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朝颜闻言讥诮:“他倒是会端水。”
以前沈仲书是出了名的偏心庶女,如今对自己妾室反而一碗水端平,可见这人极度自私,凡事只选对自己最有利的方式,连对满口情爱的妾室也不例外。
“那他应该没扶正妾室的心思了吧。”
沈朝颜沉吟道,毕竟这么看来,那两位都暂时没得到更多的偏宠。
“是没听再提。”
秋菊将沈朝颜的一头乌发涂上皂角,“而且听说……老爷似乎还想再往府里抬人。”
沈朝颜皱眉:“难道中馈还有银子?”
“这也是奇怪的地方……”
不待秋菊话说完,屏风外响起冬梅的声音。
“大姑娘,老爷派人来催,让您去见他。”
“给他回个话,我梳洗停当便去。”沈朝颜扬声道。
秋菊有些不满:“老爷真是心硬,谁不知道行军苦,回来一句关切话没有,竟还催人去问安。”
“犯不着与他置气。”沈朝颜不以为意,“你刚说什么,何处奇怪?”
“按说府里剩的银子不多,前些日子也确实紧巴了一阵。可最近似乎又没那么难了,两个妾室和二姑娘都裁了好几身夏装,还置办首饰呢!”
沈朝颜心中疑惑更甚,便问:“他升官了吗?”
秋菊忙道:“嗳,瞧我这脑子,就是没春兰灵光!”
“您离京后没多久,老爷是升为户部侍郎了,可那也是府中阔绰之后的事儿……而且听人家说,户部侍郎月俸也没高出多少,哪能经得住她们那样花呢!”
坐在水中的沈朝颜靠向浴桶,面沉如水。
不对,所有事都与前世有差异,隐隐透露着不同寻常。
前世沈仲书确实最终官至丞相,可那也是萧天逸掌权之后才一飞冲天,在此之前,沈仲书官职远没有升得这么早。
思及此,沈朝颜眸色一寒。
同样是升官,难道……沈仲书这辈子竟又与萧天逸搅合在了一起?
沈朝颜心中有事,也就没心思继续泡澡,起身让秋菊绞干长发,换了常服去见沈仲书。
一进屋,她便见到沈仲书弯腰伏在案前,拿着一只透明琉璃镜,正在一幅画前细观。
那画的纸张略微发黄,显然是古物,看沈仲书满脸喜意,甚至可能是名家之作。
“给父亲请安。”沈朝颜福礼,心下有了猜测。
沈仲书没看她,依旧透过琉璃镜看画,冷冰冰地道:“你回府怎的不先来问安?混在军营里,连这点子规矩都忘了。”
“回父亲,陛下命女儿今夜赴宴,女儿担心御前失仪,故而急着先回去梳洗,请父亲见谅。”
闻言,沈仲书才抬眼看向自己女儿。
“如此圣恩,确实应当郑重对待。”
他瞥向沈朝颜穿着的淡色罗裙,不悦道,“进宫是大事,你年纪也不小了,怎的穿衣裳还如此随意?赶紧回去换一身!”
“是。”沈朝颜漠然应下,抬脚转身。
“等等,还有一事。”
沈仲书唤住她,意味不明地道,“为父不能随你去,但有些话必须叮嘱你,见到宫里的贵人,一定要收收你的性子,尤其面对陛下和皇后娘娘……务必要留下好印象,懂了吗?”
“是。”
沈朝颜敛眸颔首,唇角勾起嘲意。
留下好印象?
她这个好爹怕是还不知道,圣武帝准备指剑于她吧!
萧衍修一个外人,都知道体谅她的感受,而她的亲生父亲,满脑子让她对权贵委曲求全,却只字不问她边关一行可有平安!
见沈仲书又伏案去看古画,沈朝颜无声冷笑,扭头出了书房。
“大姑娘。”
阿澄立在屋外,对她恭敬行礼。
沈朝颜与他对视,两人默契地没有说话,一前一后远离书房。
“京城里早就传开了,大姑娘一战成名,阿澄与有荣焉。”
“虚名而已,将士们才是功劳最大的。”沈朝颜谦虚浅笑。
两人拐过游廊,沈朝颜立住,看向阿澄。
“我离京这些日子,可有陌生人见过老爷?”
“小的正想同您说这事。”
阿澄一脸严肃,“前些日子,突然时不时有人来见老爷,老爷似乎极看重那人,每每闭门相谈许久。”
沈朝颜一凛:“那人可是面白无须,不论刮风下雨都身着白衣,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
阿澄立即道:“正是!莫非大姑娘认得他?”
“我认得他,他不认得我。”沈朝颜冷笑。
那人是萧天逸身边的幕僚吴为,与他的名字和外貌不同,此人极其阴诈而有野心。
尤其他并非圣武帝指派给萧天逸的幕僚,而是自愿投效,从不顾忌圣武帝想把太子培养成贤明储君的意图,做事只图利益和结果,故而许多不能被圣武帝知道的事,萧天逸都让他协助。
前世他也是派吴为与沈仲书接洽。
“此人你不必管了,他们议事极小心,不会轻易让你知晓,若你莽撞打探,反而不妙。”
“是,一切都听大姑娘的。”
“还有那件事……我已有打算,过两日你且等消息。”
阿澄闻言一喜,重重点了点头。
沈朝颜确定了真相,反而平静下来,回到沧汐院,让人备膳。
“您是该好好补补。”
春兰一边张罗一边唠叨,“瞧瞧您这身子骨,跑了趟边关又干巴了,确实要多吃些。”
沈朝颜失笑骂道:“你当我是你?恨不得把自己养得珠圆玉润,我是嫌宫宴吃不好!”
春兰一听来了劲儿:“皇宫里能没好吃的?奴婢可不信!”
“我唬你作甚?宫里规矩多,到了宴席上,再好吃的食物也难以下咽。”
很快几盘时令蔬菜上了桌,沈朝颜又催促道,“你再给我盛碗米,要大碗!”
“啧,您这是在边关没吃饱饭啊……”春兰呲着牙去添饭。
沈朝颜塞了口青菜,口齿不清地道:“我是怕弄不好今夜要折宫里,可不得多吃点……”
“那么危险呢?!”
春兰一惊,忙道,“那奴婢同您一起去!奴婢就在宫外等着,若您回不来,奴婢还像上回一样去镇国公府!”
“没有,我胡说的。”沈朝颜摆手道。
她现在可是摄政王的狗腿子,若真有变故,那位爷肯定不会见死不救。
“你想去宫宴吗?”她问春兰。
“自然是想去的,奴婢还没进过宫呢。”
春兰顿了顿,迟疑道,“咱们沈府小门小户的,您带奴婢进宫是否不合礼数啊?”
“从前我都是搭着漪菱入宫,确实不方便,但今儿嘛……你随我去便是了。”
反正萧衍修都说了,她连皇陵都能挖,带个丫鬟入宫算什么?
“真的呀?!”
春兰乐得蹦了下,也不管沈朝颜了,忙不迭去寻衣裳换。
酉时刚过,一身素色罗裙的沈朝颜,带着精心打扮的春兰出发,而莫风,已然变成专属车夫。
沈朝颜看着满脸紧张之色的春兰,打趣道:“你比我像官家小姐。”
“您可别埋汰奴婢了。”
春兰郁闷撇嘴,“您没见刚莫风瞧奴婢的眼神?他摆明嫌弃奴婢,只有没见过世面的人才会盛装打扮呢!”
车舆外响起做作的咳嗽声。
春兰脸上微红,伸手拍了一下车厢。
“好好驾你的车!莫听墙根儿!”
莫风无辜的声音又响:“你那么大嗓门,想不听见也难啊!”
“非礼勿听!你听见了还故意让人知道,那就是你的错!”春兰声音更大了。
“行行行,说不过你……”莫风嘟囔。
沈朝颜有些发懵:“他惹着你了?”
“没有。”春兰鼓着腮帮子,“奴婢就是看他不顺眼。”
“……”沈朝颜突然觉得莫风好可怜。
被人嫌笨便罢了,现在又被嫌烦,他能乐乐呵呵活到现在也是本事。
莫风:上天只妒英才!
片刻后,马车在宫门前停下,白漪菱早已等着,两人并着春兰入宫。
“祖父知道陛下何意,今夜根本不是庆功宴……所以没让家里其他人来,只有咱们去边关的几人赴宴。”
沈朝颜点头:“不来也好,省得到时听见寒心之语糟心。”
白漪菱观瞧四周,附在她耳边小声道:“祖父让我同你讲,无论陛下说什么,你只需说是他的意思,到时他和我爹还有三叔会帮你周旋。”
沈朝颜心下感动,这就是白家人啊,无论她做了什么,都会无条件地护在她前面。
“没事的,我能全身而退。”沈朝颜笃定道。
越靠近举办宴会的宫殿,周围人越多,两人便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那些一同赴宴的勋贵家眷们投向沈朝颜的眼神颇为不善。
“那个,就是白家这次带的女军师?”
“是她。”
“听说是白寒尘的外孙女?从前怎么没发现这丫头打眼……”
“真看不出来哦,年纪不大,心却那样毒,连下毒的事都做得出来。”
“只能说,镇国公府黔驴技穷,没有白寒尘,只剩这些下三滥的玩意儿了……”
本来她俩不想理会,可白漪菱越听,越火冒三丈,忍不住就要冲过去对质。
沈朝颜一把拉住她,抬眼看向那群长舌妇。
是定远侯府那一派的官员家眷。
沈朝颜唇边勾起狡黠,伸手摸向袖袋,朝那边走了两步。
见她笑容诡异,又将手揣在袖子里,联想到京城里关于她如何逼得西戎五万大军全部覆灭的传言,那些命妇渐渐紧张起来。
“你,你想做什么?!”有个命妇撞着胆子呵斥,“这可是皇宫,容不得你胡来!”
“几位夫人话太多了,我若不做点什么,都对不起你们对我的盛赞。”
随着话语落地,沈朝颜手腕一翻,一股淡紫色的烟气扑向那群妇人,顿时一片骚乱。
“杀人啦!快来人!”
“羽林卫呢!抓住她!”
一群女人疯狂尖叫,又赶忙捂住口鼻,生怕中毒身亡。
禁军将士听见喊声,忙跑来呵斥:“何人大声喧哗!”
沈朝颜好心道:“叫得最欢的那个,是定远侯府的二夫人,旁边的是她小姨子,哦还有那个……”
“你闭嘴!”定远侯府二夫人气急败坏,“她身上有毒药!你还不把她抓起来?!”
沈朝颜张开两手,在禁军眼前翻了翻。
“你看,我没有带毒。”
“搜她身上!在她袖子里!”那群妇人喊道。
禁军将士为难地看向沈朝颜。
“姑娘,得罪了。”
沈朝颜泰然自若地伸直胳膊,禁军上前仔细地把她袖袋翻了个彻底,然而什么都没有。
将士转头看向那群妇人,脸色难看。
“皇宫之内大声喧哗,还信口污蔑其他宾客,末将会如实禀报皇后娘娘!”
“有没有搞错?!”
“你到底检查清楚没有啊!她方才真的对我们用了毒!”
将士一脸严肃,喝道:“张口闭口说人家用毒,我且问你们,现在可有不适?!”
那几个妇人顿时噤了声,互相看看,这才发觉似乎她们身体没什么不对劲的……
“许是慢性毒药呢!”有妇人嘴硬道。
“简直莫名其妙!”将士不屑呵斥。
他是禁军副将,哪怕现在面对定远侯本人,他也不惧,更遑论只是一群女眷。
“姑娘,耽搁您了,抱歉。”将士对沈朝颜一拱手,语带歉意。
“无妨,你也是职责所在。”
沈朝颜笑笑,挽着白漪菱抬脚离开。
“表姐,你刚才到底撒的什么?”白漪菱瞪圆眼睛,满眼好奇,“怎么他搜不到?那些人也真没事?”
“搜不到是因为我用完了。”沈朝颜眉眼带笑,“她们也不是真没事儿,只是没到时候。”
白漪菱立即问:“那是什么毒?”
“不是毒,只是能使人精神亢奋无法入睡的药粉。”
“啊?!我还以为是什么要命的东西。”白漪菱颇为失望。
“小惩大诫便可,对那些人,犯不着污了自己的手。”沈朝颜淡然道。
走近宴会宫殿,已经能看到殿内烛火通明,可再走几步,她与白漪菱都察觉出不对劲。
“为何如此安静?”白漪菱纳闷,看了看月色,“还没到戌时,咱们没来迟啊。”
沈朝颜也很疑惑,按说这时殿内应该很热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