“父亲不是说,让我恪守礼法待客,男宾那边由他操持吗?”
沈朝颜嘴角微向上弯,带着点儿疏离笑意,“殿下又没召见我,我贸然出去,反倒显得小家子气。”
陈管家无奈,拿她没有办法,只能出去给沈仲书回话。
“老爷,大姑娘不愿出来。”陈管家低声道。
沈仲书眉头紧皱:“她怎的如此不知礼数,再去催!”
瞥见萧天逸在看他们,沈仲书忙换上谄媚笑容。
“太子殿下,犬女年纪小,听说今日有这么多客人,不好意思露面,下官再派人去催她……”
“姑娘家腼腆也是正常,沈大人莫苛责郡主。”
萧天逸大度笑道,心里有些不悦。
他不是没同沈朝颜打过交道,说她腼腆认生,谁信?
更何况,此女御前对质都丝毫不见惧色,又怎么会不好意思见客人?!
恐怕这个沈大人也没多了解自己的女儿……
萧天逸心念一转,拦住打算再去请人的陈管家。
“不必传唤了,孤自己去见她。”
沈仲书忙作惊惶状:“这怎使得,殿下身份尊贵……”
“平昌郡主受封以来,孤还未道贺,亲自去见见也是应当的。”
萧天逸微摇手中折扇,一副谦和有礼的模样。
沈仲书赶紧拍马屁:“殿下果然大度宽和!等会见了犬女,让她好好跟殿下赔个不是……”
见两人进女客那屋,其他宾客有些跟了上去,有些立在原地未动。
这些人都是比沈仲书官衔高的勋贵,接了沈仲书的帖子,才来沈府道贺。实际上在此之前,他们大多看不上沈仲书,平常也少有往来。
若非宫宴时见过新晋郡主的厉害,又看到摄政王与她似乎关系不一般,这些人哪怕沈仲书用轿子请,也不会进沈府半步。
一个勋贵嗤笑:“这个沈侍郎,倒是有趣。”
旁边的朝臣对他使眼色,语带调侃:“人家盼着攀高枝儿呢,不得勤快点?”
“哼,卖女求荣,有何廉耻可言。”
那勋贵不屑拂袖,没跟着众人进屋。
萧天逸一见到沈朝颜,便摆出和煦笑容,自信俊美无双。
“沈大姑娘封了郡主,孤至今未亲自道一声喜,给姑娘赔个不是。”
“殿下折煞我了。”
沈朝颜起身微微一福,动作很敷衍,明显对他的熟稔没什么好感。
萧天逸极自然的坐在主座旁,看得沈朝颜眉头紧蹙,一旁的姑娘们也有些不自在,不动声色地挪到稍远处看着。
“殿下,您坐这儿似乎不妥。”沈朝颜直言不讳。
“有何不妥?”萧天逸仿佛没察觉般。
“此处是我宴请闺中密友之处,殿下应当去旁边正堂。”
见沈朝颜当众不给太子好脸色,沈仲书心里发急,生怕她惹太子不喜,到手的鸭子飞了。
“朝颜!你怎么同殿下说话的!”沈仲书低斥。
沈朝颜故作不解:“不是父亲时刻教导女儿,行事有方,须恪守男女大防吗?”
“就是!”白漪菱立刻帮腔,“沈老爷没看见这屋都是未出阁的女子吗?让太子殿下一个外男坐这像什么话……”
沈仲书眉头倒立,正想斥责,便听萧天逸好整以暇地道:“沈大人,郡主不知情,有此反应也是人之常情。”
被这么一提点,沈仲书脸色缓和了些,甚至露出一丝微笑。
“朝颜啊……为父还未告诉你,太子殿下有意迎娶你为正妃。”
这话一出,满屋子皆惊,沈朝颜浑身汗毛孔都溢出冷意,目光森然盯着自己的父亲。
她现在终于知道,沈仲书是拿什么筹码与萧天逸结交的了。
前世利用她的是庶妹,这辈子庶妹被压制住,翻不出什么浪花,沈府却换了个人,做出同样的事!
真的是恶心至极!
沈朝颜胸腔怒意上涌,冷笑问道:“正妃?父亲是不是记错了,太子殿下的正妃是皇后亲指的方家姑娘。”
萧天逸闻言,立即作出愧疚之态。
“不瞒郡主,此事孤已与父皇商议过,父皇的意思是,难得孤能寻到情投意合之女,便破例顺了孤的心意……至于原本的定亲,考虑到郡主如今的身份,做侧妃不合适,定远侯府深明大义,亦同意方琳玲改为侧妃。”
“这么说,殿下是打算坐享齐人之福了?”沈朝颜眸中冷霜更甚。
萧天逸只当她是女子吃味,忙解释:“这些事尚能商议,若郡主不愿,孤与方琳玲成婚之礼可迟个半年一载的,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对对,这些细节日后可以慢慢谈。”沈仲书满脸堆笑打圆场。
周遭旁观的贵女皆听得一愣一愣的,无不诧异沈府的做派。
平常勋贵人家议亲,都是长辈关起门来商量。
尤其这种还没下定的亲事,若是爱护晚辈的长辈们,都不会轻易对外言语,生怕最后事情黄了,有损女儿家的闺誉。
可话又说回来,像沈府这样的小门小户,巴不得攀高枝儿,就差没把卖女儿写在脸上……能做出这种事也不奇怪。
白漪菱是最愤怒的,当即便走上前,冷着脸道:“八字没一撇的事儿,沈老爷说这话是不是太早了?可问过我们镇国公府同意吗?”
见又是白家的姑娘出来挑事,沈仲书也脸色不好看。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镇国公府再怎么荣昌,终归只是朝颜的外祖家。她是我的嫡女,我为她的终身大事操心有何不妥?”
就连萧天逸也道:“父皇说了,如今朝颜是郡主,嫁给孤是亲上加亲……想来国公爷不至于忤逆圣意吧?”
这是在用天家压制镇国公府的意思了。
沈朝颜对白漪菱暗暗摇头,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而后她转眸看向沈仲书和萧天逸,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疏远的冷漠。
“我不愿意嫁给太子殿下。”
一字一句,说得清晰而有力,在场众人都听得真切。
围观的那些宾客立刻乐了,这下有好戏瞧了!
太子跑人家姑娘面前求娶,结果姑娘不愿,真是京城少见的趣事!
也不知太子的脸面往哪儿搁,这事又如何收场……
萧天逸脸上的笑容凝滞,方才的自信之色有些挂不住了,而沈仲书更是怒火中烧,看着沈朝颜,想破口大骂,可一屋子人,他又抹不开面子……
屋子里的气氛尴尬而诡异,这时陈管家又慌张进来,趴在沈仲书耳边悄悄说了句什么。
沈仲书大惊失色,看了看沈朝颜,又去看萧天逸,那副神情颇为滑稽。
众人疑惑间,一双玄色皂靴入内,沈朝颜抬眸便见到那张冷冽俊美的容颜。
沈朝颜的笑意在唇边漾开。
大爷!您终于来了!
“王爷万福金安!”
沈朝颜笑得明媚,几乎小跑了两步迎上去,对着萧衍修行礼。
这礼可比对太子行的规整多了!
看着这差距,萧天逸的脸色愈发难看,僵硬地对萧衍修也拜了拜。
萧衍修没看众人,一双眼含笑,只望着沈朝颜,手腕搭在她胳膊下,轻轻扶起她。
“让你莫多礼,怎的记不住。”
萧衍修低沉的声音拂过沈朝颜耳边,沈朝颜笑得愈发真心。
“我也就是装装样子。”
沈朝颜小声道,眉眼弯弯,拉着萧衍修的袖子,引他坐在自己原本的位置上。
两人行走间,她不忘对着萧衍修使眼色。
王爷!给我撑腰啊!
萧衍修心里想笑,面上却依旧是平常那般漠然矜贵,坐下环视周围。
“你不是不喜热闹?怎的今日请了这么多客人。”
沈朝颜瞥了眼呆若木鸡的沈仲书,语气冷淡道:“这些男客都是我父亲请的,我只请了几个闺中好友。”
“以后该随你自个儿心意,不必顾忌旁的。”
萧衍修语调平缓,仿若与人话家常,这般姿态又是众人没见过的,不禁瞪大眼睛瞧着。
那些勋贵已经联想到宫宴那日,这两人的交谈种种,一时间心里猜测莫名。
沈家这姑娘是真人不露相,露相便惊人啊!
整个大邺,别说敢这么同摄政王说话的女子,就是男子也找不出第二个来啊。
也不知摄政王究竟是对镇国公府照拂,还是对这丫头……
萧衍修却不管众人如何看他,转而问沈仲书:“方才沈侍郎在说些什么?”
沈仲书这才从震惊中回神,忙不迭应答。
“方才,方才下官正与犬女说她的终身大事……让王爷见笑了。”
萧衍修闻言挑眉,似乎极感兴趣:“沈侍郎打算将令媛许配给哪位公子?”
沈仲书面露疑惑,不知为何平日不喜闲事的摄政王,今日要来管他家的闲事。
他看了眼萧天逸,见他没指示,便硬着头皮道:“回王爷……太子殿下意欲迎娶犬女。”
萧衍修冷眼瞥向萧天逸,唇边扬起若有似无的弧度。
萧天逸察觉到那道视线,背后陡然起了白毛汗,但他心里飞快思忖,并不知为何……
因为以他的看法,他始终认为萧衍修与他一样,对沈朝颜的种种示好,是想笼络镇国公府。
但论起终身大事,萧衍修年纪也不小了,以往圣武帝不是没催过,萧衍修都不为所动。
他不认为自己这个九皇叔,能为了区区白家就把自己的婚事搭进去,所以他也不觉得萧衍修是竞争者,也就没拦着沈仲书说话。
萧衍修没有继续发问,而是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很精致的木匣,递给沈朝颜。
沈朝颜接了过来,入手不重,便问:“王爷给我送的什么啊?”
“你打开看看。”
萧衍修说得平淡,但眼神却专注盯着沈朝颜的表情变化,“是你见过的。”
沈朝颜打开木匣,顿时瞪大眼睛。
竟是萧衍修时常戴在身上的那枚玉佩!
沈朝颜浑身发颤,手指有些发凉,迟疑着拿出玉佩。
那玉佩冰凉温润的触感,让她几乎落泪。
两世了……萧衍修都把这枚玉佩赠与她。
这究竟是巧合,还是冥冥中皆有定数?
“你可喜欢?”萧衍修见她神情古怪,不禁心里打鼓。
沈朝颜手指收紧,抬眸看向他。
“我很喜欢,谢谢王爷。”
萧衍修心头一松,好看的眉眼有了些微暖色:“你喜欢便好。”
这两人旁若无人的说话,旁边的人都伸长脖子听。
那枚玉佩是很多人都见过的,也都知道是萧衍修的贴身之物,见他送给了沈朝颜,都惊骇莫名。
而萧天逸,则是最吃惊的。
不,或者说,他的吃惊中,还有掩饰不住的惊吓。
他登时站了起来,双眼圆瞪,看着沈朝颜。
那个眼神极其复杂,震惊,愤怒,失望,还有浓浓的指责……
沈朝颜有些疑惑,皱起眉头看他。
“殿下这是怎么了?”
她收个生辰礼,总不至于再被人恶心一通吧?
“你……”萧天逸满眼恨意。
可他刚说出这一个字,耳边便响起萧衍修冷漠的威压之声。
“太子,你对本王的礼物有何不满?”
萧天逸嘴唇动了动,沉默片刻,拱手道:“九皇叔所做决定,孤没有资格置喙。”
沈朝颜听出他有话外音,便用疑问的眼神望向萧衍修。
萧衍修手指微动,没有看她,而是对沈仲书道:“这枚玉佩,是本王的贴身之物,亦是本王对心仪女子的聘礼,沈侍郎,你应该懂本王的意思。”
啥?聘礼?!
沈朝颜惊得差点脱手把玉佩摔了。
不对啊……前世她跟萧衍修根本没有瓜葛,萧衍修断不可能把聘礼送给她!
怎么今生又变成聘礼了?
沈朝颜满脑子问号,在场众人比她也好不到哪里去,都张着嘴,瞪眼看着这一切。
我的老天,这一趟生辰宴来得不亏!连摄政王求娶都见到了!
不对……还有皇叔和皇侄抢王妃的戏码!亲眼目睹,绝对不亏!
只有萧天逸,是相对比较镇定的那个……因为他早已知道,那枚玉佩的意义。
这也是他为何用那种眼神看沈朝颜的原因。
“郡主好大的能耐。”
萧天逸冷眼嗤笑,目光中有一丝阴狠,“怪不得不同意孤的求娶,原来是攀上了更高的枝头。”
这话说得,活脱脱把自己当成了被背叛的受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