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车去酒店的路上,谈宁整个人都笼罩在阴影里,他焦躁到想吐,四肢发麻。
出租车司机看到他这副虚脱的样子,忍不住问他:“小同学,你还好吗?”
谈宁摇头,“没事。”
可是眼前的一切都发生了变化。
前方不是宁江夜晚宽阔的霓虹街道和纵横的高架桥,而是慢慢变成煊城灰扑扑的老城区;他要去的不是大酒店,而是那个让他阴影一生的六层小楼;前面坐着的不是陌生的司机师傅,而是气上心头要去捉奸的越莹……
人都是这样吗?怎么他总是回到自己最讨厌的记忆里,成为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谈宁以手掩面。
正好遇上第二轮晚高峰,出租车在离酒店不到一公里的地方堵住,前后都动不了。谈宁心里着急,一秒钟也等不及,付了钱之后推开车门就往外跑。
逆着人流,不顾一切地往目的地跑。
晚风在他耳边呼啸而过。
今天很冷,但他整个人都是烫的,心是慌的,眼睛酸涩无比。
在快到酒店的路边,他一不小心没注意,被一个砖块绊倒,猛地往前倾倒,摔在地上,手肘撞在坚硬的路沿上,痛得他整个人都蜷缩起来。
他想起很久之前他和林颂安刚谈恋爱的时候,林颂安总是找机会牵他的手,过马路也要紧紧牵着。
林颂安说谈宁总是走路不看路,谈宁不想和他辩驳,他低头看着两个人相握的手。
他微微松开,林颂安就会用力握紧。
他们乐此不疲又心照不宣地玩着这样拉扯的小游戏。
习惯是很可怕的东西,后来每次过马路,他都希望林颂安在他身边。
思绪只滑过一秒,谈宁几乎是刚摔倒就二话不说地站起来继续往前跑。
迎风落泪的时候,谈宁想:林颂安,我好疼啊,胳膊很疼,心很疼,整个人疼到快要四分五裂了。
林颂安,我该怎么办啊?
终于站在酒店门口,谈宁却不敢进去。
叶聆给他发的消息备注了酒店房间的信息,弘冠大酒店七楼7楼7108。
刚要迈步,耳边却传来窃窃私语声。
“七楼被封了。”
“为什么?”
“听说是一个九级的alpha被诱导发情了,信息素外溢,两边房间里但凡有oga的都被遣散出来了。”
“怎么可能有九级的alpha?”
“真的有,我都感觉到了,信息素真的很强烈,光是闻到一点,就有种喉咙收紧的压迫感,超级可怕。”
“九级的alpha怎么会被诱导发情?”
“听说是一个和他匹配度很高的oga先发情的。”
……
谈宁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变成空白。
他已经没有走进去的勇气了,但他还不死心,林颂安临走前明明说了让他相信他。
他跌跌撞撞地往里走。
乘坐电梯上七楼的时候,他的手一直在颤抖,七楼的按钮按了好几下才按对。有人提醒他,“别去七楼。”
谈宁漠然道:“我是beta。”
什么九级的信息素,什么诱导发情,他通通感觉不到。
电梯门打开,他先是看到离他很近的7220的房间里有一群人进进出出,还有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他走过去,看到了方瑾。
她站在一个年轻男孩身边,面色紧张。
男孩的脸色苍白如纸,被毛毯紧紧裹着,脖颈估计是刚刚打完针,领口的衣服还皱着褶,他看起来满脸泪痕,楚楚可怜。
谈宁扶住门框,强忍着才站稳。
他知道那个人是谁,是严知予。
他曾经趁着林颂安睡着,偷偷打开林颂安的手机,看到方瑾发来的严知予的照片。
很清秀很乖巧,一看就是家长会喜欢的孩子,绝不像谈宁这样阴郁沉默,讨人嫌。
他一声不吭地删了方瑾发来的照片信息和好友名片,然后把手机放回原位,他不想要林颂安和严知予有任何接触的机会。可事实证明,他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外公常说,beta嘛,这样稀里糊涂过一辈子就已经很好了。
谈宁凭什么觉得自己和其他beta不一样呢?凭什么觉得他没怎么费力气地勾勾手指,就能得到林颂安此生不变的爱呢?
他在人群里看不到林颂安,也没有勇气去找林颂安。
直到林冶勋发现了他。
“是谈宁吗?”林冶勋走过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过来,连严知予都抽抽噎噎地抬起头。
谈宁无力承受严知予的目光。
明明没吃什么东西,但他的五脏六腑都在翻涌,胃里泛出酸水。
方瑾也看到了他,她的视线在谈宁和林冶勋之间流转,想起了很多年前的某个画面,眼神十分复杂。
林冶勋对谈宁明显更加温和友好一些:“来找颂安吗?他在7108。”
谈宁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对着林冶勋说“谢谢叔叔”,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随着标识一步步走到7108门口,他整个人都是虚浮的。
四周寂静无声。
看来住客真的都被遣散了。
谈宁站在7108门口,却没有勇气推开那扇门。
怎么会落到这种境地?
他觉得好窒息,没有词汇能形容他此刻的心情,厌恶反胃后悔痛苦加起来都不够,他恨不得从来没有遇见过林颂安。
许久之后,房里传来脚步声,林颂安拉开门。
他的状态也不算太好,唇色发白,衣服有些乱。
看到谈宁时,他愣了愣,刚要开口,谈宁已经伸出拳头抡了过去,他狠狠砸在林颂安的下颌骨上,林颂安没有防备,往后退了一步,但没有躲也没有还手。
谈宁彻底崩溃了。
他伪装了十几年的漠然不动神色不惊,在面对林颂安的背叛时,完全土崩瓦解。
“太恶心了,林颂安,你让我相信你就相信成这个样子吗?你让我好失望。”
“宁宁——”
谈宁低着头,痛哭失声,他对着林颂安拳打脚踢,发泄所有的怒火:“我讨厌你,讨厌所有的alpha,所有的oga,讨厌我自己。”
他已经完全没了力气,慢慢蹲了下来,跌坐在地上,抹着眼泪说:“太恶心了,我不想再看见你了,我不可能忍受这些,你明知道我父母是什么样的,我怎么可能忍受这些……”
谈宁到最后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他声音都哑了,不允许林颂安说一句话,也不许林颂安碰他,他反复说着“我不可能忍受这些”,然后茫然地找支撑想站起来,可他全身没有半点力气。
可是林颂安在他面前蹲下。
他笑容苍白,却带着浓浓缱绻的爱意,“谈小猫,对我这么没信心啊?”
谈宁慢半拍地抬起头。
林颂安伸手帮谈宁理了理额前凌乱的头发,谈宁看到他那只被纱布包住的手,袖子上,衣摆,都沾着血。
谈宁猛地反应过来,他缓缓望向林颂安,眼神仓惶又隐隐期待。
“幸好有个玻璃台灯,砸碎了抓在手里,可以保持清醒。”
林颂安说得随意,谈宁心神俱震。
保持清醒?这是什么意思?
自残吗?
他低头望向林颂安的手。
整个掌心都被包住了,还隐隐渗着血。
在他赶来的这四十几分钟里,林颂安被叶聆打电话喊到七楼,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叶聆以“严知予有事情求他”为名连哄带骗地推进了房间,他一抬眼就看到满脸惊慌的严知予。
背后的房门轰然关上。
林颂安迅速镇定下来,可信息素正在以更快的速度弥漫融合。
严知予的发情期诱导了林颂安的易感期,现在什么样的强效抑制剂都没了效果。
房门被锁,房间电话线被拔,手机信号被屏蔽,他和严知予逐渐没了力气。也许不到五分钟,他们都会变成顺从本能的动物。
严知予在哭。
林颂安毫不犹豫地拿了床头台灯,猛地砸碎,严知予吓得缩到床尾,林颂安往后退了一步,安抚严知予:“没事,我不会伤害你的。”
他转身走进卫生间,将门反锁。
他打开淋浴间的换风系统,尽可能避免让自己的信息素溢出,影响到严知予。
方瑾和林冶勋赶来的时候,林颂安坐在浴缸旁边,已经接近晕厥,他的右手手抓着一块不大不小的玻璃碎片,锋利边缘割破了掌心,陷进肉里,鲜血淋漓。
玻璃碎片都滴着血。
他的左手握着一只蓝色表盘的手表,指腹贴着表盘,条件反射似的隔几秒钟摩挲一下,像是某种带着信仰的物件。
后来几个家长匆匆赶来,严知予的父亲怒火攻心,抓住叶聆就往墙上砸,用了下死手的力气,叶聆额角都出了血,众人想拦又不敢拦,叶聆的母亲扑上去,也护不住叶聆,场面一片混乱。
他们把alpha和oga分在七楼的一南一北,林颂安几次清醒又昏迷。
打了镇定剂,包扎了伤口。
没过多久谈宁便来了。
谈宁的眼泪悬在眼眶里,他颤抖着伸出手,捧住了林颂安受伤的手。
林颂安卸了力气,坐在地上,他把脸埋在谈宁的颈窝里,深深吸了一口,好不容易结束了一场几乎摧毁他的生死博弈,此刻闻到谈宁的味道,林颂安终于归于平静。
他也不嫌脏了,倒在谈宁怀里,撒着娇说:“流了好多血啊宁宁,可疼了。”
他轻飘飘地带过一切,只语不提刚刚谈宁朝他挥拳的事。
谈宁的眼泪悄然滑下,滴在林颂安的脸颊上,他紧紧抱着林颂安的肩膀,把他圈在怀里,他第一次当着林颂安的面,哭声抽个不停,一直哭到沙哑,完全暴露他的脆弱和依赖。
林颂安看了下手表,浅笑着问:“超过八点了,宁宁还要我吗?”
谈宁紧紧抱着他,说:“要。”
林颂安把包住的手举起来,卖乖地说:“怎么办?要宁宁照顾我洗漱吃饭了。”
谈宁这次没有犹豫,立即说:“好。”.w.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