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生日快乐

异能特务科更换长官,是许多人都没料到的事。

种田长官的伤势因为救治及时,保住了一条命。只是种田长官的年纪毕竟不轻了,就算伤口恢复状况良好,精气神也不可能这么快恢复。更别提他老人家自从上任异能特务科长官以来,没有一天空闲的假期,早些年苦心在Mafia战争中维护摇摇欲坠的横滨,龙头战争过后港口Mafia一家独大也没放下心,今天担忧港口Mafia造反明天担心武装侦探社发疯,为横滨这些一个个人精似的异能力者操碎了心,最后英年早秃,连个地中海都没留。

将长官权限转移给初崎千鹤虽然只是种田长官的临时决策,但在事后,种田长官发现横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整顿好后,意识到了一件事——

或许除了暗地里,明面上,异能特务科也需要一个天花板等级的异能力者坐镇。

那么,没有比初崎千鹤更合适的人选了。

纵然内阁现在对于初崎千鹤的态度还是有争议,可是不得不说,比起几乎完全不可控的“白麒麟”,和日本政府打交道并合作了这么多年的初崎千鹤看起来靠谱多了。

就算初崎千鹤隐瞒了自己的异能力这么多年,也能解释为自保,反正初崎千鹤也没有利用自己的异能力兴风作浪,推动科学进步是每个人都乐意看见的事;至于初崎千鹤在费奥多尔事件过程中曾经参与入侵异能特务科,和保护“书”比起来根本不算是什么大事,甚至还能解释成卧底。

后者的功劳太大,也让内阁意识到了初崎千鹤其人的出色绝对不止在科学领域。

推初崎千鹤上任唯一的问题就是种田长官——毕竟种田长官干了这么多年,就算没功劳也有苦劳,换掉种田长官怎么都不好,然而这个问题,日本内阁没想到居然也迎刃而解了。

因为种田长官主动提出要退休去北海道钓鱼,顺便植发。

内阁:“……”

行吧行吧。于是内阁转头去询问初崎千鹤的意见,谁都知道初崎千鹤真的很不好说话,内阁派去谈判的人还没见到初崎千鹤就两股战战了,可内阁又没想到……

初崎千鹤翻了翻合同,问了句从此以后异能特务科是不是就他说了算,那人哪敢说不是?

然后初崎千鹤就这么答应了。

内阁:“……”

这还是那个请他做个实验参加个项目,都至少要七顾茅庐的初崎千鹤吗?

不过在内阁恍惚的注视、东大校长饱含热泪的目光里,初崎千鹤不咸不淡地又提出了一个要求,就是保留他在东大的教授职位和实验室,他以后应该还是会时不时回来一趟的。

东大校长本来以为初崎千鹤就要和自己saygoodbye了,没想到事情还有转机,哪怕没有先例——他们为初崎千鹤开新的后门又不是头一回了。东大校长当然乐不可支地应下,而内阁的人自然也没法提出不满。

毕竟如果初崎千鹤浪费自己在科学方面才能,去当个政客——估计内阁会被世界各地的唾沫星子给淹没。

于是,异能特务科的长官就正式更换成了初崎千鹤。

如果要说对更换长官这件事感触最深的人,那么非坂口安吾莫属。

种田山头火和初崎千鹤完完全全是两种作风,前者打主要打的都是亲和牌,行动举止都像个邻家老爷爷;但后者就是绝对的高岭之花,别说亲和了,走在路上瞥你一眼你都会立刻开始反思自己,交上去的word是不是打错了一个标点符号。

异能特务科最大的改变就是——

所有人都转了起来。

早上八点,办公桌上的闹钟准时响起,坂口安吾从折叠床上起身,边揉眼睛边打哈欠,戴上了眼镜,开始叠被子收床。他快速洗漱完,捧着杯子出门打算去茶水间冲一杯咖啡,被茶水间里的人山人海给绊住了脚步。

“……”坂口安吾摘下眼镜戴上眼镜,重复此动作三遍,才敢确认自己不是中了什么幻术类的异能力,也不是做梦。

“以前这个点不是只有我吗?”他如梦初醒地喃喃道。

排在他前面的专员大哥回头,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问:“你敢比初崎长官到的还迟吗?”

坂口安吾心说我当然不用在乎这些,毕竟我吃睡住都在办公室,仿佛办公室就是我的爱人……当然这不是重点。可问题是,上班时间是九点,初崎千鹤就算再吓人也不会要求下属提早一个小时上班,他自己八点到异能特务科是因为要绕着刚刚修建好的全新异能特务科大楼晨跑……

专员大哥看看前后左右,勾住坂口安吾的脖子,压低了声音问:“你还不知道呢?”

“?”坂口安吾一头雾水,“我不知道什么?”

专员大哥:“就最近异能特务科收到了雪花一样多的简历的事——你不知道?”

坂口安吾:“……”

坂口安吾:“啊???”

坂口安吾的第一反应是那我确实不知道,人事部门又不是我负责的,而且最近异能特务科也没对外招聘——然后他意识这些简历应该都是自荐信;接着他刚想问怎么会收到那么多自荐信,这个问题刚在脑子里跳出来,就被思考都不用多思考的答案给一屁股坐了回去。他和专员大哥对视了三秒,恍然大悟:

“——那些人都是为了初崎长官来的?”

专员大哥看了眼他身后,立刻正色:“怎么说话呢?他们明明都是为了当公务员!为了横滨的和平与稳定!”

“……”

坂口安吾刚想说公务员个鬼,日本公务员就算受欢迎,傻子才主动来横滨当公务员,岂不是嫌命太长?还为横滨的和平稳定,难不成一个个都是森鸥外精分?

然而他嘴唇刚一动,就在茶水间的玻璃门上看见了身后人的倒影,原本热闹的茶水间瞬间安静了下来。

初崎千鹤正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们。

他明显是刚从外面结束晨跑回来,素日总是闲散的黑色长发束成了个高马尾,额上还沁着几颗汗珠。初崎千鹤这个人的美貌一向是不讲道理的,外边的晨光洒在他覆着霜的眉眼上,从哪个角度上看都无可挑剔。更别提由于刚运动完,他那张一向冰冷苍白的脸上还难得泛着一点红润,汗珠沿着眉眼淌下,不偏不倚地落在那颗眼底下泪痣上。

“……”

坂口安吾一点也不意外会有千万人为他而来。

无论从哪方面来说,初崎千鹤对任何人都是抱有堪称致命的吸引力的。他是智性恋的绝佳选择,也是颜控的天堂,更是慕强人士毋庸置疑的选择。所以尽管初崎千鹤本人再怎么冷淡,还是会有人不死心。

异能特务科的职位忽然变得炙手可热起来太正常了,而现在的专员们为了保住自己的饭碗开始争相奋斗,甚至开始互卷,那也太正常了。即使他们再怎么努力,在初崎千鹤心里可能还没中川好使。

——是的,中川跟着初崎千鹤,从东京跟到了横滨,现在一人打两份工。

初崎千鹤蹙了下眉,转头问中川:“人事部门最近收到了很多求职信?”

“是的,”中川点点头,看起来有点欲言又止,“除此之外,昨天晚上我还发现了几封写给您的抗议信……本来打算今天拿给您过目的。”

之前就提过,初崎千鹤不热衷社交,对成年人虚伪的聚会更没什么兴趣,从前就连邀请他去学校交流的拒绝都是中川处理的。中川一向负责帮他处理对外事务,然而自从出了横滨事件以后,中川自己都提心吊胆了起来,生怕这些信里面藏着什么刀片毒药,每封信送来都要过一遍安检再照一次X光。

流程一多,信件送到中川手上的时间就要比之前迟多了,再加上初崎千鹤又以权谋私,在异能特务科里造了一间实验室,中川一路给他打下手,基本上只有晚上才有空处理没那么重要的事务。

初崎千鹤清楚这一点,所以也没问中川为什么不早点拿过来。然而求职信他不意外,抗议信是什么鬼?

初崎千鹤:“什么抗议信?”

“抗议异能特务科没有对外招人。”

“……”

“还抗议异能特务科不给其他人一个考公务员的机会。”

“……”

如果说之前茶水间是因为初崎千鹤的出现而自发安静了下来,那么现在就是被这几封抗议信给震惊得一时无话。初崎千鹤半晌无言,面无表情地问:“都是谁写的抗议信?”

“警视厅、港口Mafia、咒术高专、武装侦探社……咒术高专是五条先生亲自写的,哦对了,他还谴责异能特务科太死板,不接受外界投资。”

“…………”

初崎千鹤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不知道这几个组织是吃饱饭没事干还是怎么的,反正这样下去绝对不行。初崎千鹤沉思片刻,决定干脆转移矛盾,转头对中川吩咐:“发布消息,就说异能特务科最近招一个给停车场收费的。”

就算再怎么埋汰,给停车场收费的也不能是公务员,压根不会有编制,甚至只能算个临时工。因为现在异能特务科的大楼是初崎千鹤在之前拆了的基础上随便重建的,为了“书”的安全,异能特务科在这之后会改换地址,有可能搬到深山老林里去。

到那个时候,给停车场收费那位的饭碗就不一定能保得住了。

所以这明显只是初崎千鹤不厌其烦才随便抛出来的饵,但仍然有人上钩。因为自从初崎千鹤进入异能特务科后,能接触到他的机会实在是太少了。异能特务科又被武装得像个铁桶。

——因为他在研究“书”。

其实这根本就是个公开的秘密,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初崎千鹤真正答应内阁出任异能特务科长官的位置就是因为能以权谋私地研究“书”,而内阁也默许了,否则怎么会答应?

这是内阁和初崎千鹤双方都没有摆在明面上的交易。

而内阁之所以会默许,是因为初崎千鹤研究“书”,从某种方面而言,最慌的不该是日本,而是其他的异能力者。因为除了唯一有权能过问初崎千鹤研究情况的内阁外,没人知道初崎千鹤在做什么,又到底要拿“书”干什么。

上次让初崎千鹤这么折腾,折腾出了一个震撼了全咒术界的小型反转术式,那么这次呢?

所以哪怕只是个停车场收费的,但只要能接触到初崎千鹤,各个组织还是使劲浑身解数,派了不少人来参与——由于报名的人实在过多,中川干脆安排了一次收费员招聘考试,力求公平公正公开。

港口Mafia大楼,森鸥外知道有这次考试后:“……”

他忍不住扶额,靠在首领办公室的椅子上,有气无力地喊:“爱丽丝酱——这可怎么办?”

“林太郎派去的人一定考不过的,”爱丽丝毫不留情地嘲讽,一点都不给他面子,“听说这次考试考的是高数,我们港口Mafia除了林太郎之外,连一个大学毕业生都没有。”

森鸥外沉思片刻,问道:“所以为什么收费员要考高数?你觉得让芥川君临时学高数还来得及吗?”

尾崎红叶:“……”

您认真的?

森鸥外是不是认真的不知道,武装侦探社已经开始给中岛敦补习高数了。

本来武装侦探社是不会参与这次异能特务科的考试的,但中岛敦实在太想见到初崎千鹤了,不管用什么办法——因为通过正常途径,他如今根本没办法见到初崎千鹤。

太宰治捧着课本,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以前你怎么没有去找过他?”

中岛敦拿着笔的手一顿。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太宰治所说的“以前”,指的就是上辈子。

整个武装侦探社忽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在注视着双手微微发抖的中岛敦。空调的风在这拉长了的寂静中仿佛变大了,中岛敦像一只被风吹得蜷缩在巢里发抖的雏鸟,过了半晌,因为这是他的巢,中岛敦才用力地闭了一下眼睛,从喉咙里挤出了声音:

“……因为我不知道他真的存在,我也不知道院长其实很早就在骗我。”

武装侦探社所有人一怔,就连江户川乱步都放下了报纸。

上辈子中岛敦根本没有对武装侦探社的大家提过自己有个哥哥,直到这辈子重生,他回了一趟孤儿院,好像才忽然想起来似的——所有人心里都清楚这其中必定有着什么内情,但也不会想到事实居然会是这样。

——断断续续的叙述中,只言片语飞过十几年的漫长时光,拼凑出两辈子过后,才为人所知的真相。

“院长,哥哥去哪里了?”

“你在问什么?”

“我有,一个哥哥,哥哥去哪里了?”

“什么哥哥?孤儿院里不多的是哥哥?”

“但那些人都不是……他们都不是我的哥哥!哥哥不见了,院长,你快去找,哥哥真的不见了……我问过所有人,他们都说我哥哥不见了!”

“中岛敦,你在胡说什么?”苍老的声音陡然严厉了起来,仔细听其实是虚张声势,仿佛是在害怕着什么,然而能在稚童前蒙混过关,“谁让你去问别人的?你懂不懂事?我都说了,你没有哥哥!”

院长办公室里,三四岁的中岛敦被院长呵斥得一愣,连眼泪都忘记擦了。泪珠从他的眼眶里滚落,一颗颗地砸到了地上。他抬头望着院长,声音因为长时间的哭闹而有些沙哑:

“……可、可是,”他抽噎着说,“我真的有一个哥哥啊……”

“我是哥哥捡来的,是哥哥把我带到孤儿院的,我都记得的。”中岛敦声音不大不小,“他帮我穿鞋穿衣服,教我读书,背我去吃饭,和我说不能挑食,他以前每天晚上都会哄我睡觉,给我讲很多很多的故事……”

院长的眼底似乎有一点不忍,但中岛敦太小了,根本看不清楚。

“哥哥会去上课,但是哥哥每次都会和我说自己学到了什么,就算我听不懂,他也还是会和我说,因为我想听……”中岛敦忽然想起了什么,双手抓着比自己都高的办公桌,眼巴巴地看着院长:“对了!您以前说过的!哥哥是你见过最聪明的小孩,以后一定会成为非常了不起的人!”

“……”

院长轻轻叹了口气。

“您会找到哥哥的,对吧?”中岛敦从小就比别的孩子要倔一些,就算被院长再三否认也不肯放弃,“如果您不去找的话,那我自己去找……”

谁知院长忽然提高了嗓门,喝道:“够了!”

他站了起来,看着眼前矮小的男孩,盯着他倔强的眼睛:“你不知道外面都是Mafia?还说要跑出去找什么哥哥?你真的觉得你有个哥哥?你难道不是把梦里的人带到现实里来了?”

“……”中岛敦迟疑地,“梦里的?”

“从来都没有过这样一个孩子,”院长的表情淹没在阴影里,声音冰冷,“我也从来不会夸这样一个孩子。”

中岛敦还是不相信:“可是,可是大家都说有过哥哥这样一个——”

“那是因为你每天都对所有人在讲自己的梦,他们不忍心戳穿你而已。”院长平静地宣布,“中岛敦,你幻想自己有个哥哥无所谓,但你不能分不清现实和幻想,也不能分不清梦里的人和现实里的人——回去睡一觉吧。”

……

梦境和现实?

中岛敦张了张嘴,想反驳院长。但院长常年以来都是孤儿院的权威,他一时竟然找不到理由。他只能一个人回到了自己的宿舍,推开门,低低地对自己说一声“我回来了”,扑到松软的床上。

真的是梦吗?

他眨了眨眼睛,看着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宿舍,想找到另一个人的痕迹,但他什么都没有找到。那时候他还不知道是为什么——因为孤儿院太穷了,孩子们不会有太多自己的私人物品,最多也不过一床被褥和几张泛旧的糖纸。甚至都不需要院长费心收拾,随便拿个塑料袋一装,另一个人的生活痕迹就会被打扫得一干二净。

其实从当时的横滨而言,院长的做法是很清醒的。中岛敦还那么小,不可能走过到处都是Mafia火拼的横滨去找初崎千鹤,但小孩子永远有着大人不能理解的倔强——所以只能尽早地断了中岛敦的念想。并且,在院长看来,初崎千鹤是他见过最优秀的孩子,也有了新的家庭,如果和孤儿院的孩子频繁联系,院长担心他不能很快地融入全新的家庭。

更何况,初崎千鹤也太小了。他甚至没有比中岛敦大多少,就算他再优秀,肩膀上又怎么能背得起另一个孩子的重量?他们相处的也不过是这短短几年,不该被这短短几年困扰。如果长大以后还挂念着,那么长大以后重逢也来得及。

但院长也没有想到,可能一切背后都有命运的推手,不是什么事情都会如他所料的。

初崎千鹤新家庭的新闻惊动了整个日本,然而那已经过了太多年了,时间太久太久,久到中岛敦都已经接受了院长多年以来的说法,认为当年的哥哥只不过是自以为是的一个梦。

然而梦还记着他。

“喂?您好?请问您有什么事吗?”中岛敦举着话筒,困惑地出声,“我听他们说您是来找我的……院长说每年您都会赞助孤儿院,之前我收到的礼物是您送的吗?”

“……”

电话那边许久没有声音。

“谢谢您一直以来的好心,不过以后真的不用给我送礼物了。”中岛敦低下头,踢着沙子,望着那晚不知怎么格外惨白的月亮,不安地道,“我不知道您为什么要给我送,我很高兴,但我都没法给您回礼,收着也不太好……”

“要不算了吧?”

中岛敦其实对那通电话没有什么印象了,但过了不知道多久,他才意识到那通电话是谁鼓起勇气打来的。初崎千鹤那时候打来电话,应该是因为他想方设法和那些科研机构达成了和解协议,自己也成年了,能够亲自当中岛敦的监护人。

但他什么话都还没说出口,就被堵得什么都说不出了。

过了很久很久,电话那边终于传来初崎千鹤平静的声音:

“好的,我给你们孤儿院打了一笔钱,希望你能够上学,”顿了顿,他又很轻地说了一句,“生日快乐。”

中岛敦模模糊糊地觉得这个声音似乎有点耳熟,又觉得是自己的臆想,摇了摇头,道谢之后就挂断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