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如珩斜坐书桌前,把玩着手中小巧的木头人,木头人不过手掌大小,却是穿着红衣,勾勒着单调的面孔。
不过轻轻扭了扭它纤细的臂膀,便是欢快的跳起舞来,在昏暗的烛火下颇为诡异。
可是君如珩却是一副乐在其中的模样,一手撑着脸,颇为慵懒,嘴角总是带着笑意的。
荼歇轻轻扣了扣房门,君如珩微微抬眸,却不动弹。
“大人,李长喜李公公来了。”
宽大的手掌忽的扣下,木头人被压住也就不再动弹,君如珩敛了敛眸,“李公公?”
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似乎是想通了什么,笑了笑,看来这云乐当真是有些本事的。
“不必理会。”
“是。”
荼歇抬眸,看见手掌下的木头人整仰着头盯着自己,那用朱砂点缀的面孔实在是骇人,似乎在黑暗中勾出一个阴森的笑来。
他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肩膀,不紧不慢的退了出去。
阴暗的诏狱内,此时被火把耀眼的光芒填充,犹如白昼。
不少关押的犯人都躁动起来,但是很快便是被人镇压,瑟缩在角落不敢出声。
李公公捧了热茶让云乐漱漱口,又取来斗篷将云乐裹住,脸上满是笑意,“郡主,可好些了?”
方才虽然迷迷糊糊的,但是李长喜的话她还是听得清楚。
“多谢李公公。”
傅稚的脸色难看至极,不甘心的问道:“李公公,她怎么可能是郡主?我朝哪有什么郡主的?闻所未闻!”
李长喜微微挑眉,看向傅稚的眸中满是淡漠,“以前没有,现在不就是有了么?”
他站起身来,小心翼翼的搀扶起云乐,“郡主,还请你接个旨。”
云乐颔首,跪下接旨。
李长喜字正腔圆的声音落定,跪了一圈人,心思各异,诏狱中此时是说不出的精彩。
“云乐心思细腻,朕与其一见如故,特此亲封永乐郡主,不负亲缘,赐居良宅,黄金千两。”
“谢陛下。”
接过圣旨,李长喜又笑眯眯的搀扶着云乐起身,宽慰道:“郡主安心,日后也算是皇家人了。”
他的话似乎意有所指,云乐轻柔的笑,“谢李公公亲自跑这一趟了。”
傅稚忍不住道:“李公公,陛下这是什么意思?!此人今日杀了我儿,尚未定罪,转眼陛下便是亲封郡主,莫不是有心包庇?!”
李长喜摆了摆手,“太师说的这是什么话,一码事归一码事,陛下的心思哪是你能胡言乱语的?这是在诏狱,可是要谨言慎行啊。”
大理寺虽然与路承安亲近,但总是压不过九五至尊,这是在诏狱,若傅稚质疑陛下的意思,那就是忤逆不孝,大可直接关进去。
傅稚的脸色变了变,“难道我儿的事儿就这样算了么?!就算她是郡主,天子犯法还要与庶民同罪!”
“所以咱家刚才说了,一码归一码。咱家是来宣读圣旨的,又不是来判案的。”
他看着云乐,微微颔首,“但是一个是太师,一个是郡主,自是不同的。所以咱家还带了陛下的另一个旨意,陛下要亲申此案。”
李长喜先是对着云乐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随即才看着傅稚,“太师,请吧,陛下还等着呢!”
云乐的步子还有些虚浮,直到走出诏狱,还觉得方才的一切都有些不真实。
她闻了闻手上残余的醋味,胃中还有些难受,柳眉拧了拧,吐出一口浊气来。
月光倾泻如水,洋洋洒洒的铺满了整个道路,云乐坐在轿子中也得以喘息。
李长喜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郡主放心,今夜可以好好的休息一番,明日便是会安排面圣。”
“嗯,多谢陛下费心了。”
“你是我大宁的郡主,陛下自然是要注意些的,现在郡主你也是大宁的脸面呀。”
云乐笑了笑,没有再说话,只是闭眼假寐。
原本是要随便一道圣旨将自己带走诏狱就好了,没成想沈隋倒是做得干脆。
入了皇宫,李公公先是让云乐好好的休息了一番,也换好了一身合适的衣物。
等云乐休息好了的时候,也差不多到了沈隋下朝的时间。
云乐与傅稚跪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之中,静默的等待着。
叶腐同李长喜站在一处,他的朝服还未来得及换,身姿挺拔,倒还真的有了几分为官者的模样。
沈隋已经换下了龙袍,一身黑衣,金龙点缀,一双幽深至极的黑眸流转着捉摸不透的幽光,鬓若刀裁。
他的声音慵懒,撑着脸,懒散的看着底下的云乐,“看来给你准备的衣服还算是合身。”
云乐身穿淡绛纱衫,简单又不失大雅,妩媚雍容,雅致的玉颜上画着清淡的梅花妆,显现出了丝丝妩媚,颈间一水晶项链,愈发称得锁骨清冽。
“劳陛下惦念,一切都好。”
傅稚微微皱眉,“陛下,还请陛下为我儿做主!”
沈隋这才回过神来一般,淡淡的说道:“这件事朕已经知道了,只是太师,你想怎么做?”
“自是希望还我儿一个公道,严惩永乐郡主!”
沈隋笑了笑,有些渗人,“若是真的要一个公道,太师你可知罪?”
傅稚一愣,“微臣何罪之有?”
“傅帜谌率先打伤了宣德侯府云栖,直接导致云栖惨死,太师,是与不是?”
傅稚敛了敛眸,却不得不说出一个是字来。
沈隋的声音继续传来,不带一丝温度。
“云乐带人闯入太师府,打伤傅帜谌,可敌得过太师的不教与纵容之罪?嗯?”
傅稚手心出了汗,心也一点一点的沉了下去,“敌得过,是微臣教子无方。”
“那云乐身为大宁郡主,却被你儿子用刀架在脖子上,你可知这是以下犯上的罪责?”
傅稚俯下身,“陛下,就算我儿有过在先,但云乐打伤我儿,乃是寻私仇,难道也能无罪么?再言,陛下的旨乃是在诏狱下的,那时云乐还不是郡主,这以下犯上的罪该如何算起?”
沈隋挑了挑眉,“太师提醒得是,当时兵部尚书也在场,太师若是要将爱子惨死的罪责算在郡主身上,不如问问旁人的话。”
叶腐拱了拱手,倒是字字铿锵,“回陛下,那日我与许多人都亲眼看见傅帜谌要挟郡主出来,争执之间不慎跌倒,将自己捅死了,怪不得旁人。”
傅稚忽的激动起来,“陛下,不要听小人谗言啊!我儿的确是云乐害死的!”
沈隋的眸子有些深沉,“太师的意思是摄政王亲自提拔的兵部尚书是小人么?”
“微臣不敢。”
“既然傅帜谌的死只是一个意外,云栖之死也算是讨回了一个公道,此事便是作罢。”
傅稚愣在了原地,他还想说些什么,李长喜便是说道:“太师,你可不要驳了自己的面子。”
目光环顾了大殿里的所有人,傅稚忽然明白了一切,这里的所有人都在包庇,他们都在包庇!
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为了给云乐开罪罢了。
看着傅稚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云乐毫不畏惧的直视着他的眸子,就像是诏狱中一样,淡漠的,无情的。
傅稚移着步子一点点的靠近云乐,有些呆滞,也有些癫狂,像是失了神。
叶腐微微皱眉,正欲阻拦,却是被云乐的一个眼神所制止。
看着一步步靠近的傅稚,云乐总算开了口,她一字一句的说道:“太师,你是想在大殿上犯下和当初苏九一样的罪来么?”
她的声音明明是轻飘飘的,却是让傅稚直接愣在了原地。
傅稚不可思议的看着那双眸子,半晌,才癫狂的大笑了起来。
他一把扯下头上的发冠,长发散落,更显癫狂。殿中所有的人也只是静默的看着,似乎是在欣赏一出完美的戏剧。
傅稚看了看沈隋,又看了看李长喜,然后是叶腐和云乐,似乎是要将这些人的面孔都刻进骨髓里。
“哈哈哈,你是郡主,他是陛下!你是郡主!他是陛下!!!哈哈哈——”
傅稚步子有些摇晃,跌跌撞撞的便是朝外跑了出去。
沈隋勾了勾唇角,“太师没能熬过接二连三的丧子之痛,发了癔症,回乡养病,念起劳苦功高,太师之位为其暂留,不可异议。”
李长喜领命退了出去,“是。”
沈隋是要空置太师一位。
他看了看叶腐,“现在也没什么事儿了,你先回去吧。”
叶腐看了一眼云乐,微微锁眉,还是离开了。
整个大殿只剩下了云乐和沈隋,可是云乐不敢说话,也不敢动弹。
伴君如伴虎,也不全然是假的。
沈隋缓缓站起身来,背着手不紧不慢的来到了云乐的跟前,“云乐,朕交代的事儿你可都是忘了?”
云乐垂眸,“小女不敢忘。”
他伸出一只手,便是要云乐站起来。
“以后你便是要多与皇宫的人走动走动,道路朕已经为你铺好了,日后要怎么走就看你自己了。”
“小女明白。”
“你师父,要回来了么?”
“不知,家师外出之后便是再无联系。”
沈隋看着一旁挂着的山水字画,也不知道在回忆什么,“你可知道你师父为什么要你们入长安帮助朕收拾这旧山河?”
“不知。”
沈隋看着云乐忽的一笑,神秘莫测,“因为这江山有他的一半,若是朕失败了,你师父的下场注定是和朕一般的。他是在救朕,更是在救自己。”
云乐抬起了自己的眸子,“小女不知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可是沈隋却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而是自顾自的走了回去。
“日后你总会知道的,但你要明白,你不可以再失误一次,一次都不可以。”
他撑着脸揉了揉太阳穴,闭眼假寐,“你退下吧,李长喜会带你到你住的地方。”
“是。”
云乐转身离去,原本清楚的东西似乎突然有些看不清楚了。
“对了。”
沈隋的声音再此传来,“既然犯了错,便是要领罚,在宫门前跪三个时辰再起来吧。”
“是。”
原本与宣德侯府断绝关系之后便是没了去处,但是现在云乐有了另外的身份,大宁的永乐郡主。
沈隋也是大方,赐了宅院,就在路府的附近,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
今日的天气格外的好,云乐却觉得自己的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像是有人再用针不断的扎着。
密密麻麻的刺痛像是潮水般涌来,云乐听话的在宫门前跪下,只觉得全身无力。
昨日到今日,自己尚未果腹,现在也的确是痛苦。
头顶的烈日似乎突然消散开来,有道黑影立在跟前,他的声音有些淡漠,“为什么不来求我?”
掌上谋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