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赫狼狈至极,整个人看上去痛楚不安。
跟在张赫身后的秦风,脸色亦不好,慌张,紧张,还带着些许难过。
见到云晚意出来,张赫率先迎上前:“镇北王妃,求您,一定要救救我家王爷。”
“秦风,好好说话,别吓到镇北王妃。”张赫声音虚弱,却还是在为别人着想,和之前看到的他一样。
但云晚意知道,他和当初的常牧云几乎一样。
顶着一张人畜无害的皮囊,底下则是烂透了,充满了仇恨和不甘。
云晚意没拆穿,蹙了蹙眉道:“不碍事,说说,怎么了?”
“也是实在没办法了。”秦风将人推到正厅,打着扇子道:“这几日暑热的蹊跷,我们爷本来就不舒服,这下更不适了。”
“偏偏还出现了中毒的症状,命人去寻了太医,可太医们不是在给皇上治疗,就是要去照看太后,实在挪不出空。”
“城中就更不用说了,百姓乱做一团,大小医馆挤满了,药房铺子都呆了不少人,唉!”
说了一大通,云晚意敏锐的捕捉到,他只是想说张赫中毒了。
云晚意眉心蹙的更紧了些,顺着秦风的意思往下问:“好端端的,怎么会中毒,住在驿站,都是自己人吧?”
“人要下毒,咱们防也防不住。”秦风有些着急,也不想继续这个话题:“镇北王妃,您医术高明。”
“据说镇北王都是得了您的照料,这才能恢复,还请您给我们端王仔细瞧瞧,看到底是什么毒。”
求医上门,云晚意没有拒绝的道理。
她吩咐立秋拿来药箱,就在前厅诊断。
明晃晃的日头洒下来,正是中午,院子里仿佛有看不见的火苗,烤的人浑身不爽。
张赫像是要中暑一样,领子上的湿润越多,额间的汗顺着脸颊直直滴在胸口的衣襟上,和湿润和成一团。
秦风也热的烦躁,看似无意道:“镇北王府,王府这么大地方,又闻王爷有不少家底,怎么连冰盆子都没有?”
“冰盆子都撤走了。”云晚意一边把脉,一边道:“城中百姓水深火热,我们王府也没什么人来。”
“下人都在后院,前厅自然用不上冰盆,多余的冰块还能挪出去,救济百姓。”
秦风一笑,语气讪讪的:“镇北王和王妃都是仁善大爱之人,想来是有福报的。”
云晚意勾了勾嘴角,继续探脉。
张赫的脉象的确是中毒,但,并非云晚意给咺引道长的毒。
她起初还以为,张赫察觉了什么,专门前来试探。
可从这脉象……
云晚意眯着眼,收回手道:“端王在吃别的药?”
“当然。”张赫的手往下,放在空荡荡的衣袍上:“这双腿没了,创面实在是太大,能活下来都是万幸了。”
“到底是伤了骨头,时不时就剧痛难忍,需要用药来压制着,否则这么多年怎么过下来?”
云晚意眉心收的更紧了:“脉象不太对,能把以前用的方子给我看看吗?”
张赫一顿,眼神探向身后的秦风。
秦风会意,为难道:“镇北王妃是行医之人,该知晓不同的医者有不同的规矩,爷的方子是从一名游医那里求得。”
“当初那大夫就说了,他这方子绝对不能外传,所以……”
云晚意轻轻勾着嘴角,打断他的话:“既是这样,请恕我无能为力。”.
秦风没想到她拒绝的这么彻底,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张赫的眉心紧紧蹙着,凝神想了想,道:“按照镇北王妃的语气来看,本王吃的药有问题?”
云晚意慢条斯理的整理着药箱,道:“不好说,具体如何得看过方子才能确定。”
“不过,既然那大夫有那大夫的规矩,还是不要坏了才好,我也是行医之人,能理解的。”
“等等。”张赫总觉得哪儿不对劲:“本王的脉象,难道不是中毒?”
“是中毒啊!”云晚意扬起脸,满是无奈,再度解释:“刚才不是说了,我怀疑是端王之前吃的药有问题,需要看方子。”
“方子看不得,自然也无法确定中毒原因,要不,你们想法子去联系下之前给方子的人?”
张赫和秦风对视了一眼。
方子,暂时肯定是不能给云晚意的。
但,云晚意没有应下给他看诊,不就白瞎了他们大暑天折腾这一趟?!
张赫咳嗽了一声。
秦风反应过来,不死心道:“知晓镇北王妃为难,要不,您再探脉试试?”
“你怀疑我的医术?”云晚意把药箱交给立秋,沉声道:“我把脉从来只需要一次,若是你质疑,这个病也没必要看。”
“不是这个意思。”秦风赶紧陪着小脸:“我是说,您医术了得,不看爷从前用的方子,也应该有办法,对不对?”
“没有。”云晚意起身,吩咐寒露:“送客吧,这么热的天,若是端王在咱们镇北王府出事,那可就不好了。”
“再说夫君不在,本王妃也不好一直待男客。”
秦风还要再说,寒露几步上前挡住他的视线:“端王殿下,请吧!”
“秦风。”张赫又咳嗽几声,沉声道:“既然镇北王妃都这么说了,咱们还是先回去,另找大夫!”
寒露把人一直送上了马车,回来时一脑门子汗,心情自然也好不到哪儿去,嘀咕道:“真不知道这端王怎么想的。”
“这么热的天来看诊,又要遮遮掩掩,连累您都要跟着受罪。”
云晚意意味深长道:“他不仅是来看病,还是来试探的,咺引道长这个废物,多半是被张赫察觉了。”
“想来也是,张赫初到上城,咺引道长却来了多日,他肯定派人盯着咺引道长。”
“啊?”寒露撑伞的动作一顿:“咺引道长和端王不是一伙儿的吗?”
云晚意嗤笑道:“一个不折手段的邪道,你以为张赫那种人,会完全相信吗?”
浅浅解释了一句后,云晚意的眉峰再度收拢。
立秋察觉她细微的情绪,疑惑道:“王妃可是还有怀疑?”
云晚意嗯了一声,道:“按理说,他今日是来试探我,该痛快拿出之前的方子。”
“可他半遮半掩,扯出个什么游医做挡箭牌,似乎更害怕我继续发问。”
立秋和寒露二人对视着,都没懂云晚意话里的深意。
云晚意也没继续解释,心下隐约有个猜测——张赫吃了许久的药,只怕没那么简单。
转念又想到张赫和帝氏勾结多时,难道这药,出自帝氏?!
当然,这只是她的猜想,要想印证,还得拿到方子。
张赫上了马车,又从冰盆子里捞了一小块碎冰握在手中,这才觉得暑热散了些。
秦风在一旁跟他打着扇子,小心翼翼道:“镇北王妃这是什么意思,装傻?”
“不好说。”张赫把玩着碎冰,声音里恍如也淬了寒冰:“她本就是聪慧之人,未必看不出咱们的试探。”
“可,另一方面,你别忘了她也是赫赫有名的神医,破了玉夫人布了多年大局的神医!”
秦风稍微一想,立刻接过话,低声道:“您是怀疑帝氏给您的方子,的确有问题?!”
张赫嗯了一声:“帝妃已死,这么多年过去,帝氏无非是想利用她来做一场覆灭北荣的引子。”
“对她况且没多少爱意,对于本王,只怕……”
“咱们之前请了不少大夫,也没看出那方子有什么。”秦风想了想,道:“要不,就把方子给镇北王瞧瞧?”
碎冰已化在掌心,张赫抽出帕子仔细擦着手掌:“帝氏的人已经抵达上城,还是那位大祭司亲自而来。”
“问镇北王妃,不如先去会一会他们。”
秦风想了想,道:“咱们来镇北王府时,镇北王正带着太后口谕去往驿站,他们先一步见上面了!”
“怕什么?”张赫把帕子丢在一旁,冷笑道:“镇北王心高气傲,端的是皇家子弟的大气傲骨。”
“他断不可能背叛皇上和太后,不会背叛北荣,等着瞧吧,这一次他们的会面,注定是无功而返!”
“明早,咱们再去会见大祭司。”
……
常景棣正坐在回王府的马车上。
脸色紧绷,这大暑的天气,周身却笼罩着让人胆颤的寒意。
跟在他身边的几人大气都不敢喘,盼望着早些抵达。
好在,直到进王府的大门,王爷什么也没说。
云晚意躺在软塌上小憩,听到常景棣回来了,起身就瞧见他神色不好。
“立秋,去把我准备的消暑汤拿来。”云晚意吩咐了一句,顺带叫谷雨几人去外边候着。
屋内彻底没了别人,云晚意才拿了扇子上前:“是不顺利吗?”
面对云晚意时,常景棣收敛了情绪,接过扇子给她扇风,沉声道:“顺利,见到了帝氏的人,帝氏的大祭司还有莫莎!”
云晚意一愣:“莫莎露面了?”
“对。”常景棣想到大祭司和莫莎的话,面上冷意更甚:“原以为他们会遮掩,没想到单刀直入说出了目的。”
“帝氏的人定要进宫的。”云晚意低声劝道:“王爷这重身份,若真为难,在太后跟前推了就是。”
常景棣扇扇子的手一顿,眸子转向云晚意,带着难堪:“晚意,若,若我不是镇北王,你,会如何?”
云晚意从他眼底看出了惊慌,虽然暂时不知道在驿站发生了什么,却也知道肯定听到了不好的消息。
甚至,关乎他的身份,他的荣耀!
云晚意轻笑一声,握住常景棣的手道:“你不也知道我并非淮安侯府真的大小姐,又是怎么看待我的?”
“你就是你,不论你什么身份,我心不变!”常景棣回握住她,急急道。
“我心亦然。”云晚意在常景棣身边坐下,温声道:“我嫁的是常景棣,是你,你是镇北王也好,是平民也罢,只要是你。”
常景棣只觉得这一刻,什么都值了。
仿佛周围一下就安静了,只剩下他心口传来强有力的心跳。
扑通扑通。
云晚意眸内盈盈,目光笃定:“王爷,人心都是肉长的,你如何待我,我都知道,无以为报,只能回以同样的心意。”
常景棣拉住她轻轻一带,紧拥入怀中。
脸靠在她的心口,并无杂念,闷闷的声音传出:“莫莎说,我并非先帝的皇子,而是母妃和她心上人的孩子!”
“而母妃的心上人,竟是帝氏的新王!”
云晚意的反应和他听到这个消息一模一样,难以置信,又匪夷所思:“怎么可能,母妃的心上人不是被先帝杀了?”
“据莫莎说,死的只是帝氏新王的孪生兄弟。”常景棣抬头,和她四目相对,眼底带着忧伤:“也不知道为何会变成这样。”
他把莫莎和大祭司的话,原原本本告诉了云晚意。
云晚意听罢,只觉得比神话本子还叫人怀疑,下意识否定道:“不可能,太后缜密,若真有这回事,只怕早就出手了!”
“我也这么想。”常景棣苦笑道:“莫莎解释的头头是道,她跟随母妃多年,有些话半真半假,我也无法分辩。”
“那,大祭司是什么意思?”云晚意顿了顿,沉声道:“她要王爷出手,颠覆北荣?”
常景棣嗯了一声。
云晚意抽了一口冷气:“疯了吗,她这是要王爷当北荣的罪人!”
“何况,王爷身世的事皆是他们一面之词,说个不好听的,谁知道真假,保不齐就是他们用来诓骗王爷的!”
常景棣瞧着她气鼓鼓的样子,心中的郁闷总算散去了些,一把将人重新捞进怀中,笑道:“有媳妇儿真好。”
“受委屈了,还有人帮着打抱不平,原来,这就是被人爱的感觉啊!”
云晚意一口气出也不是,不出也不是,无奈道:“我在说正经事呢!”
“不着急。”常景棣星眸和她相对,轻笑道:“真真假假,必会查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