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朝颜笑吟吟看着李子青,问道:“怎么,李大人觉得有难处?”
“那倒不是,眼下找不到关键证据,确实该留押待查。”
李子青尴尬掩饰,遂吩咐衙役,将不停喊冤的沈青瑶和呆傻的翠桃押了下去。
“想找证据也不难,大人命人搜查沈府即可。”沈朝颜浅笑提点,神态轻松,仿佛说的不是自己家。
李子青暗自咋舌,这郡主是个狠角色,态度愈发恭敬。
见沈朝颜作势要走,他赶忙走下公案,对沈朝颜微微拱手。
“下官愚笨,需得郡主明示。”
沈朝颜顿住脚,回眸看他:“李大人按法处置便是,毋须徇私,证据齐全即可定案。”
“这点郡主放心,下官定会秉公办案,不会给人留下话柄!”
李子青立刻拍胸做保证,又贼眉鼠眼压低声音,“下官的意思是……入了牢房的嫌犯,多少会吃些苦头,这手下轻重……”
“李大人。”
沈朝颜语气微顿,眉目淡漠地轻笑,看着平静,却让人胆寒。
“您做府尹这么多年,想必查案不需要我一个女子教吧。”
“是是……”李子青低着应承,不敢再看沈朝颜。
沈朝颜伴着阿澄莫风从衙门出来,门前聚着的百姓默默让出一条路,看她的眼神各异,有好奇,有惧怕,也有钦佩……
为了一个丫鬟,便将自己的妹妹告上衙门,这在京城也是了不得的大事。
沈朝颜举止端方自持,目不斜视地穿过无数视线,与阿澄乘马车离开。
没了外人,阿澄立刻伏低身子跪拜:“今日大姑娘所做一切,阿澄没齿难忘!”
“你这是做什么?”沈朝颜忙虚扶起他,“才哪到哪,我当不起你一声谢。”
阿澄心有悲戚道:“我与阿吉,本就是无权无势的庶民,若无大姑娘帮衬,今日即便我将登堂鼓敲破,也无人会替我们伸冤……”
有多少与他们一样的下人,无声无息死在主家,不会被任何人发觉,更不会有人鸣不平。
对他而言,阿吉的冤情能光明正大摆在堂前,给他一个叫屈的机会,便是他能走的最远的路。
沈朝颜缓声同他道:“这些不愉快的事,多想无益。既然我有能力助你,便好好想想,你想要什么结果。”
“我自然是希望杀害阿吉的人伏诛!”
阿澄放在膝上的手握紧,既悲愤又无奈,“只恨我没有确凿的实证,难以让沈青瑶伏法!”
沈朝颜沉默片刻,道:“处置翠桃并不难,看她今日那般模样,即使不定罪,从牢里出来怕也不中用了。”
“至于我那个妹妹……若能从府里搜出罪证,便是对我们最有利的结果,但你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她不会那么容易伏法的。”
“您是说,老爷会救她?”
“不止老爷。”
沈朝颜抬起如寒冰的眸子,徐徐道,“你想想阿吉为何而死……谁出手救沈青瑶,谁便是她不惜杀人也要瞒住的秘密。”
阿澄前后联想一番,顿觉冷汗冒起,心绪沉下去。
他也瞬间明白了,为何沈朝颜不在沈府里关起门处理此事,而将冤情摊到明面上。
恐怕阿吉之死所牵扯的,远不止后宅争斗那么简单。
沈朝颜问他:“你眼下有何打算?”
“我大概是回不去沈府了……”
阿澄洒脱一笑,“不回去也好,我也不知如何面对老爷……倒是早与陈管家提过几句,近日会离开沈府。”
他已经看透许多,打算带着妹妹,还有那几个兄弟,去外面做些小本买卖,不愿在高门大户里再做下人了。
沈朝颜颔首:“这样也好,早点远离是非,免得像阿吉那样无辜丧命。”
提到阿吉,阿澄笑了笑,有些落寞。
“等此案了结,我便替阿吉寻一处风景好的地方,天天陪着她。”
“也好。”
之后,沈朝颜回到沈府。
“老爷今日下朝,听说二姑娘被京兆衙门带走,吓得脸都绿了。”
一见她回来,春兰便上前禀告,“不过没害怕多久,似乎又很生气,急着出府去。”
“想必他知道是我将沈青瑶告去衙门了。”沈朝颜眉间冷漠。
春兰一惊:“啊?!那老爷怎的也没来寻您的麻烦?”
沈朝颜默然不语。
这种情况下,沈仲书凭自己的能力很难救出沈青瑶,明显是要搬救兵了。
她立即对莫风吩咐:“你去跟着我父亲,看看他是找了谁。”
果然,莫风一个时辰后回来,禀报沈仲书亲自拜见了太子。
沈朝颜冷笑:“我的好爹……现在愈发让人猜不透了。”
“大姑娘,这次真的能将二姑娘扳倒吗?”春兰问道。
沈朝颜泰然自若:“不论能不能扳倒,她的好日子都到头了。”
而背后的正主,也离浮出水面不远了。
……
第二日,京兆衙门派衙役来给沈朝颜带话,说那翠桃还没受几样刑法,便撑不住,变得疯疯癫癫,已然问不出什么东西了。
“李大人托小的问问郡主,这案子可以定了吧,那沈府能否不搜了?”
沈朝颜玩味一笑:“你们大人审案,似乎不该问我吧?若不查沈府,只要人证口证能对得上,也可结案呀。”
那衙役面露迟疑,凑低身子道:“大人的意思是……既然这个丫鬟的罪行已能坐实,不如便了结此案算了。”
沈朝颜眉间微凝,身子朝后靠去,那姿势放松慵懒,细看下竟有几分像摄政王。
“昨夜可有人去找李大人了。”
她虽说的是问句,可语气极笃定。
衙役这才露出几分真心实意的惧怕,忙恭敬道:“郡主果然聪慧!什么都逃不过您的眼睛!”
“说吧,李大人究竟是什么意思。”沈朝颜面不改色,眼神中只有漠然的犀利。
“若无李大人的授意,就凭你的身份,还不至于胆子大到在我面前糊弄。”
“是是!”衙役差点磕头,忙不迭讲出真实情况。
“大人同小的说,先与郡主说这一番话,看看郡主的反应。若您没察觉什么,同意此案这样判,那便不必再多言。”
“若我不同意呢?”沈朝颜挑眉嗤笑。
“大人说……若您不同意,便劝说您同意。假若您真的猜出还有其他人在背后……再与您说实情。”
沈朝颜眸色冷了下来,一掌拍在桌上。
“李子青好大的胆子!竟敢对我玩弄这些肮脏手段!真当我这个平昌郡主是空架子吗?!”
“郡主息怒!”
衙役慌张叩首,索性把话倒了个干净。
“昨夜太子殿下来了衙门,与大人密谈了许久……”
衙役抬眼瞅沈朝颜,“大人说,只要与郡主说这句话,您便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沈朝颜沉默几息,勾唇看着衙役:“你们李大人真是把权诡之计玩得炉火纯青啊……”
“他将此事透露给我,是想让我与太子斗个你死我活,他自个儿做壁上观,最后谁胜出便听谁的?真是打得好一手算盘!”
那衙役支支吾吾,显然默认了这个意思。
“你且去回李大人,此案我不插手,但他必须给苦主一个交代。”沈朝颜冷然道。
“是!小的这就回去同李大人说!”衙役忙应承。
知道了最关心的问题,沈朝颜便也不为难衙役,挥挥手让他离去了。
春兰担忧道:“这中间怎的还有太子的事儿?他若出手救二姑娘,那这事……”
“可以向王爷求助!”莫风立即道,满脸理所当然。
沈朝颜失笑,虽然萧衍修帮她从不吝啬,可也不能因为人家好用,便尽情使唤吧?
更何况……这其中的很多事,是她自己两世的因果,她无意再牵扯萧衍修进来。
“能让翠桃这个直接凶手伏法,算是对阿吉和阿澄暂时有个交代。”
沈朝颜不疾不徐地道,手指下意识轻点桌面。
“至于沈青瑶……她身后还牵着太子,没那么容易就倒下的。”
春兰眼睛一转,又问:“可您眼下与二姑娘的矛盾,怕是瞒不住老爷了,老爷那边……”
“他明知是我报的案,你看他来找过我吗?”沈朝颜冷不丁问。
“是不曾。”
“他不会来的。”沈朝颜眉眼无波,尽是聪慧,“他如今还有别的事操心,不会同我撕破脸。”
至于她为何如此笃定,到了生辰宴会时,终于显露出来。
……
这是沈朝颜的十四岁生辰,亦是她及笈前的最后一个。
沈朝颜已经不记得前世这时,她是如何庆生的,左不过便是与一屋子丫鬟在沧汐院里,煮碗长寿面便当做庆祝。
远没有这辈子如此兴师动众。
沈仲书仿佛不知道是她把沈青瑶送去衙门般,这日一早,便派人来与她说规矩。
陈管家一本正经地叮嘱:“大姑娘,老爷说,晌午时分,您需要去正堂,老爷负责迎接男宾,女眷这边……需您自个儿劳累了。”
“无碍,我并未邀请太多宾客,应付得过来。”沈朝颜淡淡地道。
陈管家怕她粗心,又叮嘱了些礼仪穿着上的事,这才放心离去。
“老爷请谁了?”春兰问道,撇嘴不满,“是您过生辰,又不是他过,就不能只请女宾吗?”
秋菊也道:“就是呀……未出阁的姑娘生辰,请那么多男宾来,说出去像什么话呢。”
“他不是想给我寻夫家吗?”沈朝颜无语失笑,“再说了,他不趁着这时候宴请客人,怎么笼络人脉关系呢?”
这样想想,沈朝颜便觉得乏味极了。
她对沈仲书的意义,也就是个往高处爬的工具而已,毫无亲情可言。
所以,她也对他理所当然的没有父女感情,这样也好,省得最后伤心难过。
很快到了晌午时分,沈朝颜想了想,最后还是换身色彩鲜艳些的罗裙待客。
沈仲书将女宾和男宾分开,分别在两个屋子里设宴,沈朝颜到了女宾所在的侧堂时,白漪菱已经到了。
她一上来便递了个木头匣子:“表姐!祝你平安喜乐,快乐无忧!”
沈朝颜笑着接过,白漪菱见她不打开,便催促:“你倒是打开呀,看看我送的是什么!”
“我晓得你送的是何物。”沈朝颜故作神秘。
白漪菱惊诧道:“怎么可能?!这是我亲自挑选的,连我阿娘都不知道是什么呢!”
“是一串珊瑚手串,对吗?”
白漪菱张大嘴巴,不可置信地看着沈朝颜。
“你竟然真的知道!”
沈朝颜笑得促狭,她能不知道吗……前世白漪菱就送的是这个呀。
不多时,其他女眷也陆续到了,这次沈朝颜没有请太多人,只有与镇国公府关系近的几家贵女。
因着沈仲书的关系,镇国公府没有派长辈来,只让白漪菱作为代表,将众人的礼物带到。
白漪菱还沉浸在沈朝颜猜到她所送礼物的震惊中,闹着沈朝颜不让她拆礼,偏要她挨个猜过来。
沈朝颜被她闹得没法子,便按照记忆中大家送的礼物一一道出,白漪菱一副见鬼的表情,其他姑娘们也瞧着稀奇,一屋子人倒很热闹。
正当这边言笑欢愉的时候,隔壁正堂隐约有些骚动,沈朝颜朝窗户看去,便见到沈仲书与其他客人似乎出了正屋,特意在屋外迎客。
“这是来了什么大人物吗?”周诗诗疑惑。
沈朝颜没动作,笑道:“不管他们,咱们玩咱们的。”
可屋外的人似乎不这么想,声音愈发大起来,隐隐传出“殿下如何如何”的话。
“太子怎么来了?!”白漪菱哑然,而后扁起嘴,显然不很愉快。
沈朝颜冷笑:“他不来才奇怪,不必理会。”
然而,陈管家这时匆匆进来:“大姑娘,老爷让您去给太子殿下请安。”
白漪菱闻言,立刻站了起来,怒目瞪着陈管家。
“我说你们沈府有没有规矩了?!我表姐现在不是你们沈府的嫡长女,是陛下亲封的平昌郡主!太子人都没进屋,哪有让郡主巴巴出去请安的道理?!”
这话虽然说得粗糙,但道理没错。按照常理,以郡主的身份,若明知外面都是男宾,还上赶子出去请安,才是真失礼的行为。
陈管家面露难色,沈朝颜冷冷瞧着,并不打算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