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家还算热闹的酒馆,白天劳作了一天的人们喜欢到这里喝上那么一两杯,这家酒馆里卖得最好的是老板亲手酿造的莫洛罗酒。
事实上,这里只有这一家酒馆,莫洛罗酒也称不上好,只是这里的人没有什么选择。
不过莫洛罗酒到底是酒,它能给这座小镇的居民带来酒精麻醉的感觉,大家一起沉浸在这种半醉半醒的迷糊中,放屁吹牛,也算是大家为数不多的娱乐。
奥薇在这个酒馆里只喝了一口莫洛罗酒就喝不下去了,酒的味道发酸,像醋一样,是她喝过的最劣质的酒。
奥薇皱着眉头放下了杯子,她的表情被一个姑娘看见了,这个姑娘是这家酒馆老板的女儿。这个姑娘就站在柜台的后面,负责给客人们拿酒,偶尔会和熟客们闲聊几句,她颇有几分姿色,大眼睛,樱桃一般红色的嘴唇。
“是喝不惯酒的味道吗?”酒馆姑娘走过去,她看奥薇明显是个外地人的模样,就体贴地询问,“可以换一杯苹果汁,冰甜爽口。”
奥薇刚准备说话,一个红鼻头,打着酒嗝的男人把手搭了过来:“芬娜,给我也来一杯苹果汁吧,我也喝不惯酒!”
这个叫芬娜的姑娘一把打掉对方伸过来的咸猪手:“你先坐下来吧,我一会儿就把苹果汁给你送过来。”
芬娜脸上堆着笑,语气却没有多少客气,打发了酒鬼之后,她转过头,继续看着这间酒馆里最陌生的两位客人——奥薇和格兰尼斯,绅士和淑女的搭配,一看就很有礼貌,她喜欢和这样的客人打交道。
“谢谢,不过不用。”奥薇示意芬娜坐下:“我有些事情可能需要你帮忙。”
芬娜坐下:“没问题,有什么我可以帮上忙的,尽管说。”
不过芬娜能帮得忙有限,她太年轻了,艾撒克·阿西莫夫这个名字她根本没有听过,不过她的父亲,这家酒馆的老板可能听过,只是现在他不在这家酒馆里,而是出去送酒了,可能要晚点再回来。
奥薇和格兰尼斯只能再等等。
奥薇掏出自己的怀表,想看一看时间,却发现怀表不知道什么时候坏了,酒馆里又没有座钟,她只能不停地侧头去看窗户外面的月亮。
格兰尼斯坐在奥薇的身边,两个人没什么交谈,不是没有话题,只是奥薇明显没有聊天的心思,她把注意力全部都放在了酒馆的大门,指尖毫无节奏地敲击桌面,明显地表露出了一种焦急和烦躁。
芬娜还是送了一杯苹果汁放在奥薇的桌面上,因为奥薇杯子里的莫洛罗酒只动了一口,就再也没被碰过,坐在奥薇旁边的先生也一直低头没有说话,绅士和淑女之间似乎出了一些问题,有些尴尬和沉默,芬娜想帮帮他们,或者一杯苹果汁能打破这样的僵局。
芬娜把苹果汁送过去之后,转身从柜台后面给客人取了一瓶红酒,等她回过身来后,她就看见奥薇拿起苹果汁喝了起来,并且和格兰尼斯之间说说笑笑。
苹果汁起作用了,芬娜自豪地想,送一杯苹果汁过去果然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而奥薇喝了一口苹果汁后,从格兰尼斯的手中拿回了自己的怀表,刚才这个怀表还是坏的,指针弯曲,停止转动,此时却好了。
“你会修怀表?”奥薇问,她没注意刚才格兰尼斯在做什么。
格兰尼斯微微摇头,“是魔法。”
奥薇看着自己的怀表:“你的魔法还真是……可以让你去当一个钟表匠人了。”
“我以前其实是一个钟表学徒。”格兰尼斯这才端起了酒杯,“不过我只做了不到一年,唔……这酒的味道……好像发酵的时间有些过头了,不过还好,很像我以前的老师自己酿造的酒。”
“他想自己尝试酿酒,但是失败了。”
奥薇:“所以味道也很酸?”
“也很酸。”格兰尼斯的嘴角忍不住向上弯,“我和老师说,那酒的味道很酸。老师说,你这个小细萝卜懂什么,这就是酒的味道。”
奥薇也笑了:“你的老师尝了吗?”
格兰尼斯:“他尝了,我明明看见他酸得舌头都要吐掉了,他却硬说不酸,还给我倒了一杯。没办法,我就拿着杯子,和老师的酒瓶碰了一下,捏着鼻子把那酒全部吞到肚子里。”
听着格兰尼斯的描述,奥薇想象当时的场景,她的脑海中浮现出还是一个小细萝卜的格兰尼斯,捏着鼻子喝酒的模样。
不过格兰尼斯接下来的话语,给刚刚变得轻松的氛围加进了一丝悲伤。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我去找老师,发现他睡在躺椅里怀里抱着他自己酿的酒,我以为他也醉倒了,但不是。”
“怎么了?”奥薇问。
“酿酒失败了,就不是酒了。”格兰尼斯喝了一口发酸的莫洛罗酒,“老师喝得太多了,就出事了,没有了呼吸,我醒来的时候,他的身体都变得僵硬冰凉。”
格兰尼斯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奥薇听着却红了眼眶,她是一个很能共情的人,听着格兰尼斯的讲述,她能够体会到当时还是一个小细萝卜的格兰尼斯,心中是怎样的悲伤,她忍不住握住了对方的手,很冰凉,似乎格兰尼斯身上的斗篷,没有给他带来一丝温暖。
格兰尼斯低了一下头,对奥薇笑了一下。
格兰尼斯的笑容是有力量的,他没有再讲述后面遭遇的悲惨经历,他没有说死去的钟表匠老师是自己唯一的亲人,没有说自己失去亲人后无依无靠地流浪,没有说自己差点冻死在寒冷的街头,没有说自己濒死时的绝望。
格兰尼斯只说:“后来我就遇到了福萨,又找到了福萨的族群,就是远古巨人泰坦一族,你应该能看出来,他是一个泰坦巨人,在泰坦的族群里,我学会了这种意念魔法。”
“这种魔法是泰坦一族的?”奥薇说。
格兰尼斯点头:“是的,这是泰坦一族的密学,根据泰坦族中流传下来的典籍里记载,远古时期的泰坦一族不仅数量庞大,并且人人都拥有着强大的魔法,但是一位泰坦先祖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触怒了光明女神,于是女神降下惩罚,从此泰坦一族繁衍艰难,子嗣后代单薄,也失去了在魔法上的天赋。”
“远古时代?”奥薇难以想象,这究竟是多么久远的年代。
“泰坦巨人们现在其实生存得很困难,不仅是因为女神降下的惩罚,还有这个时代,他们就像是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生物,多数泰坦巨人还保留着远古时期的生活方式,吃生肉,喝生血。”格兰尼斯说,他曾经和那些泰坦巨人们一起亲近地生活过。
“但是看福萨的样子,似乎并不是这样的。”奥薇说。
格兰尼斯又喝了一口莫洛罗酒,虽然这酒的味道有些发酸,但酒精度数并不低,他的脸颊上出现了红印,已经微微有了一些醉意:“福萨并不能代表全部的泰坦族人,实际上他在某些方面是存在缺陷的,这一点,我想你并不难看出来,甚至我能在人类的城市遇到福萨,也正是因为他的缺陷,他被泰坦一族抛弃在了人类城市当中。”
“抛弃?”
格兰尼斯点头:“对,抛弃,但是福萨并不知道这件事,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因为不小心才会和族群失散,还打算如果以后不当雇佣兵后,就回到族群里。”
“被抛弃过的人,还会被族群再次接纳吗?”奥薇问,她对泰坦巨人一族并不了解。
格兰尼斯说:“不管福萨会不会被接纳,我都不会抛弃他,如果我以后不当雇佣兵,我应该会去学习如何真正地做一名钟表匠人,然后带着福萨一起生活。”
没有谁能一辈子当一个雇佣兵,人都会有生病或者老去的时候,到了这种时候,就要另谋出路了,奥薇考虑过这样的事情,如果以后不当雇佣兵了,她认为自己应该会在坦尼亚开一家面包店,因为她很喜欢面包在烤制的时候所散发的淳厚香气。
不过这些都是以后的事情。
过了一会儿,差不多格兰尼斯把一整杯莫洛罗酒都倒进肚子里后,酒馆的门从外面被推开了。
寒风夹着细雨,酒馆的主人送完货回来了,花白的头发被打湿成一绺一绺的,他脱去了身上的斗篷,一边朝柜台这边走,一边和他的酒客打招呼。
老板和柜台后面的芬娜是父女,也是老板和员工,两个先是一起对了一下送货单和金额,然后才开始父女间的聊天,不过没聊两句,芬娜就说:“爸爸,今天来了两个异乡客,想要和你谈一些事情。”
老板抹了一下搭在眉毛前的湿发,一双老花的眼睛眯了起来,很快就找到了芬娜口中所说的异乡客。
老板来到了奥薇他们的桌边:“晚上好,听说你们有些事情想要问我。”
“是的,请坐。”奥薇迫不及待地直接问,“您有听过一个叫做艾撒克·阿西莫夫的名字吗?”
在格兰尼斯魔法的加持下,老板没怎么费力就想起了二十多年前的事情。
老板拿着一只烟斗,往里面填了一些烟草叶:“艾撒克·阿西莫夫,是一个……高大,嗯……很受欢迎的一个人。”
或许回忆是断断续续的,老板说的时候,也总是会停顿。
“很受欢迎吗?”奥薇听着,忍不住问:“我的爸爸长得很英俊的?”
在奥薇的脑海里,艾撒克·阿西莫夫的面容很模糊。
“你是他女儿?真漂亮。”老板诧异地看了奥薇一眼,“不过男人从来不称赞另外一个男人英俊,我只能说,他是一个浓眉大眼的人,宽额头,肩膀结实。你和他并不相似,他的头发是棕色的,眼睛是黑色的。”
奥薇模糊的记忆清晰了一点,尤其是在和格兰尼斯对视后,艾撒克·阿西莫夫那张硬朗的男性面容,快速地在奥薇的脑海里还原了出来。
原来爸爸是长这个样子的。
奥薇笑了一下,眼角泛着泪花:“对,我想起来了,爸爸的鼻梁很高,有些鹰钩鼻,我长得不像爸爸。”
看着奥薇面带悲伤的神情,酒馆老板拿着烟斗,挠了一下头:“别这样,小姑娘,我最见不了像你们这样的小姑娘流眼泪了,你的父亲是出什么意外了吗?”
奥薇吸了一下鼻子:“二十多年前,他失踪了,在失踪之前,他应该来过这里,所以我想在这里找找看有没有关于他的消息。”
“所以你找到了这里?”
“对。”奥薇用希冀的眼神看着酒馆老板,碧绿的眼睛中有眸光在闪,任何人被奥薇用这种眼睛看着,都会心中产生怜惜。
格兰尼斯直接反转手掌,将奥薇的手握住。
“让我想想啊……”酒馆老板吸了一口烟斗,“二十多年前,艾撒克·阿西莫夫的确来过我的酒馆,当时酒馆里似乎在举行比赛,不管是比喝酒还是比掰手腕,这个人都能得第一,几乎在场的所有人都在看他,一些从来不进酒馆的女人,听说有这样一个人,也纷纷都来捧他的场。”
“那天晚上,酒馆里面挤满了人,好像整个小镇的人都来了,不过那家伙居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我的莫洛罗酒不好喝!”
这件事情,不用格兰尼斯的魔法,酒馆老板也无法忘掉。
奥薇嘴角弯了一下,她继续听酒馆老板谈论自己的父亲。
酒馆老板说:“那家伙一边说我的酒不好喝,一边还让我不停地上酒,还说酒馆里所有的酒他都包了,请在场所有人喝个够!”
“我以为他疯了,没想到他直接拿出了一袋子银币。”
那天晚上,当艾撒克·阿西莫夫把一袋子银币拿出来的时候,所有人的情绪达到了一个高潮,一些满眼都是艾撒克的女人忘记捂嘴发出了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在场的气氛达到了一个顶点。
大家一直喝到了天亮,酒馆里到处都是横七竖八醉倒的人,仅有那么几个人,保持着清醒。
其中艾撒克从头到尾都没有喝醉,他留下了一袋子银币,在大家喝得忘乎所以的时候,选择了离开,眼尖的酒馆老板追了出去,对艾撒克说:“你这袋银币太多了,足够买下我这一间酒馆了。”
艾撒克说:“既然这样,那我再多问一个问题吧!”
当时酒馆老板喝的有三分醉,所以他没有反应过来。
艾撒克问:“幽冥森林怎么走?”
酒馆老板不记得当时是怎么回答的,他只记得最后艾撒克挥挥手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