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意平悄悄捂住话筒,“舅舅,听见没,有个导师选何群了,早说让我去打点,你还不准,这不掉坑里了么。”
对方很淡定:“你急什么。”
“花那么大心思,万一落败一轮游,我怎么不急!”
对面轻描淡写:“国际笑话,以为是你?”
谢意平:“……………”怎么还带拉踩的!
与此同时,两名导师隔着影后,捂住话筒,说了两句。
随后,他们说:“我们留票,等嘉宾的下一曲。”
谢意平注意到这个说辞。
不是等下一轮,而是等嘉宾的曲子。
是要看看嘉宾还有没有更好的发挥,从而挽救危局,还是对嘉宾特别的喜爱,想再听一会儿?
两种理解,能导向完全不同的两种结果。
第二轮仍有十分钟准备时间。
林溪在台上站了片刻,随后快步到台侧伴奏乐团的位置,与他们聊起来了。
那边灯光较暗,且处于视觉死角,故而没人看明白他在做什么。
直到时间截止,灯光舞台完成布置,林溪缓步回灯光中央。
黑衣少年,身段修长,单手拎一只小提琴,吸了所有人的睛。
按惯例,先试音,谢意平听这里就觉得有些熟悉,似乎曾在哪里听过,但抓耳挠腮都无法想起。
选手席也小声交头接耳。
“他在拉什么?”
“看话筒的摆法,好像是提琴独奏,不打算唱歌欸。”
“啊这,这样行吗?”
选手们满脑袋问号。
不是说不能演奏啦,这是档音乐节目,什么形式都可以的,只是现在PK明明是在K歌,你掏出把琴算怎么回事。
而更绝的是,片刻后,试音结束,进入正题,小提琴拉出一串音符,他们终于听出——
这仍然是上一首歌!
…………林溪居然没有更换歌曲,而是要拿选何群的曲玩独奏!
“哇靠,太狂了,真的太狂了。”
“什么鬼啊,他还能比伴奏乐团老师拉的好?还是说他在这十分钟里重编了个曲,这怎么可能啊!”
“这哥们要不超神,要不超鬼。”
“我赌他超鬼。那谁非要搞鲶鱼赛制,这下成乐子人了。”
“嘘,先听吧。”
选手和观众都觉得匪夷所思,就连工作人员也侧目,感到困扰。
各式各样的议论,各式各样的目光统统放到了台上。
台中央,少年微闭着眼,将一切隔绝。
他就那样把第一篇章平稳的拉过。
随后,一个高音突然并发。
伴奏齐响。
轰!
河流奔腾、万马齐啼,音符你追我赶,听众甚至不由自主闭住呼吸,紧张翘首。
评审席,有人猛地前倾身体,左手紧紧抓住扶手。
这………
他居然真把曲子变了个样子!
接下来的曲调,让人似曾相识,却又是全新。
少年的手速太快了,一弓一琴,拉扯间迸发火花。
灯光老师像终于睡醒了,拎着徒弟后领提溜到边上,接过控制板。
灯火、音符,绚烂夺目。
人们不知该听,还是该看。
此刻,现场已经再找不到任何杂声。
无论是观众、选手,还是工作人员,全都静了下来,不愿意错过任何一个片段。
他们听见奔腾的河流进入了一片旷原,境地开阔辽远,无拘无束。
那乐声复又轻缓,悠扬,然而有别于起初的纯真,此刻的音乐有了一蓑烟雨任平生的意味。
河流入海,音乐停下,少年单手拿琴,微弯腰向大众致意。
一片安静,选手们并没有反应过来,观众更没有——直到,缓慢、坚定的鼓掌声从大众评审处传来。
那是面容清矍的中年人,原地站起,身体微前倾,专注而郑重。
在他的带领下,大众评审席陆续站起七八人,虽然年龄样貌不同,但气质倒是十分相似。
“那是国家音乐学院的周老师,”学院派选手掩口,小声告诉旁边人。
其他人也都差不多。
首先站起的,是专业人士,随后,是观众,最后,是导师。
掌声连成了一片海。
台上少年沉静无比,淡然的接受着这一切。
在这样的舞台上,能出现一曲情感丰沛、层次分明的小提琴独奏曲,这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也并没有在期盼的。
他竟然真的做到了,在这样短的时间里,完成了这样的作品。
主持人上台,他功力深厚,轻声细语却让人觉得十分有启发:“我们的嘉宾真的非常令人惊喜,当然,我相信也有一些人感到惊吓,但这正是我们出台这一赛制的初衷,我们会希望,这台节目能够推出更宽领域、更有包容性的音乐理念,不止于当下。”
观众静静仰着头。
主持人笑了笑,他又说了几句,cue回流程,“那么现在,我们听一听导师的意见。”
“意见是没有,问题有,”导师席的教授单手捏住固定话筒,噙笑,“嘉宾是哪个学校毕业的,或者还在读?老师是哪位。”
主持人将话筒给林溪,林溪却不接,摇了摇头。
羽毛面具遮挡住了他的神情,让人猜不透他这个摇头的意味。
主持人立刻接茬:“哈哈,罗教授,您都没把票给人家,怎么就来打听学校了,嘉宾只有获胜才能亮相的哦。”
教授一笑。
他伸手轻轻一拍,红色按钮转蓝,属于他的百分之十票数立刻转移到林溪的投票柱上。
但这只是一个开始,随之,那柱子又轻轻一跳,往上涨了涨。
是现场的大众评审改了票。
改票者不算多数,但在先前几乎平分秋色的基础下,林溪现在已占了优势!
何群坐在选手席,盯着屏幕,久久无言。
久到,灯光和他人的注意力都来到了他这里。
他终于反应过来,流程走到了他这里。
他现在,要么上台PK,要么认输离开。
然而,即便面对这样的选择,他拿起话筒后,仍觉大脑空白,说不出话。
“——嘉宾和选手可以选同一首歌吗?”身后,忽有人这样问。
声音不大,但因就坐在何群身旁,还是被话筒收入。
众人侧目。
“我不仅是帮阿群问,”坐第一名宝座的慕云嘉眨了眨眼,唇角带笑。
“这是关于节目赛制的困扰,我想许多人也会想知道的,导演,我可以说吗?”
导演下意识看了眼赵充。
赵充不置可否。
他擦汗,遥遥的点了一下头。
慕云嘉接过话筒,站起。
选手席和导师席一样位置偏高,更别说慕云嘉坐的是最高的一个位置,他站起,刚好与林溪是一个遥相对峙的局面。
“嘉宾继续选这同一首歌的话,让阿群怎么办呢,把刚才他唱过的再唱一遍吗?还是也找件什么趁手的乐器,学嘉宾的样子来一遍。如果这样也被允许,那么今后是不是每一位嘉宾都可以这样做,让我们的节目在长达半小时以上的时间内,反复放同一首歌。”
“这样,真的好吗?”
他的声音清澈柔和,徐徐道来,让人忍不住想点头。
轻轻的一声“呵”,在场上响起。
“为什么不呢?”
台中心,少年微仰头,拿起话筒来,回复他。
明明戴着面具,明明大半张脸孔都被遮挡,眼神却带出一丝嘲讽,“你编一首更好的,不就有节目效果了?”
“…………”
“还是说,你做不到?”
如若不是镜头对着,慕云嘉几乎要露出冰冷的怒意来。
“就事论事,这是为了节目——”
“好了,别说了,”何群从沉默中突围,打断,“他不是这个意思。”
他的话音盖过了慕云嘉,他的动静也拉走了大家的注意力。
“他……嘉宾他改的也不是原曲,是我的改编曲。”
众人一愣。
何群苦笑。
来到他的曲子里来打败他,他又还有什么话可以说呢?
他从坐席上起身,灯光追随着这名战斗至今的实力派,一路到了台上。
立在林溪面前,何群双目平视:“从第三小节开始,你是怎么想到的,原曲明明不是那个感觉。”
“更顺手,”林溪这样回答他。
何群一哂,果然是天才那套,随意挥洒上帝给的灵气,只要凭感觉,就能胜过其他人。
已经遇到了很多次这样的人。
甚至他还在家乡小圈子里的时候,也认为自己就是天才,直到走进更大世界,遇见山外的山,那些骄傲才终于破碎。
可这行不就是这样么?何群垂下眼睛,点头,说:“好,知道了,我认——”
他忽而顿住,因为林溪捂住他的话筒,对他说了七八个乐曲名。
“这些都是这么弹的,我练过,你回去听听。”
“尤其最后这首,篇章之间的递进关系处理的很好,我也学习了。”
“……”
何群重又正视这嘉宾。
隔着面具,不知道他什么样子,不知道他什么来历,但就望着这双眼睛,何群有种预感:他一定能走的很远很远。
“多谢,”何群说。
接着他又面朝观众,深深鞠躬。
主持人快步来扶他,他不肯起来,这个鞠躬有足足十多秒,台下粉丝已经意识到什么,泪盈于睫。
何群勾唇,“哭什么,今后,我们可以在外面见了。”
说毕,他又看导师席。
此时导师席还有一位歌坛天王尚未投出自己的票。
尽管他的票已经不可能落自己脑袋上了,但何群狡黠一笑,手比作喇叭,道:“尘鱼老师,咱们打个商量吧。”
天王:“嗯?”
“让嘉宾把面具摘了,他和我,谁帅点,你投谁,好不好?”
噗嗤一声,天王乐了起来,用手指隔空点点何群,“你啊……”
“好吧,”他一本正经的,接受了这个提议,“嘉宾,你听见了吧?”
林溪看看他,又看看何群。
何群吹了声口哨。
林溪竟也被感染的轻松起来,唇角酝酿出了笑意。
“嗯。”
白皙的手指尖按在面具的边缘,稍一顿,随后毫不犹豫的向外揭开。
一片羽毛飘落。
光束从一侧打来,耀眼的白光,半数映照在他的脸上。
侧颜线条优美,眼瞳如初现世的琥珀,澄明静谧。
现场只剩下了轻轻的抽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