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景棣的回答,在云晚意的意料中。
饶是如此,她还是问了一句:“谷雨到底跟你多时,寒露的事情……”
常景棣深吸一口气,打断道:“寒露的事情,我们谁也不想看到。”
“她固然可怜,谷雨也固然可悲,这你我已经足够宽容,谷雨却还是做了不同的选择。”
“说他被仇恨蒙住双眼,可他为何不敢对付墨夷,反而成为墨夷的傀儡,掉转头对付你我?”
云晚意默了一瞬。
常景棣继续道:“寒露的死,不能成为谷雨的护身符,我们能原谅他一次,谁也不能保证他是真的悔改。”
“现在的局面本就对你我不利,身边还有个对你我都十分了解的叛徒,就像是随时会爆炸的东西悬在头顶。”
“别自找麻烦,谷雨既然要做痴情种子,不如早些去陪伴寒露。”
云晚意终于嗯了一声,头往他心口蹭了蹭,瓮声瓮气道:“我知道你的意思。”
“谷雨是你的人,我自然尊重你的一切决定,且他的所作所为的确让人失望。”
“嗯。”常景棣挑起她一抹头发把玩着,轻声道:“还有那个褚二爷的话,你相信吗?”
“不确定。”云晚意再度调整了姿态,淡淡道:“褚二爷是人精中的人精。”
“他是孤叶城褚家出来的,我叫人去仔细打听过,孤叶城的褚家家大业大,乃是几百年的家族,盘根错节……”
常景棣挑眉:“听你这意思,打听过?”
云晚意应了一声。
左右睡不着,索性跟常景棣说起她知道的褚家之事。
褚家因为是多年经营,根基极深,不光是生意遍布各处,家中不少子弟都在官场。
主家和旁支相处的非常好,也很团结。
偏褚二爷是个特殊。
他并非旁支的人,反而是主家嫡系所出,当今出嫁掌权人褚宏志,正是他爹。
这件事说来话长,还要从褚宏志的爹,褚二爷的祖父说起。
当初褚宏志的爹雷霆手段,说一不二,在整个褚家无人敢反驳。
褚宏志的爹威风,可褚宏志的娘身为褚家的主母,却被他爹宠爱的姨娘逼得差点没活路,褚宏志也差点因为那姨娘没命。
那姨娘是青楼出身,碍于褚家老太爷捧在手心疼着爱着,谁也不敢对她下手。
好在褚家家族的人多,几个叔伯长辈压着,也不至于让褚宏志他爹荒唐到休妻的地步,立那个青楼姨娘为大夫人。
褚宏志的娘忍气吞声,好不容熬死褚家老太爷,扶持褚宏志坐上家主之位。
之后,褚家太夫人直接当着各位叔伯的面,在褚家列祖列宗面前立下新的家规。
不准让青楼戏伶进门,褚家家主除了明媒正娶的夫人,不准立妾纳姨娘。
褚家的长辈们,都是亲眼见过褚宏志他爹有多离谱,为避免门风名声受损,自然赞成!
可谁也想不到,褚家像是有什么邪门的家风。
褚宏志当上家主没几年,也邂逅了一位美丽动人温柔懂事的青楼女子。
褚宏志明明经历过被他爹姨娘逼上绝路,和娘苟且偷生的日子,他依旧无法自拔的爱上了那青楼女子。
甚至还能和那青楼女子共情,体谅她的身不由己,心疼她在遇到他之前的遭遇。
不过,因为褚家刚立下的家规,褚宏志爱的再深,也不敢和家规长辈对抗。
尤其是他娘。
褚宏志不是没试过在他娘面前提及自己爱的女子,没成想差点把他娘气死,卧床了个把月才能下地。
自打那时起,褚宏志不敢再说让人进门的事了,只能委屈心爱的人养在外边,做见不得人的外室。
也不知道那青楼女子是蠢,还是故意为之。
在褚宏志明媒正娶的大夫人刚生下长子,她就抢着生下了褚宏志的二儿子。
也就是人称褚二爷的桑榆楼老板。
听到这,常景棣把玩云晚意黑发的手微微一顿,打断道:“所以,褚二爷是褚家家主的奸生子?”
云晚意嗯了一声,继续往下道:“褚二爷的本名无人知晓,一切还要回溯,说回他刚出身的时候。”
“那青楼女子初跟褚宏志,没准确实有真心,但生下儿子后,她的心就大了。”
“那可是褚家,她儿子是褚家家主之子,若是争一争,没准能把儿子送上下一任家主的位置!”
常景棣忍不住冷哼道:“人心不足蛇吞象。”
“谁说不是呢?”云晚意笑了笑,道:“不过,那青楼女子的心再野,几番试探也知道了褚家,有她难以跨越的家规在。”
“她一计不成,又起了一计,在褚宏志大夫人怀上第二胎时,给褚宏志吹枕边风。”
“他们俩一番合计,弄了个道士,以褚大夫人这一胎不太好,需要福泽深厚之人挡灾为由,把褚二爷以旁系之子送到了褚大夫人身边。”
常景棣只觉得无比恶心:“奸生子收在大夫人膝下当嫡子,这褚宏志可真损啊!”
云晚意之前听到这,也觉得褚宏志离谱。
不,不仅是离谱。
褚宏志这人没脑子还蠢坏蠢坏。
他和他娘被青楼女子逼得差点去死,经历了好些年的黑暗日子。
若非宗亲长辈压着,那青楼女子早把他们母子害死了。
褚宏志不长记性,爱上青楼女子还把她儿子弄到大夫人身边!
这不是让褚家走向灭亡?
“那青楼女子也有几分魄力,当时褚二爷才三岁多。”云晚意忍着恶心,继续说下去。
“有褚宏志帮忙,一切很顺利,褚大夫人并未怀疑,若是大家都沉住气,没准青楼女子当真会如愿以偿。”
“坏,还是坏在褚宏志自己身上,自打那褚二爷认在大夫人名下当嫡二子后,他手中的水彻底倾斜。”
“不仅对褚二爷十分疼爱,什么好的都紧着他,一开始,褚大夫人对此没在意,只当褚宏志是因为那孩子给自家孩子挡灾,他心疼弥补。”
“可时间一场,褚大夫人不是傻子,很快看出了端倪,她也是个人才,沉住气没有打草惊蛇,而是暗中观察,并且叫人盯着他们二人。”
“这一盯,褚大夫人发现每隔十三四天,褚宏志都会以各种名义带养子出去。”
“她寻到一次机会,带着人跟踪,这才发现了青楼外室,也知道了褚二爷的真实身份。”
“褚大夫人咽不下这口气,闹到了太夫人跟前,一番人仰马翻过后,褚宏志不得不低头。”
“青楼女子被毒杀在外头,褚二爷也被送走……”
常景棣等了等,没听到云晚意继续往下,疑惑道:“这就算了?”
“故事到这,看上去完结了。”云晚意仰头,和他四目相对,卖了个关子:“你猜猜还有没有以后?”
常景棣沉吟片刻,认真把她说得故事捋了捋。
他还真察觉了不对,笑道:“青楼女子看上去是被褚家杀的,只怕还有内情。”
“哎呀,不愧是我男人。”云晚意难得大胆,凑上去亲了一口他的下巴:“继续!”
她极少这么主动,常景棣很受用,挑眉道:“夫人奖励似乎不够。”
“没力气做别的。”云晚意重新将头搁在他胸前,嘟囔道:“最近太累了。”
常景棣当然知道她累,也知道她最近殚精竭虑,脑子里肯定没有旖旎肥料,只是逗逗她罢了。
他正色道:“青楼女子费尽心思,不可能就这么暴露去死,以故事里褚宏志的神情,也不可能眼睁睁让心爱的人死。”
云晚意有些意外他的平静。
以往他冲动被挑起来,怎么也要折腾一阵子。
她再度仰头,眼眸中带着奇怪,不过她没问出口。
其实不需要问出口,常景棣从她那眼神,就猜到她在想什么了。
他无奈的摸了摸她的脑袋:“我又不是什么禽兽,何时何地都能折腾你。”
“你最近心力交瘁,肚子也越发大了,需要好好休息,我只是逗逗你,不是当真。”
云晚意脸色微红,赶紧避开他的视线:“我没那么想。”
“好。”常景棣知道她脸皮子薄,笑道:“是我多想了,我只是解释给你听。”
“不过话说回来,我很喜欢你的主动。”
云晚意不敢再惹他了,赶紧抓住他落在头上的手,接着他的话往下,岔开话题道:“你猜的没错。”
“青楼女子在知晓暴露后,立刻做出了取舍,她要保住儿子必须自己死,她压根不是被大夫人毒死的。”
“那杯毒药是她心甘情愿的服下,为的就是让褚宏志心疼,从而保住孩子,也是为了挑拨褚宏志和褚家大夫人的关系。”
“她死的那日是褚二爷七岁的生辰,她清楚的告诉褚二爷路铺好了,该怎么继续往下走。”
“褚宏志的确如她所想,对她的死自责又愧疚,同时和褚家大夫人彻底反目,不顾褚家宗亲反对,留下了褚二爷。”
“他给褚二爷提供便利,隐瞒褚二爷的身份将人弄到白云镇,褚二爷承了他娘的聪明,一直伪装的很愚蠢,一股二世祖的样子。”
“褚大夫人几次动他,都被他装作无意间闹到了褚宏志的跟前……”
常景棣蹙着眉,沉声道:“褚二爷如此有臣城府,不该和魔物为伍,他该知道与虎谋皮的危险!”
“你说的没错。”云晚意轻轻叹了一声:“但魔物找上门,褚二爷不可能有拒绝的本事。”
“而且,褚宏志得了病,快不行了,褚宏志的确没纳妾没有姨娘通房,但他和大夫人因为青楼女子决裂后,又娶了两房夫人。”
“巧的是,其中二夫人的娘家和大夫人娘家不睦多年,加上大夫人的长子,三位夫人一共生了五个儿子四个女儿。”
“褚二爷的五个兄弟争夺的厉害,他现在回去名不正言不顺,又苦无门道。”
“所以,魔物允他帮他得到家主之位时,他动摇了!”
在褚二爷找上门送了大礼后,云晚意总觉得不对劲。
褚家富有,若褚二爷真因为钱财屈于魔物之手,怎么也说不过去。
所以,她分别叫了二秃子和其他人悄悄去孤叶城打听。
恰好,她派去的人在二秃子的帮助下,找到了当初伺候过青楼女子后侥幸逃命的贴身婆子。
弄清楚了来龙去脉,她自然知道褚二爷半真半假的态度,不能完全相信。
常景棣尚未搭话,云晚意打了个哈欠,看着窗棂透出的蒙蒙光亮,喃喃道:“天要亮了,好困。”
“困就睡觉。”常景棣将人收进怀中,轻声道:“别的暂时不用管。”
云晚意说完困后,调整好姿势在熟悉的怀抱中,很快安稳睡去。
常景棣借着朦胧的光,看着云晚意恬静的睡颜,既是自责没能好好守护她,也有其他想法。
许是太累太困,云晚意这一觉睡到了次日下午才醒。
日夜颠倒的生活,她刚醒只觉得脑中混沌一片。
身边早就空了,不知道常景棣去哪儿了。
云晚意恍惚间坐起,朝外叫了一声:“立秋?”
“哎!”立秋一直候着,听到帷帐中她的呼叫,赶紧道:“夫人,您醒啦?”
“什么时辰了?”云晚意揉着眼睛,打着哈欠问道。
“已经未时过半了。”立秋瞧着她睡眼惺忪,笑道:“您累了几日,要不还睡会儿。”
“等晚膳时,奴婢再来叫您?”
“睡不着了。”云晚意起身穿衣,问道:“爷呢?”
“爷午膳后出去了。”立秋顿了顿,道:“爷叮嘱您若是醒了问起,叫奴婢告诉您,爷去陈军家里了。”
“陈军?”云晚意穿衣服的动作一顿:“陈军已经死了,魂魄无存,他去干什么?”
“还拿着一包东西。”立秋想了想,道:“似乎是为了陈安宁。”
“宁儿?”云晚意不意外了:“先准备吃的吧,蓝家那边如何?”
“蓝家一切如常。”立秋伺候梳洗,道:“蓝小姐倒是在午膳时来过一次,听说您还在睡觉就离开了。”
“她说等您醒了再来,要去通知吗?”
“嗯。”云晚意按着眉心,道:“她到底是主家的人,怎么也要给几分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