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忽然出现在魔宗正殿当中的叶红鱼那身红裙褴褛无法遮体,这位昊天道无数信徒眼中下任裁决司大神官,看起来无比狼狈,但她那双眸子却明亮的惊人。
只是这种明亮在看到陆泽毫不犹豫出剑向着那位骨山里那名枯瘦如鬼的僧人时,陡然变了色彩。
正殿的最后方,白骨拥簇着的被铁链贯穿身躯的莲生大师,低着头望着胸口的那抹空洞,其原本慈祥和善的眼神当中闪过丝丝疑惑不解。
这一幕落在叶红鱼眼中,更令后者感到愤怒。
叶红鱼是神殿裁决司大司座,而莲生大师当年曾经担任过神殿裁决大神官,也就等若于莲生大师是她的师祖一类,西方有莲翩然坠落世间,自生三十二瓣,瓣瓣不同,各为世界,莲生大师在世人眼中是完美无缺的象征,他就像一朵飘落红尘的白莲,淡濯清涟净化世间污秽。
对叶红鱼来说,更是她自修道开始便停驻在意识里的雄伟大山。
在道痴的血液里天然流淌着那份亲近和景仰。
西陵裁决司在桃山三殿当中乃权柄最重之地,但在世间名声并不算好,往往阴森压过神圣。
百年时间里唯独莲生神座当任之时,裁决司既能镇魔宗妖邪又能得世人尊崇,哪怕是以叶红鱼这般骄傲的秉性都对当年的莲生神座神往已久。
今日在魔宗山门深处见到莲生,但却又亲眼目睹陆泽的出剑。
叶红鱼眼眸当中再度泛起浓浓的敌意。
“小友。”
“我们可认识?”
陆泽摇了摇头。
莲生大师苦笑:“那你为何要对老朽动手?”
这时的陆泽并未回话,而是转过身来,忽然一脚直勾勾踹在叶红鱼小腹之上。
道痴身形迅速向着后方倒退几丈,腹部传来剧烈的刺痛令叶红鱼再感深深的愤怒与耻辱,进入到湖底深处的这所魔宗正殿以后,她便感觉到此方没有丝毫天地元气波动,在剥离掉天地元气之后,本命物破碎的叶红鱼便失去了诸多手段。
陆泽瞥了一眼衣衫褴褛的叶红鱼,接着转过头望向被樊笼阵法困住数十年的莲生,直接开口道:“你是不是很想吃她?这位是裁决司大司座,刚刚入了知命境,虽被我收拾了一顿,但还是细皮嫩肉的。”
叶红鱼不解。
莲生大师宛如得道高僧般会心微笑。
直到这时的道痴望着莲生神座脚下数不清的白骨之时,其眼眸当中的狂热稍稍消散几分,清明起来的美眸深深忘了陆泽一眼,这才知晓陆泽口中的吃为何意。
“我乃自缚于此地。”
“因为我罪孽深重。”
陆泽看着这位魔佛道三修的僧人,轻笑道:“白骨为篱,干尸为栅,只是表象,实际上你身上的这座樊笼,以青石为篱,以剑痕为栅,这等手段是你能够布置出来的?”
莲生大师脸上的笑意此刻止住,僧人望着不远处的陆泽,忽然平静下来。
枯槁瘦弱浑身上下只见皮包骨头的莲生感觉对方身上有种极其熟悉的东西,而且这种感觉令他感觉十分的不舒服,胸口刺痛渐渐加剧,而望着站在原地并未再上前的红裙叶红鱼,莲生平静道:“你是谁?”
“他是书院的天下行走。”
“同时也是书院小师叔。”
叶红鱼代替陆泽做出了回答。
莲生大师牵动铁链的声音在魔宗大殿里显得十分刺耳,对于在此地镇压多年的莲生来说,除却进食的时候都不会消耗多余体力,但在听到陆泽身份以后的莲生却还是难以控制的使得心境波动起来,老者声音当中带着自傲,眼神却不屑的落在陆泽身上:“洞玄境...哪怕是在书院二层楼都是垫底的存在,师院小师叔的名号怎么会落在你的头上?”
听到这番话以后的叶红鱼沉默下去。
身体之上的痛楚以及内心被击打敲碎的屈辱此刻都还在不断提醒着她。
洞玄境?
世上哪里有这样的洞玄?!
陆泽微微一笑:“莲生你策划出烂陀寺孟玉兰节惨案,想要把这桩事情推到西陵神殿头上,却不成想被当年的书院小师叔看破真相,来到天弃山北部的魔宗山门,毁掉护宗大阵,杀尽魔宗之人,把你这位罪魁祸首囚禁在此地数十年,生不如死。”
叶红鱼满脸惊骇,心中已然掀起滔天巨浪。
只见老僧枯瘦的脸颊忽然扭曲起来,再不复刚刚得到神僧模样气质,那双幽深的眼眸像鬼火一般喷射出无比怨怼愤恨的意味,嘶哑的声音仿佛来自冥界的声音,莲生凄厉喊道:“柯浩然毁了我毕生修为,把我扔在这个幽暗的房间里,用我最得意的樊笼阵法封住所有的天地元气,把我像个妖怪一样镇压在这终世不见青天的地方!让我承受永世的孤独和绝望!”
“我在西陵裁决司执掌刑罚,这才知晓,原来活着便是世间最大的刑罚,安静竟是天底下最恐怖的折磨,你们可知道天天看着殿外透来的光线数着日子却永远数不到尽头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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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僧怨毒盯着陆泽的脸,仿佛看着当年那个人的脸,他的呼吸因为激动而变得异常急促,声音也愈发凄厉阴恻,恰如他当时及此时的心情:“柯浩然那个疯子自始至终只会一剑,但却悟得了一法知万法,以剑意化樊笼,你算个狗屁的书院小师叔?你这个小东西也配俯视我莲生?”
陆泽手中拎着青钢剑,开口道:“不好意思,我也用剑。”
在此方大殿石刻当中留存着的浩然剑气仿佛突然间活了过来一样。
老僧忽然怔住,然后癫狂地大笑起来,浊泪从苍老枯萎的眼角缓慢淌落,他用枯瘦的手指颤颤巍巍的指着陆泽:“你会浩然剑,那你岂不是也入了魔?难怪你会接过书院小师叔的衣钵,轲疯子入魔而死,而你又要走上他的老路,我真不知道书院是不是被上苍诅咒的地方,你们会一个接着一个被昊天所毁灭,这大概就是你们的命运。”
陆泽笑了,笑容里似乎带着无边的骄傲跟张狂。
“我只知道。”
“命运这东西,是掌握在自己手上。”
陆泽一剑出手,跟面前这位枯瘦老僧聊了这么长时间,陆泽便是等待着此方天地内的浩然剑气笼罩在一块,使得他顺利的递出第二剑,当年纵横天下的莲生大师跟书院柯浩然乃是至交,其先后在悬空寺、知守观、西陵神殿、魔宗修行过多年的时间,哪怕在樊笼阵里被困多年,但其还是有着最后搏命手段。
陆泽虽是剑客,而且也是书院小师叔,但他的处世之道跟柯浩然却不同。
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
所以,陆泽把叶红鱼给一脚踹飞。
所以,他愿意等上一些时间来完成对面前莲生大师的绝杀。
“被关着的这些年你肯定每时每刻都在想着死。”
“但近几年便是魔宗山门开启的时间,想来莲生大师又不愿意去死了,毕竟都苟活了这么多年,靠着吃死人活了下来,人不人鬼不鬼,这时候死去,该多么的可惜啊,白白被折磨数十年时间。”
莲生听着陆泽略显轻松的话语,脸上泛起浓郁阴沉之色,显然被陆泽这番话戳中了心。
当年的柯浩然便是算中了莲生的心思,知晓他不甘心于默然死去,所以在此地留下诸多尸骨,令莲生大师成为了如今这副宛如阴间恶鬼一般的模样
但他刚想开口,却发现自己再也开不了口,锋利无比的剑意狠狠贯穿了这位曾经纵横天下诸国的传说人物的脖颈,眼眸中种种情绪归于死寂,安静数十年的大殿如今彻底安静了下去。
尘归尘。
土归土。
白骨归白骨。
叶红鱼愣愣的看着神殿裁决司历史上颇负盛名的莲生神座,以这种方式死在了自己的面前,红裙少女那颗坚硬无比的道心不可避免的在荒原之上受到了影响,原来那位活在世人眼中光伟正的莲生三十二的背面雕刻着狠毒魔鬼。
魔宗大殿里雀跃不止的浩然剑意,无形萦绕在了陆泽的身边。
此方天地笼罩多年的樊笼阵法以这般方式破开,属于柯浩然留在这个天下的痕迹同时在缓慢消散,陆泽神态惬意的收起手中青钢剑,同一时刻转过头来望向不远处依靠在石柱旁边的少女,叶红鱼心间顿时一凌:“你...入了知命?!”
陆泽点了点头。
五境之巅的知命境为一般修行者之顶峰,入了知命便可以被成为真正的大修士。
所谓上知天命。
这同样是昊天世界允许之下的最高境界。
陆泽脸上没有丝毫踏入知命境的喜悦,这对于他来说仿佛不过是吃饭喝水一般。
“你...入了魔。”
叶红鱼神色极其复杂。
少女并不是害怕知晓真相以后的自己被杀人灭口,而是知晓当年的柯浩然先生原来也修魔,这对于在裁决司当中奉行除魔卫道的道痴来说,冲击十分巨大,甚至于面前这位新晋小师叔也入了魔。
“走吧。”
“我也懒得杀你,你便跟着我回长安城去吧。”
“当个使唤丫头。”
叶红鱼神色平静道:“我是西陵的人。”
陆泽摇了摇头:“你只是个想要变强大的人,你想跟你兄长叶苏站在同样的位置上,你想杀人...比如压在你头上的裁决大神官,比如...你们西陵神殿的掌教大人?”
......
呼兰海畔,寒雪覆黄草,湖面渐渐冰凝。
带着毡帽的中年男子看着湖上的画面,沉默不语,线条硬朗的脸颊之上铁青胡须生出,男子站立在这里,便能够使人感受到名为强悍的气息。
这支中原商队在这里已经停留了好些时日。
不久之后,有下属来到中年男子的身边,低声犹豫道:“天书真会在这里现世?”
在草原王庭和谈会议开启的时候,有队中原商队自土阳城而出,到达这呼兰海畔之后便停歇下来,大唐帝国西路军主帅、威震天下的夏侯大将军悄然间出现在了荒原之上,他轻声开口道:“国师李青山曾计算过,那卷天书会出现在呼兰海畔,而西陵天谕神座自南归来,便放出了天书在荒原现世的消息,应该是在知守观那里得到了准确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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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更主要的还是整个天下除却我之外,没有几人知晓山门的出口在海畔这里。”
“如今,唯有拿得天书,奢图再进一步,方才能真正的破局。”
谋士看着将军沉思的神情,默默想着这些年来的大将军在诸方势力之间摇摆求存,看似左右逢源,但实际上自始至终都是个没有主人的野狗。
又是一日时间过去,日头升腾在头顶之上,映照着湖畔上的冰面熠熠生辉。
这时的夏侯已然消失在了原地。
中年男子的心依旧保持着稳定,他的拳头依旧如年轻时那般凶猛,武道境界巅峰的武夫足以媲美知命境的修士,夏侯是天下公认的武道巨擎。
这是大将军夏侯在呼兰海畔沉思多日,抛开一应世事羁绊、决意与过往做一个完全的割裂,凝聚着人间武道够峰强者全身精神的一拳。
但这样的一拳,却被一剑给砍破斩断切碎。
身姿盎然的陆泽自通道里走出,荒原雪地之上刺眼的阳光伴随着凶猛拳头朝着他汹涌驶来,所以他选择挥剑,来自于知命境的浩然剑意可以撕碎一切,但面前那位中年男人依旧安稳站立着,陆泽挑了挑眉。
“夏侯将军。”
“想不到我们的初次见面会是在这里...这里好像是呼兰海畔吧?”
“空气清新,比你们魔宗山门大殿里的味道好闻太多了啊。”
“差点忘了哈,里面是那位莲生大师应该是你的师傅吧?你不进去祭奠拜拜他?”
陆泽的话令准备再度出手的夏侯硬生生止住了拳意。
中年男子没有因为书院小师叔的知命境界惊讶,没有因为其身后跟着的道痴惊讶,但这时却因为陆泽一番话而真正的变幻了神色。
“抱歉。”
“山门里并没有那卷天书,只有你那位死去的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