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横滨异能特务科。
数千张照片贴在种田长官办公室里的墙上,最左边的照片是松田阵平吊着一口气被从宿傩的领域带出来,从左往右看便是人类医学上的奇迹,松田阵平慢慢地痊愈,最右边的照片上,松田阵平看样子已经大好,正蹲在病房门口偷偷摸摸地抽烟。
办公室的灯光映亮了种田长官眼前的镜片,他坐在办公椅上,这分明是他自己的地盘,脊背却一直微微绷紧。他反反复复地一遍遍看过那些拍摄松田阵平痊愈过程的照片,沉吟了好一会儿,直到办公室内的空气都快凝固了,才盯着照片问:
“治好这位的初崎教授已经进入横滨了?”
坂口安吾抱着文件站在种田长官身后,被办公椅的影子淹没了。他点了点头:“三天前初崎千鹤教授已经抵达横滨,在市中心的宾馆下榻。横滨大学同他联络过后,安排的演讲是在明天上午九点整,您要去吗?”
“……”种田长官没有马上回答,转而问道,“去的都有哪些人?”
“横滨大学已经递交给了我们初步名单,但不排除有人化名来听演讲……盯上初崎千鹤教授的人从来都不是少数,所以内阁那边要求我们必须保护好他。”坂口安吾叹了口气,为这辈子和上辈子的差别头疼不已,委婉地道,“不过听说初崎教授的脾气有点古怪,说不好会拒绝我们异能特务科的保护。”
“只是长官,不能因为他拒绝——”
咚咚。
坂口安吾话音戛然而止。
种田长官缓缓地吐出一口气,站了起来,看向门口:“请。”
有人推门而入,坂口安吾的瞳孔微微缩小——因为来人正是他刚刚口中“脾气古怪”的初崎千鹤。初崎千鹤身穿一身黑衣站在门口,往办公室里瞥了一眼,上千张松田阵平的照片映在他的眼底,可他面容沉静,波澜不惊。
仿佛对种田长官在松田阵平这件事上的兴趣早就有所预料。
“十分欢迎您来到横滨,初崎教授,也十分感谢您愿意接受我的邀请,来到异能特务科。”种田长官抬手按了下桌上的按钮,办公室内瞬间灯火通明,连坂口安吾瞪大眼睛的脸也照得一清二楚,“您请坐,愿意陪我这个老头子喝杯茶吗?”
初崎千鹤从善如流地拉开种田长官对面的椅子坐下,看到种田长官身边的茶壶时目光顿了顿,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只是那不过一瞬,紧接着他便淡淡地点了点头:“都可以,您随意。”
种田长官亲自为他倒茶,笑呵呵地道:“实在不瞒您说,我对您最近的研究成果有点感兴趣,这不,让坂口帮我搜集来了这些照片,还希望您不会介意……能不能方便问一下,您这次来横滨大学做的演讲,会涉及到这次研究的内容吗?”
茶汤氤氲的雾气缀在初崎千鹤的眼睫前,他没有说话,眸光掠过强行伪装无事但还是能泄露出一点僵硬的坂口安吾,似乎发现了什么,可脸上又没有什么表情。
种田长官也不在意他的冷淡,静静等了一会儿,开口打圆场:“这只不过是我这个老人家的好奇心,如果您不方便告诉我,那也没关系。”
茶雾灼热,初崎千鹤闭了一下眼睛。
当初注射进松田阵平体内的新药又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从五条悟的DNA中提取出对应的DNA修复酶,经过多次试验培育发现能存活,再反反复复地分析家入硝子的反转术式,改良出了新药。不过那与其说是药,不如说是一个非常小型的反转术式——尽管效果不如五条悟和家入硝子,但他们的需要领悟,这个却是可以人工培育的。
松田阵平的身体因为变成咒灵的后遗症仍然在不断崩溃,而小型的反转术式能极大地开发他身体的自愈新生能力,当新生的速度大于崩溃的速度,他就能保持生命特征。不过要是他再受致命伤或是死一次,小型的反转术式毕竟作用有限,也救不回来,还是得靠医学。
尽管有缺陷,可垂涎的人绝对不少,有人会选择从他这边下手,也有人会盯上松田阵平。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没什么不能说的,我暂时不打算在演讲中涉及到相关内容。”初崎千鹤平静地说,“我希望松田警官的例子不是意外,但有些事在没经过实验之前不能妄下定论。”
初崎千鹤抬起眼睛,隔着袅袅茶雾看着种田长官,问:“您把我请过来,应该不是为了这个偶然?”
种田长官道:“看起来不是,但实际上是,毕竟太多人想成为这个偶然了。”
这话说得艺术,一语双关。
有太多人想拥有松田阵平那样的小型反转术式,也有太多人想成为松田阵平那样——多少是救了初崎千鹤一命,在他的生命中占据了一席之地,不算仅仅是个路人或是过客。
初崎千鹤笑了一下:“……哪有那么多机会。”
“我也希望他们不会有这个机会,不管是以异能特务科长官的身份,还是以我个人的身份,都希望您将来能做出更多的成就。”种田长官说,“但我们不能掉以轻心。我听说您拒绝了咒术高专和日本警方主动提供的保护,而是选择了一位……”
坂口安吾接话:“黑泽先生。”
“是的,您选择让黑泽先生保护您。或许您相信这位黑泽先生,可我们这边实在不敢把您的安全交付在一位陌生人身上。”种田长官的语气有些微妙,尤其是在提到琴酒的时候,“我知道连五条君您都拒绝了,但我还是想冒昧地提出请求,想派人保护您。”
坂口安吾垂下眼。
“黑泽先生”的真实身份是某个犯罪组织的TopKiller琴酒,这件事在异能特务科这里不是什么秘密。但他们没想到,琴酒居然会以黑泽阵的名字去接触初崎千鹤,目前看来地位似乎还不低——不然初崎千鹤怎么会拒绝了别人,只接受他的保护?
上辈子的初崎千鹤,明明没有接受任何人。
想到这里,坂口安吾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焦虑,不管初崎千鹤知不知道琴酒的真实身份,把琴酒放在身边,危险是肯定的,琴酒也不可能不觊觎他。
初崎千鹤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说:“您多虑了,我很重视自己的个人安全,拒绝高专和警方的保护只因为他们最近应该比较忙碌,我不想耽误他们的工作。”
“没关系,初崎教授,”坂口安吾推了下眼镜,“异能特务科的工作不忙,保护您根本不会耽误。”
坂口安吾说自己不忙?
种田长官:“……”
种田长官捧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瞟了一眼坂口安吾浓厚的黑眼圈,表情一瞬变得十分复杂:“…………”
初崎千鹤无言地叹了口气,问:“……种田长官,这位先生是不是好几天没睡了,在梦游?”
-
初崎千鹤很清楚自己来横滨是来等人愿者上钩的,想上钩的鱼在明天上午九点会自己游到横滨大学的礼堂。他又没什么逛街旅游的癖好,所以从异能特务科出来后,他就干脆利落地打了个车回到酒店。
这人对物质生活没什么欲望,但也不会闲着没事干委屈自己。他挑的酒店是横滨市内目前最豪华的一座,还是总统套房,满眼金碧辉煌——在各种枪战乱战频发的横滨还能金碧辉煌,也能从侧面证明这酒店在安全方面的工作实在不错。只是酒店安全工作再怎么做得不错,也无法预防初崎千鹤刚刷房卡,推开总统套房门的意外。
一抹冰凉抵上了初崎千鹤的腹部。
他连睫都没颤一下,视线平静地往下移。
是枪。
口径9的□□M92F射击精度相当高,偏差很小,更不用提现在连瞄准都不用瞄准,如果按下扳机,一发子弹就能轻而易举地击穿腹部。初崎千鹤连面色都没变,甚至态度称的上一句从容,饶有兴趣地问:“是因为我没告诉你就擅自离开生气了?”
“你不会不清楚我找你是为了什么,但还是自己找了借口离开,”琴酒压低了声音,但不难听出里头渗出的冷意,“你是真的觉得我好相处?还是觉得我好打发?”
“……”
初崎千鹤还没回答,总统套房的房门被砰地一声甩上。他毕竟是常年呆在实验室的教授,身形清瘦,不发动异能力的情况下,琴酒在武力上几乎有着绝对性的优势。他拿枪抵着初崎千鹤的手一点都没送,另一条胳膊制着他的脖颈,将人抵在了门上。
无论哪只手,看起来只要琴酒心念一动,就能轻而易举地结束初崎千鹤的性命。
伏特加连大气都不敢出,拼命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左看看右看看,偷偷摸摸地躲在了窗帘布后面。
弥漫着高级熏香的总统套房内,空气一瞬间凝结了,只听得见琴酒烦躁地磨了磨牙。
看来琴酒的确对他的隐瞒离开很生气。
虽然相处不多,但初崎千鹤自认为还了解一点琴酒这个人——他对初崎千鹤的容忍都是建立在“初崎千鹤能够加入他的组织”这个基础上,比起初崎千鹤对他提出的几乎是无理的要求,琴酒更加无法容忍初崎千鹤背着他擅自接触其他组织,这几乎是已经踩在了他的底线上。咒术高专五条悟的邀请,琴酒无法阻止,但初崎千鹤最起码对他如实交代了这件事。
可这次是初崎千鹤自己主动私自离开的,那性质就不一样了。
哪怕初崎千鹤的异能力是分子重组——那又如何呢?如果初崎千鹤真的要加入别的组织,那肯定会是心腹大患,倒不如拼一拼是分子重组更快,还是抵在初崎千鹤腹部的枪更快。
但是初崎千鹤却失笑了起来。
“他们越过你直接联系到我,难道你不应该问一下自己吗?”他似乎并不在乎琴酒的威胁,“就算我再不想和人打交道,有些人的面子还是得给的,总不能当没看见,或者说你愿意帮我处理一切?”
琴酒紧紧盯着他,一字一句从牙缝里蹦了出来:“是你自己不选择我。”
“……”
“你真的以为我不会对你开枪?不会对你采取别的手段?”琴酒手上不动声色地加了力道,“如果不是你自己一个人回来,你觉得你还能站在这里?我现在大可以把你打晕,能把你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走,让你一辈子都醒不过来,到时候指望谁能救你?”
琴酒哼笑了一声,像是毒蛇吐信:
“难道说——是那个警官?”
“……”
换个人来腿都估计站不住了,但初崎千鹤不慌不忙,嘴角勾起一点意味不明的笑,声音平静:“不如让你的下属看看窗外?”
琴酒还没下令,伏特加却下意识地转过头。这座酒店价格高昂,不单单是因为装修精致、安全工作好,还因为正对大海。然而正是因为正对大海,一般人无法定位到总统套房所在的顶层,按照道理来说是不会有人在背后袭击的,但是——
这里是横滨。
伏特加看到海面上的那艘快艇时还没觉得有什么,收回视线正要开口,然而下一秒他看到了琴酒背后的红色光点——伏特加根本不会认不出这是什么,脸色唰地一变:“大哥!!”
琴酒骤然侧身回头,清清楚楚地看见了那个红色狙击瞄准点立刻随着他的动作,居然又回到了他的身上!
可是酒店正对着横滨海,先不提射程,有谁能这样瞄准?
横滨海上,异能力者扛着狙击枪冷漠移动,双眼仍然紧紧盯着瞄准镜,同时低声对身边拿手挡着海风的坂口安吾说:“目标发现我们了。”
“继续瞄准。”坂口安吾冷声道,“不能让他威胁到初崎千鹤的生命安全。”
“是。”
总统套房内,初崎千鹤目光沉静如水,淡淡地道:“你要是现在开枪,也逃不过他们的子弹,这里是横滨。”
“有些人碍于我身边有你,所以不敢直接对我动手。”琴酒的手缓慢松开,初崎千鹤忍俊不禁,似乎是看到了什么笑话,“可是难道你会觉得,我的身边只有你吗?”
“拒绝五条君不单单是因为他有事要做,只是他想一出做一出的作风让我很苦恼,也没什么人能限制他。但你不一样,黑泽先生,为了防止你把我打晕,把我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走,让我一辈子醒不过来——”
初崎千鹤礼貌地一点头,仿佛只是在陈述事实:“我的身边也不会只有你。”
琴酒深吸一口气,强行按捺下怒火。
“对了,”初崎千鹤随意理了理被琴酒刚才动作弄乱的领带,语气漫不经心:“如果你觉得我会指望警官来救我的话……”
琴酒不动声色地眯起了眼睛。
“为什么会去想别人呢?”初崎千鹤笑了下,“为什么你不自己穿身制服?你自己说自己是个警官,说不定也能试试我会不会对你求救,怎么样?”
琴酒:“……”
“不过抱歉,好像你也不会有这个机会了。你猜,如果我遇到危险,是那些异能力者更快,还是你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