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 24 章

老人似乎听不懂林溪的拒绝,又或者懂了,却要执意而为。

她伸出枯柴一般的手,颤悠、但坚定的往怀里摸。

慕新荷读懂她的动作,忙来帮忙,替她取下胸前挂着的一个吊坠。

那是条细长的红绳,拴着一个心形的石头,慕新荷将之打开,两瓣石头内,露出里面镶嵌的一张小小照片。

林溪垂眸一扫,见那上头是一对男女,头凑着头,噙着笑,是恩爱夫妻的模样。

“是你爸妈结婚周年的合照,”慕新荷说,“那时候你母亲刚怀上你。”

照片中的女士蛾眉轻扫,凤目含情,是很少见的中式妩媚,她从小学昆曲,风流韵味已渗到了骨子里。

“你爸爸是搞希腊史研究的,一次去看戏认识了你妈妈,自然而然走到了一起,有了你。”

“她那时候年轻,才二十出头,一开始不想要的,后来不知怎么又想通了,把你留了下来,还买了小衣服、摇篮、奶瓶什么的,从出生的到三岁用的,都给你买齐了。”

“一直到你出生以前……你都是被期待着的。”

“直到那天,你妈妈的师哥过来,他们吵了很大一架。”

“太乱了,乱七八糟的送医院,乱七八糟的生产,到产下你时,他们还在吵。”

就在那样混乱嘈杂、情绪失控的环境里,他们把最需要照顾和关注的小婴儿给忽略了,以至于酿成这样难以弥补难以挽回的悲剧。

“说这些事,也不是别的意思,”慕新荷说,“事情已经这样了,云嘉是云嘉,你是你,老太太只是惦记着,如果地下和你爸妈见了面,她能有一个交代。”

“好,”林溪没有多说,“知道了。”

……知道了?

慕新荷没有懂他的意思。

就这样吗?

想了想,目光掠过那几个保镖,她脑子转过弯来,毕竟是血缘上的侄子,某些绯闻八卦她少不了关注,有个继承人男朋友,看不上慕家这几个小目标也很正常。

只是…她含蓄的提示:“感情这东西,来得快去也得快,真的握在自己手里的东西,才是依仗。”

林溪:“?”

“你爸妈有一些东西托给老太太,嘉嘉还不知道,”她低声说,“另外你妈妈,她有一栋老洋房,从前是她师哥住着,你去,他肯定会把钥匙给你,这样无论发生什么,你也有地方可以去。”

“这都是你应该拿的。你只用把姓改回来,落进家谱就好,老太太遗愿在,没人会反对,这之后,你不爱住慕家就不住,都随你,谁这么大了还爱和半路亲戚玩。”

慕新荷用“姑姑已经尽力”、“姑姑是这个家里难得的正常人”的目光看她。

“…………”

“少看些论坛吧,”林溪委婉说。

慕新荷:“?”

“我来这儿不是为这个。”

“嗯?”慕新荷迷惑的看着他,“那是?”

“我是想问问,”林溪眉头轻皱,“你们怎么会知道我在玉亭乡的地址?”

那是他很小的时候住的地方,从被卖掉后,就没有去过。那阵子,谢虞川走了,他到处找,找到了那里,才落脚了数天。

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问这个,慕新荷还是努力回答:

“我没去,不太清楚,”她想了想,“好像是一个老村长指的路吧,叫朱什么的,是他在村口拦住了大哥的人。哦对了,还有一个年轻一点的,说斯斯文文,戴个眼镜,特别特别白,不知道是那村长的子侄还是什么。”

那个年轻人戴了块十来万的好表,吕红艳回来说了好几天。

林溪抿着唇,怔然片刻,自言自语了一句“是他”。

慕新荷没听清楚,“是谁?”

林溪摇摇头。

天光照进来,映照出他像水墨抹就的眼与眉,清泉一般的眼瞳里倒映着细碎的水光。

他呼出一口气:“谢谢。”

“啊?”

“我知道了,”林溪脸上浮起了淡淡的笑,“够了,谢谢你。”

慕新荷为他的表情一怔。

……怎么说呢,在她本来的期待里,眼下少年这样的表情,应该是在她长篇大论讲身世的时候出现才对。

当她说出他的出生被期待、被爱护的时候,被抛弃被虐待的孩子,知道自己曾这样的被爱着,就会生出“这样就够了”之类的心情。

是感到自己仍与他人联结,感到自己并非独身一人在这浩渺茫然的世界之中,由此而有的踏实、满足,以及自我和解。

这种心情,不应该延迟到什么老村长和子侄的时候吧。

慕新荷下意识感觉出那里头有些她不知道的事情,林溪的找回并不是慕家单方面努力的结果。

但没来得及往下深思。

她看见林溪竟就转身,打算要走了。

慕新荷万万没有想到,上前一步刚要阻拦,身后老太太却比她还要激动,直接把监测仪拉出了一条尖锐急促的“嘀嘀嘀”。

护士吓一大跳,门外的人更是以为她怎么了,破门而入,大呼小叫。

慕梁吕红艳两口子直接往上扑,一人一边压着他家老太太,嚎的跟什么似的。

老太太本来也就是半口气没喘上来,叫他们一番操作,另半口气也快没了。

护士气急了,厉声大骂:“出去,出去,给我出去!”

吕红艳和声:“妈!我早说不能带这个不孝子来,你为什么不信!”

慕梁也和声:“林溪!听到了吗!你给我出去!”

护士大叫:“你们两个,快点松手!!!”

“产房有这么乱吗?”林溪问慕新荷。

“……………………”

林溪偏头,两个保镖上前,掰开慕吕两口子,敞开空间和新鲜空气。

“我不用什么东西,”林溪略躬身,倾在老太太耳边,“我很好,你可以这么和那两位说。”

老人望着他,喉咙底发出难以辨别意味的“赫赫”声。

垂眸,顿了一会儿,林溪最终用手指勾起那个石头吊坠。

“非要拿的话,就这个吧。”

心形石头悬在空中,一双标志的男女向老人微笑。

她满目泪光,张手,想要去拿。

林溪却已将东西递给保镖,对病房内众人略一点头算作告别,随后头也不回的走出了病房。

*

集团内线电话此起彼伏,权力交接之际,张九厘作为谢虞川的肱骨大臣,忙的好似一只八爪触手怪,这里叫他批签那里叫他开会,开着会呢又说某某股东闹起脾气要跟谢总亲自谈,谈个毛线啊谈,联合商会理事人、老牌投资基金合伙人、甚至于某海岛国财政大臣的关切问候都还等在电话另一头呢,您钥匙配个几把啊配。

在这种情况下,误接了一个陌生电话,他自然是手腕一翻就要挂断。

然而老天保佑,电话放下前仅零点零一秒的时间内,张九厘脑内忽闪过惊雷一道,他整个人一激灵,右手拽左手,把话筒重新提溜起来。

那边的声音因此远了些,是叫他“九厘哥”。

张九厘:“……………………”您叫我哥,我又配几把钥匙?

没听到回答,那边很奇怪,喂喂了几声,“听不见吗?我没打错吧。”

张九厘:“你、你、你怎么有我办公室的电话?”

林溪从不出卖自己人:“这个问题重要吗?”

不重要,张九厘双手抱住脑袋,认命:“小祖宗你比较重要。”

千忙万忙,张大秘还抱起公文包,鬼鬼祟祟从侧门小电梯走,离开集团。

的士司机问去哪儿,他报了个很高级环境很隐秘的餐厅名,随后就通过电话跟人絮叨,什么“你自己说的绝不出卖自己人”、“扣我工资的时候一定刚要美言几句尽量减少损失”、“这么些年给你寄那么厚的五三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之类的,司机从后视镜看这个从高级写字楼里出来、腕间戴着名表的高级金领,则是心想我一定是见证了什么商场无间道行业碟中谍……

这般那般的到了指定地点。

出租车停在餐厅前,张九厘下了车。

他看看时间,抬头看“一寸金”牌匾,深呼吸一口气,大迈步走了进去。

*

厚实的长绒地毯铺了满地,很难清洁,但消声效果很好,能保证环境安宁,每转过一道走廊,都能见到奇特造型的盆景、黑白写意的国画,匠心十足。

行走在这家高级餐厅里,每个客人都能体味到一股舒适和优雅的氛围。

在约定的包厢前,林溪顿住脚步。

里头出来一个服务生,要领他进去。

但拦住身后随行保镖。

“不好意思,我们只收到接待一位客人的指令,”服务生十分抱歉,但坚定的说,“我们对客人的隐私、安全要负责任。”

保镖冷起脸,他们不用负责任?

两方刚要争论。

“没事,”林溪抬手,“不是外人,你们守外边就好。”

林溪随服务员进门,厚重木门将保镖挡在了外头。

环视一圈,这是很大的一个包厢,被屏风分隔,一边是有餐桌、茶桌,餐桌中央有假山造景,烟雾慢卷,茶桌上有一壶煮好的茶。

屏风另一边,有一个人侧身坐着。

林溪走上前,用以他的性格来说算是非常熟稔的口气道:“提早来了?”

屏风也缓慢旋转,朝右收拢,将那个人露出来。

眼角有皱纹,脚边斜放一只绿松石手杖。

他抬眸,神情似有得意。

林溪脚步急刹。

但已来不及,针刺的疼痛从侧颈传来,一个少年陡然出现在他身后,双手握住针筒,狠狠的扎进了他的肌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