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啷”一声,柴刀掉在地上。
相姜如梦初醒,弯腰捡起柴刀,连狼牙的草席也顾不上盖了,推开相伯和相辰,“噔噔噔”地一路往外走。
相伯叫道:“老姜,你去哪儿啊!”
相姜也不回答,嘴巴里念念叨叨,举着柴刀就出去了。
相伯见状,无奈:“老姜就是这古怪脾气,对了,三太子,您找他是有事吧?”
“没什么事,相伯,要紧的事你已经告诉他了。”相辰紧了紧白虎披风,快步向相姜离开的方向跟上去。
相伯“嘿”了一声,就说相辰怎么一脸得意之色,原来是他不小心夸到了相辰的心坎上。
另外一边,符欣荣正在做腊肉。
前几天收获的口粮,除了付给相伯的,余下还剩了很多,周景明便叫符欣荣把陪嫁行李中的盐和八角拿出来,用调料处理过鲜肉之后,再挂起来晾晒干。
腊肉干散发着浓郁的香气,每个走过营帐的魔人都会忍不住咽口水,充满渴望地望过来。
当然,也就是看一看,他们可没那个胆子在老虎尾巴上拔毛。
相姜拿着柴刀,气势汹汹地冲到营地前,二话不说,推开栅栏门就走了进去。
“诶诶诶,你谁啊,谁让你进来的?”符欣荣不认识相姜,一看见这魔人忒不懂礼数,立刻嚷嚷起来。
相姜脸色本来就很难看,这会儿更是阴沉得像鬼一样,他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阴恻恻地盯向符欣荣。
符欣荣吓了一跳,赶忙拿起木棍防身:“这里可是三太子妃的营帐,你想干什么,你想想清楚,活着不好吗?”
相姜的目光移开,停在一旁的棚子上,他没有理睬符欣荣,径直向棚子走去。
棚子里空无一人,只有三个床板。
“这里的人呢?”相姜用柴刀指着棚子问道。
“他们?你说那三个病号?”符欣荣稍微松了口气,至少不是冲着他们来的,“他们恢复得可快了,大师兄不让他们在营地里呆着,都出去散步了。”
“……”相姜紧盯着符欣荣,“怎么做到的?”
“啊?啊……”符欣荣有点跟不上相姜的思路。
“快告诉我!怎么做到的!”相姜激动地挥舞柴刀。
符欣荣的魔族语也是新学的,不是很确定自己是否理解了相姜的意思,现在相姜一激动,他紧张得大脑一片空白,一下把魔族语怎么说忘得一干二净。
正在这时,救星来了。
“相姜!”相辰喝令道,“把柴刀放下!”
相姜虽然平时托大,但在伤患营之外的地方,碰到相辰发火,还是不敢造次。
他意识到自己一直举着柴刀,似乎给眼前这个白胖仙人带来了误会,他垂下手,把柴刀扔在地上。
相辰快步走进来,将柴刀捡起来,交给相伯保管,又声音和善地安抚了一番符欣荣,向他介绍相姜。
“原来是族医。”符欣荣心有余悸,“我还以为是来抢腊肉的。”
相辰看见营帐周围都挂着腊肉,肉干里还散发着一股奇妙的香气,知道又是周景明妙手制作的好东西,心中微微发热。
他十分礼貌地笑着问符欣荣:“符先生,不知道景明现在在哪里?”
“应该是和佟九去林子里散步了吧。”符欣荣随口说道,“他们这几天经常去林子里散步,捡些野花野草回来种,喏,那就是捡回来的。”
相辰顺着符欣荣手指的方向看去,看见一排小小的素烧罐,里面填上泥土,栽着不同种类的植株。
“佟九,是谁?”相辰问道。
“就是和我一起,睡在大师兄帐子里面的那个大黑桩子。”
相辰眼皮一跳,他心中立刻浮现出一个身影。
“诶,他们回来了!”符欣荣一喜,冲着栅栏外摇手。
只见丰神俊秀的蓝衫仙人与高大沉默的葛衫怪人一道走来,两人一个白皙俊美,仿佛王冠上的明珠,一个黝黑丑陋,仿佛王座后的阴影,明明格格不入的两人,气场却微妙的和谐。
周景明侧过头,笑着同身后的佟九说什么,佟九便自然而然地低下头,靠近周景明,虽然不说什么,姿态上却表现出重视。
相辰抿唇,心口微微的热,变成了密密的刺痛。
忽然间,佟九目光凝过来。
相辰心神一震,本能地低下头。
片刻后,他又抬起头,奇怪,刚才怎么会突然害怕,就像遇到了天敌,血统压制令他本能回避。
“三太子,相伯,你们怎么来了?”柔和如清泉水流过山石的声音响起,周景明已经走到近前,看见不大营地中站着几个稀客。
相辰有些不好意思,他最近不知是没休息好还是怎么的,总是一惊一乍的,等到周景明和佟九走进营地,来到近前,他观察得到一个结论,那就是——佟九和那个人一点都不像!
说佟九和那个人像,完全是玷污那个人尊贵的身份。
这时,一旁等着的相姜忍不住了,他急切地拉住周景明的袖子:“你就是传说中的三太子妃吧?你究竟是怎么治好那三个伤患的?他们怎么能那么快就下地乱跑了?”
周景明被相姜问了个懵,稍微缓了一下,才明白他说的什么。
“相姜,不要这样唐突。”相辰将相姜的手从周景明袖子上拉下来,“要讲礼数。”
相姜心急火燎,口中连连答应,一双充满血丝的眼睛只盯在周景明脸上。
周景明看得出,相姜是个一心钻研医术的族医,之前表现得那么出言不逊,也是因为一个外行挑战他的专业,他会不高兴也是正常的。
现在,他发现,这个外行有更好的治疗办法,二话不说就跑过来问情况了,并没有碍于面子,死不低头。
周景明是挺欣赏这样一心钻研技术的专业人才的。
“族医先生,不用多礼,其实论治疗魔人的经验,我是远远不如你。”周景明顿了顿,“只是我知道,卫生环境对于伤患的影响很大,相氏部族因为经常迁徙,很多时候没办法保持伤患所处环境的卫生条件,进而导致伤患的伤口久治不愈,甚至染上别的毛病……”
周景明用魔族语粗略地描述着问题的症结,幸而相姜的治疗经验非常丰富,在他模模糊糊的描述中,抓住了他的核心意思。
“确实有,”相姜一边思索,一边点头,“确实有这种情况,染上别的毛病,这和环境……卫生有关?”
事实就是这么残酷,不要说野蛮人,就是古代人都不知道卫生条件影响着伤患的性命,直到很久之后,一位叫赛麦尔维斯的医生才发现,由他亲自照料的产妇比护士照料的产妇死亡率高,究其原因,他需要做手术,接触尸体,身上携带的致病细菌远远超过只负责护理的护士。
正是这位医生建立了严格的洗手制度,将产妇死亡率从5%降到1%。
在没有显微镜,没有实验设备的相氏部族伤患营里,相姜是不可能知道这个道理的。
周景明点点头,让相辰帮他翻译,又给相姜讲了一遍细菌致病的理论,相姜听得十分入神,时不时惊讶地扬起眉毛。
周景明叫符欣荣拿来硫磺皂,告诉相姜,如果把这个东西应用在伤患营里,就可以大大减少院内感染。
“原来这就是你的秘方。”相姜接过硫磺皂,神色严肃地检视着,接着,他看向周景明,“谢谢你,是相姜小看了天上来的仙人,你们博学多闻,我不该对你无礼。不过,你就这样把秘方直接告诉我吗?”
相辰翻译过后,周景明笑道:“我当然没有这么大方了,这些硫磺皂都是我花时间做的,原材料有限,我也付出了人力成本,所以,一块售价三天的口粮。”
相姜一愣,他的口粮都是族中其他人分给他的,再多没有,这硫磺皂,他买不起。
就在这时,三个在周景明这里治疗的伤患出现在栅栏外,一人手里捧着一盆肉。
“尊者,我们交口粮来啦!”
“多谢尊者治好我们!”
“谢谢尊者!”
三个魔人恭恭敬敬地放下食盆,冲周景明拜了三次,这才向相辰行礼。
“你们伤口还没彻底恢复,不是叫你们先别去打猎吗?”周景明倒是紧张起来。
“不要紧!”
“一点都不疼了!”
“我们现在浑身是劲儿,闲着也是闲着……”
三个魔人说着,向院子里的人们展示了一番肌肉,嘻嘻哈哈地勾肩搭背走了。
周景明望着他们离去的身影,心中感慨,不得不说,魔人的恢复能力比普通人强多了。
这时,受到启发的相姜,茅塞顿开。
对啊,这治疗费完全不用他来付,谁受益,谁交粮。
“尊者,你手里还有多少硫磺皂?我想先拿十块,放在我那边,我来负责说,如果有伤患想要,我叫他把口粮放在您门口。”相姜说道。
这话一出,符欣荣和其他随从都面露喜色,互相传递着充满成就感的眼神,虽然硫磺皂不是他们做的,但他们作为曾经的销售人员,已经把这印着小马车的精致产品,当成了陪嫁团的代表作。
“那就麻烦了。”周景明微笑道。
当天晚些时候,第一批硫磺皂就销售完毕。
周景明获得了额外三十天的口粮,虽然还没到手,不过可以预计的将来,他将成为方圆百里内拥有腊肉最多的大富豪。
周景明不用吃肉,他囤的也不是肉,而是一个魔人一天的劳动力。
他要攒一件大工程,让相辰明白,从狩猎活动中解放出来的富余劳动力,到底能做多么重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