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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翠千山,掩映着点点村落,初春寂寥。
小小的男孩穿着单衣,坐在一个大盆前洗着衣服,他那么瘦小,胳膊腿比柴还细,整个人都几乎要埋进盆里,才能揉搓动一整盆成人的衣物。
黑瘦的少女玩耍回来,立在他的面前,喋喋不休的对他说着即将离开竹马的惆怅、即将进城打工的期待。
小孩听不明白,小孩只希望快些洗完这盆衣服,这样能交换一个马铃薯当晚饭。
屋内传来男人的咳嗽声,几乎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小孩瑟缩一下,随即一名妇女的骂声也进了耳朵:“伺候你这个痨病鬼,要死就早点死,不要拖累我们全家!”
妇女怒气冲冲的踢开门,将一盆满是黄红污浊的痰盂往外倒。
院内一大一小两个孩子,都望着她。
这让她气不打一出来,三步并作两步的冲出来,拎住了小男孩的耳朵,“看看看,有什么好看的,就会偷懒,赔钱的玩意,养你这么大,有什么用!”
对于一个瘦小的孩童而言,妇人的力气实在太大,她一手拎耳朵,一手卡脖子,把小男孩提的离地好几公分。
小男孩真的好疼,可不管是哭叫、哀嚎,都没有让对方拳打脚踢的动作轻上分毫。
过了不知道多久,妇人被人叫走,留下小男孩自己,躺在地上,蜷缩成一只小虾米。
少女这才敢靠近,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麦芽糖,用透明糖纸包着,递到弟弟跟前。
“给、给你吃,吃了不疼。”
画面一转。
少女要跟着村里的大部队进城打工,破旧的大巴车停在村口的道路上,她背着包,与同乡交谈着,神情满是向往。
临上车,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小孩,横冲直撞的,一把抱住了她的腿。
她十分惊讶,“你怎么在这里?”
小男孩满脸脏兮兮,一双眼睛却又大又亮,盯着人看时,像有引力,“带、带我……走。”
少女拒绝:“啊?我是进城打工,今年都不回来,我带你干什么?”
小男孩一字一句,执拗的说:“我,会报答姐姐。”
少女不肯理他,伸手把他从腿上拨下去。
可小男孩太固执了,没有办法把他弄开,少女最后没有办法,狠狠踢了一脚。
尘土飞扬,小男孩摔倒在地,侧脸被石子刮出一条很长的伤。
少女趁机跑上大巴,让司机紧关上车门。
她在窗边探出头,看着小男孩躺倒在地,一双眼一错不错的锁着她。
那不是五岁的孩子应该有的眼神,空洞,冷漠。
咚。
一包麦芽糖被扔了下去。少女别开头,匆匆忙忙的拉上背包拉链,“给你吃,我走了,不要缠着我。”
大巴车在乡道上驶离,渐渐成为一个模糊的小点。
妇人与一个黑瘦男人一起气喘吁吁的赶到,看见小男孩被丢在原地,顿时松了一口气。
随即妇人开始对他破口大骂、拳打脚踢,黑瘦男人冷眼觑着,没有阻止。
过了不知多久,妇人才罢了手,而那躺倒在地的小男孩始终没有吭声,没有喊过一声疼。
他只是望着天。
这时,黑瘦男人森冷的面庞映入他的眼帘,“抗揍,不错,可以要。”
他这样评价道。
……
“你想起来了吗?”女人发现了林溪的表情变化,充满希望的望着他,“我是你姐姐,记得吧。”
林溪眼神浮动着,从过去一幕幕中掠过,那些他认为自己已然不记得的东西,原来都还藏在某个匣子里,只等打开。
他审视着女人,很久很久,启唇问:“我叫什么?”
“溪溪,你是溪溪呀!”
女人激动的说:“我怎么会忘记我唯一的弟弟呢。这些年姐姐工作忙,没能跟家里联系,你不怨我吧?”
林溪凝视着她,继而缓缓摇头。
女人面露惊喜,“太好了,太好了,溪溪你不知道,你现在太好看了,我都不敢认,我有好多朋友都看你的视频,没想到会是我弟弟!”
女人笑时,眼角的纹路像一把扇子,她应该是三十不到,看起来却要比吕红艳要老,太阳穴边的黄褐斑用劣质的粉底盖着,却仍暴露无遗。
“你找我?为了什么。”
女人搓着干瘪的手,有些忐忑,“姐姐也偶然遇到一个同乡,才知道妈都过世那么久了,老房子还被族叔他们占了,说、说是因为咱家没有男丁。这事你知道吗?”
“是吗?”
“是真的,不信我给你看同乡给我发的信息,那是我们长大的地方,我们不能拱手让人。”
“姐姐找你好久了,你跟姐姐回去一趟,和村里人说,咱们家还有男丁,我们把宅子夺回来。好不好?”
林溪没有吭声,以一种陌生的神情看了女人半响。
他完全长大了,虽然还是清瘦的少年气质,但他的身高早已达到一米八多,看大部分人都需要稍垂下眼,他已经不是那个会被一脚踢开的小男孩,也不再为小小一块糖而对人心生期翼。
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却让女人内心瑟缩了一下,一种名为心虚的情绪逐渐蔓延。
应该没说错什么吧?逃离那个家以后,她就主动的隔离了家乡的一切,她不知道弟弟这些年和母亲是怎么生活的,但他毕竟是家里唯一的男丁啊,现在还被有钱人家找了回去,应该过的不赖吧。
“你的意图是什么?”良久,林溪轻轻开口,却是对着吕红艳。
吕红艳:“你这话说的,好像我……”
“不要浪费时间,”林溪打断。
空气微妙的一滞,随后吕红艳嗤笑了一声,“还算挺机灵。我也直说吧,你回你的老家去,宅子、地,还有钱,我都给你准备好,你向老太太辞个行,以后别来容城了。”
“为什么?”
“你还问为什么?”吕红艳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别以为你心里那些小九九我不知道,以退为进,拍点视频,想从老太太那边下手嘛,我也告诉你,慕家的财产都是兄弟姐妹几个挣来的,老太太做不了主。我要是你,就拿着钱立刻滚蛋,省的到最后鸡飞蛋打,一场空!”
女人的声音回响在店内,清晰尖锐。
店口有客人以及邻居商户探头,好奇这边发生了什么。
“这不对,”林溪摇头,“既然如此,为什么这么在意我?”
吕红艳上下打量他,蔑笑:“在意?”
“哈,你还是谢谢我们把云嘉养的这么善良吧。”
“……”
各种神情和声音里,林溪始终八风不动,他与眼前发生的一切之间似乎有一道玻璃墙,冷热、风雨都钻不进他的心里。
他道:“原来是这样。”
是慕云嘉感受到了他的威胁,让吕红艳来做这些。
冯胖在一边看他,明明他不动、不听、不问,却免不了被污泥沾上身。
他并不说话,他知道林溪能处理好。
自称姐姐的女人读到了什么,她有些忐忑,从口袋里抓出了一把东西,递到林溪面前,“溪溪,姐姐给你带的,你喜欢这个我记得。”
是麦芽糖,由透明糖纸裹着,琥珀般的蜜色闪着光。
林溪没有接,神色晦暗不明,“你就记住了这个?那你不记得,我其实没有名字,你们叫我‘赔钱货’?”
女人一愣。
“所以……”林溪神情莫测的看着她,“你居然也不知道,你前脚刚走,她后脚就把我卖给人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