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冷森森的月光照在尸坑上。
坑底,空无一物。
孟家主、两个拿铁铲挖坑的家丁都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他们最清楚，郤武的尸体是他们埋下去的，土是他们填的,从几个月前埋尸到现在,他们都没来过这晦气地方。
郤武的尸首却不见了？！
仙魔盟约缔结后,作为交界地守界人的孟家格外敏|感，不敢放任何一个身份可疑的人进来。
可是,就在这种情况下,却有人偷偷潜入孟家地界,挖走了星羽卫副队长的尸首，这……
分明是把巴掌照着孟家主脸上抽啊。
孟家主的脸色顿时难看。
“这是怎么回事，无脊荒野四面都有人把守,怎么会有人一声不吭地把尸体偷走了？你们都没发现吗？”孟家主转过身，问跟过来的一个守卫。
守卫猛摇头：“家主大人，我们哪敢随便放人进来，这三个月,别说人了,连鸽子都不曾放进来一只。”
“那就奇怪了。”孟家主沉着脸，重新走回尸坑边,“你们有没有发现什么？”
一个家丁指着尸坑一侧：“家主大人,这里的土是新翻过的,如果有人盗尸,应该是从这里盗走的。”
孟家主走过去，顺着家丁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到一个盗洞。
“可是,谁会偷卫队长的尸体呢？”孟家主不解。
最有可能的是郤文,他身为郤武的哥哥,想把弟弟带回去安葬，动机非常充足，但他完全可以光明正大地向孟家主提出带走尸体，孟家主一定会全力协助他，可是他没有，甚至完全没出面。
至于其他想要安葬郤武的亲朋好友，也完全可以走正式渠道，没必要偷偷摸摸。
“除了这个盗洞，其他地方的土有没有被翻过？”周景明一直在旁边观察，这时候才出声问道。
孟家主示意家丁检查一边，家丁围着尸坑转了一圈，向孟家汇报：“回禀家主，尊者，没有！”
周景明摸了摸下巴：“这样说来，对方是早知道尸体埋下的准确位置。”
这样的乱葬岗，和那些按照秩序建造的陵墓不同，没有墓碑，没有标记，尸首之间又距离很近，根本没法判断某一个尸首的位置。
如果只打了一个盗洞，就把尸首挖走，说明对方多半是当初挖墓的人。
“是谁，究竟是谁！”孟归藏勃然大怒，“背着我这个家主，偷偷勾结外人，把这么大一个尸体盗走了！”
家丁们争先恐后发誓，他们绝对没有背着家主干这种生儿子没屁|眼的混账事。
“不是你们，也是其他掘墓的人，究竟是谁，我一查便知！”孟家主怒气未消。
周景明蹲在盗洞前，看了一回，抬起头，问家丁：“你们之前是参与挖坑了吗？”
家丁点头。
“我看你也是挖了半天，才找到魔兽尸体，还把这边挖塌了一块。”周景明指着两个尸坑中间塌陷的地方。
家丁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小人愚钝，记不清楚当初挖坑的地方了。”
“就是，你亲手挖的坑，你都记不住具体在哪里，那盗尸的人怎么可能打出这么精准的盗洞，直接把郤武的尸首盗走。”周景明说道。
孟家主听到周景明这么说，觉得也有道理，他们又没有立碑，又没有做标记，怎么可能这么准确地打到郤武的尸坑里。
“凃四，你还记得当初和你一起挖坑的人，都是谁么？”孟家主问道。
那家丁想了想，报出几个名字。
孟家主又问了另外一个参与埋尸的家丁，两人的记忆是一样的。
接着，他郑重地让两人想一想，当时那些参与埋尸的家丁里，有没有哪个表现怪异的，比如多做了一些不必要的记号。
两家丁都摇头，当时就那么几个人，大家都忙着挖土，魔兽尸体又怪吓人的，只想着快点完成任务，快点离开现场，哪里会做多余的事。
这下孟家主头痛了，各种可能性都猜了一遍，就没有一个说得通的。
“这样吧，先把魔兽尸体弄上来，等会管事带来裹尸袋，把尸体装起来，给周尊者带上。”孟家主道，“其他事情，等回去再审。”
“其实……小人有个想法……”叫做凃四的家丁小声嘀咕。
“你可别胡说八道了，怎么可能！”旁边的家丁推他一下。
孟家主回过身来，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停留在凃四身上：“什么想法，说。”
凃四支支吾吾道：“小人猜想……这盗洞打的这么准，有没有可能……不是从外面打的……是从里面打的？”
众人沉默。
埋尸地一片死寂，风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
“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从里面打的？”孟家主语气严厉起来。
“就、就是……”凃四磨叽了半天，“诈尸的意思！”
一股凉嗖嗖的阴气从脚底窜上来。
孟家主斥道：“这是人间，又不是魔界，怎么可能诈尸！”
话说完，他意识到什么，转头看向魔兽尸体。
“难道……”孟家主心中形成一个想法，“难道是因为和魔兽埋在一起，魔气过到了尸首上……”
“这可能性不大，”周景明从旁插话，“魔气没有起死回生的效果。”
这里的人都是凭空猜测，只有周景明真的去过魔界，他亲手用猎|枪崩过一个魔人，确信魔人并不比凡人多条命。
如果魔气能让人起死回生，也应该优先自己吧，把异族起死回生了算怎么回事。
“不是起死回生，而是尸变。”凃四急忙打补丁。
周景明看了一眼“随从”，“随从”小幅度地摇头。
周景明道：“也没听说过魔气会让人尸变……等等。”
他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如果郤武真的尸变了呢？
如果郤武真的是从坑底自己爬出来的呢？
如果让郤武尸变的，不是魔气，而是某个法力强大的仙人呢？
仙人不需要通过无脊荒野的边界，就可以直接降临在埋尸地，仙法强大到一定程度，就可以穿过世家设下的结界，而不引起任何波动。
这又回到一开始那个问题，如果仙人要取郤武的尸体，为什么不直接跟孟家打招呼，这说明，“他”有不方便打招呼的理由。
如果“他”取尸体回去，不是为了安葬，而是为了干别的事呢？
如果“他”要做的这件事，不符合他的身份，无法向其他仙人解释呢？
周景明心里咯噔一下。
他想到某种可能，这让他不安。
如果“他”从郤文那里听说了，周景明拿着一种攻击力强大的武器，郤文被击中之后，也没有看清楚这武器的全貌，陪嫁队伍中的队医临时给郤文做了伤口处理，挑出去大部分铅|弹，以至于“他”无法从郤文的伤口中得到任何有效信息。
但是这个时候，“他”听说了一件事，郤武死在这种武器之下，如果能找到郤武的尸体，“他”就可以任意地剖开研究。
等等，还有一件反常的事，按照这个思路也可以顺出来。
那就是郤文为什么没来接郤武的尸首回去。
如果“他”比周景明想的还要丧心病狂，根本不顾忌郤文已经愈合的伤口，非要在他身上找出武器留下的残|弹，一不小心找过火，郤文从活口变成开不了口，“他”又不甘心就此罢休，希望得到更多研究对象。
下一步，肯定会把算盘打到郤武的尸首上。
在这转瞬之间，周景明脑内捋清了所有线索，捋出了一条符合客观现实的来龙去脉。
只是，这个“他”会是谁呢。
周山长？不像，周山长最讨厌好勇斗狠，绝不会去研究一个卫队长的受伤原因。
周承业？倒是有点可能，他和他爹完全不同，打小就跟在仙君身边，研究各种毁天灭地的法术，年纪轻轻，就已经履职仙宫八卫之首，日后还会有仙界之锋的名号。
仙界研究攻击法术的仙人很多，但实力足够、又能随意处置卫队长级别的人的大能却屈指可数。
周景明脑海中浮现出一团白金色的浓雾，一个若隐若现的人影居于雾中，垂在外面的手扶着雕饰繁复的御座扶手，那是一只仙界最可怕的手，只要稍微点一点，就能移平山海，毁灭一界。
“尊者？”孟家主关心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周景明打了个寒颤，从思绪中抽离出来，回到现实。
他意识到周围的人都在看他，在等他说下半句话，他们的眼睛里都闪烁着焦灼的神情，似乎确信周景明已经知道真相，很快就会告诉他们。
周景明飞快地在心里掂量了一下。
他该不该说，该说到什么程度。
“我刚才在想，既然守卫没有放进来任何可疑的人，家丁也没有做多余的事，说明盗尸者应该来自外界，但法力远超预期，以至于世家布下的结界没有任何反应。”
孟家主点了点头，其余家丁、守卫则大大松了口气。
“至于盗洞，也好解释，有些法术可以控制物体移动到指定的位置，你们应该知道，这是基础法术大系之一的御物术。”周景明顿了顿，“御物术分支下，又有御兽术、御器术，当然，也有御尸术，强大到一定程度，不要说御尸，还能复现尸体死前所经历过的一切。”
孟家主、家丁和守卫都听得聚精会神。
周景明从仙界带下来的最贵重的陪嫁，不是他那几十个行李箱子，也不是他随身携带的秘密武器，而是他的头脑。
作为流明书院大师兄，仙法培养基地的实际运营者，周景明了解仙界法术理论研究发展到什么程度，了解每个分支体系下法术发展到极致是什么样，而这些，对于人界的修士来说，都是宝贵的财富。
人间灵气稀薄，世家的青年子弟必须通过仙界的理论考核，进入流明书院，才能开始相对有效率的修炼，而要通过这些考核，没有什么比拥有一个经验丰富的流明书院内部人员作为顾问更好的了。
孟家主是个聪明人，他为周景明通融，因为他可以从周景明这里获得更多回报。
周景明当然也知道他心里的算盘，在互惠互利的前提下，周景明很好说话，时不时就给孟家主透露些信息。
“原来是这样，”孟家主听完周景明的推测，有些明白过来，“可是，究竟是哪位大能带走卫队长的尸首呢？尊者应该猜出一二？”
周景明摇了摇头：“我也没有头绪，这不能随便乱猜，是污人清誉的事。”
孟家主一想，也是，不管这个大能是谁，究竟想干什么，都和他没有关系，他知道了，只是多个麻烦，还是不知道的好。
“既然如此，尊者要多加小心了，带走尸体的那位大能，很可能会发现郤武的死，并不是对外宣称的那样。”孟家主谨慎地提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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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景明笑了笑，他当然知道……人家的目的就是研究郤武怎么死的，顿时压力大起来了。
不过，他也有自信，仅仅研究猎|枪|弹的残留物，是没办法反推出猎|枪的核心技术的。
如果对方运气好的话，或许能碰对要把火|药装在枪|膛里这个步骤，然后……他们或许能研制出打一枪、掏一次枪|管的前装式火绳|枪，这种击发效率极低的武器对敌人和自己人都具有危险性，指不定什么时候枪|管没掏干净，下次炸的就是自己。
“无妨，现在我也不在仙界供职了，上面的人怎么想，影响不到我。”周景明淡淡道。
“随从”听到这话，后背挺直起来。
孟家主见周景明这么想得开，便不再提这事，转头叫家丁和守卫一起，把魔兽尸体抬出来。
管事带着车马，载着灵石箱子和裹尸袋来到埋尸地，当着周景明的面把箱子打开，给他看过里面装的满满一箱灵石。
周景明满意点头，将一片记载着某样天材地宝产生地的玉牒交给孟家主。
“多谢尊者，这宝物我们也不敢据为己有，等尊者什么时候方便，再来主宅取吧。”孟家主很有心机地约定起下次见面的时间。
“这件宝物并不好取，旁边守护着的巳蛇很是凶猛，你们能取到，是你们的本事，我不过递个消息而已。”周景明笑道，言外之意，这样的消息他还有很多。
言谈间，魔兽尸体已经装好，孟家主牵过马匹的缰绳，意思是车马都让周景明一并带走。
“这些车马就不必了，”周景明婉拒，“我有须弥芥子袋，可以直接装走我需要的东西。”
孟家主见他这么说，便不再坚持。
周景明确实有须弥芥子袋，不过这东西离开了仙界就不太好用，周景明怀疑里面的亚空间可能和仙界的某片区域有关联，如果距离太远，就没法成功连接。
他用来代替须弥芥子袋的是他的随身空间，现在里面屯着一个素烧罐的硫|磺粉，数盒铅|弹，猎|枪，安全座椅，十字镐，还有些杂七杂八的零件、矿石。
理论上来说，仅20平的胶佬快乐屋是放不下这么多东西的。
可是房间里有一个神奇的存在——防潮柜。
防潮柜本来是用来放制作3D打印产品原材料的地方，自从胶佬快乐屋跟着周景明一起穿越过来之后，防潮柜就变得非同一般了。
首先，里面的高分子材料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周景明想打印多少模型都没问题。
其次，任何东西放进防潮柜，都可以变成标签，比如猎|枪，就会变成「后装式双管猎|枪」x1，在周景明想到这个名字时，就可以被取出来。
发现这个功能后，周景明试着把各种物品塞进防潮柜，有些从大小来看，应该是塞不进去的，但随着数据化的效果出现，那些物品也变成标签，保存进防潮柜里。
一些把大象塞进冰箱分几步的现实版，出现在了周景明的实际操作中。
……
周景明把最后两只空的裹尸袋转移到防潮柜里，马车上的货物全部卸完。
他欣赏着排满标签的防潮柜，心里充满安全感，这次进货真是收获满满。
意念随即从随身空间中抽离，周景明回到现实世界。
而这个过程，在旁人看来，不过是周景明走到一件物品前，碰到那件物品，它就消失。这样走过一圈，把所有需要带走的物品都转移走了。
虽然挺神奇，但在可以理解的范围内。
“这样就行了。”
周景明用水灵洗了个手。
五灵根虽然不利于修炼，但是利于打杂，需要的时候，什么都能来点。
此行顺利完成任务，周景明向孟家主道谢，带着“随从”离开无脊荒野。
进入虞渊地界，“随从”卸掉席帽，解去外袍。
穿着崭新青蓝宝锦的相辰，重新出现在周景明面前。
“景明，我可以请教你一件事么？”
周景明难得听到相辰用这样彬彬有礼的语气问他事情，一向直来直往的魔界三太子，好像突然被人夺舍了。
“说。”
“为什么他们会这么好说话？还这样礼待你？”相辰不解。
他有猜测，周景明在仙界的地位应该很高，曾经掌权柄，颇具威信，这些世家的人，对他很是尊崇，所以才会如此礼遇。
可是，相辰也是掌权的人，怎么会不知道，一旦人离开那个位置，他的权力被收回，等着他的就是冷面相向呢？
“因为我有利用价值呀。”周景明笑道，“我知道你在困惑什么，我离开了仙界，不再管流明书院的事了，理应人走茶凉对吧？可是孟家主还是这样谨慎地对待我，这是为什么？”
相辰凝视着周景明，单纯的目光里充满求知欲。
“我虽然离开了仙界，但我在流明书院掌握的信息，还在这里，”周景明指了指太阳穴，“你可能不知道，世家子弟要经过一个选拔考核，才能进入流明书院，通过流明书院的考核，才能留在仙界，他们的竞争是很激烈的，如果在一定年限内没能通过选拔，一辈子都不要指望了。”
“我明白了，孟家希望景明给他们提供额外的信息，这样，他们就可以有更多的子弟通过考核，也可以提升他们家族在仙界的势力。”相辰点头。
“聪明。”周景明笑道，“当然……不止于此，还有一些实际的好处，让孟家主愿意慷慨解囊。表面上看起来，他又送灵石又送车马，还带着一群人来迎接我，其实这些对他来说都不算什么，却可以换取天材地宝的信息，以常有换不常有，对他来说其实占了便宜。”
相辰恍然，猫儿绿的眼睛熠熠发光。
“景明看起来什么都没带，其实带了宝贵的信息，他们对景明的看重，不是因为地位，不是因为权力，而是因为信息……”
周景明笑吟吟地望着相辰，相辰当了这么长时间族长，对这方面的感受应该是很直接的。
所谓尊重，只是表面上的样子，不是被尊重的一方就有多么了不起，只是他能给别人带来利益而已。
相辰悟到之后，却没有变得轻松，他的神色依然凝重，思绪又飘到了别的地方。
周景明看他这副样子，猜到他的问题多半和昨天晚上相爷爷的异常表现有关，应该是相天居遇到了什么威胁，相辰一时间解决不了，所以才这样低落。
可周景明不是救世大圣母，不会主动去找麻烦，相辰的问题，还是他自己去解决吧。
“我……”
相辰似乎想说什么，周景明先他一步抢断：
“正好，距离回去还有几天，我帮你拿到魔兽尸首，你可不可以也帮我一些小忙？”
相辰有点懵，他还没转过劲来。
“等会儿我们还是拉叶子下去，下去以后，我需要逗留一段时间，采集炎髓花和一种红色的矿石。”
“炎髓花……”相辰想起来，“你要做硫磺皂吗？”
“一部分吧。”周景明道。
相辰想到硫磺皂神奇的功效，以及周景明刚才说的要能给别人带来利益，连连点头：“这当然可以。”
“好，我们现在行动。”周景明伸展了一下四肢，拉伸韧带，做预热活动。
相辰总觉得好像还有什么事没说，但看周景明的样子，已经进入下一个环节了。
他只好走向树丛，把提前备在石头明。
……
距离永夜还有三天，虞渊底部。
周景明采集了足够多的炎髓花，并把纯度最高的花蕊用袋子罩起来，专门装了两袋。
他也顺利找到含有水银的朱砂矿石，用十字镐挖出来，装进两只空箱子里。
他和相辰轮流干活，也足足花了一天时间，才把原料配齐。
两人戴着口罩，仍然被臭鸡蛋味熏得够呛，从炎髓花呼吸了好几口，感觉整个人都清爽了。
“景明，要回去了。”相辰说道，“其实我……”
“等一下，还有一件事。”周景明及时打断相辰的话头。
相辰哽住，猫儿绿的眼睛里似乎流露出些许委屈。
“你还记得我建石头营地的地方吗？”周景明仿佛没看见相辰的委屈，“我需要在那里停一下。”
“为什么？”相辰不解，他以为周景明见过赤月城之后，就会放弃那个计划。
“我把很重要的东西忘在那了。”周景明十分自然地说道，“需要捡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