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3 我是武威侯啊

冬日将近。

金陵城中,只见来往的百姓都已经裹上了厚实暖和的陈色棉衣。

朱雀街坐落在皇都内城跟外城的交界处,这里在平常就甚是热闹,因为人流量很大,在街道两旁的店铺、摊位,生意都很不错。

但是今天,朱雀街的气氛却显得有些许的诡异。

街道尽头的内城口处,两名面色惨白、浑身染血的青年被吊在内城口护城河上方的吊桥上面,过往行人看到这般惨淡模样的钦犯,都是快速走过。

游街示众的犯人在金陵城时常能够看到。

诸如判刑千里流放的犯人更是屡见不鲜。

前几日刑部判决文书下来,皇帝陛下亲下旨判刑的司马雷,就踏上了千里流放的道路。

京城里在过往跟司马公子有怨的世家公子们,有不少都出来看了热闹,虽大都自持身份,没有往司马雷的身上丢点烂菜叶什么的,但笑话还是看了个够。

司马雷的右腿被穆青看了一眼后就断掉,想来这一路跋涉的流放,会令养尊处优的司马公子丢掉大半条命,那位降职的司马太尉同时宣布彻底的远离朝堂权力中心。

“这两位犯人貌似就是刺杀陆侯的刺客。”

“莫非是大渝那边的?”

陆泽毫无疑问是红人。

他跟霓凰郡主之间的八卦传闻,在坊间到处都是。

这位为国立下功勋的武威侯,在很多大梁百姓看来,就是霓凰郡主的良配,更何况陆泽那日在御宴上面大发神威,令金陵百姓与有荣焉。

听说京城里的各大酒肆茶馆,在那天都给梁人打了笔不小的折扣。

由于这种名人效应,咱们陆侯爷被刺杀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金陵城。

陆泽并没有去审这两名刺客。

而是直接按照那天晚上所言,把这两人挂在了朱雀街的吊桥上面。

金陵城每日来往无数的人,总归是有人能够认出来这两人的身份。

武威侯府依然如往日那样安静。

这天,有贵客,空手上门。

“夏冬大人不递拜帖,不带礼物,直接敲门拜访,这方式倒是少见。”

后院西侧的小院亭台中,陆泽笑着为面前的掌镜史倒上一杯合季的云雾茶。

夏冬身着干练简单的悬镜司官服,左侧胸口上方有枚明晃晃的紫金色勋章缝制其中,宛若明镜般的勋章,彰显着面前这位掌镜史的身份。

夏冬并不喜欢喝茶,太苦太涩。

所以只是端起茶杯抿了抿,湿润了下嘴唇。

“悬镜司不同于朝廷各部,没有什么油水可以捞,师父他老人家更是清简一生,不求外物。”

“这茶真苦啊。”

夏冬喝了一口,眉头不由皱起。

陆泽轻笑出声:“这是今年刚从蒙山上采摘下来第一批的云雾茶,送到金陵来不过百余斤,武威侯府不过才被陛下赏了两斤半。”

夏冬不再纠结这些,而是选择了单刀直入,所谈对象当然是在朱雀街的那两位刺客。

陆泽细细品尝,轻缓开口道:“哦?夏冬大人觉得本侯处理方式不太妥当?还是说你知晓那两名刺客的真实身份?”

夏冬沉默。

陆泽笑道:“不就是天泉山庄的人嘛。”

夏冬闻言,挑眉道:“陆侯既然知晓刺客的身份,为何还要”

陆泽摆了摆手,将杯里盏茶一饮而尽,一边续杯,一边说道:“我知晓是一回事,让京都的人全部知晓,那就是另外一回事。”

陆泽看了夏冬一眼,接着说道:“夏冬大人这趟出门查到了不少东西,连原告的身份都查了清楚,那对老夫妇入京当中有天泉山庄的人护送左右你又为何要替谢侯爷隐瞒呢?”

夏冬面色看似平静,但其实在心里已经掀起了波涛巨浪。

这位陆侯爷,竟然连这般隐秘的事情都能够知晓。

那日在京郊遭遇刺杀,后者似乎顺着藤曼,顺势搂出来了很多东西。

“夏冬大人你愿意帮谢侯爷隐藏,那是你的事情。”

“但本侯还是更喜欢把谢玉拎出来晒在阳光骁骑将军来试探我,太看不起本侯了啊。”

这次抓住的不过是小蝼蚁而已。

若那天出手的是天泉山庄的庄主卓鼎风或者是卓青遥,陆泽还有兴趣直接给抓回来。

夏冬的面色复杂,还是轻声解释起来缘由。

他夫君聂锋当初被赤焰军主帅林燮所害,是谢侯爷帮着带回来了他夫君的半幅残骸。

夏冬查出来了老夫妇入京时候是天泉山庄的人暗中护送,进而知晓了这位看似中立的谢侯爷原来投靠到了太子麾下,京郊刺杀便是谢玉的手笔。

谢玉没有想到,夏冬帮着他隐瞒。

更加没有想到,他会连续在陆泽的手上栽跟头。

“谢侯爷依仗天泉山庄这种江湖势力,当然也会被江湖手段所拖累。”

陆泽一语中的。

琅琊榜原著里的谢玉,便是因为过度依靠天泉山庄的江湖手段,才在萧景睿的生日宴会上被梅长苏彻底击溃,谢侯爷心思敏锐、手段狠辣,但遇上处处开挂的梅长苏,肯定敌不过。

至于陆泽他本身就是个挂。

夏冬稍稍有些惊讶,陆侯爷这般年纪,就是如此睚眦必报的性格。

只见夏冬饮毕杯中余茶,放回桌上,站起身道:“今日叨扰陆侯。陆侯是个不简单的人,站在霓凰朋友的立场上面,我希望你将来能够做到不伤害她。”

她话锋一转,瞬间恢复悬镜司掌镜史的气度,巾帼不让须眉:“而站在朝堂同僚的立场,夏冬也需要提醒侯爷,哪怕侯爷纵有通天手腕,也请莫触法网,莫逆圣意。否则悬镜司堂上明镜,堂下利剑,只怕容不得你。”

夏冬隐隐感觉到,面前的武威侯很不简单。

这样一位在沙场上纵横谋略的侯爷,本身武艺高超,而且心思又是极其的细腻。

如果有天,要跟这样的人站在对立面,哪怕是夏冬,都会心生震颤。

陆泽起身相送,笑意晏晏:“多谢夏大人提醒。”

京都里开始传出了风声。

那两名在内城口被吊起来的刺客,可能是天泉山庄的人。

一时间,金陵城的气氛诡谲起来。

金陵各大侯府世家的掌舵人均将目光望向了护国柱石的宁国侯府,对于京都里流传的这种风声,很多人都是将信将疑。

但随着有举报者颤颤巍巍走入武威侯府大门,要去领悬赏认人的赏银。

这种将信将疑,就渐渐的变成了相信。

那两位刺客的身份终于真正显露出来,还真是天泉山庄的弟子!

天下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

天泉山庄这种在江湖上素有名望的势力,所收的弟子当然是要知根知底的清白人家出身。

陆府财大气粗。

陆泽刚刚才在金陵城里收下了诸多产业归于麾下,这次悬赏的赏银颇为丰厚,足够动人心。

只是认个人就能领这么一大笔银子,金陵城里的百姓三天两头的就去朱雀街吊桥那边认人,终于还是有着宁州那边的人,认出来了这两张面孔。

一石激起千层浪。

金陵城里知晓天泉山庄跟宁国侯府之间关系的人,不再少数。

再结合之前陆泽跟宁国侯谢玉之间的冲突,坊间传言说什么的都有。

武威侯府忽然变得安静下去,那两名嫌犯直接被送到了巡防营大牢里,这次的刺杀似乎就跟没有发生过一样,但诸府却知晓事情并没有这么过去。

皇帝陛下在这段时间,头疼不已。

先是霓凰郡主在宫中遭遇到了越氏算计的腌臜事,丢了皇室体面,再接着就是夏冬回京,呈上来的东西令皇帝愤闷多日,这桩庆国公侵地案还悬着未决。

现在又是陆泽在金陵城中直接遇刺。

养心殿里,皇帝陛下眉头紧皱,对着身边高湛挥了挥手:“宣朕旨意,令陆侯入宫。”

不久之后,陆泽躬身见礼。

皇帝对着陆泽微微颔首,接着便令高湛赐了座,以示圣眷恩宠。

梁帝先是询问了几句在金陵住的是否还习惯,沙场中人想来都是喜欢纵马奔驰、杀敌无双。

陆泽笑着回道:“是有些不太适应,但金陵毕竟是家,这些日子住的还算习惯。”

梁帝对陆泽的回答很是满意,脸色紧皱的眉头随着谈话进行,渐渐送了开来,梁帝终于把话题转移到了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刺杀案上,皇帝冷冷哼道:“京畿之地,天子脚下,竟然有人敢刺杀朝廷命官、世袭侯爵朕已经命蒙挚彻查此事。”

梁帝话锋一转,接着说起来这两名刺客的身份。

“天泉山庄的人”

“陆泽,你觉得这两名刺客真的是天泉山庄的人吗?”

皇帝想问的当然不是这个。

皇帝真正想问的是:你觉得是谢玉想要杀你吗?

陆泽思虑片刻,还是点了点头:“臣花了点银子,查出来那两名刺客的确是天泉山庄出身,只是坊间流传的什么是谢侯爷想要杀臣,那纯属是无稽之谈。”

皇帝半倚在软榻上,听到陆泽的回答,他笑了笑:“哦?为何不能是谢玉想杀你呢?”

陆泽一本正经的回答道:“臣与谢侯爷往日无怨近日无仇,若是说谢侯爷是为了月前那个骁骑将军的事情记恨臣,那怕是小觑了这位护国柱石的心胸不至于这样。”

“可能是有人花钱买凶,也可能是”

陆泽认真分析着种种可能的情况。

皇帝这时似笑非笑的看着陆泽:“听说你又把那两名刺客送到了巡防营大牢,难道在侯府就没先审问一下?”

陆泽正声道:“侯府并没有越阶审问罪犯的权力。臣只是花了点小钱,帮着查明了下刺客身份,人总归还是要还给巡防营那边的。”

皇帝依旧注视。

陆泽这才不自然的笑了起来:“不管是什么原因,确实是天泉山庄的人来担任刺客,这件事情与谢侯爷总归沾惹着联系,臣想着让谢侯爷能够稍微上点心,好好约束下那边的人。”

梁帝这才点了点头:“朕知晓你的性子,跟你父亲一样,都是钻牛角尖的人。”

“谢玉那边,朕会好好提醒一下他的。”

陆泽起身见礼:“谢陛下慈爱。”

待陆泽走后,皇帝的眼睛瞬间眯了起来。

送完陆泽的高公公回到殿内,开始侍候在皇帝身后,轻轻捶打着龙体酸涩的肩膀,梁帝活动着筋骨,缓缓开口道:“你说,谢玉他是真的想杀陆泽吗?”

高湛手上捶打的动作忽然停住。

皇帝不满的转过头来,高公公这次继续捶打起来,同时开口道:“刚刚陆侯说的,老奴觉得很有道理,这不至于嘛。”

高湛深谙帝心,知晓什么时候应该站出来给皇帝给予提醒,什么时候又要装傻充愣,满足皇帝那颗运筹帷幄、事事了如指掌的心。

梁帝笑骂道:“你个糊涂东西,陆泽跟他爹哪里像?老陆那家伙五大三粗,偏偏生出来的孩子这般灵动秀气,这机灵劲头跟老陆半点不像。”

“依朕来看,谢玉是真的想要陆泽的命。”

“陆泽在郡主的事情上面算是大大得罪了景宣,谢玉站在东宫身后,又如何不想杀陆泽呢?”

“当然,最关键的还是他自己想杀陆泽,可能是因为情丝绕的事情吧。”

高湛倒吸一口气,连忙用惊悚神情来提醒陛下慎言。

皇帝笑了笑,对此并不在意。

“巡防营,不能再让谢玉来节制了。”

“他这种老狐狸,心思太多太深,朕本以为他中立,现在才发现他站在了太子那边。”

“单纯的表达立场当然可以,但真的用手里权力帮太子做事情,那就过了线,他们不能忘记,手里的权力是朕赋予他们的。”

“巡防营,应该换点年轻血液进来。”

皇帝望着外面日升耀眼的美景,感叹道:“难怪皇祖母喜欢年轻人,老家伙的身上都是阴谋、算计、城府的酸涩味道,年轻好啊,年轻就是最大的资本。”

陆泽哼着小曲走在皇宫的白玉石阶上。

谢玉你个狗东西,没完没了的跟老子找事情,算计不死你。

我跟梅长苏可不一样。

我是武威侯啊!

“今天阳光真好啊。”

“算计人,我并不擅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