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东珠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手脚都被捆住,嘴里塞着布巾,侧躺在狭窄的空间里。
她身体感觉着,应该是在马车的夹层里,她能听到驾车人抽打马匹的声音,况且路面的颠簸极强烈。
刘妙不惜暴露刘家军也要将她劫持,只能有一个原因,就是要挟萧长荆。
劫持三皇子,引萧长荆入南疆,若是再以她相要挟,萧长荆投鼠忌器,必得向安国公妥协。若想同时救下她与三皇子,恐怕就得答应陈储划地为王的条件。
昨日公主府血流成河,皇上定然是知道了,通往南疆所有的城池应该都设了关卡。刘妙带着她逃往北疆,自然不能光明正大,必然会用特殊的手段。
她躺在马车夹层里就不足为奇。
夏东珠动了动,整个身子都是酸痛的。她猛然发现自己身上的衣衫都给换了,想必刘妙搜走了她身上所有的毒药和利器。
即便如此,夏东珠也不怕与他们周旋。
夏东珠正想着,马车突然缓缓停下来,果然,上面一声轻响,她头顶上一层隔板被拿掉,露出刘妙一张鹤发鸡皮的脸,偏一双眼睛活灵活现。
这伪装真拙劣。
夏东珠说不出话,冲着她眨了眨眼,充满了讽刺。
刘妙哼一声,声音有点粗哑。
如今她装成老妪,这样的声音不见怪。
刘妙一手就将夏东珠从暗隔里拖出来,她果然是被藏在了马车里,刘妙将她拖出马车手一抛就将她重重顿在地上。
夏东珠身子一下子歪倒在草丛里。
不错,这里是一片树林,刘妙等人正停下来饮水吃食,稍作休息。
夏东珠也不恼,目光扫着四周,见刘妙此行带的人并不多,只有六人,装成回乡省亲的样子。
刘妙扮成了养尊处优富贵十足的老夫人,其他五人分成仆役,四人骑马,一人赶车。箭装快行,足以瞒过所有人。
夏东珠手脚都被捆了,手被缚在身后,她转动着身子吃力地坐起来,就见刘妙拿着一个水袋走过来。
刘妙眉眼带着威胁,“我将公主嘴里的干巾拿下来,你喝些水,劝公主识相,别大呼小叫,没任何意义。也别企图留下什么暗记痕迹之类,免得自己白吃苦头。”
夏东珠瞧着刘妙一张丧门星似的脸,眉眼弯弯,点点头。
刘妙一脸的不待见,伸手拿下她嘴里的干巾,除掉她手上的绳索,直接将水袋扔给她。
夏东珠拿起水袋仰头就灌了几口。
树林间斑驳的阳光洒下来,她瞧着日头,应该是申时了。
“郡主这是要带我去南疆吗?路途遥远,给点吃的呗,我饿了。”
夏东珠毫不客气地要吃的。
刘妙一直定定地看着她,见她没丝毫要作怪的意思,便转身拿过一个烙饼扔给她。
夏东珠坐在地上,手在衣裙上擦了擦,摸过烙饼就大口吃起来。
刘妙眯了眯眼,嘲讽道。
“堂堂青城王,倾城绝色,尊贵无比,怎会喜欢你这样无赖的女子?真是瞎了眼了。”
夏东珠吞咽下嘴里的烙饼,抬头瞅着刘妙。
“既然青城王倾城绝色尊贵无比,郡主身为他的未婚妻,为何不喜他?宁肯归还婚书和玉佩,也要将萧玉翀救出京城。那郡主可知,萧玉翀又是个怎样的货色?图有虚表,阴险狡诈,郡主喜欢他,才是真瞎了眼。”
刘妙轻嗤一声,她不跟夏东珠逞口舌之争,到了南疆,她与萧长荆都得死。
南萧没了萧长荆,三皇子根本不足为惧。
而要拿住萧长荆,南宫玺是关键。
她只要她活着到南疆即可。
“大家都休息好了吗?休息好了就上路,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要日夜兼程。”
夏东珠心里一突,刘妙赶的如此急,看来南疆的情况并不容乐观。
陈储这是明着造反,根本不得人心。
夏东珠手里的烙饼还未吃完,就被刘妙夺走,毫不客气地扔到草丛里。
夏东珠眉眼深深地看着她,“郡主如此浪费粮食,可是要遭天谴的。”
刘妙直接用干巾堵住她的嘴,又缚上夏东珠的双手,将她提起来塞进马车暗格里。
马车又启动起来,颠得夏东珠浑身生疼。暗格下是木板,刘妙根本未曾给她垫上一些软褥之类,她整个身子都是僵的。
还好这样的日子并未维持几天,刘妙就带着她登上船改成了水路。夏东珠知道,在过城池关卡的时候越来越严,特别是从北方往南方走的商队镖局之类,每件货物都要卸下来检查,马车也会彻底搜查。
刘妙为防败露,临时起意走了水路。
在海上,刘妙终于放下心来,除去了夏东珠身上的绳索,瞧着她腕子被绳索勒出的紫痕,她也不在乎,坦然地好吃好睡,完全配合刘妙的行动。.
刘妙觉得这个女人简直就是个奇葩。
夜晚,刘妙善心大发,允许夏东珠到甲板上看星星。
刘妙似乎心事重重,手里提着一坛子酒,有一下没一下地喝着。
夏东珠从底舱里被放出来,迎着甲板上的夜风,舒服地叹了口气。见刘妙闷头喝酒,她走过去,捏起她身前的糕点就吃起来。
“郡主是在发愁吗?你此番将刘家军暴于天下,你父的威名也就毁于一旦了。郡主认为值得吗?你就如此笃定安国公能成事?萧玉翀是他与陈婕妤的儿子,你知道真相,所以才不惜一切救他出京。你喜欢他,安国公是不是允了你事成之后将你嫁给萧玉翀?”
夏东珠一连串的问话问出来,每一问都敲在刘妙的心口。
她将酒坛子举起正要喝,闻言,却放下了。
刘妙微熏地看着夏东珠,觉得这个女人真是世上难得的通透,一针见血,难怪萧长荆将她宠在心坎里。
兴许是借了酒意,也兴许是心头真的苦涩,刘妙并未像之前那般冷嘲热讽与夏东珠针逢相对,而是幽幽地道。
“公主认为我哪里不值?”
夏东珠眼一挑,“哪里都不值,因为安国公成不了事,你也嫁不成萧玉翀。”
刘妙脸色立马沉下来,威胁道。
“信不信我将你栓在船尾,让你喝足海水?”
夏东珠将糕点一骨脑塞进嘴里,然后拍拍手,语重心长地道。
“安国公若是真能成事,也就不会费尽心机谋算那么多年了。他都能做出,假意与西梅郡主情投意合,又蛊惑她诱引皇上,然后趁机强要了她,让西梅郡主一直误以为富金山就是皇上的儿子,最后郁郁而终。
你觉得这是人干的事吗?
还有陈婕妤,明明是安国公自小定下的未婚妻,却嫌弃她家道中落,竟然将怀有身孕的她送进皇宫。你可知,这么多年,她受的是怎样的罪吗?简直生不如死……
郡主,安国公就是禽兽不如的小人,虽然将你养大,可你应该知道,一旦这样的人成为国君,天下百姓焉能还有活路?”
刘妙直接将脸转向海面,凄凉地说。
“可我已经没有退路了,毕竟,是他将我养大,我毫无选择。”
“你当然有选择。”夏东珠郑重一声,“你是你,他是他,皇上心里明镜似的。只要郡主迷途知返,不再助纣为虐,你自然能全身而退不受波及。”
刘妙倏地转过脸,轻嗤一声。
“我还能全身而退不受波及?公主是在开玩笑吧!你可知,公主府当夜,我们究竟杀了多少人吗?”
夏东珠眸光暗沉,随后又认真地看向刘妙。
“那郡主可是受安国公蛊惑才做下此事?”
刘妙自然明白夏东珠的意思,她将酒坛子拿到嘴边又狠狠地灌下一口酒,最后消极地道。
“即便公主说的都对,也无济于事,我已经回不过头了。公主府这一遭,已经将我所有的退路都堵死了。你要知道,我不是一个人,我身后还有三万刘家军……
他们如今都掌在义父手里,若我不能安然将你擒回,以义父之手段,他们定然不能苟活。我可以死,但他们拖儿带女……”
刘妙摇头,“我不能辜负他们。”
“郡主错了。”夏东珠郑重一声,“若是当初你年幼,分别不出善恶,可如今心知肚明,却还一味助纣为虐,才是真正将他们置于险恶境地。郡主成年了,应该有分辨的能力,我就不信,即便你在南疆十多年,难道就丝毫没有挣脱的能力吗?我不信,安国公能只手遮天,你们三万多人都不敢反他。”
“你知道什么!”
刘妙轻嗤一声,“你根本不知道义父这么多年究竟拉拢了多少人,他暗中的势力究竟有多恐怖?此番,他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劫了三皇子和夏大小姐,能够毫不顾忌地与皇上叫板,自然已经水到渠成,有了足够能与朝廷抗衡的实力。”
夏东珠听着这话,脸上平静,内心却似惊涛骇浪。
她伸手又拿了一块糕点,歪斜在靠在甲板上,淡淡地吃着。
“那些黑衣人应该都是安国公培养的势力吧?若我猜得没错,他应该是将流放到南疆蛮荒之地的重罪之人都集结起来了,暗中成了他的势力。
再有,北蛮的南宫煜,应该始终也与他保持着联系。他兵败逃出北蛮,身边自然还有追随者,如今都成了安国公的助力。
我猜,你们此番将我劫来,应该就是用来对付萧长荆的。三皇子根本不足为惧,你们的目地是要将萧长荆永远地留在南疆,他才是安国公称王的最大障碍。”
刘妙脸色极难看,她再也没有了喝酒的兴致。
“我一直自诩聪明,擅谋划,揣度人心,却不想,公主才是真正的大智若愚。难怪自你出生就被西羽皇封为皇太女,此番劫你,我却不敢确定了,究竟是对是错?”
夏东珠立马冲她呲着牙笑。
“郡主既然做了,不管对错,都已经不能回头,不如坦然,想想我所说的话,迷途知返,犹未晚矣!或许我能助郡主一臂之力。
因为你方才提醒我了,我还是西羽的皇太女,你劫持我的消息,肯定瞒不住父皇。若是南萧和西羽再次联起手来,你猜安国公还有几分胜算?”
刘妙的脸一下子变得苍白。
夏东珠觉得点到为止就好,于是她拍拍手站起来。
“夜间风大,郡主还是不要喝了,免得醉酒伤身,早点回舱休息吧!”
夏东珠说完便往回走,旁边有人上来又将她押回底舱。
此时,萧长荆已到南疆,但并未急着去‘鬼窟山’,而是停留在一个小镇做休整,随便打探南疆的消息。
突然,一只白鸽在天上盘旋,咕咕叫着落在窗台。
萧长荆转眸一看,顿时皱起眉。
他手一招,小白鸽便飞到他指间。
萧长荆取下白鸽脚上绑着的信笺,打开,瞬间变了脸。
东城一直守在旁边,见状,立马围上来。
“殿下,公主可是出了事?”
殿下临走前,最白鸽留给西就,就是为了方便联络。可这只白鸽,西就万不得已是不会放出来的。
萧长荆寒着脸将信笺放到书桌上。
东城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公主被刘妙劫去南疆,暗卫被屠,王妃无恙。
下面是西就用皇城司特有的暗记做了标记。
东城立时也变了脸。
“殿下,除非刘妙出动刘家军,否则,以西羽暗卫和青城王府暗卫的实力,她绝动不了公主。”
萧长荆眉心浮现一缕戾色。
“安国公,已死不足惜……东城,启动皇城司在南疆所有的察子,我要让陈储死无葬身之地。”
“是。”东城立马领命而去。
此时南辕跨进书房,“殿下,北辙发来的消息,他已经有了傅先生的消息,知道殿下来了南疆,他已经乘船从海上快到南疆了。”
萧长荆心里一动,立马叮嘱南辕,“南辕,给北辙回消息,让他沿路关注来南疆的商船,只要是女子,不论何种样貌,都让他打探清楚。若是从京城而来,让他想办法一路随行。”
“是。”
南辕根本不问原由,直接领命而去。
而萧长荆看着桌上的信笺,心头浮现焦色。阿玺若在他们手中,必定会吃尽苦头。
刘妙,胆敢动用刘家军,看来安国公也是孤注一掷了。哼,还真怕他不反呢!
刘妙非常小心,在商船停泊卸货的时机,她又搭上了另一条商船,夏东珠看着忙碌的码头,暗暗摸着脖子上的哨子,觉得她应该试试。
兴许是在船上那一番推心置腹的话起了作用,她如今被刘妙放开了手脚,却被扮成了老妪,成了刘妙身边贴身伺候的婆子。
夏东珠觉得皇城司的察子应该只认哨子,不认人。
于是趁着刘妙要上别人的商船与老板周旋之计,她吹响了哨子。然后急切地看向四周,四下一片忙碌,根本没人关注她,甚至都不曾有人回头。
她又偷偷吹了几次,根本没任何效果。
她叹息一声,蔫蔫地放弃了。
谁说皇城司的察子遍天下,都是扯。
正当她泄气之际,突然一个身影闯入她眼睑。
那是一个风尘仆仆微有落拓的年青人,身上背着个大包袱,鼓鼓的,英俊的脸上,一刀可怖的伤疤成了败笔,破坏了他的美,但也增添了几多豪气。
夏东珠看着他,眼眸潮湿,心口火火地跳。
北辙。
他是北辙。
许久都未见的北辙。
在北疆时,她从萧长荆嘴里得知,他去了北蛮京城,去打探傅先生的消息。可如今他孑然一身,身边并没有傅先生。
不过在此时能见到她,夏东珠心头升起希望。
北辙喝完了大碗茶,看也不看夏东珠,直接走向商船的老板。
此时,刘妙似乎也谈妥了,折身回来。
北辙也不知与船老板说了什么,老板一挥手,北辙立马融入船工中,扛起货物就上了船。
刘妙直接瞪向夏东珠,满眼都是疑惑。
“你刚才在吹什么?”
夏东珠立马将手中的青竹叶拿起来放到嘴里一吹,犹如哨音,又不似哨音。总是是很无聊的举动。
刘妙脸一沉,低低威胁。
”别忘了你现在的身份,一个老婆子,吹着竹叶,算怎么回事?你若敢露出马脚,我立马让人再捆住你。”
夏东珠立马扔了竹叶,摸起一个包子就低头吃起来。
刘妙哼一声,直接坐下来,“我们一会上船,你还有什么需要的,我让人买回来。”
夏东珠眨眨眼,“我快来月事了,怎么办?”
“你......”
刘妙被她气的牙疼,她一个老婆子,还有什么月事,可是......
她立马站起身,阴着脸,“跟我来......”
刘妙领着夏东珠离开码头进了镇子,镇子里有成衣店,她带着夏东珠进去。
一般的成衣店也会卖一些女子用的东西,会做一些棉带,刘妙直接买了一些。
成衣店的老板是个女的,见刘妙买这些,不由疑惑地上下打量着她。
刘妙恼的不行,却又有口难言。
夏东珠却抿着嘴笑,转身去扯一件衣衫。
“夫人,能不能给奴婢买件换洗的衣裙?这件衣裙都穿了半月了,身上都馊了。”
成衣店的老板一听,立马鄙视地看了刘妙一眼,“瞧你们也算是富贵人家,怎能如此苛待下人,一件衣裙也不舍得给下人换。身上带着馊味,又如何能伺候好主子呢?”
刘妙立马寒下脸,“买,都给你买......”
夏东珠立马扯过两套衣裙抱怀里,笑着对着刘妙福了福。
“多谢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