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金山嘴里的过几天,也就是三天。
在这三天里,富金山将‘春晓阁’让给了夏东珠住,他自己一到晚上就消失。
而夏东珠照样走不出‘春晓阁’。
而第一天出现的‘冬瓜脸’也再未出现。
夏东珠已经不像前两日那般急躁了,她将整个‘春晓阁’翻了个遍,她已经学会了在逆境中创造对自己有利的条件。
她找到了一把小巧玲珑的匕首。
匕首很精巧,只有巴掌大,锈迹斑斑,拿在手里却沉甸甸的。
被富金山随意地丢在书架上,外面套了个皮外套,上面布满灰尘。
她不仅喜欢匕首距离把柄的地方刻了一簇兰花模样的图案,更重要若是用它来剔骨挖肉治病疗伤会更加趁手。
她拿给富金山看,富金山只淡淡扫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他富可抵国,根本想不起这把生了锈的小匕首是什么时候淘弄来的。
于是夏东珠便自己讨价还价用十文钱将它买了下来。
富金山很是无语。
他坐在书桌后,定定地看着夏东珠像得了大便宜似的窝在摇椅里反复把玩着匕首,头一次脸上露出了笑容。
富金山觉得很不可思议。
这三天来,他极尽讨好之意。
将他认知中女人们所喜欢的东西全都送来给她。
可是……
梳妆台上的胭脂水粉堆成了堆,她连看都未看一眼。装着金钗银簪珍珠玛瑙的盒子,她根本不曾打开。床前锦盒里美仑美奂的衣裙依旧叠得整整齐齐,原样未动。
并且她亲自浆洗后,又将那套换下来的旧裙子穿在了身上。
除了这把匕首,她身上已无他给予的任何东西。
富金山头一次感到很无力。
她根本就是软硬不吃,油盐不进。
并对自己认定的道理,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唯一让富金山庆幸的是,她没有逃,也没闹,也没有为难身边的人,将他们毒倒。
只是将他的‘春晓阁’翻得乱七八糟,所有珍贵的东西都未动,只看中了一把其貌不扬锈迹斑斑的匕首。
连他自己都忘了这匕首是从哪儿来的。
她却像得到了稀世珍宝。
“公子,人到了。”
富金山正看着夏东珠出神,‘明泉春晓园’的大总管,夏东珠第一天见到的精明彪悍的中年男人,廖大总管匆匆走了进来。
他警惕地看了夏东珠一眼,阔步走到富金山面前小声嘀咕一声,“带的人不多,一个婆子,三个侍卫。”
富金山俊眉一挑,脸有喜色,不动声色地对廖大总管摆了摆手。
非常精明的廖大总管在离开时,又刻意地瞟了夏东珠一眼。
这一眼可谓意味深长,并不善。
夏东珠把玩匕首的动作不停,对于廖大总管的出现也无动于衷,更没看到他的挑衅意味。
她就像个得了心爱玩具的孩子,整个心神都被吸引进去。对身边的人与事根本漠不关心。
富金山从书桌后绕过来,站到夏东珠面前。
“起来,跟我到前堂去见一个人。”
夏东珠头也未抬,眼睛根本未离开匕首,“不去,你的事与我无关。”
富金山轻笑一声,并无任何恼意,甚至带着些宠溺,声音非常温柔。
“若是关于你的事呢?”
“我的什么事?”
夏东珠终于将眼睛从匕首上移开,抬脸看着他。
富金山脸上变得有点深不可测的样子,“去了你就知道了。”
夏东珠立马坐正身子,有些恼了,“富金山,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很讨人厌?说话总是说一半留一半,你就不能一次痛痛快快地将事情说明白吗?”
夏东珠大有秋后算账的意思。
“你劫了我,这么多天神神密密,将我关了三天,现在又要我去见乱七八糟的人,你究竟想干什么?别以为我好欺负,我不闹,那是因为在你下人面前给你留了脸子。”
一席话就将富金山也惹恼了。
他一改温柔的颜色,立马绷住脸。
“我就是想让你知道自己究竟是怎样的身份!”
夏东珠霍地一下从摇椅上站起来,怒目瞪着富金山。
“别拿我去达成你什么不可告人的目地。富金山,我不信你!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不会领情。我的事由我自己做主,我什么身份也由我自己说了算,轮不到别人插手。这么多年我流离失所,自挣自吃,从不亏欠任何人。而任何人,也休想以任何借口来束缚我……”
富金山脸子立马变得铁青铁青的,他忍着怒意。
“难道你想一辈子就这么声名狼藉永远被人践踏看不起吗?你之前吃的苦遭得罪还少吗?你为什么这么倔?就不能像其他女人一样向往着荣华富贵高高在上吗?”
夏东珠轻嗤一声。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富金山,这就是我与你的区别。你根本不懂我,所以也不要拿我跟任何女人比。我就是我,世上唯一无二,只要我活的自在,什么荣华富贵高高在上都是屁!”
富金山一时被气的胸口起伏。
他瞪着像刺猬一样满身都长着尖刺的小娘子,真的是毫无办法。
气氛正僵持,门外又传来廖大总管的声音,“公子,姬先生到了‘春晓阁’。”
富金山一惊,扭过头,就看到廖大总管恭身站在门口,满脸笑容,手微微一伸,“姬先生,请……”
富金山精神一振,立马快步迎向门口。
夏东珠瞧着富金山鲜少露出这般郑重的表情,她不由也好奇地转过身。
就见富金山拱手一礼,“国舅爷……”
门口千呼万唤始出来,光线一暗,一个大腹便便面容严威的中年人走了进来。
他一身锦衣华服,像是久居高位,带着不可一世的倨傲,根本不将富可抵国的富金山看在眼里。
但见他浓眉一挑,眼光如炬,直接看向夏东珠。
夏东珠一脸的淡然,乌目微挑,瞪着他,站在摇椅边,脊梁挺得比山直。
那姬先生先远远地就打量她一番,随后快步走来,带着点急切,戛然又在她面前站定。
他一双仿若阅尽千帆的眼睛像要看进夏东珠的骨子里。
随后,他手一挥,门外进来一个扭着腰肢的婆子,端着架子有点高高在上。
她走到夏东珠面前随意地福了福,“小娘子,得罪了。”
说着,伸手就要抹夏东珠的脖子。
夏东珠一刹那就扼住了她的腕子。
她沉着乌目,冰冷森寒的声音,“做什么?”
那婆子眉头一皱,嘴里吸着气,似是没想到夏东珠力气这么大,竟然捏着她腕子疼。
她本能地想抽手,可抽了几下没能抽出来,只得卸下脸子陪着笑。
“小娘子脖子上应该挂有一块凤牌……”
夏东珠一把嫌弃地甩掉她的手,哼一声,毫不犹豫地伸手就从自己脖子上拽出那根银丝细绳。
“你是指这个?”
那婆子脸色一变,“不是,怎么会是个破哨子?”
夏东珠又把木哨放回衣领里,“它不是破哨子,它是我男人给我的定情信物。”
夏东珠说的毫不含蓄,甚至还有些粗鲁。让人觉得她简直就是个没教养的。
婆子闻言脸上变了数变,立马看向站在一边的姬先生。
大腹便便的姬先生一双深邃的眼睛波澜不惊,他没有责怪夏东珠,而是直接看向身后的富金山,声音带着极度的威胁。
“金山这是在拿我们开玩笑吗?随便找了个女人就想搪塞我们,你是不想活了吗?”
富金山急喘几下,立马恭敬地行礼,“国舅爷勿怒,阿玺在人间流浪多年,对人本能存着警惕。她的凤牌是有的,胡先生可以做证……”
富金山再一次提到了胡先生,让夏东珠心头一跳。
姬先生大袖一拂,脸上带着愠怒,“带我去见他。”
“国舅爷请。”
富金山屈身在前面带路,姬先生阔步在前,夏东珠快步跟上。
廖总管直接伸手将她一挡,脸子一阴,语气一冷,“夏娘子留步。”
走有前面的姬先生倏地扭过头,“让她跟着。”
廖总管立马将手收回来,恭敬地低声道,“是。”
夏东珠对着廖总管哼一声,狐假虎威地抬着脸子从他面前昂扬走过。
富金山直接将他们领进庄子里最偏僻最阴冷的一间屋子。
绿树成荫,地面都长着苔藓,可见终年不见阳光。
富金山也不嫌脏了,直接推开屋子,一股霉味扑鼻而来。他还是受不住了直接用袖子掩住口鼻跨了进去。
而姬先生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在门口稍一停顿才跨进去。
跟来的婆子直接站在了门口,她瞟着夏东珠,脸子不善。
廖总管也没进去,”我劝夏娘子还是不要进去......”
夏东珠一提裙子毫不犹豫跨进门。
屋子看着不大,却极深,越往里走寒气扑身,让夏东珠不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里明显就是一间牢房。
走到屋子最深处还有台阶往下,夏东珠心里沉沉,这样的环境,富金山对胡先生究竟做了什么?
终于下到地面,真是的一间囚室。
胡先生破衣褴褛被绑在十字木架上,耷拉着脑袋已经昏迷过去,身上未见伤口,却透着一股极臭的味道。
但这臭并不是胡先生邋遢的味道,而是一种不寻常的臭中带香的气味,还伴着一股血腥气。这种混杂的气味简直让人作呕。
姬先生皱紧了眉头。
囚室里有一个矮小的侍卫,富金山对他使了个眼神,那个侍卫便从怀里拿出一瓶药,对准胡先生的鼻头让他嗅了嗅。
胡先生突然痛哼一声慢慢转醒过来。
他迷蒙的双眼看着眼前的人,待看到夏东珠时,突然咧嘴一笑。
仿若眼前的人除了她,都不存在。
而夏东珠笃定,富金山肯定对胡先生做了什么,虽然他身上无伤,但肯定会比有伤更痛苦。他一睁开眼,冷汗就开始往外冒,虚弱的出气比进气多。
姬先生重重吐出一口气,讥讽的语气,“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天下第一聪明人胡蒙,竟也落到了这般田地。”
胡蒙竟是胡先生的大名。
夏东珠第一次知道。
听到他的声音,胡先生的眼睛才转向他,脸上淡然地微微一笑。
“原来是姬国舅,多年不见,你也运道不佳,竟然来了南萧……”
姬先生照样讥刺他,“不比你,一晃二十年,当年玉树临风名满天下的胡翰林,运道似乎更不佳啊!混的连乞丐都不及。”
胡先生依旧坦荡笑着,“心自在,天地任逍遥,正在胡某所求,心满意足。”
姬先生哼一声,“废话少说,阿玺在哪里?”
胡先生高深莫测地叹息一声,“阿玺公主在人间,活得潇洒自在,姬国舅是找不到她的。”
富金山一把抓过夏东珠,将她凑到胡先生面前。
“夏娘子的胸前曾有一块凤牌,胡先生见过,她就是阿玺公主对不对?你曾为她批过命,‘蟾宫折桂,贵不可言’……而且你在雪中城一守就是十多年,就是为她。”
胡先生看着富金山觉得极是好笑,“富公子,你当年将小老儿灌醉,非要让我给你卜一卦,我曾说你是:龙滞浅滩,终有一飞冲天时。可惜,你现在已经失去了那个机会……”
富金山脸色一变,“你究竟什么意思?”
胡先生有点讥诮的神态,“就是富公子所听到的意思,你此时的所做所为,已经失去了所有登高的机会。小老儿曾劝你莫执著,姬国舅永远是不会帮你的。”
富金山像是受到了打击,慢慢松开了夏东珠,踉跄着后退一步。
并且定定地看向姬国舅。
姬国舅目光也挑挑地看了富金山一眼,眼中也有些失望,“一个疯子的话,你也当成金科玉律?金山,本国舅说过的话从未失言。”
富金山眼睛一亮,心中似又充满希望。
他转头脸色凶狠地瞪向胡先生,“胡先生还没受够罪是吗?你的肉还能剩下几两?只要你能证明她的身份,本公子立马就会放了你,荣华富贵,任你享不尽。”
胡先生像是听到了极大的笑话,仰首就哈哈大笑起来。
一直沉默的夏东珠突然拔开匕首,手猛地对着胡先生飞快地一劈。
胡先生原本就破烂的灰袍立马当胸被劈开了。
灰袍下,他肚腹上满是脓疮,最大的竟然有鸡蛋那么大,似一个个血窟窿,里面似乎还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姬先生看到,脸色立马一变,转头怒瞪了富金山一眼。
夏东珠一颗心瞬间被刺痛了。
她毫无任何嫌弃地凑近胡先生,突然眼眸一红,低泣一声,猛地对着富金山大吼。
“富金山,你不是人!我恨你。”
说完,她抹掉眼泪,转头四顾。待看到旁边有一火炉,上面有烙铁。
她直接奔过去,从火堆里抽出烙铁。
通红的烙铁冒着一股难闻的皮肉味,想必已经不止一次烙过皮肉了。
夏东珠就那样拿着烙铁站在胡先生面前,含着泪,“先生忍着点,只有这个法子......”
富金山这个混蛋,竟然给胡先生下了‘食肉虫’。
‘食肉虫’只啃食活人的血肉,并且一旦让它钻进去,它一边啃食血肉一边繁殖,直到将人啃成皮包骨头,它才罢休。
而‘食肉虫’最怕火。
“慢着。”
姬国舅也看出了端倪,直接阻止夏东珠。
夏东珠回头。
见他快步上前,从怀里掏出一个玉瓶,从里面倒出一丸药直接捏开胡先生的嘴塞进去。
“这是保命丸,若不然,他受不住,会没命。”
夏东珠感激地看了姬国舅一眼,直接拿着烙铁对着胡先生的脓疮处就烫过去。
胡先生痛哼一声,直接汗如雨下,死死咬着牙。
囚室里顿时升腾起一股难闻的皮肉烧焦味。
夏东珠烙完所有的脓疮,急忙丢掉烙铁,‘吱’地一声就撕下自己的裙子,绕着胡先生的肚将那些触目惊心的疮口给缠上。
姬国舅似是不忍,直接转过身。
富金山却阴着脸,并未阻止夏东珠。
即便让她救下胡先生又如何?他终究是个死。
孟歧的毒,都是毒中带毒,根本无解。
夏东珠直接将胡先生从木架上解了下来,胡先生已经神志不清了,站都站不稳。
夏东珠将他的一只胳膊搭在自己的肩上,另一只手拖住他腰身,她站的笔直,也将胡先生拖得稳稳的。
“富金山,若不想我今生恨死你,就让我将胡先生带出去。我不知你带姬先生来,是想从我身上证明什么,但从今日起,我夏东珠永远看不起你。”
姬先生倏地转过身,目带诧异地看着夏东珠。
富金山抿了抿嘴,“即便你救他出去也是无用的,他早已心存死志,况且他的身子已经糟透了,你救不了他。”
“那是我的事,与你不相干!”
夏东珠瞪着他,“从今天起,我若再敢拘着我,控制着我,我就对你不客气!你知道,我说得到做得到。即便我是一个卑微低|贱的小医娘,我若想让你死,你也绝活不过明天。”
她绝不是危言耸听。
富金山脸色有些苍白。
却让姬先生对夏东珠当真刮目相看。
他老谋深算的眼眸突然挑起了丝趣味。
“金山,听她的吩咐。”
富金山脸色难看地道,“国舅爷......”
姬先生大袖一指,”我要看着她治好胡蒙。”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