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你就是景明吧。”相爷爷笑眯眯地端详着周景明,“长途跋涉这么久,累了吧,叨烦你还要陪我这个老人家吃家宴,孩子们都回来了,就是想见一面,很快就放你们回去休息了。”
周景明以为会听到“来了都是自家人”“小辰很多地方顾不上,还要你多费心”之类的公爹发言,现在看来,这相爷爷倒是很善解人意的。
“相爷爷在家准备家宴都不觉得辛苦,我们回来吃饭的怎么会觉得辛苦。”周景明笑道。
相爷爷扬起眉梢,什么都没说,只是拍了拍周景明的手,挽着他的胳膊,一路往空地中间来。
相天居的家宴,是每个族人都要参加的,广场上很快围起一群一群的魔人,三五成群,各自面前摆上石锅,点上篝火,煮肉的香气飘散在夜空中。
一群群小魔人穿梭在人群中间,时不时发出响亮的笑闹声。
相爷爷食量不大,周景明帮他盛肉。不一会儿,相爷爷就吃完了,慢慢取出一块巴掌大的叶子,抹净了嘴。
石锅里的肉汤咕嘟咕嘟地响,周围的魔人交流着近日的趣事。
相爷爷笑眯眯看着相辰,相辰刚把石盆里的肉吃完,抬起脸来,浅色的唇边还挂着油星,表情懵懵的,显然是沉浸在美味之中,处于完全放松的状态。
“小辰啊,慢点吃,慢点吃。”相爷爷笑着说,“这孩子从小就这样,吃个饭急得要咬舌头,也不知道急什么,又没人抢他的。”
周景明笑着,心想,其他魔人吃肉也很急,只是他们的牙口没有相辰这么好。
“景明已经辟谷了吧,看到这样狼吞虎咽的人啊,挺讨人嫌的吧。”
“哪里,只会羡慕人胃口好。”
“唉,我们魔界这地方,和你们仙界不一样,没有灵气,你们仙人都不爱来,”相爷爷叹气道,“景明还是头一个来魔界长住的仙人,没有前人的经验可以借鉴,但我想着啊,这仙人没有灵气可以吸收,就像魔人没肉吃一样,时间久了,身体都会亏空,景明最好找一找可以替代的东西,不管是什么,我们一起想办法给你弄来。”
周景明笑着道谢,只是,魔界如果有能产生灵气的东西的话,仙君早就把魔界荡平了。
“相爷爷,你不必担心,我随身带了灵石,可以吸取灵气。”周景明顿了顿,又说,“相辰也答应我,隔一段时间会跟我一起去无脊荒野,想办法弄一些灵石。”
“那是最好不过了,唉,你不要怪我啰嗦,以前大太子从上界抓来过几个小仙,把人家关起来不让人回去,人家一生气就不吃不喝,灵气也慢慢耗尽了,大太子找来魔王殿的御医给人看病,也没救回来……”
相爷爷说着,担心地观察着周景明的脸色。
“爷爷,你说这个干什么。”相辰无奈,“刚才不是还在嫌弃我吃饭快吗,怎么就说起大太子了。”
“你不关心人,只好爷爷替你关心人。”相爷爷突然生起气来,“景明一直不吃不喝,跟你赶路,手凉得像冰块似的,你不知道吗?”
相辰语塞,向周景明投来求援的目光。
“相爷爷,不是这样的……”周景明笑着给相爷爷解释了一番。
相爷爷听完之后,知道不是相辰不照顾人,而是赶着赴宴,没有立刻把灵石拿出来吸收灵气。
他稍稍缓和了态度,但还是坚决让相辰带着周景明早点回去。
至于族人拉家常,晚宴收拾残局,自然有他和几个老人来撑场面,不用他们年轻人费心。
周景明正待感谢几句,就把这个话题带过去。
没想到相辰真的站起来,过来带他走。
周景明有些诧异地抬头,看到相辰冲他眨了眨眼睛。
“相爷爷……那我们,先回去。”周景明向相爷爷道别。
相爷爷笑着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去。
周景明这才站起身来,跟着相辰出来。
他们穿过半个广场,来到外面的路上。
“景明,大太子那件事,你是怎么打算的?”相辰出来就问。
周景明有些好笑:“你急着叫我出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怎么在车上的时候不问?”
相辰一顿:“我忘了。”
他确实忘了,上车的时候还想着要问这件事来着,结果一上车,就记着检查周景明是不是本人了。
“那你是怎么想的?”周景明没有立刻回答。
相辰略一思索:“我想,我们还是得过去一趟,不管大太子怎么说,我们只管把证据呈到尊主面前,请尊主判断。”
“我也是这么想的。”周景明笑道。
两人一拍即合,在这件事上仍然按照原定计划执行。
那么,接下来的问题就是,什么时候出发。
距离永夜还有五天,时间有限,相辰的来回速度决定着周景明预期的出发时间。
“一天。”相辰自信道,“只要一天,我就可以带着景明到虞渊。”
“那我们还可以休息一晚上。”周景明松了口气,连轴转真的吃不消。
“当然,”相辰道,“不过,我还有一件事有点担心。”
“什么事?”
“我总觉得爷爷好像有什么事瞒着我,不想让我知道,今天家宴也是,不想让我多留。”
这么一说,周景明也有这种感觉,不过,他并不熟悉相爷爷的脾性,只觉得相爷爷过分客气,太好说话了。
仔细想一想,谁家爷爷不愿意多看看一年到头在外游荡的孙子呢,这种时候,肯定是要拉着孙子多说几句,不管是外面的事,还是家里的事,都迫切需要交流。
相爷爷太体谅周景明了,以至于有些违背常情。
“你的意思是……”
“不行,我得回去看看。”相辰说道,“景明,前面就是我们的营帐了,你的马车就停在院子里,相爷爷安排了人手帮忙,你进去只管安排他们就是。”
“你去吧,明天一早,我们再碰头。”周景明示意他先管他那摊事。
相辰还有些担心,想说什么,周景明向他摆了一下手,转身往院子里去。
身后传来匆匆飞奔的声音。
周景明回头看去,相辰已经跑没影了。
他不由得暗自摇头,想当个族长真不容易,以为回到老家了就能消停一阵,没想到回来还要操心这个担心那个的。
这让他想到还在流明书院当大师兄的自己,那时候也是操不完的心,他是很能理解相辰的。
……
第二天早上。
周景明对着水盆打理好仪表,换了一身方便行动的便装短打,精神满满地走出来。
昨天晚上,他吸取了一箱灵石的灵气,丹田中的灵脉充盈起来,现在的状态非常好。
今天就要前往虞渊,必须做好准备。
“大师兄,今天这身精神!”符欣荣从另外一边帐子钻出来,迎面就吹彩虹屁。
“来来来,快出来,过来看看。”周景明催着符欣荣过来栅栏这边。
“嚯——”符欣荣抬眼一望,被眼前壮观的景象深深震撼了。
昨天晚上是摸黑来的,只能看见火把照亮的一小片区域。
今天红月升起来了,赤月河谷和两边陡峭的山崖一览无遗。
一道横断山崖将赤月河谷分隔成两部分,相天居就坐落在横断山崖之下,相对独立于另一边更为广阔的空间,棕色的、米色的、白色的兽皮围起来的圆顶帐篷,像一个个草丛里长出来的蘑菇,遍布这片独立的河谷区域。
奔流的赤月河从横断山崖脚下流过,浩大的水流发出嗡嗡震响,水面上升起的晨雾逐渐扩散到河谷其余地方,经红月一照,丁达尔现象十分明显。
“真美啊。”符欣荣感叹。
“我们的马车昨天应该是从堤上过来的。”周景明指着河岸边上垒石堆起的高地。
两人说话间,相辰来了。
“景明,昨晚休息的如何?”相辰笑着问。
周景明端详相辰脸色,相辰眉宇间似乎有些疲惫,但头发梳得整齐,身上换了一件青蓝色的新衣服,应当是休息过了。
看来,昨天晚上没出什么大事,他们还是可以按时出发的。
“很好。”周景明打开栅栏门,交代了符欣荣几句,和相辰一起出来。
相辰没说昨天晚上回去发生了什么,周景明也没问。
两人沿着堤坝往人烟稀少处走,直到河谷变得狭窄,两边山壁合成v形。
“景明,”相辰站住脚,开始解衣服,“我的原形有点大,你别害怕。”
周景明愣了一下,往后退出两步。
相辰笑着摇了摇头。
周景明又退出三步。
相辰还是摇头。
周景明一路退出十步,相辰终于不摇头了。
他的青蓝色衣衫完全褪下来,小心叠好,放在一边石头上。
为了方便行动,他没穿亵衣,只穿了一件亵裤,一身流畅优美的肌肉露出来,衬着洁白的肌肤,有几分像神话传说里的水仙美少年。
相辰并不觉得自己有多好看,只是担心变回原形时把那件青蓝色的新衣服弄坏,他的眼睛垂着,长长的睫毛敛住绿莹莹的眸子,紧盯着石头上的衣服。
正因为如此,这种天真无辜的态度,令相辰变得鲜活可爱,仿佛不知世事的邻家小弟弟。
周景明暗中摇头,把自己奇奇怪怪的想法撵走,相辰可不是什么不知世事的小弟弟,他管理着几百号人的部族,自己的主意很正,哪里需要一个外来者的怜爱。
相辰似乎觉察到周景明的目光,他的注意力从石头上移开,抬头向周景明看来,展颜而笑,脸颊边显出一个小酒窝。
下一刻,“嘭”的一声,相辰消失不见。
出现在周景明面前的,是一头浑身雪白的小象。
29
周景明诧异地仰望着小象,小象并不小,足有两个人那么高,可是它皮肤舒展、雪白的长鼻子前端还是粉红色的,两只圆溜溜的绿眼睛望着周景明,里面清澈得能映出人影。
“相、相辰?”周景明试探着叫了一声。
小象鼻子里发出喷气声,它扬起鼻子,用粉红色的那头在周景明头顶拂了一下。
“诶。”周景明下意识伸手去挡,粉色的象鼻子又灵活地绕过他的手臂,在他腰上挠挠。
周景明痒得笑起来,连连躲闪,象鼻子不依不饶,追着他摸一下、摸一下,好像在爱抚自己养的小动物。
“好了,好了,我认输。”周景明双手推住象鼻子,笑道,“相辰,我可算知道你为什么姓‘相’了。”
小象哼哼了一声,扬起鼻子,卷起石头上的青蓝色新衣服,递给周景明。
“怎么,还要我帮你拿衣服?”
小象把衣服晃了晃。
周景明接过衣服,叠起来,塞进随身空间里:“这样行了吧?”
小象这才满意地摇晃脑袋。
“你的亵裤呢?”周景明环视周围,“怎么不见了?”
小象的白皮肤好像变粉了一点。
它打了个响鼻,用长鼻子卷住周景明,向上举起来。
周景明吓了一跳,但知道相辰不会伤害他,很快恢复镇静,他双手扶住象鼻子,看着地面离自己越来越远,宽阔的象背离自己越来越近。
那就像一张天然形成的皮毯子,软硬适中,手感温暖,相辰把周景明放在上面,又用鼻子托着他坐直了。
虽然象背很宽阔,不用担心滑下去,但小象的高度实在太高了,周景明的视野骤然拔高,让他有种不安全感。
他紧张地想攥住什么,却又不敢用力去捏白色的象皮。
忽然间,象背颠簸了一下,周景明赶忙趴下,双手抱着象背,感受到小象正在一摇一晃地往前走。
“轰轰轰轰!”
小象越走越快,象足踏在地上,发出震响。
“轰轰轰轰!”
风从头顶吹过来,周景明感觉两边有白花花的东西飞起来,动态中看不太清楚,忽然间,象背整个倾斜下来。
周景明顾不上相辰会不会疼了,他揪起两块象皮,像把手一样牢牢握住。
象首向上扬起,小象似乎整个直立起来,长长的鼻子在空中快活地鸣叫一声,甩到后面来卷住周景明后背的衣服,将他提了起来。
周景明死死抓着象皮,不愿意松手。
就在僵持之际,他发现两片飞起来的白花花的东西竟然是小象的耳朵。
那两片巨大的象耳还在不断长大,每一片都有相天居的一座帐篷那么大,两片水平展开,简直就像一架小型飞机的翼展。
不,不对,不是像小型飞机,是真的小型飞机。
经过一段地动山摇的助跑后,小象展开耳朵,向上飞了起来。
“轰轰轰”的助跑声已经消失,小象正在平稳地向上飞去,象背倾斜,就是因为这个。
周景明忍不住向后看了一眼,果然看到红雾笼罩下的赤月河谷,相天居就像散落在草坪上的乐高小玩具一样,每一顶小帐篷都配着篱笆、水缸、篝火堆之类的小配件,还有些早起的小人正在忙碌。
“天啊……”周景明更加用力地捏住象皮,象背上没有鞍,无处着力,因为倾斜的缘故,他的腿也快要夹不住了,只能靠手上使劲。
终于,相辰被周景明掐得受不了。
“景明,松松手,我会用鼻子卷住你的。”相辰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周景明感觉到一条粗壮而灵活的鼻子环住他的腰,将他上身包住。
他这才松手,改为攀住象鼻子。
相辰卷着周景明飞了一阵,等到他可以凭着耳朵平飞在空中,这才松开周景明。
周景明试探着从象背上坐起来。
现在飞行十分平稳,象背又变成了安全的皮毯子,看起来就算在上面打滚也不会掉下去,不过,有了先前的惊险经历,周景明绝不放松警惕。
他摸索着找到刚才捏出来的两块象皮把手,安全感又回来了,才敢坐直身体。
周景明抬眼环视四周,只见下方山峦起伏,已经飞到天魔山脉中间了。
“相辰,你是可以说话的吗?”周景明谨慎地问道。
“当然。”相辰的声音从前面传来,隔着一个硕大的象脑袋,显得有些发闷。
周景明忍不住笑起来:“我还以为你变回原形之后,就不能说话了。”
“为什么?”相辰不解。
“嗯……这很难解释,一般动物都是不会说话的。”
周景明解释失败了,相辰仍然不明白,为什么动物不会说话。
魔界的魔兽,修炼到一定程度,就会说话,说话是比化形更简单的事。
“你说话会影响飞行吗?”周景明改问下一个问题。
“不会。”
“那你是故意吓唬我吗?”周景明被风吹得脸疼,干脆趴下来,伏在相辰背上,“刚才一声不吭,直接就飞起来了,我连个抓的地方都没有,差点滑下去。”
相辰有些不好意思:“我第一次带人,没什么经验,下次我会起慢一点的。”
相辰是一族之首,就算他能带人,也没有人敢骑在他头上。
当然,专门装备来让人驾驭它的鞍子和座位也是不可能有的。
“唉……”周景明有些遗憾地想,他其实可以把御剑飞行用的座椅套在相辰背上,一定会拥有绝佳的稳定性和视野。
“景明不喜欢这样吗?”
“嗯?”
“我以为景明会喜欢,以前还没有成为族长的时候,就想着带伙伴一起飞行,不知道他们会是什么反应。”
飞行途中,左右无事,相辰便敞开话匣子,向周景明说起他小时候的事。
相辰家教甚严,从小就是相爷爷管教着他,那时候相爷爷还年富力强,管孙子十分严格,一切都按照最高标准要求他,因为他是白象一族血统的唯一继承人。
即便在魔界,白象一族也是尊贵的象征,不会向任何人低头,更不要提让人爬到背上了。
相辰有一次把小伙伴放在鼻子上,被相爷爷看到,把他打了个半死,小伙伴也不敢再来找他玩。
周景明有点想象不出相爷爷以前严厉的样子,不过,类似的故事他听过不少,年轻的时候非常严苛的管孩子,等到上了年纪,又忽然变得非常慈祥。
这种情况一般出现在曾经的孩子长大成人,按照年长者的预期,成长为家中新的顶梁柱的时候。
这个家不需要年长者再操心了,自然可以慈祥起来。
“我以前也经常在天上飞啊,仙界,流明书院,就是建设在云上的仙府。”周景明也回忆起过去的事。
“对哦。”相辰明白过来,这样的景色,周景明应该见得很多,毕竟周景明是天上的仙人,不是他那些泥里打滚的小伙伴。
“不过,会飞的白象,我还是第一次见!”周景明趴在象背上,舒展手臂,紧贴着温暖舒适的象皮向前摩挲,“你可真能憋得住,如果我有这么厉害的原形,我一准炫耀出去了。”
“厉害么?”相辰有些不好意思。
之后的路程中,他飞行的速度明显快多了,本来有点耷拉的耳朵,也精神抖擞地支棱起来了。
周景明当然不是那种喜欢炫耀的人,只不过,他觉得相辰心事太重,至少在飞行的时候,可以稍微高兴一点吧。
让别人高兴,不是那么难的事,动动嘴皮子而已,既然如此,何乐而不为。
“当然厉害,而且还很漂亮,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魔兽,”周景明趴在相辰的大耳朵边上,温声赞美道,“而且啊,你明明一天就可以飞过这么远的路程,却为了族人,愿意一步一步走过去,这份担当,才是最厉害的,你的族人肯定都很爱戴你。”
雪白的飞象在穿过红月时,仿佛染成了粉红色的。
……
红月落山前,相辰带着周景明赶到虞渊。
降落时,他小心翼翼地用鼻子卷住周景明,像卷住一片易碎的花瓣一样轻柔,周景明几乎没有感觉到怎样颠簸,就被相辰放在了炎髓花叶子上。
“辛苦你了。”周景明摸了摸雪白的象鼻子,从随身空间里拿出相辰的衣服。
象鼻子轻轻拱了一下衣服,拱回周景明怀里。
“不穿?”周景明疑问。
小象扬起鼻子,冲上方打了个响鼻。
“你还要飞上去吗?”周景明听懂了。
不过,这应该很困难吧。
小象的耳朵可以平飞和滑翔,不代表它就能像直升机那样直上直下地移动。
但是小象能飞这件事,本来就很离谱,只能说明魔力强大,不可能的事也会变成可能——说不定小象的耳朵就可以像直升机那样旋转呢?
周景明被自己想象出的画面逗乐了。
相辰似乎觉察到周景明在笑他,更加用力地打了个响鼻,雄赳赳气昂昂地踏过炎髓花丛,往虞渊底部走去。
周景明赶紧跟上,看着满眼的硫磺材料,他恨不能停下来挖个三天三夜。
还是先把正事办了。
一人一象穿过房子那么大的血红肉肉花丛,奇丽的景象在他们眼前展开,一座通往高处的黑色洞窟出现在他们头顶,那是连同两界的竖井——虞渊。
又回到了这里,周景明想,真是仿佛隔世一般。
灵活的象鼻子卷住他,将举起来,放在象鼻根部,两只象牙中间。
周景明有些诧异,因为刚才小象并没有长象牙。
他试探着扶住象牙,发现位置正合适,就像座椅两边的扶手一样。
“要走了。”相辰提醒道,“抓紧。”
“好。”周景明攥紧了象牙,象鼻子卷上来,缠住他的身体。
下一刻,相辰猛地向前助跑,炎髓花瓣被他踩破,一阵阵臭鸡蛋味的花汁喷|射出来,金红色的液体抛洒向空中。
白象穿过红雨,斜着跑上洞窟内|壁,它跑得非常快,快到一定程度,就显得轻盈,它舒展开大耳朵,不断调整角度让自己更省力。
如果有人在高处看,会看到这样一幕,雪白轻盈的动物正沿着深渊内壁旋转跑,每跑一圈,就上升一大截,它的移动速度非常快,以至于远远看去像一只矫健的山羚羊。
而亲身和白象绑定在一起的周景明,却丝毫没觉得轻盈,他耳边充斥着“轰轰轰轰”的震响,感觉虞渊的内|壁都要被相辰踩塌了,那可怕的颠簸更是令周景明胃里翻江倒海,幸好昨天晚上他什么都没吃。
“轰轰轰轰!”
“轰轰轰轰!”
无穷无尽的狂奔之后,白象终于翻出虞渊,站在了广袤的无脊荒野上。
它小心地松开鼻子,把周景明放在地上,然后骄傲地扬起脑袋,冲天空发出一声长鸣。
周景明干呕一声,似乎有什么魂类物质被他吐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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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知道相辰这么不经夸,周景明就省点力气,不夸了。
千金难买早知道,现在他就是后悔。
他两腿打颤,从地面上站起来,只能勉强保持平衡,不敢轻易移动。
“景明。”身后传来“嘭”的一声,相辰变回人形,走上前来扶住他,担心地问,“你没事吧?要不要休息一下再走。”
周景明摇了摇头,不想说话。
他推了一下相辰的手臂,碰到滑滑的皮肤,向下扫去的手指,划过温热的身体。
周景明:?!
相辰的衣服还在他这,那相辰现在是……光着身子站在他后面?
周景明顿时头皮发麻,远距离欣赏一下小弟弟的身材倒是没有什么,距离这么近,他会有种如坐针毡的威胁感。
“哗”。
青蓝色的衣衫抖开,披在相辰身上,挡住他的身体。
周景明两手撑着肩线,举起来,按在相辰肩胛骨突起的地方。
相辰愣了一下,接着,他意识到自己变回来是光着的这件事,脸颊腾地红了,匆匆接过衣服,跑到一边灌木丛后面去换。
周景明松了口气,他知道不能对魔界人苛求太多,还记得第一次在这里见到相辰的时候,相辰说的都是什么胡话。
现在已经进步很多了。
趁着相辰更衣的时间,周景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仪表。
为了防止长途跋涉中找不到可以充当镜子的东西,周景明特别从陪嫁品中带出来一面铜镜,随时放在随身空间里,方便取用。
此时月光淡淡,人间夜色正酣。
灵力驱使的风按照需要吹过每一缕发丝,把它们梳理到合适的位置。
相辰从灌木丛后出来时,正看到衣角发梢飘飘欲仙的身影,他不由自主站住脚,目光一瞬不瞬定在仙人的背影上。
仙人就是仙人,不管什么时候都那么好看。
周景明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评判了一番。
结论是铜镜需要打磨了,放久了就会长锈,有机会还是用玻璃做面镜子。
以佟九控火的能力,烧制玻璃应该不困难,而且周景明也想给地下室安装一个玻璃天窗,方便红月升起的时候接收自然光线。
对了,温度计也需要玻璃。
“景明?”相辰从后面走上来。
“嗯?”周景明转过身,打量着相辰,穿上衣服的相辰还是挺像富家小少爷的,只是……
“孟家有没有人见过你?”周景明问道。
这个问题很关键,决定着要不要给相辰变装。
相辰迟疑了一下。
“好,我明白了。”
……
明月升至中天时,人界和魔界的交界处。
周景明带着一个高大的“随从”,来到守界的守卫面前,向他们呈示天宫的玉牒,还有一封书信。
守卫起先对周景明十分戒备,看到玉牒时,态度才稍稍松动。
“你说你是流明书院派去魔界和亲的周尊者?”守卫打量着周景明,“既然已经去和亲了,那就是魔界的人了,魔界的人,一概不许越线,否则,就是破坏仙魔盟约,这你知道的吧?”
周景明早料到守卫不会放他们过去,毕竟是这么大的事,守卫没有决定权,回去请示又太麻烦,不如把事情往严重里说,让他们知难而退。
“我想见孟家主,是有一件关乎仙魔两界和平的大事,要同他商量。”周景明不紧不慢道,“我来魔界的路上,经过孟家地界,遭遇魔兽袭击,这件事,你们应该有所耳闻吧?”
守卫一愣,魔兽袭击星羽卫,这件事闹得很大,孟氏世家几乎无人不知。
“这魔兽为什么会长驱直入孟家地界,一直存疑,我与孟家主交好,以前在流明书院时便经常书信往来,想着下去魔界之后,定要好好调查此时,给孟家主洗脱嫌疑。”周景明淡定地把锅安在孟家头上,好像今天过界,不是孟家帮他的忙,而是他要救孟家。
守卫和同僚交头接耳了一阵,转过脸来,面带难色地对周景明道:“话都是你一张嘴在说,具体情况怎么样,谁知道,嫁出去的人,泼出去的水,尊者,你还是好好在
听到这话,周景明身后高大的“随从”有点躁动。
周景明用手肘压了他一下,接着说道:“你可以不放我过去,也可以不信,但你担不起这责任,我这里有一封信,我要说的事情都在里面写明了,我可以不进去,但这封信必须交到孟归藏手里。否则,来日再有魔兽不明不白冲进你们孟家,别怪我没找过你们。”
守卫今天算是遇到厉害角色了,他内心交战一番,又回过头去和其他守卫商量。
“好吧,信我帮你传,那玉牒能作为信物,一起给我么?”守卫艰难地说道。
周景明将信和玉牒交给守卫,玉牒这东西,他走的时候从仙宫拉了一车,有的是。
守卫捏着信封检查了一遍,不大放心,对着月光又看了看。
“你可以拆开看。”周景明十分大方地说道。
守卫将信将疑,小心地把信封拆开,拿到一臂远的地方,先吹了一会儿,再凑近来默读上面的文字。
没人发现,“随从”后背紧绷,屏气凝神,想从守卫那里听到只字片语。
这可是周景明给佟九那封信,如果没改过的话,里面应该还有告状相氏部族吃了陪嫁马匹的事情。
“随从”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他很希望周景明不再计较这件事,但他也知道希望极其渺茫。
可是,守卫也很注意保密,愣是没念出一个字。
全部看完后,他将信叠一叠,塞进信封里,向周景明点了一下头:“请尊者在此等候。”
“快些吧,我时间有限。”周景明冷淡道。
守卫把看守的职责交代给其他人,飞快跑到一边,翻身上马,向孟氏主家飞奔而去。
“他们一时间过不来,我们先去一边等等吧。”周景明回过身,对“随从”说。
“随从”压了一下席帽的边缘:“是,尊者。”
一个时辰后,无脊荒野上,夜风呼啸。
“随从”站在石头上,极目远眺,仍然没看见任何人。
他从石头上跳下来,来到正在磨一个小铜片的周景明身边,低声向他汇报情况。
“他们是很慢。”周景明笑道,“不过他们一定会来的。”
月亮开始偏斜的时候,无脊荒野远处传来隆隆震响,有大批人马正往这边移动。
孟家主来了。
来的不仅是孟家主,还有孟家各路重要人物,大半夜的,要把这些人都从被窝里叫起来,聚集在这远僻之地,并不容易。
但要求和他们见面的是周景明。
流明书院曾经的实际掌权人,大师兄周景明。
孟归藏很聪明,这一次依然是隆重地迎接,丝毫不怠慢,不会因为周景明是“曾经”而轻忽于他。
“随从”看到呼啦一大片人涌到交界点前,不由得戒备起来。
他从石头上走下来,状似随意的踱了几步,却把任何有可能向周景明发来的攻击封死在意图阶段。
孟归藏身边两名得力干将同时注意到“随从”,警惕地盯向他。
“周尊者啊,您要来,怎么不提前打声招呼。”孟归藏站在交界线那边,恭恭敬敬地向周景明行了一礼。
周景明笑着还礼,问道:“孟家主,好久不见,不知道我是否方便过去一叙呢?”
孟归藏连忙转头:“大家都堵在这里做什么,快给尊者让条路。”
两名手下见状,卸下戒备,向两边退开。其余人等也纷纷后撤,给周景明腾出一条通路。
“多谢孟家主。”周景明拱了拱手,示意“随从”跟上。
两人长驱直入孟家地界,并未受到任何仙魔盟约的限制。
“随从”有些意外,他忍不住去看那些人界世家的人,其中有几个他远远见过,应该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虽然这些人加起来战斗力都不及他一个,但能让他们恭恭敬敬地请进来,“随从”自认没有这个本事。
景明以前在仙界是很厉害的,“随从”心中想,比他想象的还要厉害。
“周尊者,您在信上说,想要一些灵石,您看是先回主宅休息一晚,明天再装箱带走呢,还是先去埋尸地,我们把灵石装箱送到那里?”孟家主身边负责琐细事务的管事问道。
周景明边走边说:“不去府上麻烦你们了,我去一趟埋尸地,把魔兽尸骨挖出来带走,请你们准备防水的大口袋三只,装满灵石的箱子一个,另外再给我两个空箱子。”
“是,是。”管事一边答应,一边记下。
一大群人呼啦走出一截,周景明才反应过来,站住脚,回过头,笑着对他们说:“大家也不必都跟着我了,我的事情,都是体力活,给我派几个人手帮忙挖坟装箱就是了。大家请回去休息吧。”
孟家众人见状,还不敢立刻走,直到孟家主发话,大家才纷纷上马离开。
孟家主点了三个身强力壮的家丁,跟着一道来到埋尸地。
月光照着坑坑洼洼的土地,土地表层没有草,都是翻上来的土,还有几个明显是垒起来的土堆,在这片地上,散落着许多已经风化的尸骨。
周景明走近土堆,观察着那些尸骨,大多看不出本来的形状了,倒是和赤月城那些屋顶上的装饰品有些像。
也是,这地方风吹日晒,又有鸟兽啄食,哪里能保存得住呢,只能寄希望于埋在地下的了。
“当初那首领魔兽的头颅和尸身埋在何处了?”周景明问道。
孟家主看向家丁,家丁中有个经手过的,指着其中一个大土堆,说道:“就是这里。”
“挖。”孟家主下令。
“等等。”他忽然抬起手,问道,“星羽卫那位牺牲的卫队长,是不是也埋在这里?”
“是……”家丁有些犯难。
当初埋的时候,是周景明下的命令,把郤武跟魔兽埋一起了,现在要挖出来,可能对郤武的尸身有些不尊重。
“小心些,别惊动了卫队长,回头我们给他竖个碑。”孟家主一边说,一边摇头,“他不是还有个哥哥,也是卫队长吗,也不见他回来领了弟弟的尸首。”
周景明在旁边看着,并不出声,他们心里都明白,那郤武是怎么死的。
家丁们拿起铁铲,利索干活,不一会儿便把埋尸坑刨了出来。
巨大的魔兽尸首露出来,腐烂程度不算高,还能辨识出本来的样子。
确实和轰雷使同属一族,外貌十分相似。
周景明略微观察了一下,正待叫人抬尸,就听见一声惊叫。
“啊,不见了!”
“卫队长不见了!”
魔兽尸首旁边,土层塌陷了一块,本该埋着郤武尸首的坑道,竟是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