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被打了也得憋着

殿内又是一阵安静。敢在宫宴迟到,皇帝还要赐座的,全安缙也就这一位爷了。

萧衍修浑然不觉得自己姗姗来迟有什么不妥,在众人目视下,随意坐在专属软塌上。

一身玄色绣金蟒纹锦衫,高束起的乌黑长发泛着丝绸般的光泽,眼底冷似寒冰,眉宇之间有种与生俱来的矜贵和松弛。

“皇弟今儿好兴致。”

圣武帝无声浅笑,眼神却在说,你怎么没事又跑来凑热闹!

“本王闲来无事,随便瞧瞧。”

萧衍修说得平淡,眼神中也确实是这个意思。

圣武帝眼皮微跳,腹诽哪次你也不是随便来的,还不知揣着什么坏水儿呢!

“摆宴吧。”

圣武帝无处撒气,只能没好气地看了侯安一眼,满心都在猜测萧衍修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在场的人皆看得分明,圣武帝明显不似方才那般兴致高,有些心不在焉,大多数人便愈发认定摄政王与圣武帝貌合神离。

众人心道,果然摄政王放肆行事会引帝王忌惮不喜。

皇家哪有什么兄弟情呢?不过演给外人看的。

只有萧衍修状似无察,手指在膝头微叩,姿态放松地歪倚着,根本不在乎别人如何看他。

不知为何,沈朝颜见他这般懒散模样,却忍不住唇角上扬,心底莫名安定下来。

这个世界上,只有真正的强者,才能够不必活在旁人的目光里。

而在安缙,萧衍修便是那个强者。

待宫人将筵席布置妥当,圣武帝举杯道:“今日朕特设此宴,一是庆贺镇国公率军力挫北越之军,二是欢迎北越使团前来议和,此乃双喜,朕与诸位同贺!”

两件事放在一处说,显然是为了给北越人下马威。

可在被打得落花流水的人面前,说打他是喜事,这也忒过分了!

偏偏谁拳头硬,谁就是老大,被打的人又怎敢说委屈?

北越使团的人面色涨红,暗骂圣武帝胸襟狭隘,手中的酒杯举也不是,不举也不是。

想看看自家主子如何应对,但濮阳晖戴着帷帽,使者也看不到他有没有指示,只能暗暗着急。

最后还是凤烛率先举杯,仿佛被打脸的不是他们,坦然平静地向圣武帝微微一敬,勉强挽回一些尊严。

使团众人这才稍安,纷纷扯起笑容跟着回敬。

毕竟打架输了还要争口舌之快,不是大国风范嘛。

安缙这边,不少好事之人偷偷盯着濮阳晖,想看他戴着帷帽如何饮酒。

却见他特意侧过身,撩起白纱将酒一饮而尽,而后飞快放下白纱,扭扭捏捏地不让旁人瞧见他的模样,极是古怪可笑。

引得安缙命妇和贵女窃窃低笑。

“怎么跟个姑娘似的。”

“不知他是不是也长得跟姑娘一样呀……”

“万一是个五大三粗的络腮胡呢?如此作态,岂不是要笑掉大牙!”

北越这边坐得不远,将话听在耳中,属实有口难言。

濮阳晖也欲哭无泪:我哪有胡子!呜呜,我肤白肉嫩的,可比你们美多了!

见北越使者不敢多言,圣武帝笑得愈发真心,举杯又道:“再贺,安缙大军功在千秋,祈安缙黎民不饥不寒,百岁长荣!”

在有意为之下,圣武帝撑足了场面,满脸豪迈之情,更觉得北越比安缙实在差远了。

酒过三旬,挥手让大家随意享用吃食,不必拘泥礼数。

众人拿起筷子还没尝出味来,便听凤烛朗声道:“四殿下不便饮酒,在下请求,代殿下向白将军敬酒相贺。”

“好!”圣武帝笑着应承,眼神瞟向白寒尘,提点他不要掉链子。

白寒尘自知今日要做马前卒,也不含糊,利落端起杯盏。

“在下云游北越时,便听闻白将军威名,今日得见真容,更觉白将军意气风发,不逊于少年英俊。”

凤烛慢斯条理地说着,看似客气有礼,实则语气冷漠,带着敷衍的恭维。

果然,他稍作停顿后,目光逐渐锐利起来,继续道,“今日敬白将军这一杯酒,亦是在下敬北越万千将士亡魂,肯请白将军与在下共饮。”

场间登时寂静无声。

礼部大臣和御史皱眉不悦。一个外邦皇子,在安缙宫宴上说出此言,简直是失礼的挑衅!

兵部大臣脸上没了笑意。让安缙的将军接受对敌国死去将士的敬酒,这算什么?

与白寒尘一同上过战场的武将们更是怒目瞪向凤烛。

此举无异于让他们向手下败将谢罪!

那可是他们最尊敬的白将军,何曾受过如此侮辱?!

沈朝颜静静屏息,她明白,两国之间,议和本就是靠口舌交锋。

倘若北越甘于屈居人下,任凭安缙践踏国威,才更奇怪。

圣武帝缓缓放下银筷,眯着眼打量凤烛。

不待白寒尘回应,太子萧天逸便蹙眉开口:“凤烛公子,您这敬酒令,恐怕有些不妥当吧?”

凤烛淡定一笑:“听闻白将军虽勇猛善战,却心性宽厚,能悯战乱之苦。”

“白将军与我北越将士,同为保家卫国的勇武之士,若白将军不能感同身受,岂非好战之徒?”

说罢,凤烛举杯向前一揖,气势凌人,逼迫白寒尘做出回应。

沈朝颜轻抬眼皮,瞟一眼凤烛,又夹起红枣糯米糕吃,坐在她斜对面的萧衍修甚至连眼皮都没抬。

其他人皆紧张地看向白寒尘,想看他面对道德制高点的谴责,会如何应对。

只见白寒尘淡定自若举起杯盏,浑身散发的气息凌冽,不亚于面对千军万马时的凛凛威风。

那气势让在场众人心中一震。

“凤公子此言有失偏颇,北越将士在贵国是英雄不假。”

“但于我安缙百姓而言,战火之下生灵涂炭,北越军乃侵犯者。”

“本公只是凡夫俗子,并无菩萨心肠,还望凤公子莫给本公戴高帽,本公受之有愧。”

凤烛闻言淡淡一笑,他早料想过白寒尘如何反驳。

在他正想开口的时候,白寒尘略微压手,示意他还有话未说完。

“然本公亦非冷酷无情之辈,既然凤公子起了头,本公断无回绝之理。”

白寒尘目光直视凤烛,那只执剑斩敌万千的手,举着杯盏的缓缓倾斜。

在众目睽睽之下,透明琼浆如线般洒落,酒香弥漫。

白寒尘竟当着北越使者的面,将酒水浇在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