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f:警校教官(二)】
松田阵平活了二十多年,从小到大就不是个规规矩矩的人,进入警校后平日里和其他四个人打闹了无数次,同降谷零打得头破血流那更是常事,就算被鬼冢教官训了再多次也从来都没觉得丢人过,甚至还能嬉皮笑脸地说着“下次一定”。但当他听到初崎千鹤那句不轻不重“你们宿舍生活挺精彩”的评价后,恨不得把伊达航拽,给自己在宿舍的木地板上刨个坑,收拾收拾把自己给埋了。
可他在动手之前,先呆住了。
外面是深夜,其实已经快到熄灯的点了,因为有人查寝,素日里不乏吵闹的走廊里安静得连蝴蝶飞过都能听见。楼道灯昏黄的光轻柔地吻着初崎千鹤的发旋,在他白衬衫的领口刷上了一层浅浅的暖黄,就连那原本冰冷清晰的俊秀眉眼,也似乎被光笼得温柔了几分。
初崎千鹤垂着眼,正提笔在本子上写着什么。那双形状优美的眼睛无论做什么都是认真专注的,只是他不知道,他这样略一低头,刚好有一小束细微柔和的光被收进了眼底,像是星星倒映在深邃的海面。
他写字的时间并不长,只有几秒,松田阵平却恨不得能这几秒永远都不会结束。
“……初崎教官,”松田阵平猝不及防地触到了他的视线,大脑倏然从刚才的几秒里清醒过来,意识到身边几个人一直没说话不是因为别的,而是故意在给他创造和初崎千鹤难得的交流机会。然而大脑还有点晕乎乎的,松田阵平半天也就挤出来一句结结巴巴的:“我们是因为不……”
好在松田阵平后脑勺没长眼睛,不然这时候他就会看到,被压在最底下的伊达航和萩原研二、他身边的降谷零、还艰难保持着一条腿挂在这几个人身上没掉下去的诸伏景光,听到他这句,嘴角都抽了抽,面上不约而同地露出了相当无语的表情。
这时候他们内心也应该在想同一句话——松田阵平?争气点好吗松田阵平?你找个角度耍帅也比这强啊?
初崎千鹤并没有听松田阵平解释,收起笔,平淡地道:“警校规定宿舍里禁止打闹,这周你们宿舍考勤扣三分。”
他转身就要带上门去离开,这里是最后一间要查的宿舍了,临走前却想起了什么,回了头。松田阵平本来以为他要说什么,莫名激动了起来,结果初崎千鹤的目光扫过被五个人体重压得粉身碎骨的椅子,很轻地挑了一下眉,只淡淡地提醒了一句:“明天记得去找后勤处换新椅子。”
接着他毫不留情地关门走人了。
松田阵平:“……?”
降谷零看他凝固的表情觉得有趣,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松田阵平的肩膀,顺便借机将手上沾到的灰尘抹到了他的身上:“不然你现在和椅子交换一下身体?初崎教官说不定就会关心你了?”
松田阵平瞪了他一眼,但居然没有和降谷零争辩,麻溜地爬了起来向门外走去,路上还不忘愤愤地踢那本来就已经被五马分尸的椅子一脚,椅子哀嚎一声,椅背断了半截。
萩原研二总算能站起来,看到这一幕,嘴角抽了抽,忍不住问:“……小阵平脚不疼吗?”
果不其然,萩原研二话音刚落,松田阵平面色就扭曲了一瞬,龇牙咧嘴地在伊达航“都是报应啊”的感叹中推开了门,立刻用目光抓住了已经走到走廊另一头的初崎千鹤:“初崎教官!”
初崎千鹤停住脚步,回头。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松田阵平踹那把可怜巴巴的椅子力气有多大,他的脚现在就有多疼,甚至疼到没法两腿站立。松田阵平无法,只能靠在墙上,把自身所有重心都给墙和另一条腿。
初崎千鹤蹙了蹙眉:“你怎么了?”
为争一时意气踢椅子结果把自己踢痛这件事,真要说出来也太丢人了。松田阵平张了张口,组织了一下语言,说:“……刚才被研二踩到脚了,太疼了……”
在宿舍里听得一清二楚的萩原研二:“?”
另外三个人对视一眼,降谷零和诸伏景光默契地一人按住萩原研二的一条胳膊,伊达航直接搂住萩原研二的脖子,很小声地在他耳边:“忍一忍忍一忍,回来再揍。”
楼道里,两人相隔得太远,初崎千鹤视力再好也看不太清楚。虽然他只是个名义上的教官,但学生在他眼前受伤,初崎千鹤于情于理都得过来看一眼,即使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才走不到一分钟,松田阵平就把自己弄成了这副模样。
初崎千鹤走了过去,在松田阵平面前停下,打量着他的腿:“具体怎么疼?发生什么了?”
松田阵平是真没想到居然会过来,眼看着人离自己越来越近,浑身一僵,走也不是退也不是。虽然对初崎千鹤的关心很受用,但听到这句问话,他不由更僵了,只能硬着头皮回答道:“脚趾疼,感觉骨头都要碎了。”
初崎千鹤:“这恐怕不是随便一踩就能踩出来的,你们打架了?要不要去医务室看看?”
“没打架没打架,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
松田阵平深吸一口气:“……就是其实是零踩的,初崎教官,他经常看我不顺眼。”
在宿舍里听得一清二楚的降谷零:“?”
你听听你自己刚才说的这是什么?是人话吗松田阵平?
他松开了按住萩原研二的手,捋起袖子就要冲出门去——然而一报还一报,成功被还清白的萩原研二不动声色地按住了他,紧接着诸伏景光和伊达航两人随即上前,如同两道枷锁牢牢地捆住降谷零,让他甚至不能动弹一下。
萩原研二将伊达航刚才的话原封不动地送给了降谷零:“忍一忍忍一忍,回来再揍。”
降谷零:“……”
宿舍外,初崎千鹤对松田阵平的话不置可否。他本来就没见过这些学员几面,不是很了解他们之间的具体恩怨,自然不会冒失插手,而且说明白了,现在也和他没什么关系。
除非是真的打架或者校园暴力,初崎千鹤才会出面,而现在的情况显然都不是。
“……”初崎千鹤没发表任何意见,只是说:“你们宿舍舍长呢?让他们带你去医务室看看。”
初崎千鹤今天本来就是被迫营业的,也不是什么正经教官,充其量也就帮松田阵平打个电话问问医务室现在还有没有人,要他陪松田阵平去医务室是不可能的事,毕竟松田阵平长这么大个儿,站他面前还要比略高半个头,不是什么小孩子,宿舍里也不是没有别的舍友。
松田阵平自己心里清楚这一点,也不失落。他知道自己伤势就是表面上看着疼,实际上脚趾的骨头根本没事,过一会儿估计就好了。所以他伸手挠了挠头,看到初崎千鹤眼睛的时候,嘴角不自觉地弯了起来,面不改色地扯淡:“没事,班长他在上厕所,他上厕所一般一个小时起步。”
其实他现在是很狼狈的,套着的白T恤上都是灰尘,肩膀还被安室透抹了两道特别明显的。
但警校生涯让他即便穿着最简单的白T恤,也没办法掩盖那相当优越的身材。除此之外,就算头发凌乱,可松田阵平的五官真的是老天爷给饭吃,当明星出道都不过分,不羁却不轻浮,俊朗却不女气,并且他现在因为某个特殊的原因,看着初崎千鹤的时候,眼里是闪烁着一点光的。
他的目光专注又真挚,藏着二十出头年轻人最炙热的情感,看上去相当吸引人,别说翘起的小卷毛,甚至连带着肩膀上的灰尘都因为在他身上,而变得可爱了。
“……”初崎千鹤无言,面上没什么表情,“那看你自己。”
楼道里的气氛有点微妙,但宿舍里的气氛更微妙。
他们的舍长就是班长伊达航,被诬陷上厕所要一个小时的伊达航额头青筋直跳,松了手,恨恨地磨了磨牙:“松田这小子——”
可这回他还没迈开腿,发现有人比自己更惨的降谷零就从善如流地拍了拍伊达航,用伊达航自己的话安慰道:“忍一忍忍一忍,回来再揍,还有班长我证明,其实你上厕所只要半个小时。”
萩原研二和诸伏景光特别配合地拦在伊达航面前,拼命忍着笑点头。
伊达航:“…………”
隔着扇门,寝室里的声音传不到初崎千鹤的耳畔。他见松田阵平应该是不会有什么事了,便没打算再耽误时间,正要提出道别,然而就在这时,指针悄无声息地指向了整点,楼道灯应声而灭。
所有的一切都不动声色地被黑暗笼罩,与一般人不同,黑暗让初崎千鹤更舒适,他无声地松了口气。可黑暗阻挡了他的视线,他并不知道,在他的不远处,有个年轻人终于借着黑暗的掩护,不再藏起眼底的炙热,目光一寸一寸地在黑暗中描摹他的轮廓。
松田阵平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从这不如何清晰的轮廓中得到了什么,赶在初崎千鹤说要离开前仓促开口:
“初崎教官,其实我出来找你,”他顿了顿,慌乱却也郑重地说,“是有别的事。”
这点初崎千鹤早有预料,倒不是怎么意外,毕竟看松田阵平的样子,也不是用脚伤来和他告状的。他抬眼,声音很淡:“什么事?”
初崎千鹤对学生的私生活不感兴趣,本来以为松田阵平又要像上次那样追问,但紧接着,松田阵平的声音却让初崎千鹤怔了一瞬——哪怕真的只是很短的一瞬。松田阵平说:
“初崎教官没有问过我的名字,我想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松田阵平。”
“……”
初崎千鹤其实是想蹙眉的,可黑暗能壮大一些人的胆子,也能妨碍一些人的视觉,加之他本来就有点放松,并没有像平常那样敏锐。所以直到这时候,他才终于察觉到松田阵平那炙热得吓人的目光,青年人的感情终于挣破牢笼,像是巡视地盘的野兽,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彻底将他围绕,却也只是这么看着,别说束缚,就连更进一步的也没有了。
熄灯的点了,楼道里很安静,没有人这时候探出头来看一眼,所以也不会有人知道,在这漆黑的楼道里有什么东西在暗流涌动,就算宿舍里的几个人贴在门板上听,也什么都没听到,都一无所知。
窗外的蝉趴在树上不知鸣叫了多久,松田阵平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仿佛一定要等初崎千鹤说一声记住了。良久后,初崎千鹤没说什么,双眼在黑暗中一瞥,冷冷地问:“脚不疼了?”
分明周围都是一片黑,初崎千鹤的眼睛和头发都是黑的,但松田阵平实在天赋异禀,居然还能准确地找到初崎千鹤的眼睛。他的喉结滚了滚,笑了一声:“忘了。”
——他居然不借机装可怜?初崎千鹤诧异地挑了一下眉。
“真的忘了,”松田阵平顿了顿,诚实地说:“因为比起这个,更想和初崎教官说晚安。”
更想和初崎教官说晚安。
初崎千鹤站在那儿,眼前仍然是和之前没什么区别的一片黑暗,但那样炙热又克制的的情感汹涌而来,他眨了眨眼,仿佛看见了这份情感变成了一朵花。
这朵花在他眼前突然为他出现,又突然为他绽开。
沉默在他们两人之间萦绕了很久很久,初崎千鹤终于开口说:“……你该休息了,松田同学。”
松田阵平适时退后了一小步——真的是一小步,说:“晚安,初崎教官。”
他原本的位置和宿舍的门顶天了也就两三米的距离,但松田阵平却走了很久很久,仿佛永远都走不完。甚至都到了寝室门前了,松田阵平又重复了一遍:“晚安,初崎教官。”
“……”
但他依旧没有得到任何回复。
松田阵平有点遗憾,不过最起码初崎千鹤记住了自己的名字,拖着一条腿走进了寝室,寝室门轻轻关上。初崎千鹤静静地站在原地两秒,转身离开,在楼梯上忽然驻足,望了窗外一眼。
窗外漫天繁星,映入了他的眼底。他定定地看了一会儿,移开视线,重新迈开步伐,推开宿舍楼的大门,走进无边无际的黑夜里。
一句很轻的“再见”混着关门声,被风吹进了安静的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