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惊险

宋云今回国没多久,杂七杂八大事小事,堆得比山高。

幸亏身边有晏焱这名得力干将,她做事干脆利落,又细心周全,一流的工作能力,完全不像一个初出茅庐的大学生,一应大小事安排得井井有条,让宋云今少操了不少心。

把晏焱从宋知礼身边挖过来,无疑是走了一步好棋。

宋云今一个月前落地港城,虽说是回到故土,但城市发展日新月异,处处都需要适应。

她不在的这几年,公司里大换血,部门裁减合并,人事调动,和从前大不一样。

因此,她回公司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要给自己找个精明能干的助理。

在寰盛集团现有的人才库里挑了半天,又联系HR开放社招,面来面去,竟迟迟择不到满意人选。

正为这事犯愁,好巧不好,宋知礼那边派晏焱过来给她送一些工作交接的文件材料。

宋云今本不信面相之说,可她第一次见到晏焱,莫名地眼前一亮,觉得这小姑娘长了副聪明机灵相,很合眼缘。

初见时,晏焱穿一身职业套装裙,湖蓝色衬衫下摆收进黑色一步裙,系一根细细的小米珍珠腰链。

她身材极好,凹凸有致,收窄的裙腰令柔美曲线一览无遗,却并不会让人产生不得体的观感,反而显得她为人自信干练,落落大方。

宋云今注意到,她有微收着下巴,抬眼看人的小习惯。

从坐在办公桌后的宋云今的角度看去,女孩说话时微微垂着头,下颌尖尖,如荷花亭亭的花苞,衬得眼睛更大了,双瞳剪水,我见犹怜之态,能把人心看得一颤。

晏焱不是港城本地人,咬字发音带一点吴地方言的软糯,腔调虽软,却不失条理,言之有物又简明扼要。

一个人的能力高低,素养如何,开口说几句话便可知一二。

宋云今喜欢不说废话的人,有心考她,问了几个角度刁钻的专业问题,她也对答如流。

做了背调后,得知晏焱是985名校MBA出身,通过校招进了寰盛总部,实习刚转正,所在部门就遭遣散,之后被调岗到宋知礼手下做一个小小的行政秘书。

事多且杂,很多时候与跑腿无异。

她自己倒不觉得屈才,只说自己是个新人还需磨砺,很懂说话之道,无论多尖锐的问题都能圆得面面俱到,滴水不漏。

宋云今欣赏她的游刃有余,主动抛出橄榄枝,有意提拔她做总经理助理。

晏焱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寰盛今后的风往谁那里吹,跟着哪位Boss更有前途。

向宋知礼要人是件难事,宋云今若不开口要,恐怕他想上半天都不一定能记起自己有个叫晏焱的小秘书。

宋知礼的助理秘书一大堆,男女都有,分门别类,管生活的,管公司事务的,众星捧月,把他伺候得跟太上皇一样。

宋云今懒得同他周旋,直接向人事部提请,单方面做主,把晏焱调了过来,至于宋知礼那边,招呼都没打一声。

不过也不要紧,至多是新仇又添上一笔。

她和宋知礼之间的梁子,不是这一天结下的,也不在乎这区区一桩了。

港城的房地产巨头寰盛集团,从无到有的发家史,可以书写一部洋洋洒洒的商界传奇。

集团最初的创始人是两兄弟,宋文寰和宋文盛。

上世纪七十年代,宋氏兄弟经营酒店起家,攒了第一桶金,之后赶上千禧年第一波楼市大潮。他们眼光独到,兼有胆识,带领寰盛从百舸争流的上万家企业中脱颖而出,乘着时代的东风一路青云直上,开疆拓土,资本不断扩张。

五十载风雨历程,集团发展到今天,经过多轮融资于港城联交所上市,不仅规模不可同日而语,还拓展了互联网、医疗及物流等多线产业,已然成为国内房企的龙头标杆。

公司做大做强了,内部的明争暗斗纷至沓来。

五年前,宋文盛病逝后,年过八十的宋文寰健康状况也堪忧,老爷子干脆撒手管理权,住进了寰盛旗下的私人医疗机构,潜心疗养。

时至今日,宋文寰对外仍是寰盛的挂名董事长,对内,近几年连股东大会都接连缺席,看这意思,是打算放手将公司交给小辈们打理了。

宋文寰膝下唯有一个独生女宋懿祯,宋懿祯和秦冕结婚后生了两个女儿,宋家大小姐宋云今,和二小姐宋思懿。

宋文盛那一支倒是子孙兴旺,叔伯姊妹一大堆,可惜要么耽于玩乐,没有经商的头脑;要么一心扑在其他领域,做科研的,拍电影的,百花齐放,唯独对自家产业毫不关心。

宋文盛那一脉庞大亲系里,唯一一个金融专业出身的,是长孙宋知礼,他顺理成章地接替爷爷宋文盛,任职为集团的常务副总裁。

宋云今背靠外公宋文寰,同样是大学一毕业就进了公司,她却没有宋知礼那样一步登天的好运。

明明她有个董事长外公,父亲秦冕更是集团的现任CEO,这些光环统统无用,她被下放到最基层做起。

两三年的时间,从小组长做到项目主管,再到区域公司负责人,后升任总部的开发中心副总经理,一路过关斩将,全凭业绩说话。

原本升迁之路一片大好,直到她被宋知礼狠狠摆了一道。

背后放冷箭这种阴招,亏宋知礼做得出来。

他们是表兄妹,说好听一点,有层割不断的血缘在,合该互帮互助。

可惜生在他们这样的商贾之家,有金钱权势作饵,谁还在乎那点单薄的血缘,是敌是友,全看利益风向。

即使他们同乘寰盛这艘巨轮,渡在名利场的深水之上,平静的水面下翻涌着骇浪,稍有不慎,指不定谁就会被推下船去。

四年前在宋知礼手上吃过亏,被击溃到一败涂地,现在好不容易从谷底爬上来了,宋云今没心思跟他斗。

公司里的事情就够她忙了,且她自认为重回寰盛,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她有能力也有野心,目光只向最高处,未来,她要做寰盛集团这个市值百亿的庞大商业帝国里,手握最高实权的掌权人。

而不是再被当作工具人,卷进无谓的高层内斗,落得被驱逐出局的下场。

过去的恩怨,她本不愿再提。

谁料宋知礼这人好死不死,非要往她的枪口上撞。

宋云今回国第一桩生意,是和星锐传媒谈的青江路美术馆项目。

星锐老总汪硕,平生唯有两个爱好,美食和高尔夫。

宋云今投其所好,不是约他去品鉴名厨私房菜,就是约他去打高尔夫。

几日的逢迎周旋下来,把汪硕哄得高高兴兴。

汪硕生了一张白白胖胖的面团脸,大约保养得宜,四十上下的年纪,脸上并不见明显的皱纹,看着满面笑容的和气,一对细窄的三角眼泄露了玄机,闪着商人的市侩精明。

“小宋总,我也不跟你卖关子。最近市场不景气你我都知道,大家手头都吃紧,你刚回来,有些消息还是不灵通啊。”

听出他话里有话,宋云今心里咯噔了一下,脸色依然镇定。她没有立刻回应,而是就着本来已经摆好的击球姿势,瞄球,挥杆,一气呵成。

标准漂亮的一击,小白球在空中划出悠长的弧线,直接飞上了果岭。

眼前这片高尔夫球场广袤无垠,铺展在晴朗无云的秋日天空下,空阔纯净的天蓝色倾倒在厚毯似的连绵起伏的草甸上,视野里如悬挂着色彩饱和明亮的巨幅油画。

秋风干爽凛冽,刮过原野,能听见沙沙的声音,吹动着万顷碧波荡漾的油绿色草浪。

午后的阳光薄脆透明,洒落在身上却有灼热温度,久了,晒得人头颈发烫。

宋云今额上已渗出细细的汗,她收了球杆,把目光从飞得又高又远的小白球上收回来,转过脸对着汪硕,笑吟吟道:“汪总指点指点?”

汪硕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仍作气定神闲之态,将球杆夹在臂下,眯着眼,眺望她的小白球消失的方向,捧场地鼓了两下掌。

“嚯!这杆球打得真漂亮,我这半吊子哪里敢指点。”

停顿几秒,他忽又岔开话题:“小宋总,你看我挑的这个球场怎么样?”

宋云今顺着他的话,抬起眼望去。

这一处天青草碧,风景开阔秀丽,一望无边的绿野,绿得让人心旷神怡,置身其中觉出无限惬意。

这片新开业的高尔夫球场,坐落于西郊碧栖湖畔,她回国不久,今天是第一次来。

高尔夫方面,宋云今不是生手,她十几岁就跟着外公和父亲出入权贵名流的社交场合,见人知事,一手球技早已练得炉火纯青。

国内外大大小小的高尔夫球场她去过不少,不论是环境景观还是场地设施,这里都毋庸置疑可谓最上等。

于是她点点头,发自内心地肯定道:“是很不错。”

“这家俱乐部的老板是我朋友的儿子。当初选址选了大半年,才选中这个依山傍水,闹中取静的好地方,风水上说这种地形藏风聚气,可以纳福纳财。”

汪硕一边介绍,一边躬身找好击球的角度,挥出一杆,脸上笑意不减,却显意味深长,下一句不露声色地转了话锋:“既然是好地方,可不止我们来得勤。”

陪着星锐这位掌权的老总打了一下午高尔夫,逢场作戏的应酬局下来,宋云今假笑笑得脸都僵了。

殷殷笑着和汪硕道完别,几乎是背过身的同时,她就冷下了脸。

从露天球场走到室内,宋云今边走边摘下左手上的小羊皮手套,递给跟在身后的晏焱,放松着用力过度的手腕,随口吩咐道:“去查查宋知礼这两周的行程。”

晏焱接过单只手套,小声应下:“是……”

宋云今察觉到她的欲言又止:“怎么?”

“宋总他……”晏焱觑着上司的神色,慢慢把后半句说了出来,“就在这里。”

走在前面的女人倏地停下脚步,偏头看过来,眉毛稍抬,眸中流出一丝惊讶:“宋知礼在这里?”

“是。两点五十分左右,宋总和风吟的简董、新凰的许总,还有一位女士,四个人坐着两辆球车往隔壁球场去了。隔得有些远,您当时背对着他没看到,但宋总应该有注意到您,往您这里看了好几眼。”

她下午打球时,晏焱全程候在一旁,特别留心,将周遭的一切观察得细致入微。

宋云今静静听完,当下没说话,也没有继续往贵宾休息室走。她停在走廊里,垂着眼,出神的模样像在思考着什么。

半晌,她抬手看了一眼腕表上的时间:“我知道了。等会儿我要自己去个地方,你下班吧。”

晏焱点头应好,把车钥匙交给她就离开了。

高尔夫俱乐部的地下停车场里,宋云今倒车出停车位。

她座下的这辆迈巴赫GLS,是公司配给高管的商务用车。

购入新车后,考虑到晏焱毕业不久,还没买车,日常通勤挤公共交通多有不便,她就把这辆闲置的车丢给晏焱开了。

自从上次出了事,辞退戴兴朝后,新的司机还未找到,近日她出行都是由晏焱开着这辆迈巴赫代劳司机一职。

她少有自己开车的时候。

晏焱有轻微洁癖,车里收拾得很整洁,内饰一概没有,只在后视镜上拴了个香囊挂件,半个巴掌大,鹅黄色绸缎面上绣了两穗淡紫色的薰衣草,针脚略显粗陋,不像是市面上流水线的商品。

小香包鼓鼓囊囊,里面塞的是中草药,白芷、苍术、广藿香和肉桂等,天然的药香清苦别致,气味不似寻常的车载香薰甜腻冲鼻。

宋云今往左打着方向盘,蓦地想到那辆返厂修理的库里南。

晏焱前两天怎么说的来着。

说她已经和事故对方联系过,对方却一口咬定不要赔款。她又整理出了几种灵活的赔偿方案,都被对面言辞有礼地拒了回来。

宋云今不知道迟渡现在是怎么想的,或许是不缺那点钱,又或许打着别的主意……

一想到他,她心里千头万绪丛生,乱得很。

恰逢此时,斜前方有一辆黑银双拼色的奔驰大G从拐角一个停车位上横冲直撞出来。

有柱子挡住,那个拐角在她的视野盲区。

偏那司机开车不讲章法,宛如飞驰在无人区旷野上一般霸道,丝毫不顾后面正在挪车的她。

好在宋云今反应快,赶忙转向错开,才侥幸没有撞上。

就差一点。

一周之内,险些出两次撞车事故。

她惊魂未定,心口跳得厉害,待心绪平静,缓缓从方向盘前抬起头。

停车场灯光并不多亮,透过折入挡风玻璃的疏淡的光影,宋云今认出了前面那辆车的车牌。

这才体会到什么叫冤家路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