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f:警校教官(三)】
便利店的招牌在深夜里散着暖光,营业员坐在收银台前噼里啪啦地按着计算器,核对着货物与账单。空气中萦绕着刚加热好食品的香气,营业员实在经受不住诱惑,抬起头望了桌前的那五个人一眼,忍不住在心里嘀咕了一句,这五个人怎么还没吃完?
这五个人都是二十出头的青年,正是饭量好的时候,尤其这几个人特地大半夜从警校翻墙出来,为的就是宰胡乱造谣的松田阵平一顿。结果等他们到原本决定好的烤肉店,却发现烤肉店上挂了个招牌,表示老板娘去追自己的女朋友了,这两天都不营业。而现在已经这个点了,很少有饭馆会开门,也不是不能跑远一点去找找,可出租车又不好打,大半夜跑十公里又实在有点神经病。
大家正纠结的时候,萩原研二开口了:“那边不是有家便利店吗?”
“……”降谷零往便利店看了一眼,摇摇头:“去便利店吃?那不是太便宜松田了?”
伊达航赞同:“我也觉得。”
“……”
松田阵平望着那张本该在自己钱包里安安静静躺着的银行卡,如今已经落入了降谷零的魔爪。他深沉地叹了口气,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摘下了自己的墨镜,语气复杂:“像我这样的人,总是要背负比较多的。”
萩原研二冷静地踹了松田阵平一脚:“便利店也可以把他吃穷。”
降谷零偏过头:“?”
“我们可以打包,这个学期剩下的零食和夜宵就都有了,”萩原研二问:“他不是说他这样的人总要背负比较多吗?”
伊达航恍然大悟地竖起大拇指:“有道理!”
松田阵平看那三个人满脸欢天喜地,有种今天自己卡里的余额就要归零的预感。他正准备找唯一没有加入那三的诸伏景光吐槽,结果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诸伏景光已经走到最前面了:“——hiro?”
诸伏景光回头:“怎么了?你还要交出来一张卡?”
松田阵平:“……”
等等,诸伏景光怎么知道自己还有一张卡——不对现在那不是重点。松田阵平深吸一口气,难以置信地:“等等,我之前是在初崎教官面前说零欺负我研二踩我班长上厕所一个小时,但我没有告你的状,怎么连你也要和他们一起宰我?甚至一张卡还觉得不够,还问我多要一张卡?”
“……”诸伏景光承认:“你的确没有胡编乱造我的事。”
松田阵平正要继续追问,就听见诸伏景光语气诚恳:“只是你的卡现在充公了,寝室的零食和夜宵也有我的一份,你花的钱越多,我的那份当然也就……”
松田阵平:“…………”
松田阵平重新带上墨镜,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四个像撒了欢的兔子冲向便利店门口冲去,沉思三秒,觉得继续为银行卡哀悼不如化悲愤为力量,只要他吃进自己肚子里的越多,就越不会亏。
于是一切就变成了现在营业员看到的那样——木色的小桌边挤着五个青年,桌上摆着各式各样的关东煮泡面烤肠饮料等等,升腾的热气在墨镜片上蛮不讲理地涂了层雾,松田阵平干脆将墨镜摘下来别在领口,伸手拿起了中间的葡萄汁,喝了一口后,垂眼盯着瓶身,忽然开口问了句:“怎么还没考试啊?”
另外四人:“……”
这人大半夜说什么鬼话?
萩原研二盯着他看,表情有点变幻莫测,看样子他已经觉得自己的竹马脑子不正常了。他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忍住:“小阵平,高我们一届的学姐前几天刚刚考过试。”
这几个人之中,消息最灵通的要属萩原研二:“学姐当时和我哭了一个晚上,说从来没见过那么难的试卷,初崎教官出的试卷也太难了,她来警校是想来当警察的不是来坐牢的。喜欢人家是一回事,我也很支持你去追求,哪怕成功的几率不高。”他顿了顿,“但你也不用这样子……找虐吧?”
“这怎么能说是找虐呢?”松田阵平喝了口葡萄汁,吊儿郎当地跷起二郎腿。这个姿势让他稍微抬起了一点脸,因此也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有人推门进入了便利店,继续说道:“你看看,其他人做完初崎教官出的试卷都哭丧着一张脸走出考场,只有我满面笑容满心期待他的试卷,笑着走进去笑着出来,笑着迎接成绩,你就说我是不是非常特别?他如果闲着没事路过,是不是第一眼就能注意到我?”
“……”
“初崎教官上次已经记住了我的名字,那下一步,我定个小目标,让初崎教官记住松田阵平笑起来很好看,是整个警校里最帅的人。再下一步,再定个目标……等等,你们为什么都用这种表情看我?什么意思?难道你们觉得我定的小目标很难实现吗?是觉得不可能?”
“…………”
“难道是说你们觉得我笑起来不好看?这不可能啊?”
其他人还是沉默,松田阵平狐疑地看了一圈他们四个,忽然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放下二郎腿,缓缓地、缓缓地回过头。
初崎千鹤没穿西装外套,只穿着样式简洁的白衬衫和西装裤,那头如瀑的黑色长发被扎成高高的一束。他背对着警校五个人站在收银台前,连瞥都没往这边瞥来一眼,似乎是在等着营业员计算金额。
他身边还有个身材高大的保镖,正笔挺地站在初崎千鹤的身后,只有竖起的耳朵暴露了保镖刚才在悄悄偷听。
便利店里分明有很多人,但此时此刻安静极了,只有营业员手上的扫码枪在滴滴答答。
“……”最终还是不明就里的营业员打破了沉默,报出了金额,“您好,是现金还是刷卡?”
初崎千鹤淡淡道:“刷卡。”
保镖上前一步,将卡递给了营业员。初崎千鹤自始至终就说了这么一句话,之后再也没有开口,保镖收起卡提起东西,他便转身走向便利店门口,看起来完全没将注意力分给松田阵平一点,仿佛松田阵平口中的那位“初崎教官”和他无关。
玻璃门被推开,松田阵平仿佛才被惊醒,随手将葡萄汁搁在桌上,就忙不迭地追了出去,连挂在椅子上的外套都忘了拿,更别提里面的手机和钱包。
萩原研二望着他的背影,沉默了几秒才开口:“……你们说,小阵平他还有戏吗?”
几人之中唯一有女朋友的伊达航摸了摸下巴:“不好说,看他接下来怎么发挥。”
“……我希望他有戏,”降谷零难得为松田阵平说了句话,“虽然初崎教官刚才压根没管我们,但我们现在好歹也算是夜间私自离校,被发现多少都得挨顿批。”
诸伏景光已经开始双手合十为松田阵平真心祈祷了。
萩原研二也祈祷了一下,顺便问:“那接下来我们要等他还是?”
伊达航果断:“不等了,继续吃,反正他把卡留下来了。如果他有戏的话就是庆功宴,没戏的话就是断头饭。零!帮我再拿一袋牛肉干!”
便利店外,保镖替初崎千鹤打开黑色奔驰的车门。以他如今的隐秘身份,就算想出来透透气,身边都不可能少得了人的,尽管初崎千鹤强烈要求减少人手,可现在跟着他出来的也有一个保镖。初崎千鹤盯着车门看了两秒,垂下眼睛,就要坐进车里的时候,忽然有人不顾保镖的阻拦一把抓住了车门:“初崎教官!”
初崎千鹤身形一顿,终于回头。
保镖被突然从便利店里冲出来的松田阵平吓了一跳,以为他的目标是初崎千鹤,下意识履行职责将松田阵平拦住了,但没想到松田阵平将分寸把握得极好,只是抓住了车门,没再做多余的什么动作。
他和初崎千鹤的距离极近,本来是太过于亲密的——但他们中间偏偏又隔了一扇车门,恰到好处地缓和了这一点。他们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对视,松田阵平低声说:“对不起。”
今天晚上的夜空看不见几颗星星,但有一轮弯月,街边还有一盏盏路灯。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月亮和路灯加在一起,也不及松田阵平眼里闪烁的光。
“……”
初崎千鹤轻轻叹了口气,挥了挥手,示意保镖松开松田阵平。保镖听话退出了一点距离,车门边只剩下他和松田阵平。
初崎千鹤语气平静:“你没有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不需要说,回去吧。”
可松田阵平依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他,轻声说:“对不起,让你第一次听到我的心意,是在我和别人聊天的时候……本来不该是这样的。”
他有点沮丧地垂下了眼,固执地道:“最起码也应该是听到我……亲自对你说。”
爱真是个神奇的东西,它能给松田阵平勇气,让松田阵平不惧怕初崎千鹤知道自己的心意,却也能给松田阵平许多踌躇,让松田阵平懊悔初崎千鹤知晓方式的不正式。
沉默在他们身周萦绕,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初崎千鹤抿了抿唇,常年覆着霜雪的眼底多了一丝复杂。
过了片刻,他终于开口:“我们总共见了不超过五面,相处的时间加在一起最多只有十几分钟。我不认为这样短暂的相处就能让你情根深种,你感觉到的那些其实只不过是你一时的冲动,过了段时间你就会发现,充其量是短暂的激情而已。”
“……”松田阵平问,“你不相信我对你一见钟情吗?”
初崎千鹤没有回答,但他抬了抬眼,意思是当然。
“没人规定我不能在见到你的一分钟里对你一见钟情,也没人规定一见钟情的就不是情根深种,更没人规定情根深种需要很长时间。”松田阵平低声说,语气执拗地问道:“难道那些理论能规定我吗?”
他说话的声音其实不重,但每个字却像是在周遭砸出了一圈圈波纹,连带着空气都震了震。
“……你这是诡辩。”初崎千鹤语气依旧平静:“你只知道我的名字和我长什么样,然后呢?你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吗?你了解我吗?你知道我需要什么不需要什么吗?”
他心底的所有复杂情绪涌了上来,都变成了嘴角那点很轻的弧度。他看着愣住的松田阵平,慢慢地、一字一句地道:
“你根本不了解我,甚至你也不知道,我可能马上就要离开警校了。”
松田阵平立刻:“那我现在知道了。”
初崎千鹤:“…………”
很难用语言来形容初崎千鹤这时候的心情,他无言半晌,转身就坐进车里,但他拉不动车门——松田阵平正死死地按着,初崎千鹤的力量当然无法和松田阵平相比。
初崎千鹤无法,面无表情地坐在车上,两人就这么僵持着。但过了会儿,松田阵平盯着他的眼睛,轻声说:“我喜欢你是因为你,不是因为我了解你。”
他们一个坐在车里,一个手按着车门,就这样四目相对。今天晚上的夜空没有漫天繁星,好像是因为都偷偷跑进了松田阵平眼底呆着去了,不然他的眼里的光不会如此璀璨。可是这样璀璨的眼里,瞳孔深处只映着初崎千鹤的倒影。
初崎千鹤很轻地眨了眨眼睛,常年覆着霜雪的眼里,似乎终于多了些什么。
松田阵平小声补充道:“当然,这不代表我不想了解你。”
“……”
“尽管出于我的私心,我不希望你离开。但你来警校有自己的原因,离开警校也肯定有自己的原因,你的背后肯定有一些现在的我还触摸不到的东西,我知道以我们现在的关系,你不会向我倾诉这些。所以我会等你,如果你觉得半个小时太短,可以看看我能等多久。”
初崎千鹤静静地看着他,突然问:“你就不怕等不到?”
“怕。”松田阵平坦然道,“所以我会去找你。”
“……”
“而且,如果你有那么一点点喜欢我,就不会让我等很久。”
“……”
“你要走了吗?”
初崎千鹤无声地叹了口气,没回答他,只是往他身后的便利店瞥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语气平静:“你的同学们丢下你走了,上车,我让人送你一程。”
奔驰发动,初崎千鹤抱着双臂靠在车的后座上,闭上了眼睛。
没人能发现,他眼底覆着的冰雪上,有朵玫瑰悄无声息地绽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