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红领巾

事情发生得很简单,也很突然。

范白外出觅食,为了避人耳目,特意饶了一大圈前往自己最爱偷吃,不是,是光顾的那个食堂。

因为明面上“范白”还在因为全然“不符合”期望的房间抑郁难眠、不能下咽,他必须小心行事。

但不管再怎么困难,干饭人也不会退却。

范白原来是这么想的。

转角,席苍半阖着眼,英俊的面孔比起那天见面的犀利和阴冷,多了几分苍白和脆弱。

长腿青年靠着支撑柱,半坐在地上——挡住了他去餐厅的必经之路。

人家转角遇见爱,他转角遇见鬼。

范白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便“噌”的将冒出的小脑袋缩回去。

少年耷拉下眼皮,面色沉重。

绕路太远,等到餐厅黄花菜都凉了。

是选择头铁经过这人去餐厅,还是原路返回等待尉迟君的小弟探监,吃凉透的饭菜?

安全起见,应该放弃干饭,认清现实。

但所谓干饭人的觉悟,就是在能在漆黑和荒野上,开辟出一条应当前行的道路!【注一】——范树人

范白眼神落在不远处仓库,窗口露出的几套玩偶服上。

他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席苍狭长幽深的眼半闭着,修长有力的手掩饰地搭在腹部伤处,眉间若有若无笼着一层疲惫。

虽然状似无力反抗,但青年的五感仍然敏锐,附近但有风吹草动,他能第一时间发现。

捕捉到细微的脚步摩擦声,席苍看过去,眼神冰凉。

看到来者,他冰封的眉眼忍不住抽了抽。

一只鲨鱼。

准确来说,是一个穿着鲨鱼连体玩偶服的人。

鲨鱼黑不溜秋的眼珠子从墙角露出一只,接着是短短的鱼鳍试探地伸出来。

带着红晕的鲨鱼头完整地露出来,盯着他看了一眼,像是被青年冰冷的眼神惊吓到,跟倒带一样,慢吞吞地又缩回去。

哟,这不是席苍吗,几天不见这么拉了啊。

席苍:“……”

他深呼吸一口气:“你出来。”

范白试图打量一下自己,有没有露馅的地方。

他低头,除了圆滚滚的肚皮,连自己的脚尖都看不见。

行叭。

戴上的是头套,解封的是沙雕的灵魂。

他迈着两条套上玩偶服后显得格外短的腿,拖着长长的鲨鱼尾巴出去了。

范白不记仇,真的不记仇。

所以他一点也不生气之前席苍对他的警告和轻蔑。

真的一点也不。

既然f3本人都说让他学会绕路了,那他当然是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地路过了。

席苍受伤躺这,等等他的跟班自然会来救驾。

早点晚点区别不大。

于是席苍便看见那只“鱼”慢吞吞地走出来,望了他一眼,扭头大步向前。

甚至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眼看这奇怪的人就要彻底离开他的视线,席苍捂住伤处,咬牙:“站住。”

圆滚滚的背影顿了下,到底还是站住了。

他扭头,明明看不清脸,席苍却能感受到里边那人不耐烦的表情。

席苍眼眸危险地眯了下,失血苍白的脸色也掩不住他危险的神情:“你就这么走了?”

短短的鱼鳍搓了搓自己的身体,从正面口袋搓出一张纸和一只马克笔。

少年谨慎地没说话,而是艰难地和着布料捏笔,在纸上龙飞凤舞地画了个问号。

鬼画符似的问号飘到席苍面前。

仍然谨慎地保持着一定距离。

席苍再次深呼吸,面无表情:“我受伤了,暂时丧失了行动能力。”

承认自己的弱势对青年来说是件耻辱,他顿了顿:“我的手机不在身边,你……去帮我叫人,我是席苍。”

不对劲。

鲨鱼服下,范白警惕地看着无力靠坐在地上的席苍。

以席苍的心机和手段,怎么可能沦落到这个地步。

这不是阴谋。

这是阳谋。

席苍见这怪人还没动,以为这是因为学园祭提前来彩排的外人,不知道他是谁。

青年拧着眉头,不耐烦地威胁:“如果我出事,我手底下的人绝不会让你好过。”

大棒后又给了一个甜枣:“去我说的地方叫人,事后我会给你五百万。”

钱现在对于有吃有喝有家业的咸鱼来说,就是个数字,无所谓。

他在意的是f3的人身安全。

正常情况下,人设阴险狡猾、运筹帷幄的席苍肯定不会这么狼狈。

但这个世界本质还是一本汤姆苏文啊!

他记得原文里好像是有这么一个回忆情节,某次席苍被手下背叛受伤,危难之际牧柏出现,虽然个性冷淡,但牧柏见到受伤的友人还是好好照顾。

这也是两人重逢后,情愫暗生的真正开始。

在万人迷的爱情面前,那必然是有条件就上,没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

但现在有个问题,因为他这只小蝴蝶,扇动的翅膀会不会一下子把两人相遇的情节给扇没了。

就算没扇没,万一牧柏来晚,席苍就这么失血没命,那他岂不是会被席家拉去填命。

范白十分惆怅。

鲨鱼笨拙地靠近半躺在地上脸色苍白的人,隔着一层布料,透过换气孔也能嗅见令人目眩血腥味。

青年苍白修长的手搭在腹部,指缝间隐约渗出暗红。

随着鲨鱼小步小步的挪近,席苍眼神结冰似的,冷酷警告着来人。

毫不怀疑,要是有人敢越雷池一步,濒临死亡的野兽也会将敌人一起拉着下地狱。

明明处于弱势的俯视,依旧站在山巅睥睨。

鲨鱼短短的鱼鳍抬起,缓慢地伸出,如同蜗牛触角的试探,轻轻戳了戳无力动作的席苍。

戳完后迅速收回,挪后两步,警惕观察。

不知情的人看了指不定以为受伤警惕的那个人是谁。

席苍:“……”

除了眼神更凶恶了些,席苍没有任何反应。

范白快乐了。

一向厌恶别人接触的f3,要是真有力气,被他这么冒犯不跳起来打爆他的头?

范白仿佛都能看到席苍头顶跳出一行字:

【f3使用了水溅跃,好像并没有什么效果】

想到原文里f3对原主的“奴役”和“轻蔑”,几次小智障生病,也冷酷无情地支使他去给牧柏送礼物,甚至让人晕在路上。

更别说雨天、雪天,全年无休家常便饭。

社畜代入感极强,已经在生气了。

新仇旧恨,今天顶着无人知晓的鲨鱼皮,他要一次解决!

范白想到接下来的大计划,兴奋得直搓手手。

但两只鲨鱼鳍实在太短,发现搓不到一起后,少年只好遗憾作罢。

鲨鱼鳍又从侧身兜兜里搓出一个手机。

见状,席苍锋锐的眉皱起,冷声:“手机给我。”

隐蔽地蜷了蜷无力的手指。

范白拿出手机当然不是给他求救的。

他点开了一个视频,打开支撑架,将手机放在席苍面前。

视频只有三分五十二秒,但看完的人却需要一生来治愈。

视频最开始是一个鸡蛋一双手,背景音乐清新治愈,让人有种这是个鸡汤视频的错觉。

然后那双手将鸡蛋打开,欲坠不坠的蛋清,蛋黄上还有简单的眼睛和嘴巴。

一个新的可爱的生命似乎诞生了!

就在下一刻,画风突变,蛋清蛋黄分离,可爱的蛋黄长成了一个没头发、四肢齐全的黄色模特人,开始不停地循环简单魔性的舞蹈。

一起画风突变的是背景音乐。

节奏分明又洗脑的鼓点,朗朗上口的电音儿童阴乐。

“两只老虎爱跳舞”

“诶~”

“小兔子乖乖拔萝卜”

“吔~”

“我跟着小鸭子学走路”

“童年是最美的礼物”

……

“宝贝,星星为你指路”

“宝贝,月亮为你祝福”

“成长是快乐的旅途”

“勇敢迈出你的脚步”【注二】

童声、温柔的男声、女声中,不是还传出一个充满正气的老年人的声音。

痛斥:“年轻人,不讲武德!”

范白点开这个视频后,后退三步以示敬意。

生怕不小心,这超越自我的艺术连着他一起给超度。

音乐一出,席苍的眉头就猛地跳了下。

他沉着已经要滴出墨水的脸,抬头要人把这视频给关了时,却见罪魁祸首随着“两只老虎爱跳舞”的音乐,快速摇摆着短小得可笑,甚至有几分可爱的鱼鳍,大鲨鱼尾巴也随着摇晃的小屁股一起晃荡。

整个画面大概就是长腿的鲨鱼正在陆地上跳舞。

席苍:“……”

没等青年威胁,鲨鱼一溜烟跑了,只留给席苍一个背影。

“……”

偏僻无人的角落,空旷无人的空间,只剩一个人和一台不停循环着魔性视频的手机。

席苍阴冷的目光落在手机上,像是要把那台手机盯出一个洞。

手机电量充足,尽职尽责、毫无畏惧地播放音乐,抱着舍身成仁的意念。

“……”

就在青年以为那人不会再回来时,却见一个熟悉的鲨鱼玩偶抱着一个药箱跑回来了。

鲨鱼尾巴欢快地在他身后摇荡。

玩偶外套对他来说太大了些,压得人跑动起来东倒西歪的。

鲨鱼顿了顿,突然刹车。

谨慎地等待音乐彻底结束,他才迈着小步子走近。

“……”

鲨鱼鳍伸出,艰难地把医药箱打开,把包扎止血相关的药物和工具拿出来。

排排放在席苍旁边。

像是经常受伤,或是从事相关职业。

鲨鱼挑东西、选药的动作意外的熟练和……贴心。

范白满意地看着药箱。

很好,等席苍有力气了点可以自己处理一下。

等主角受来了还能借着处理伤口给两人增进感情。

想到这,范白心头那点微不足道的心虚,自然是消失得一点也不剩了。

“你没有资格让我说谢谢。”席苍从五官到气质,俱是一种锋锐阴冷、永不低头。

饶是病中,他眸中的笃定从容也丝毫不动摇。

“噗。”范白笑了下。

不是别的,他只是突然想起那句“谢三哥,我生平从不说一个谢字”,突然想笑而已。

席苍许是误会这鲨鱼是在看他的笑话,嗓音微沉:“你笑什么。”

范白没忘自己不能暴露声音,捏着皱巴巴的纸继续写狂草。

依旧是歪七扭八、龙飞凤舞的字:【我想起高兴的事】

没等他询问,范白主动补充:

【有两只老虎,它们爱跳舞】

“……”

范白还赶着去吃饭,确认这个新发的手机没自己的信息,他取消了密码把手机放在冷傲狠毒f3身边。

就算马上摇人,等小弟们赶过来,他也已经金蝉脱壳逃之夭夭了。

“……你就这么走了?”

身后传来席苍略微沙哑的声音。

“名字,”他顿了下,“你的报酬。”

呵。

他可是无情的鲨手鱼,怎么可能像只胖头企鹅一样中了这家伙的计。

要是说了名字,就他做的事,别说报酬,小命都得搭进去。

他艰难地在白纸所剩无几的犄角旮旯上写:

【请叫我做好事不留名的红领巾】

【报酬请直接捐给孤儿院】

范白火速逃离现场,还没走远,突然看见一群熟悉的身影——之前席苍身边那队阴间跟班!

要是让他们现在就碰头,那他岂不是马上被逮回去凌迟?

范白扭头,看着一边收捡好【前方道路施工】的路障,短短的鱼鳍伸出,动作自然地在必经之路摆上,然后若无其事地离开了案发现场。

等他在没监控的地方换好衣服,远远躲开朝这边来的汤姆苏牧柏,看着万人迷朝那边散步着走去。

少年满意地点头,剧情一切正常。

不愧是他。

范白挠了挠头,但总觉得事情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他想,他使劲想。

实在想不出来,范白心态也极好,决定不折磨自己的宝贝头发。

就让问题和食物一起消失在胃里吧!

与范白百米之隔的牧柏,看着眼前的路障,他清冷的神情不变,浓密睫毛垂下,没理会旁人或讨好或爱慕的目光,静静转身,换了个方向散步。

嗯,一切都很正常。

吃着美味的私房菜,范白感动得眼泪汪汪,胸前的红领巾更加鲜艳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