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第94章 你或许听过什么是幻术(二)

切尔贝罗的人宣布了沢田纲吉和他的守护者们为胜利的一方,而Xanx所在的瓦里安一部会在遣返西西里岛后接受家族内的惩罚,这是九代目下达的命令。

如果是以前的话我大概会视若无睹吧,Xanx他们伤害了他的同伴,理应接受惩罚,但是他对具体的惩罚内容是不会感兴趣的。但是如今……他走到九代目的病床前,询问着对他们的具体的惩罚。

才经历过一次重创的老人慈眉善目地看着自己未来的继任者,“纲君是担心他们会受到严格惩罚吗?”

沢田纲吉摇了摇头,他听到自己仿佛在小言弹状态下的冷静声音响起,“我想知道他们接受的惩罚够不够抵他们造成的损失。”

诶?我现在已经会说这种话了吗?

九代目愣了一下,似乎也是没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不过他作为彭格列的首领,经历过各式各样的大风大浪,只当沢田纲吉是在接连的锻炼下成长了起来,虽然有些遗憾曾经见过的乖巧善良的孩子,如今因为父辈祖辈的关系而卷入纷争被迫改变性情,但这说不定也是件好事。afia的世界是残酷的,即使本人再不情愿,沢田纲吉也无法躲在日本这个小地方蜷缩着过一辈子。

要怪,只能怪他们这些大人没能保护好他们。不管是Xanx还是沢田纲吉,都不该面对这些。

“这样啊,我能以彭格列的名誉保证,Xanx和他的部下会受到足以匹配他们罪行的惩罚,以意大利afia的标准。”

“……”

我要的是afia的标准吗?

我已经倾向于afia了吗?

“你已经是afia了。”

里包恩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沢田纲吉迟缓地转过身看去。

世界变成一片虚无,里包恩站的位置离他并不远,但又好像在他能够到达的距离之外。列恩变成了熟悉的CZ-75形态,它被里包恩握在手中,枪口对着地面。

“回不去了,蠢纲。”

“不,我并不想当什么afia,那群人都是违法乱纪,漠视生命的暴徒,不,我不要变成那样!”他的声音似乎变回了往日那样,时常惊惶无措、下意识逃避的普通人一样。沢田纲吉抱着头,回避着里包恩的视线。

对,他是普通人,什么彭格列、afia的,和他的生活相差甚远。

“纲吉君。”平日里温柔朝气的女声变得忧愁,沢田纲吉迟疑地抬头,正对上站在里包恩身后的笹川京子的视线。

“你和哥哥说的相扑大会,是真的吗?为什么他身上会有那么多伤口?哥哥很爱拳击,可是他的手……我真的好怕,好怕,”笹川京子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她哭着吼道:“纲吉君,你们都在骗我是不是!”

沢田纲吉心神大乱,“不是的!京子,你听我说,我们——”

在他还没有完成对笹川京子的解释时,她的身边又多了一人。

“小纲,为什么总是让妈妈担心呢?”沢田奈奈悲伤地注视着他,“成绩差也好,体育不行也没关系,妈妈只希望小纲能健康长大而已。”

“妈妈,我不是——”

“小纲也会像爸爸那样离开吗?”

“不会!我永远也不会变成爸爸那种不负责任的男人!”

沢田纲吉心底对父亲的怨怼上涌,他才刚向沢田奈奈的方向迈出一步想要解释清楚的时候,肩膀上突然落下了一只手。

“阿纲。”

沢田纲吉的脚步止住,他怔愣地回头,撞进了一片紫晶般神秘深邃的眼中,

“……千,夏……”他突然害怕了起来,他不想听到将千夏和其他人一样责备他的声音,他在里包恩的批评弹里听到过,那样失望无奈的语气,那样轻视的话语,比任何人对他的抱怨都要令他痛苦、不甘。

拜托了,不要说出那样的话。你是第一个告诉废材的我,我必定有值得你学习的地方,你是第一个否认我是废材的人……至少不要是你!

“醒醒,阿纲!”

沢田纲吉猛地睁开眼,映入眼中的是他熟悉的卧室天花板,和将千夏那张皱眉担忧的脸。心脏猛烈地跳动着,他目光游移地观察着室内,在看到换了睡衣在桌边喝着牛奶的里包恩时,急促的呼吸慢慢平复下来。

“还好吗?你刚才好像做了个噩梦。”

他刚才,是在做梦……对,是做梦。沢田纲吉坐起了身,撑着额头安抚着自己的精神。妈妈不会说那种话,京子也不会,里包恩……这,里包恩可能是真的会说。

“怎么,梦到自己登上了彭格列十代目的宝座吗?”

你看。

“我都说了不想做什么afia啊……”沢田纲吉松了口气,这才有了空回复将千夏的问题,“嗯,做了个有点可怕的梦……”

“要和我说说看吗?”将千夏故作神秘地眨了眨眼,“我很会解梦哦。”才怪,他完全不会这方面的技术,他是学了点占星的解读星轨运行背后的预兆信息,但是解梦已经是另一个学派的知识了,他想做的不过是心理辅导而已。

沢田纲吉承认,他被将千夏这幅作态迷惑了片刻,不过他并不想把自己梦中的事说出去,他不想承认自己的观念已经在黑曜事件和指环争夺战中发生了改变。他似乎,没有以前那么抗拒afia了……这不应该,也不够合理。

他仍然畏惧着充满血腥味的afia世界,但是也不得不承认,他渐渐习惯了和afia有关的人或事。

“千夏,你觉得……afia是什么样的?”

将千夏笑道:“里包恩这样的?”

“……”沢田纲吉没说话,而是用控诉的眼神看着和他开了句玩笑的将千夏。

将千夏见好就收,逗兔子也要讲一个度,“阿纲问我这个问题,是对自己的未来感到迷茫了吗?”

沢田纲吉不自觉地攥紧了盖在腿上的被子,他低着头应道,“是。”他知道将千夏不会和afia扯上关系……呃,至少他不在里包恩圈定的守护者范围内。他问将千夏这个问题,也是希望能听到对方身为局外人的看法。

将千夏在沢田纲吉的床边坐下,“你从Xanx身上看到了afia的残酷,所以产生了迷茫。这很正常,但是阿纲,就像学校里有不同的人一样,afia也有不一样的一面。你之前只接触了里包恩、隼人、蓝波他们,所以觉得afia虽然声名恐怖,但性格都不算坏对吗?”

“……是的。”里包恩虽然严厉且经常威胁他,但自己也能察觉到对方何时是认真的,又何时是玩笑。只要能照着他的安排锻炼学习就不会受到伤害。而狱寺隼人更不用说,除了第一次见面之外,一直都是主动保护照顾着他的。蓝波……是自己在照顾他。碧洋琪也尽心尽力地照顾着几个孩子和妈妈,偶尔还会恶趣味地整一下狱寺。后来认识的迪诺他也是废材见废材,堪称惺惺相惜。这几个他比较熟悉的意大利系的afia,每一个都在降低他对afia的抵触情绪,他甚至有一小段时间天真的以为afia都是这样,是过去的自己太偏见了。

结果六道骸的到来让打破了这种平静,黑曜事件就像是一个信号,一个告诉沢田纲吉,和平afia过家家已经结束了的信号。

随意的利用他人感情、为了达成目的将他人当作工具、又或者是将一个正常的人当作实验用的小白鼠一样对待……这一切都在挑战沢田纲吉在普通人教育下所养成的朴素而纯良的三观。

日本是一个暴力组织合法化的国家,沢田纲吉在这个国家长大,是知道那些组织平时都会做些什么事的。但是知道,和亲眼见证的感受是完全不同的。他还没从黑曜事件缓过劲,接踵而来的就遭遇了和Xanx的指环争夺战,连续的血腥暴力手段,让沢田纲吉对afia的适应度和厌恶度一起升了上去。

是的,他已经有些适应这样非死即伤的冲突了。

“在我眼中,不管是afia还是官方机构又或者是普通的社会工作,行善或者作恶都只是人的自我选择。要听一个故事吗?我尽量说的简单一些。”

“……好。”

“在上世纪的时候,有一间私人医院,这间医院专攻脑神经科。有一天,医院的院长主张不论穷人还是富人都可以来他这里治疗精神病,贫富待遇自然是不同的,但在疾病面前,大家又是那么的相似。不论贫穷还是富裕,都有可能痊愈,也都有可能一辈子都治不好。院长收容着这些人,他主张医生和护士都将病人视作家人。病人们会叫经常和他们相处的护士为姐姐、叫医生们哥哥,”将千夏语气平淡地讲述着,突然问道,“阿纲觉得这间医院怎么样?”

没想到自己会被提问的沢田纲吉愣了一下,旋即试探地回复道:“呃,院长很善良,医护和病人之间也很和谐?”他想起了自己之前住院的惨痛经历,只觉得将千夏讲述的这间医院医患关系还挺好的。

将千夏笑了一声,“是啊,只听这些的确会觉得这间医院还挺不错的。但是啊,阿纲,这只是表面。”

“诶?”

“这间医院的院长,接纳穷人是为了一项计划。”

里包恩看了将千夏一眼,他已经意识到了将千夏讲这个“故事”的意思,沢田纲吉曾经知晓过六道骸的遭遇,所以他并没有阻止对方继续讲述。

“计划?”

沢田纲吉的表情过于纯良,像只棕毛的兔子一样,将千夏忍不住加大力度揉乱他的头发。

“他读了一本科幻小说《弗兰肯斯坦》,他想要打造一个他心中完美的‘女神’。这个女神最好不会因为严寒酷暑而烦恼,她会有完美的手臂、双腿、躯干、脖颈和头颅。他将医院里的病人、医护,甚至妻子都视作‘女神’的素材,阿纲知道这个‘素材’是什么意思吗?”

“……”他听懂了,他头一次觉得自己这么聪明。

将千夏没等到回复,也不介意沢田纲吉的沉默,他继续说了下去,“他收容穷人是将他们视作可以消耗的素材,在他摸索出如何造出完美的‘女神’之前,他不会轻易动那些看到的部件。就这样他的手中滑过一条条原本鲜活的生命,他在笔记本上假惺惺地鸣谢每一个为他的‘女神’献出了生命的素材,直到最后,他失败了。他用一百七十三条人命,证实了他心中的‘女神’永远也不会降临。”

“这个人,后来怎样了。”明明一直在说话的是将千夏,沢田纲吉却觉得自己的喉咙有些干涩,心口也有些阻塞感。

“他依旧是光鲜亮丽的院长,只是为了‘安抚’那些‘意外死亡’的病人的家属,他用金钱买下人命,或者消除烦恼的根源。为此他需要大量的钱,他开始了非法贩卖人体器官。肝、肾,甚至是心脏。只要有人买,他就能拿出新鲜的器官来。”

“这种,这种人渣!”沢田纲吉本以为事情到“女神”失败就该结束了,没想到这种渣滓还还能苟活到研究新的敛财之路。

“买家、买家,有需求就会有市场,有市场才会有货物,买家和卖家从来都不局限于一两个人或者一两个行业。阿纲,这个院长,和他的买家们都不是afia,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都不是afia就意味着他们也是普通人中的恶人,沢田纲吉并不是什么象牙塔上的公主,他只是被沢田奈奈教育得很好,是一个会为恶行而愤慨,会为善行而动容,会向弱小伸出援手的普世意义上的好人。他虽然不怎么关注新闻,但是也听过最近被热烈讨论的知名医院院长漏罪再审的事,将千夏所说的应该就是那个人。

“一个组织,或者小到一个人,在选择方向的时候如果选错了,那就有可能万劫不复。”

“你的意思是,即使是afia,走对了路那就可能带来和平安宁吗?”沢田纲吉的眼中满是迷茫,“可是afia手中的鲜血……那也是一条条人命不是吗?如果我接受了十代,我是指如果,我并不认为自己有能力成为afia家族的首领,如果我成了十代,那我也会……如果我宣布让afia不再使用血腥暴力而是像正常组织……”

他的语言有些混乱,但足够将千夏领悟他的意思了。

“如果阿纲成为了彭格列的十代首领,应该会让afia走向更和平的道路吧。但是阿纲,这条路很难,你会对上一个存活了几百年的恐怖的‘庞然大物’,如果无法清除这个‘庞然大物’带来的阻碍,你就看不到和平。而在铲除它的路上,你和你的守护者,必定会沾染上鲜血。”

“……”沢田纲吉的嘴张了张,却没能发出声音,他吞咽着口水试图滋润干涩的咽喉。

将千夏抬手揉了揉沢田纲吉的头发,转头看向一直注视着这边里包恩,“里包恩还记得自己杀过多少人吗?”

“问一个成熟的杀手这种问题,真是愚蠢呢。”里包恩像平日里和咖啡一样的姿态抿了一口牛奶,上唇挂着一条牛奶胡子的他翘起嘴角说道,“我不记得了。”

要杀多少人才会不记得呢?

将千夏注意到沢田纲吉攥着被子的手轻轻颤抖着,他温声道:“阿纲,我也杀过人。”

“……诶?”沢田纲吉迅速抬头看着将千夏,像是不能相信这只放在自己头顶的手曾经沾染过他人的性命。“怎么会?千夏你不是普通的中学生吗?你不是afia啊,为什么?你在开玩笑对不对?”

将千夏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哈,我以为……我……”

沢田纲吉只觉得自己的精神受到了冲击,他感觉视野的边缘开始虚化、泛黑,他一头栽进了将千夏怀里,不消片刻他的视野被黑暗遮蔽思考也随之停止。在失去意识之前他听到了将千夏和里包恩的声音。

将千夏:“还是对他刺激太大了。”

“他早晚要面对的,现在虽然还有九代和家光撑着,但时间也不多了。要让他早点想清楚自己前面的路才行。”

九代和爸爸……?他们在聊什……

在沢田纲吉彻底昏过去后,将千夏托着他的后背将他平放回了床上,再拉起被角给他盖好。

“我相信阿纲能够做到,但这是在有些揠苗助长的嫌疑。从他接触afia的事到现在还没有一年吧?”

“如果可以的话我和九代还有家光也不希望如此。”按理来说,身为初代彭格列直系血脉的沢田纲吉,早在出生时就该在意大利,在afia的环境中成长。他平安无忧的童年是沢田家光在门外顾问部门苦心经营换来的,对此沢田家光很愧疚,因为自己没能陪在妻子和儿子身边,但又很庆幸他做出了这一选择。如果不是他的付出,那沢田纲吉就可能像其他继承人候选一样,各有各的死法。

这两年来,枪杀、溺水和不知名原因化作的白骨,候选们的死亡一个比一个离谱,每一种都令他心惊不已。

幸好,幸好他坚持了下来。身为丈夫、父亲,他是失职的,但是身为一柄保护伞,他足够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