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你给我滚下马来

绣衣使组建,以及生态调查的消息传出。

琼州震动。

很多世家大族,其实已经比较麻木了。

对于皇帝层出不穷的折腾他们的手段,都有点习以为常。

没毛病,想要扩大皇权,掌控地方,不就得这样吗?

东胡人南下,蛮夷想要治国,用谁?

寒门?

掘地三尺,又能从寒门之中,找到多少治国之才?

世家就是被东胡八部推出来的。

虞让就是其中典型。

世道越乱,世家越闹腾,势力权柄越大。

就像几百年前一样。

在昭烈帝和曹侯没有完全崛起的时候,哪有什么群雄逐鹿。

不过是汝南袁氏两支,各自领着一票小弟打擂台。

皇帝对着世家,噶了一次两次。

再来一次,也挺正常的。

而且这是皇帝在交州,打豪族分田地时,就已经有的征兆。

那些之前叛乱的世家,起事的缘由之一,不就是担心皇帝对他们的地,动手吗?

好在这次不是没收土地,只是以“生态调查”为由,清丈土地。

让他们将偷税漏税的部分,给补上。

世家大族交税越多,国库也就越充裕。

国库有钱了,无论是施政治民,还是扩军征兵,都能让朝廷实力更强。

那么皇帝的威望就越高,更加不可撼动,几近神明。

虽说目前以皇帝的所作所为来看,已经几近神明了。

但暂时还不至于无中生有,凭空挣出钱来。

不然也不会在打完高州之后,不得不修生养息。

如此,皇权独大,世家的声音,自然又变小了。

今日只是清丈土地收取税赋,明天是否会对他们的土地动手呢?

总让人觉得,不是滋味。

相当于皇帝拿着刀子,在世家大族身上割肉吃。

疼到骨髓里不说,事后吃饱了,吃胖了,说不准还会一拳打来,把兜里几个子儿都抢走。

谁能忍受啊?

世家豪族们,战战兢兢。

不得不说,皇帝真挑了一个好时候。

敢窜出来的世家,已经被噶掉了,现在只剩下不知所措的茫然大众。

这时候,满怀英与化成雨,已经全面展开了生态调查。

他们从姜氏、何氏和萧氏三家,开始调研。

三家的代表人,分别是姜素樘、何坤、萧元常。

这些人肯定是不用担心的。

尤其是何坤。

别看他官声不好,但人家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

何氏的地,还真不少。

虽说是北浦何氏,但土地并不仅在北浦郡之中。

几乎遍及琼州,乃至高州、交州,甚至是东胡人治下的州郡之中,都有那么一些。

汉军打到哪儿,何坤就把地买到哪儿。

别的不说,大乱之后大治,人口增长,只要有地,躺着都能挣钱。

北浦何氏,其实算不得什么大姓。

但自从何坤入朝为官之后,竟是隐隐有着冲击琼州首富的势头。

何氏上下,约莫都知道,自家有多少田产。

也知道这些田产,一旦收税,要缴纳多少额外税收。

何坤是有些不忍心,但还是舍得的。

他的弟弟何洪,就没那么大方了。

“兄……兄长啊,你事发了??”

“你贪归贪,可别害了九族啊!!”

何洪一时间,冷汗直冒,还以为是老哥东窗事发。

结果何坤摇了摇头,不着痕迹的,把何洪握着自己的手,扯了下来。

“朝廷是要生态调查,找一找,和鲲一样的祥瑞。”

“不是针对我何氏,而是针对所有人。”

“让绣衣使查一查生态,若是真能找着祥瑞,只怕你我还有功劳呢。”

何坤这样一说,何洪算是傻了。

“祥瑞?功劳?”

“这就是打着幌子,要清丈土地啊!”

“这要是把税赋给补上,得出多少钱啊?!”

何坤也是无奈,皇帝每一次搞事情,他都得费劲口舌。

之前的叛乱,他都是在家里待了三天三夜,才说动了族人稳住,不要轻举妄动。

现在又来。

他只得继续劝说:

“为了做表率,姜氏何氏和萧氏三家,是率先进行生态调查的。”

“海上丝绸之路事关重大,我还特意回来一趟,就是为了这件事。”

“任何人都不要心存侥幸,你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

“要是何氏的土地上真冒出来个祥瑞异兽,后果不堪设想!”

“咱们家里,哪会有什么祥瑞异兽啊!!!!”

何洪实在心疼,眼睛一红,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有没有,可不是你说了算。”

何坤眼睛一闭,古往今来,什么祥瑞异兽,人为的还少了吗?

皇帝打着生态调查的幌子,提前知会你一声,都已经不错了。

要是说有人通报你家里紫气绕梁,有白鹿出没,这时候再派绣衣使上门,强行查生态,可就完蛋咯!

何坤亲自查探了一番家里的土地账册,事无巨细。

等到满怀英和化成雨上门的时候,更是亲手奉上。

绣衣使就按着土地清查,三天时间,满怀英便做出了调查报告。

因为何坤的大力支持,他便特意知会了何坤一声,顺便也让何坤,给其他世家大族,传传信。

“何大人,此次调查的地点,主要分三类。”

“第一类,是根据鸟类的迁徙路线,选取的重点区域。”

“第二类,是猛禽类,选取的两个重点区域。”

“第三类,是兽类与鸟类区域,主要在山地附近。”

“绣衣使近三天的调查,不畏艰苦,头顶烈日,翻沟过梁。”

“通过观察脚印、听声,现场蹲点等方法,调查到各种动植物五十余种,并现场登记了种类、生态环境、分部区域等。”

“截止至目前的调查数据显示,在何氏的土地上,已知动植物共有五十六种,成果颇丰。”

何坤听得一愣一愣的。

生态调查不是清丈土地的幌子吗?

怎么听着,还真有模有样的?

平日里见着的动物,草木,不也就那些。

竟然有五十多种??

满怀英把生态调查报告,给何坤看了眼。

何坤看到上头的图画与各种数据之后,更是大为震惊。

有必要这么专业吗?

“陛、陛下教你们的?”

满怀英点了点头。

陛下和长在深宫之中的帝王们不同,在民间的时候,多与动物们游玩。

知道这些,好像也不是很奇怪。

何坤擦了擦汗,为满怀英敬了一杯茶:

“满大人辛苦了。”

人家真是来搞生态调查的,虽然顺带也做作清丈土地的工作,但这么专业的东西摆在眼前,根本没人说得出话来。

“对了,还有这个。”

满怀英没有受茶,他觉得自己做的只是分内之事。

而后拍了拍手。

一个绣衣使,便带着一只缠着红绸,通体雪白的鹿,来到何坤跟前。

“这东西往山林里跑,他们追了一阵子才找着,那片山林就是你何氏的。”

何坤:“.”

艹,还真能找到。

虽说白鹿是祥瑞之中,比较常见的一种。

当年孝武皇帝,甚至还拿白鹿皮当货币使。

但顶不住人家真的是祥瑞异兽啊!

站在何坤边上,还有些愤愤不平的何洪,更是冷汗直冒。

这幸好是何氏没抵抗。

要是强烈抵制生态调查,再给人查出来白鹿,九族就危险了。

何坤战战兢兢的送走满怀英与绣衣使。

这次的清丈土地,只怕是大势难挡了。

不仅能收取大量税收,而且说不准,还能搜罗出不少祥瑞来。

三天来只青鸟,五天来只白鹿。

哪天指不定真找着龙凤了?!

祥瑞频生,对大汉的威望,更是有极大提升。

普通老百姓,可就信这个。

什么叫天命在汉啊!

何坤看了眼还在发抖的何洪。

心中思索。

这小子虽然没什么远见,还是个守财奴,但武力还是有几分的。

索性之后出海的时候,顺手带上,看能不能挣点功劳。

宗族总不能老拖他后腿吧?

绣衣使调查三家生态环境的时候,大部分人,都挺配合。

萧元常和何坤自不必说,在家族的影响很大。

姜素樘虽然是一介女流,但作为最有可能登上皇后之位的女人,对姜氏的影响,也很大。

而且她的亲弟弟姜祛寒,还和皇帝有过一个十年之约。

因而不只是在琼州分了家的姜氏一族,极为配合。

远在金陵的姜氏本家,甚至送来了土地账册。

不过满怀英表示,他真的是做生态调查的,直接拒收。

而这生态调查,确实颇有成效。

琼州的地理环境独特,与大陆只有一条道路相通,基本算是长期孤立。

而且没什么大型食肉动物,缺乏竞争。

开发又比较晚,受人类的影响较小。

以至于,祥瑞异兽,真找到了许多。

查来查去,养殖祥瑞异兽,都花了不少钱。

结果却在一个让人有点意外的家伙身上,出了问题。

刘恪大兄的儿子,刘朱。

他排行老六,前面五个兄长,都是当过太子的。

由于几位老哥死得比较干脆利落,又年轻,留下政治遗产,倒是没多少。

可正儿八经的遗产,倒是挺多。

就比如这土地。

之前继承不到,是因为东胡人已经把天下都给占了个大半。

可刘恪犹如天降猛男,直接把东胡人全都赶走了。

宗室便能按着地契,理所应当的,取回自己的地。

刘恪之前一直在亲征,自然没工夫搭理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儿。

萧元常也管不了宗室。

加之刘恪数次得天眷顾,以至于让人认为,刘氏得天命。

更加让这些宗室,无法无天。

刘朱有自己的庄子,名义上继承其倒霉老爹的地,在琼州大概有一千亩。

他爹死的时候,大汉也就刚刚南迁。

那时候都在最南方的琼州,有着一千亩地,已经算得上颇有家资了。

不过就目前来说,算是比较少的了。

在琼州,就算是普通豪族,也是万亩地起步。

刘朱的一千亩地,还真不太够看。

而且刘朱在势力上,也和世家豪族没得比。

至多只能靠着宗室的名头,威慑些胆子小的人。

就算要土地兼并,要弄着更多土地,其能耐也有限。

说句不就该说的话,就算睁只眼闭只眼,跳过刘朱,也不会让朝廷少上多少税赋。

不过这地越少,他抵抗的反而越强烈。

竟是直接带着一干家丁,直接拦住了准备进行生态调查的绣衣使。

甚至放肆狂言,谁要清丈土地,就得先从他们身上踏过去。

满怀英听闻后亲自赶了来,一直连轴转,肚子上都少了二两肉。

见此情景,气都没多喘几口,直接问着刘朱等人:

“你们想干什么,生态调查是陛下亲自定下的国策,你们难道是要阻挠国策吗?!”

“别以为你们是宗室子弟,就可以如此放肆!”

刘朱骑在马上,昂首望着下方的满怀英,傲然道:

“我叔叔就是当今陛下,什么狗屁国策,这国本就是我们刘家的!”

“你们要清丈土地,也不该清丈到我们宗室的头上!”

满怀英皱眉,慢条斯理道:

“不是清丈土地,是生态调查。”

“这些日子,已经通过生态调查,发现了不少祥瑞。”

“殿下乃宗室,必然会支持生态调查的的吧?”

刘朱却是一扬马鞭,更加不耐烦道:

“我管你是生态调查还是清丈土地。”

“我乃天潢贵胄,与当今陛下同属一脉,若地里真有什么祥瑞异兽,也是因为陛下之德!”

“反倒是你们。”

“你们这群绣衣使,拿着鸡毛当令箭,竟敢对我不敬!”

“若是执意如此,休要怪刀剑不长眼了!”

刘朱倒也并非失了智,先以宗室的名头,将祥瑞异兽扣到了皇帝身上。

这样就算真有什么祥瑞异兽,也不会像世家大族那样,束手束脚。

宗室确实难缠。

毕竟说什么,都能把大义安到刘氏身上。

“休得猖狂!”

满怀英却没有任何退让,大声回道:

“生态调查非你一言可以阻挠,就是绣衣使死绝了,也非做不可!”

“尔等宗室子弟,若是胆敢违逆,本官绝不姑息,必将严惩!”

化成雨匆匆赶来,听着满怀英的话,就是一懵。

好家伙,绣衣使不是你的部下,死绝了你也不心疼是不是?

他又看向刘朱。

宗室

确实不好对付啊!

其实以他的想法来看,对于宗室,最好能略过。

彻底收复故土之后,宗室侵占的土地,可能会多一些。

哪怕不收,也会有各种各样的人,将土地送到他们手里。

但现在的宗室,基本没什么影响力,也就大猫小猫三两只。

占据的土地,就算加在一起,也比不了一个世家大族。

睁只眼闭只眼,省略过去算了。

毕竟都知道皇帝敬爱先祖,万一对兄弟子侄,也爱屋及乌呢?

呃.

好像皇帝杀的兄弟,还挺多。

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们这些当臣子的,不便对宗室动手。

于是乎,化成雨便出言相劝:

“满大人,我觉得,可以先调研那些大片土地。”

“这些小地方,可以暂时略过。”

说着,他对满怀英不断眨着眼睛,试图暗示一二。

刘朱见此,更是用力夹了夹马腹,胯下宝马一阵嘶鸣,更显得得意洋洋。

看吧,你化成雨得皇帝看中,还什么绣衣指挥使,三品大员,见了宗室,还不得客客气气?

满怀英眉头紧皱。

他不是没看懂化成雨话里有话。

但他根本没想着姑息。

和何坤体型相近,但性格却是截然不同。

满怀英有他的刚正,有他的烈。

他的声音洪亮而清晰,带着不容拒绝的口吻,如同利剑一般,直击人心:

“一就是一,二就是二。”

“让你的人继续去清丈!”

化成雨只好硬着头皮照办。

按照皇帝的分配,在环境调查一事中,满怀英才是主官。

绣衣使只是配合工作。

但这时,当一队绣衣使,越过刘朱,开始着手进行生态调查时。

刘朱竟是神色一变,直接拔出腰间的宝剑,将一个没来得及防备的绣衣使,给当场一剑砍了。

那名绣衣使根本没有察觉到,眼中充满了惊骇,身体摇摇欲坠,被砍中的颈脖喷涌而出鲜血。

他试图支撑自己的身体,但无法抵挡剧烈的疼痛。

生命逐渐离他而去,身躯最终软倒在地,死不瞑目。

刘朱身上都被溅了点血,他稍微擦了擦,仍旧没有收剑入鞘,看向了满怀英等人,冷笑道:

“我说过,谁敢动宗室的田,谁就得死!”

满怀英站在原地,眉头皱的更深了。

他没有想到,刘朱会如此果断地采取暴力行动,事情多少有些出乎意料。

而刘朱有这种胆子,说不定不是他一个人的想法。

甚至可能是有世家、豪族,在其背后撺掇。

生态调查,一旦开了个略过部分的口子,剩下的,也很难严格执行下去。

刘朱拔剑,但也是被人当剑使了。

刘朱身边的家丁,也被自家殿下的举动所震惊。

他们本来以为,只是口头上反对,稍微威慑一下,绣衣使就能退去。

但现在看到,刘朱竟然亲自动手,家丁们也不禁感到意外。

不过并未有惊恐。

他们可是老刘家的人!

绣衣使的动作也凝固了片刻。

化成雨上前,测了测那倒在地上的绣衣使的脉搏,摇了摇头。

在场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个场景。

有人不禁倒吸一口冷气,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然而,尽管众人惊讶,刘朱却仍然保持着冷笑的表情。

区区一个绣衣使小旗,从七品官,杀了也就杀了。

化成雨将小旗的尸身抱起,在满怀英身边,轻声道:

“撤!等我先将此事上报给陛下!”

“宗室之事,我等外臣不便轻举妄动。”

满怀英望着那小旗死不瞑目的尸身,没有动。

他刚才虽然说过,哪怕绣衣使死绝了,生态调查也得继续。

但不代表,他会看着绣衣使去死。

大汉的文臣,都是有血性的。

何况,他本就是武人转业。

是从高州的乱局之中,杀出来的。

满怀英忽然上前两步,步伐稳定,昂着头,直视着仍旧在马上,持着那沾血宝剑,耀武扬威的刘朱。

“就凭你一个小小的宗室,竟敢如此托大,在本官面前据马回话。”

“你以为,你是刘姓宗室,我就不敢处罚你?”

“你以为,绣衣使小旗仅七品小职,就能随意杀死,而不受到惩罚?”

“你以为,就凭你手下这群家丁,凭着刘姓宗室的身份,我就不敢杀你?”

满怀英目光直勾勾瞪着刘朱,身体挺直,肩膀微微抬起。

胖胖的身躯,竟是显得威武而雄壮。

虽然站在马前,比刘朱矮了不止一头,但此时的威严气势,竟还在刚刚拔剑杀人的刘朱之上。

忽的一声大喝:

“你给我滚下马来!”

刘朱被这声呵斥所打断,他的表情一时呆滞,愣在原地。

原本傲然的姿态都有些动摇,眉宇间,流露出一丝犹豫。

就连周围的家丁、绣衣使们,都有些被镇住了。

那圆润的男人,顿时镇压全场。

满怀英则是抓住了刘朱愣神的瞬间,趁机抢夺了他手中的宝剑。

那宝剑仍带着血。

满怀英眼神闪烁,紧握剑柄,手上顿时发力,锋利的剑锋直指刘朱。

毫不犹豫地,一剑砍下。

一声惨叫之下,鲜血喷溅而出。

刘朱的身体,如断线风筝一般,向后仰倒。

一阵惊恐和绝望的神色,涌现在他的脸上。

他无力地挣扎着,然而伤口的疼痛,让他难以稳住身体。

刘朱的身体,随着惯性摔倒在地。

马匹也在瞬间失去了主人的驾驭,扬起惊慌失措的嘶鸣声,四蹄乱踢着,激扬起尘土和草屑。

周围的人们目睹着这一幕,震惊恐惧凝固在他们的脸上。

他们无法相信眼前所发生的场景,心中涌起一股寒意。

无论是刘朱的家丁,还是绣衣使们,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宗室你也敢杀?

满怀英看都未有多看一眼,走到化成雨身边,将那小旗的眼睛合上。

然后不急不慌的道:

“宗室子弟阻挠生态调查,擅杀绣衣使小旗,现已伏诛!”

随后他将沾血的宝剑,往地上一扔。

当啷一声,惊得众人险些跳脚。

满怀英又伸出双手,对着化成雨,听不出任何情绪。

“绣衣使有监察百官之职。”

“我擅杀宗室,还请指挥使拿我去见陛下请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