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不是演练时间,校武场内只有些零散的士兵,正围着两个对阵较量的百夫长,不时发出起哄声。
士兵们朝气蓬勃,仿佛浑身有使不完的劲,百夫长较量后,又有人跃跃欲试地走到人群中间,准备大展身手。
沈朝颜看得目不转睛,眼中是无尽的羡慕。
白漪菱看出她的心思,问道;“表姐,要不咱们也下去玩玩?”
“我哪儿会这些呢……”
沈朝颜幽幽叹了声,“出征前,我已经锻炼了许久,才勉强不拖大军后腿,可我毕竟没底子,想练出一身武艺太难了。”
“不难!你随我来!”
白漪菱圆眼睛滴溜转,拉着沈朝颜就朝校武场走。
两人并未去人群聚集处,而是来到了箭靶前。
白漪菱向士兵要来弓箭,递给沈朝颜,后者迟疑接过。
“祖父曾让我练箭,也亲自教了我……可我不喜欢射箭,更喜欢用软鞭,祖父便没再强求,随了我心意。”
白漪菱一边絮叨说着,一边扶着沈朝颜的手,教她摆出标准的射箭姿势。
“表姐,这几日我看你与父亲他们议事,便在想,若你当初养在白家,现在定是比兄长他们还要优秀的后辈,祖父也不必再那样劳心。”
沈朝颜心情复杂地道:“我未曾奢望过继承外祖父的衣钵,只是实在不愿镇国公府毁在那些宵小手中……”
“我晓得。”
白漪菱一反平日的嬉笑,神色认真。
“所以你更应该试试了,凭你的聪慧,今后还有无限可能,为何不勇敢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万一成功了呢?”
沈朝颜沉默几息,在白漪菱的鼓励下,眼神逐渐坚定起来。
以往她只想借助预知未来的优势,却也困于这种境况中,潜意识里把关注的重点放在纠正过去的错误上,却忽略了自己还可以做更多前世未做过的事。
她本就是死过一次的人,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她虽然没有真正习过武,但毕竟从小见过白家长辈舞刀弄剑,对弓箭并不陌生,很快便能够以标准的姿势搭弓拉箭。
只是她勉强拉出满弓,已经用光了所有力气,手上一松,箭矢射出一小段距离后软绵绵地落在地上。
“我力道不够。”沈朝颜揉了揉酸胀的手臂,无奈道。
白漪菱怕她气馁,忙道:“你比我当初强多啦!我当时可连弓都拉不开呢,被兄长好一通嘲笑。”
沈朝颜知道她这是在安慰自己,淡然笑笑,又拿起箭矢练习姿势。
一旦她决定要做的事,便会心无挂碍,眼里只有目标,过程曲折也不那么重要了。
几次练习之后,箭矢的距离肉眼可见地变远,甚至有些已经能到箭靶的距离。
汗珠顺着沈朝颜的发丝滴答滑落,背后的衣裳也逐渐有了汗水的痕迹。
她弯腰扶膝微喘,白漪菱便有些心疼。
“表姐,你已经进步很快了!要不咱们歇歇吧……”
这回是真心多于安慰。
沈朝颜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直起身摇头。
“再来。”
她很清楚,如果想练出点成果,不吃苦是绝对不可能的。
与前世白家满门被灭的锥心之痛相比,眼前的一点皮肉辛苦又算得了什么?
沈朝颜重新调整姿势,将气息凝聚在腹腔中,搭箭,拉弓……
也幸亏她只是身体年轻,精神力和心智远超同龄人,所以对技巧的理解也成熟很多,能够一次比一次做得更好。
不知何时,练箭场旁聚集起了士兵。
他们原本是因为瞧见有女子在练箭,觉得稀奇,跑来瞧热闹。
看出沈朝颜是初学者,士兵们还咋咋呼呼地起哄,等着她出丑。
但看着看着,士兵们开始诧异,凭一个女子的力气,竟能将弓箭拉满!
要知道,许多刚入军营的男子,都未必能领悟到拉弓的技巧……
逐渐地,起哄声消失,反而有擅长射箭的士兵出言指点。
“姑娘!两肩要最大限度地舒展放松,这样你能省点力气!”
“水平举弓!箭头瞄准靶心!”
沈朝颜完全不被影响,心无旁骛地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箭矢和箭靶上,虽然她的力气仍有差距,但她每一次拉弓都大胆而果断,没有任何顾虑。
直到箭矢终于能射在靶上,她的胳膊也抬不起来了。
“表姐你太厉害了!”
白漪菱瞪直了眼睛,钦佩不已,“这可是正经军中用的弓箭!你竟然能学得如此快!”
士兵也惊奇:“姑娘是哪儿来的?好有天赋!”
白漪菱立即接话:“我们是白家的!”
士兵们一愣,随即恍然:“是白家的啊,那便不奇怪了……”
白家嫡子在军营里摸爬滚打的时候,已经有许多传奇故事被士兵们口耳相传。
人人都知道,白家人在军事上天赋异禀,那白家的姑娘能做到如此地步,也不稀奇了。
士兵中不乏对白家心存崇敬的,便忍不住提点:“姑娘,若您想提升力道,绑沙袋练习是最快的,只是……不知您吃不吃得了那份苦。”
有士兵立即驳斥:“你还是不是人了,竟让人家姑娘绑沙袋练!”
“那我也是看这姑娘学得快,教点经验之谈嘛!”士兵有些不好意思。
“多谢指教。”沈朝颜福了一礼,承了那士兵的好意。
等回到营帐,沈朝颜真的让人把沙袋弄来,绑在了胳膊上。
“表姐,你还来真的啊!”白漪菱不忍道。
“我就算再有天赋,现在手臂的力气也远远不够,只能用这个法子。”
白漪菱不解:“你急什么呢?这也不是一两天能练好的事儿……”
沈朝颜叹了一口气,神情略微凝重。
“时间紧迫,我多学些保命手段,等上了战场,也就多减轻一些旁人的负担。”
白漪菱惊道:“你竟想上战场?!”
出征前,虽然镇国公没有禁止她们什么,但大家默认沈朝颜只需要在军帐里发挥军师的作用,不需要亲自上阵杀敌。
可沈朝颜明显顾虑更多,并没有真的打算依赖别人保护,只做一个柔弱不能自保的军师。
“你也不必如此担心。”
沈朝颜笑笑,“我不会逞强的,一切都是为了以防万一。”
“那好,我以后也陪你一起练,你练射箭,我练鞭法!”白漪菱兴致勃勃地道。
于是,沈朝颜每日除了与白星武等人商议对阵策略,余下的大部分时间都在校武场上。
虽然她的力道不能与男子相比,但她对技巧的领悟力极佳,可以说她并不算完全的初学者。
再加上她依旧保持着晨练的习惯,日常也在胳膊上缠着沙袋,力道提升得很快。
没过多久,大营里人人都知道白家有个姑娘没日没夜地练箭,震惊之余,更多的是敬佩。
那些与沈朝颜一同急行军的白家军们,这时也后知后觉,没想到那个不叫苦不叫累的小姑娘,居然是白家人。
白家果然藏龙卧虎,就连女子都是不容小觑的存在!
……
西戎大营,帅帐内。
一传信兵跪伏在地:“大帅!今日我们派出偷袭泉河城的小队,依旧是无功而返!”
主位上坐着的男子年轻而强壮,五官深邃,皮肤是健康的古铜色,周身都是桀骜不羁的傲然之气,正是图什。
“这是近日第几次了?”图什缓缓问道。
“禀大帅,这是第四次……自前几日开始,每次我们去偷袭,安缙人都跟缩头乌龟似的,躲在城门里不出来,任凭我们用安缙话挑衅也无用!”
图什鹰隼般的眼中划过暗芒。
“这不太对……”
一旁站着的老者皱眉道,“以往我们挑衅,安缙守城军定会怒而追击,如今连着几次不追了,恐怕……”
“这次是安缙白家为将,那帮蠢货突然变聪明了也正常。”图什不以为意地讥诮。
老者继续谨慎道:“难道是白寒尘来了?”
“不是他,此次来的只有他两个儿子。”
老者更加疑惑:“那便有些说不过去……我对白寒尘的三个儿子都做过了解,可以说,白家这一代人打仗是把好手,但谋略远不及白寒尘,应当不至于刚到此地便看穿我们的用意。”
“难道……另有高人指点?”
老者一惊,“大帅,若是我们不了解的安缙将军,那就必须警惕了。”
“圣使大人,我心里有数。”
图什语气略微冷淡,老者见状,便息了声音。
“去将前几日中了埋伏的安缙军尸体挖出来。”
图什对传信兵道,嘴角勾起邪恶的弧度,“等明日安缙人吃午饭的时候,送给他们……”
“是!”传信兵领命而出。
老者松了口气,满意地道:“大帅英明!”
图什意味深长地道:“可汗将身家交付于我,我必会好好用之,圣使大人不必如此顾虑。”
老者尴尬一笑:“大帅乃我西戎一代名将,我自是极放心的。”
图什不为所动,棱角分明的脸上噙着一抹冷笑。
“安缙究竟有没有高人指点,明日便知道了。”
……
这日晌午,沈朝颜正在校武场练得大汗淋漓,一个士兵骑马而来,神情焦急。
“沈姑娘!魏将军唤您速去城门!”
沈朝颜立即放下弓箭,快步迎上去。
“可是出什么事了?”
“今日午饭时间,西戎又来攻城门,守城军不堪其扰,有几队人马追着西戎军去了!”
沈朝颜心头一惊,忙唤人备马,又问:“难道早先魏将军没有下令不可追击,养精蓄锐?”
“问题便出在这里!”士兵忙道,“前两日魏将军就已经下令了,此次是有人擅作主张……”
沈朝颜心里大约明白了几分,待人将马牵来,翻身上马。
“你在前面带路,我与你同去。”
士兵张了张嘴,见她动作利落,将本想说同骑的话咽了下去,两人动身赶往泉河城。
大军扎营的地方离泉河城不远,没多久,沈朝颜便见到了怒气冲冲的魏瑾。
“究竟出了什么变故?”
沈朝颜知道,泉河城守城军虽然不及白家军强悍勇猛,但经过与西戎打交道的这些年,也算是能力中上的军队。
若没有特殊的缘故,应当不会发生士兵公然违抗军令的错误。
“西戎狗贼真的可恶至极!”
魏瑾面色阴沉,快速讲出原委。
原本在他下过军令后,每每西戎军偷袭,不论是吃饭时间,还是夜晚休息,纵然守城军被扰得烦躁不已,也都安分听令,把西戎的挑衅当成空气,不曾追击过。
可西戎人得寸进尺,今日竟将安缙士兵的尸体扔在城门前,当着守城军的面,大笑着用鞭子抽那些尸体!
听到此处,沈朝颜的心仿佛被揪了起来,随后胸腔中涌起怒意。
不论九州哪个国家,两军对阵,兵法上的阴谋阳谋随意用,败了也心服口服。
如此故意鞭尸激怒对方的下作法子,极少有人使用,双方都秉持着风度,不触碰最基本的底线。
可不得不说,这样的做法,卑鄙却有效!
守城军各个都是血性之人,如何能忍得了这种侮辱?
当时城门上便如同炸了锅般,要不是魏瑾全力阻拦,恐怕不少人已经冲下去与西戎人厮杀了。
西戎人鞭笞完尸体,用安缙话大肆辱骂守城军废物,又拖着尸体扬长而去。
魏瑾一双眼睛布满血丝,含恨道:“那些死去的士兵,都是我们的同袍啊……”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兄弟被鞭尸,却不能报仇,这种无力和痛苦任何人都无法忍受。
沈朝颜深吸了一口气,稳住心神道:“所以有人不顾劝阻,去追了。”
“是……”
魏瑾眼中闪过苦涩,“有个叫李春的小队长,当时便不顾我的军令,带了人去追……走之前还同我说,此举完全是他们自愿,生死自负……”
沈朝颜沉默一瞬,道:“你并未禀报我舅舅,只唤了我来……你想救他们。”
“姑娘聪慧!并非末将故意包庇,而是事出有因!”
魏瑾神情一凛,竟对着沈朝颜单膝跪下,她忙侧身避开。
“那些尸体中,有很多人是李春的下属,自愿随他而去的士兵,也全部是死去之人的同袍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