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心寒,白家军留守边关

当夜,一代西戎冉冉升起的武将新星陨落,凄凉死在了灵州大牢内。

安缙军听说此事,痛快不已,而府衙大牢内的西戎降军,深感自己已然被天神抛弃,彻夜哭声不绝。

……

回到营帐,沈朝颜便被刚卸下战甲的白漪菱抱了个满怀。

“表姐!我们赢了!”

白漪菱脸上脏污,也不知是泥还是血,但一双眼睛亮得耀眼,抱着沈朝颜不撒手。

沈朝颜笑意绽开,捏了捏她脸颊:“你可有受伤?”

“嗐!都是小伤,何足挂齿!”

白漪菱不以为意挥手,沈朝颜却看到她手腕红肿,明显是用鞭子伤了筋骨,心疼地拽着她坐下。

“你且安生待着,我给你上药。”

见她去取药箱,白漪菱悄悄将手背在身后:“表姐,你别太紧张了!三叔经常说,上战场哪有不受伤的?多伤几次便知道保命了……”

“三舅舅平日说了那么多话,你怎么偏偏记得这句?”

被沈朝颜神情严厉地瞪着,白漪菱吐吐舌头,不敢再说。

“你是怕到时被大舅母知道你受伤,以后不允你随军,对不对?”

“还是表姐慧眼如炬。”白漪菱忙点头谄笑。

沈朝颜白了她一眼,明显不吃这套。

“那我告诉你,如果现在不治这伤,日后你雨雪天气时便会手腕痛,日子久了,莫说使鞭子,想提个重物都费劲,这伤你还治不治?”

白漪菱瞪圆了眼睛,一番内心斗争后,缓缓将手伸了出来。

沈朝颜在她手腕处涂上药膏,一股清凉之意传来,伤处原本肿胀发痛的感觉消了大半。

“可还有别处伤了?”沈朝颜神情严肃,“你若敢瞒着,我便去求外祖父,再也不让你随军了。”

“真没了!”

白漪菱连忙活动几下手脚给她看,“临行前三叔特意嘱咐过的,让我跟着他,身边还有白家军护着,怎么会让我受伤?”

见确实如她所言,沈朝颜便放了心,收起药箱。

“第一次上战场……可有害怕?”

“自然是怕的。”

白漪菱脸上笑意淡了些,眼前浮现战场上尸体成堆的情景,仿佛鼻尖还能闻到火油与鲜血交杂的腥臭味道。

她声音沉闷:“表姐……我当时便在想,难道就因为所处国家不同,士兵们便非要杀个你死我活吗?”

沈朝颜叹了口气,转头看向她。

“你能有这种想法,证明确实在这一战中有所成长。只不过……有些战争是无法避免的,为将者能做的,无非是用己方最少的损失,击败最多的敌人。”

白漪菱面有戚戚,茫然道:“那西戎人固然可恶,可他们又何尝不是谁家的儿子,谁的夫君?我虽然知道,对敌时不可妇人之仁,可……”

那些都是活生生的生命啊!

或许有心智冷硬之人,面对杀戮只有胜利的痛快,丝毫不会有悲楚苍凉之感。

可她白漪菱若抛开镇国公府的身份,也不过是个寻常姑娘,根本做不到面对成片的死亡时,能坦然接受这一切。

哪怕她是获胜方,哪怕她对敌果断勇敢……也丝毫没有办法在第一次面对战争时,不敬畏生死。

“我知道你的意思。”

沈朝颜伸手扶上她的肩膀,用温柔坚定的目光看着她。

“所以,白家人的志向,从来不是屠戮敌人,而是以战止战。只是现在的情况,我们无法立即达成这个心愿……但你要始终记得,白家人的风骨,在于国有难,战必胜,在于对苍生心存悲悯敬畏之心。”

这也是白家与蒋文宣之流,亦或是图什之辈不同之处。

只不过,当图什向她求问答案时,她并未说这些。

有些道理,同道中人不说便懂,反之一辈子也不会明白,多说无益。

……

收整兵力后,安缙诸位将士聚在一起,这一次,气氛极为轻松愉快,破例饮酒庆功。

鲁迁举杯大笑:“要我说,不如咱们干脆打去西戎老巢!”

“西戎本就国力不足,眼下他们更是没什么精锐了,弟兄们都觉得不过瘾呢!”曹广睿亦附和。

白星武淡笑摇头:“开战需师出有名,如今我等并未收到陛下的任何指令,便应按原计划归京复命。”

“或许日后,会有人做的,来日方长,诸位前辈不必急于此时。”沈朝颜亦道。

但那个人,绝不会是圣武帝。

她脑中闪过那抹熟悉的身影……能够为那个人扫平障碍,也算是拯救镇国公府之外的收获。

就在众人兴致高昂地言笑时,一道不和谐的声音忽地响起。

“我已收到陛下亲笔信,陛下计划此战过后,调遣两万白家军留守泉河城。”

众人闻言息了谈笑,看向声音所在。

只见蒋文宣举着酒盏轻轻摇晃,若无其事地继续道,“想来正式文书比密信慢些,最迟不过这两日便会送来,左将军不妨早做打算。”

其他人短暂惊愕之后,皆是怒不可遏。

鲁迁早就看不上这个捞军功的便宜将军,自然没有好脸色给他,顿时将酒杯狠狠放在桌上,怒目瞪向蒋文宣。

“谁都知道,西戎此次派出的五万兵力,已是他们可汗的全部精锐了!从此过后,西戎必定元气大伤,内部部落亦定会趁机起乱,何须白家军在此留守?!”

蒋文宣见惯了他的粗鲁无礼,也知自己不讨喜,故而依旧干巴巴地道:“许是为了稳固民心,毕竟此战之后,泉河城的百姓都要悉数返回故土……”

“白家军在百姓眼中犹如护国神明,有白家军驻留守卫,安顿事宜岂不迎刃而解?”

这话一出,粗听倒是有几分道理,鲁迁呆愣住,堵着一口气不知作何应对。

但场间其他人,明白这不过是冠冕堂皇的幌子。

曹广睿肃容反驳:“话虽如此……但我等打过的仗没有上百也有几十,每次战胜过后,百姓无不高兴返回故土,即便初时或有些不安,最终也会顺利解决。”

“此番我等赢得如此漂亮,又大挫西戎,百姓应当更加有信心才对……何至于以往白家军不驻留都能解决的事,现下倒要留下坐镇了?”

面对这种不发脾气只讲道理的态度,蒋文宣的神情没有丝毫改变。

“这是陛下的意思,圣心自有顾虑,岂是我等可以揣测的?”他两手一摊,摆明了软硬不吃。

“哼,不过是个狗腿子,神气什么!”鲁迁啐了一口。

镇国公府的几人互相对视一眼,心底已有几分明了。

就连鲁迁这种粗莽汉子,都知道不公平的事,他们又怎会不清楚?

只不过在这样的场合,与白家相关的人说多错多,索性闭口不言。

宴席本来欢声笑语,但在蒋文宣的这一番话后,气氛刹那间沉闷起来,众人无心继续庆功,又说了些闲话,便悻悻离去。

沈朝颜没有走,望向主位上的白星武。

白星武苦涩笑道:“陛下果然起了心思……这是要分散镇国公府的军权了。”

沈朝颜点点头:“以陛下对白家军的忌惮,恐怕不会留两位舅舅中的任何一位驻守边关,大舅舅可有留守将领备选?”

白星武思索片刻,道:“此次对战西戎,倒是有几个将士表现突出,赵乐便是其中之一……若将他们留下,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

沈朝颜想了想便道:“留下的人,军中职务必须没那么打眼,但又必须对白家忠诚,必要时能起到作用……赵乐确实合适。至于其他几人,我不熟悉,无法轻易下定论,还需两位舅舅亲自查问过再定。”

白星辰赞同道:“等会回去,我便与备选之人面谈。”

“辛苦两位舅舅走一趟。”

“这都是小事。”

白星武笑笑,神情却依旧凝重,“还未归京,陛下便拿出这等架势……恐怕归京后,还有血雨腥风等着我们。”

“从此战只许胜不可败的那一刻起,便开弓没有回头箭了。”

沈朝颜语气平静,幽深星眸闪过凌厉之色,“他做了这样的选择,便要承担相应的代价……且走着看,他究竟能不能承担得起。”

果然,大军开拔前夕,朝廷文书送到了安缙大营帅帐中。

白星武将文书快速看完,脸色有些难看。

“陛下旨意,两万白家军悉数归编至泉河城守城军麾下,不留任何千夫长以上原班将领。”

“陛下竟真如此强硬?!”白星辰讶然。

白家军的将领,多为白家嫡系培养出来的心腹,若将这些人悉数拔出白家军,也就意味着剩下的人里只有没什么根基的草根士卒,例如赵乐这种,靠军功擢升,本质上却与白家无半点联系。

虽然早已知道朝廷用意,但把稀释兵权做得如此明显的,除却安缙圣武帝,似乎还找不到第二个。

“他早就对镇国公府心存不满,如今不过连虚应都懒得做而已。”沈朝颜讥笑。

白星武忧虑道:“白家军将士们皆忠心勇武,我倒不担心有人会叛变……只是,边关守城军毕竟与白家军非一脉出身,恐怕白家军在此处境艰难。”

“按照旨意要求,赵乐他们都是能留下的,我们的计划并未受影响……而且魏瑾其人耿直率真,尚能一交。白家军若交于他管束,放在边关远避锋芒,也不算太糟。”

沈朝颜平静自若,“两位舅舅不便出面,不如我先去见一见魏瑾。”

……

当沈朝颜备马准备去往泉河城时,便见魏瑾快马而来。

她有些诧异:“魏将军怎么来得如此快?”

“抄那条近路来的。”

魏瑾翻身下马,抹了把脸颊的汗珠,“一早接到圣旨,便急着赶来,你们也收到信儿了吧?”

沈朝颜点点头:“我正想去寻你,如此正好,你可在此处交接,也省得大舅舅再率军跑一趟泉河城。”

魏瑾闻言,张望四周,拽着她的袖子,走到僻静处。

他低声问:“左将军如何打算?”

“什么打算?”沈朝颜微怔,“千夫长以上将士悉数归京,剩下的人归你管辖,旨意上不是写清楚了吗?”

“我说的不是这个!”

魏瑾有些急恼,遂又压低声音,“我不信你连图什都能算计,这点子事看不明白!陛下此旨何意,你我心知肚明!我是在问,左将军可有对策,难道真的甘愿将镇国公府多年心血就这样交出去?!”

沈朝颜皱眉看着他,是真的疑惑。

“哎呀!非要我说出来?!”

魏瑾急得在原地转了两圈,扭头见沈朝颜还是茫然望着他。

他表情古怪,似乎做了一番心理斗争,最终长叹了一声,又走回沈朝颜面前。

“我直说了吧,若左将军要安插亲信在白家军中,须得尽快!趁我还没接手的时候,我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绝不会查这些人原本军衔……待到收编后,朝廷定会派监军来,那时我也能帮忙照拂!”

沈朝颜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些什么。

原来,他竟替白家军想了这个法子?!也真是难为他了……

沈朝颜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抬眸看见魏瑾脸色不好看,忙严肃起来。

“多谢魏将军替白家军思虑。”

沈朝颜忍着笑意斟酌措辞,“不过,大舅舅并未打算这样做。白家军世代忠勇,靠的是拳拳护国之心,而非白家的私兵……白家军能交于你手中,镇国公府放心。”

魏瑾呆呆立住,盯着她问道:“镇国公府竟真的甘心,如此轻易地将白家军交出去?”

并非他一身反骨,而是同为将士,推己及人,他完全能够理解白家军的心情。

更何况,他亲眼目睹过白家军在战场上的忠勇无畏。对这些血性儿郎,圣武帝不仅不奖赏,反而战胜后,先做的便是分解兵权,那些为国流血的将士该如何寒心?

他得知这件事后,挣扎万分,可最终理智说服不了熊熊燃烧的愤怒,这才冒着风险来寻沈朝颜。

沈朝颜了解他的用意,便道:“白家也不算真的束手待毙,留守白家军中有些可塑之才,到时还要麻烦魏将军照拂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