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夜宿青城王府

萧长荆也就愣了一瞬,便拍拍榻沿,“过来。”

二宝立马靠近他,萧长荆趴在榻边,伸手勾了勾二宝的小袍子,探头一看,里面兜了五六块桂花糕。

可能是放在外面被冻了,很硬,上面沾着雪,还有些泥点。

萧长荆立马看向福全,“去拿两个盘子。”

福公公应一声,急忙跑去拿来盘子。

萧长荆接过盘子放到面前,从二宝的袍子里一个一个拿出桂花糕,用嘴吹了吹上面的雪,又用手拍打了泥点,拍不掉的便下手摘掉,直到完全干净了才轻轻放到盘子里。

萧长荆做的异常认真。

好像那桂花糕就是什么珍馐美味,他珍之爱之。

大宝见状,急忙兜着小袍子也走过去,“舅舅,我这里还有。”

福公公瞧着萧长荆的样子,突然感到鼻子酸涩。

爷自小锦衣玉食,什么好东西没吃过,何时对桂花糕这般珍视了?

其实他珍视的不是桂花糕,而是夏娘子的一片心意。

房间的气氛静默无声。

却无形中带着一股紧绷压抑。

南辕看着爷不紧不慢地将桂花糕拍打干净,挠着头,有些着急。

“爷,这桂花糕都脏了,还是扔了吧!你若爱吃,让夏娘子再做便是。何必还要吃这些不干净的?”

萧长荆根本不理他。

萧长荆将所有的桂花糕都拍打干净,对着大宝二宝咧嘴一笑。

“现在都干净了,可以开吃了。”

说完,萧长荆率先拿起一个,大口咬下去。

大宝二宝眼睛亮晶晶的,争先恐后从盘子里拿起桂花糕。

二宝边吃边笑,高兴的摇头晃脑,“娘做的桂花糕就是好吃。”

大宝立马看向二宝,“二宝,待你长大了,也跟着娘学做桂花糕吧!这样,等娘老了,你可以做给她吃。”

二宝咂巴着小嘴,“好吧!我也可以做给舅舅和哥哥吃。”

福公公突然抹了把眼睛,这两孩子太懂事了,夏娘子太有福气了,能得爷这般看重。

门外响起叩门声,东城推门进来,感到屋里的气氛有些怪异,他目光扫了眼福公公和南辕,直接抱拳。

“殿下,瑜表小姐求见。”

萧长荆吃桂花糕的动作一顿,眼眸一冷,又接着吃。

“她来做甚?”

东城目光一闪,“送药。”

萧长荆有些恼,“爷是怎样交待你的?凡是探望求见送药之人,全部给爷赶出去。”

满京城都知道青城王今日挨了五十大板,送药的人也是络绎不绝,从早晨开始就有人陆续将伤药和补药送到府上,五花八门,什么药都有。

萧长荆一律回绝。

对李瑜当然也不例外。

东城应一声,“是。”转身离开。

出去片刻,他又回来了。

东城神色有些怪异,“殿下,瑜表小姐说,是夏娘子托她送来的药膏。”

萧长荆眉心一皱,“人呢?为何不自己送来?”

东城琢磨着爷的话,斟酌着说,“兴许是爷将送药的人都赶出了府,又放出话,不收任何药物和补品。夏娘子也不好例外,所以怕殿下不收,只好拜托瑜表小姐带进府。”

萧长荆有些恼,“她是外人吗?现在倒与爷分得清楚了。”

福公公知道爷今日心情浮躁,怕他拒绝了事后又后悔,急忙劝道。

“殿下,还是让表小姐将药拿进来吧!夏娘子也算有心,走之前做了桂花糕。现在又特意为爷炼了药,咱们都知道夏娘子的医术精绝,说不定她的药比皇上赐的御药还要好呢?”

萧长荆终于有了台阶下,他目光一闪,“让她进来。”

东城捏了把汗,转身去请李瑜。

二宝是个人精,今日萧长荆被打了屁股,她从丫环婆子的嘴中听到了一些,此时大眼睛一眨,奶声奶气地问。

“舅舅,你的屁|屁还疼吗?要不要二宝给你吹吹?娘说吹吹就不疼了。”

萧长荆哭笑不得,用手捏了下她的小鼻头,故意板起脸。

“吃你的,桂花糕都堵不住你的嘴。”

二宝嘻嘻一笑,“舅舅脸红了。”

大宝也是眯眼笑,“舅舅用了娘的药肯定就不会痛了,娘很厉害的。”

萧长荆轻嗤一声,“你俩真是老王卖瓜,自卖自夸。”

大宝二宝哈哈笑。

福公公见爷的心情好了,脸上也带了笑,走过去放下了锦榻前半透明的帘子。

瑜表小姐虽然不是外人,可爷毕竟是个大男人,伤的部位又不好见人,所以放下帘子遮挡一下。上午王妃来的时候,也是隔着帘子与爷说了会话。

李瑜进去的时候,就看到锦榻前的帘子已经放下,大宝二宝正坐在榻前的矮凳上与萧长荆说着话。

她一眼瞟到了桂花糕。

心头一紧。

李瑜深吸了一口气,上前一步,“表哥,夏娘子托我给你带来了药膏,里面还有夏大小姐送来的药,她俩在府门外遇到了,都不曾进府。”

李瑜此刻表现的好像她与夏东珠和夏大小姐的关系还不错。

萧长荆啃了口桂花糕,“她可有话留下?”

“没有,送完药就离开了。”

萧长荆闻言许久都没说话。

李瑜瞟到萧长荆面前放着两盘的桂花糕,她识出了,正是夏娘子所做。她已经让人扔掉,怎么又到了萧长荆的面前?

她咬着唇,弄不清表哥会不会往歪处想她。

萧长荆不说话,屋里的气氛便有些沉闷。

李瑜渐渐汗湿后衫。

她终于没忍住开口,“夏娘子今早走时,做了一些桂花糕送给姨母。姨母嫌甜腻,便让我送给下人们食用。没想表哥竟也爱吃……”

萧长荆立马看向东城,“去,将母亲房中丢弃桂花糕的下人都绑了,赶出王府。”

“是。”东城领命而去。

李瑜有些慌,若是东城查出是她指使下人丢掉的,岂不遭表哥嫌恶?

“表哥,不过是一些粗食糕点,犯不着将人赶出王府。都是伺候姨母多年的老人了,若是让外人知晓,只会说咱们王府苛责下人。”

萧长荆眼睛冷若冰霜,扭头看向李瑜。

“他们将本王最爱的糕点丢弃雪地,没有鞭笞,只是赶出王府,已是本王仁慈。若是让本王知道,她们竟敢在背地里做这些龌龊事,她们连踏入王府的资格都没有。”

李瑜脸子瞬间苍白。

她微垂着头,手将包袱扭曲的变了形。

“表哥若无其他事,我便先回去了。”

李瑜转身就走,将手中的包袱也带走。

“将药留下。”

萧长荆的话里没一丝容情。

福公公见表小姐脸子异常难看,轻轻走上前,便将她手里包袱拿过来,将一把油纸伞放到她手里。

“表小姐慢走,外面还下着雪,仔细脚滑。”

李瑜咬着牙,深吸了一口气,对着福公公匆匆福了福,抬脚就走。

福公公叹息一声,爷这两次可是将表小姐给得罪了。

即便做不成夫妻,也还是亲戚。

只是自从爷与夏大小姐订婚后,表小姐心性也变了。唉,女人心,海底针。

萧长荆看着面前简陋的包袱。

大宝二宝也是好奇,都站起来,伸长了脖子也看着那包袱。

萧长荆看了他们俩一眼,抬手将包袱打开。

里面瓶瓶罐罐好几个,还有一张纸笺,萧长荆眉心微蹙,看着‘玉面生娇’和‘青颜润色’,一动也没动。

福公公和南辕对视了一眼。

此时东城也回来了,“殿下,下人们被王妃给拦下了。”

萧长荆淡淡的轻嗯一声,似乎也并不是真的要将人赶出府,不过是在李瑜面前敲打一番罢了。

萧长荆指尖夹起纸笺,像要揭开情书一般,心有雀跃,一扫上面的字,又悻悻地放下。

他又拿起药膏,端祥片刻,慵懒地问。

“你们说说,这药膏为何用‘玉面生娇、青颜润色’这样的名字?”

福公公笑了笑,“小娘们都爱美,夏娘子也不例外,她做的药膏取这样的名字不足为怪。就如咱们家的胭脂铺,那名字起的也是花啊朵呀春啊秋呀的,不就是为吸引人,勾起人的购买欲望嘛!”

萧长荆撩着眼尾嫌弃地瞅瞅他。

这治外伤的药,能跟女人用的胭脂水粉一样吗?

所擦部位都不一样。

南辕撇撇嘴,“殿下,我觉得夏娘子就是在骂你!”

萧长荆立马抬头,冷冰冰地盯着他,“哦?”

南辕立马指着药膏煞有介事地道,“殿下你瞧,这‘玉面生娇’,‘青颜润色’不就是指脸吗?而你伤的是屁股,夏娘子这般起名,就是故意羞辱你,说你的脸长在屁|股上了……”

啪!一个盘子飞起来,砸在南辕的身上,碎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大宝二宝一吓,赶紧站起来,小脸紧张地看向南辕。

南辕立马像猴子一样跳起来,抱着头,浑身都缩成团,“爷,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幸好,爷身上有伤,不能起身打他,否则他肯定又得挨一通好揍。

“狗东西,嘴长在屁|股上了,罚你清洗一月茅厕。“

“啊!“南辕惨叫。

东城瞧着南辕的惨样,立马出声,“殿下,方才夏娘子来到府门,察子有来报。属下见外面风雪极大,我怕夏娘子再有闪失,特地嘱托他们跟上保护。”

这话成功地熄了萧长荆的火。

屋子安静了片刻。

太子中毒一案虽说以他和刘白金一顿打而暂时宣布告终,但真凶依旧逍遥法外。萧玉翀反应过来后,也绝不会善罢甘休。她依旧处在风口浪尖。

“做的好。”

萧长荆夸了一句,又漫不经心地捻起一块桂花糕放嘴里,“叮嘱他们谨慎行事,不要惊动她,免得她认为爷监视她。”

“是。”

夏东珠送完了药,折身便想去‘福临堂’找王大夫,韩先生和杜掌柜的腿不能再拖了。

她只所以如此笃定能请到王大夫,是因为在前世她知道王大夫与她外公私交甚好,知道他虽然脾气怪,却事母至孝。

这王家虽然是整骨世家,但之前的日子并不宽裕,王大夫的老母亲早年间在地里辛苦劳作,落下一身的毛病,手指和足趾,关节都已经肿胀变形,一遇寒天风雪便痛的钻心难忍。

王大夫虽有整骨专长,却对老母亲的风湿痛疾无可奈何。日日看着老母亲痛苦受尽折磨,他的脾气便越发暴躁怪异。

其实他是恨自己不能亲手为老母亲祛疾。

他外公在京时曾为他母亲用过针灸,疗效甚好。可惜,自从娘中毒死后,他外公心灰意冷,带着她离京,再未见过王大夫。

夏东珠冒着风雪往‘福临堂’走,突然眼前一花,她看到前面的巷子里好似站着一个人,像极了算命的胡先生。

夏东珠觉得怪异至极,立马用手揉了揉眼睛,再睁眼时,他依旧负着手站在巷子口一脸悲悯地看着她。

胡先生在雪中城也算名人,他的外形样貌,夏东珠肯定不会看错。

她立马顿住脚,愕然地看着他。

胡先生昨日被刑部的衙役刺死了,尸体都被萧玉翀带走了,怎会出现在这里?

不对,这里面肯定有猫腻。

夏东珠想没想就朝着巷子跑去。

“胡先生……”

她边跑边喊,胡先生却沉默地转身就往巷子里走。

夏东珠跑过去时,巷子里已空无一人,漱漱的白雪下,巷子里有很多脚印,竟然不止胡先生一个人。

夏东珠有点茫然,但她很笃定,绝对不会看错。

萧长荆已经承认了,胡先生来了京城。昨日胡先生帮了她,萧长荆就绝不会让他死。

夏东珠垂下眼睑,慢慢往巷子里走,心头突然有一丝感悟,她轻轻道。

“胡先生,我知道是你,你没有死……你是有话想对我说?还是来向我辞行的?你在雪中城为我批命所说的话,我娘都告诉我了。”

夏东珠说着立马从脖子里掏出那个玉牌。

“我娘说,你告诉她的,这个玉牌能证明我的身份。可我对自己的身世,没丝毫印象。胡先生,你若在,能告诉我吗?这个玉牌没有人能识出它究竟代表着什么……”

巷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雪落漱漱的声音。

夏东珠叹息一声,觉得胡先生不会出现了。

毕竟在所有人眼里,他已经‘死’了。

“胡先生,我不逼你了,只要知道你还活着,我就心满意足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有缘再见。”

夏东珠说完转身朝外走。

“那个凤牌我曾在西羽国的皇宫见过……”

夏东珠一喜,倏地转过身,“胡先生……”

胡先生一身灰袍很是陈旧,腰杆却挺得笔直,眼睛炯炯有神,含着睿智的光芒。不再是雪中城装疯卖傻邋遢模样。

夏东珠跑过去,上下打量着他,目光特别看向他腰间的部位,“胡先生昨日的伤可是好了?”

她就知道昨日被皇城司的禁卫抬到皇上面前的人绝对不是胡先生,萧长荆做事,从来都是滴水不漏。

胡先生笑笑,一拍腰际。

“青城王给老夫穿了金丝软甲,刀枪不入,还绑了一大块鸡血。昨日老夫演得如何?是不是将所有人都唬过去了?”

夏东珠立马笑着竖起大拇指,“胡先生高明。”

胡先生却笑着摇头,“不及青城王万分之一……他为了小娘子,舍命相护,这份情,小娘子可想好如何还?”

“他欠我,我欠他,我俩早已分不清了。债多不怕还,先欠着。”

夏东珠说的洒脱,胡先生哈哈一笑,随后伸出手飞快地掐指算着,而后,面带微笑。

“小娘子命合六运,早已脱胎换骨,桃花命旺,佳偶天成。老夫也功德圆满,就此别过吧!”

夏东珠心境极复杂,胡先生的话或许也指她重生后落在这个小寡妇身上,命运早已改变。或者她遇到萧长荆,她的人生也已不同。

“胡先生,这个凤牌,你在西羽皇宫见过?它究竟代表着什么?”

胡先生瞅着凤牌,眉心紧皱,突然摇摇头。

“不可多说……二十年前,西羽国皇后曾诞下了一个小公主,当时艳阳高照,百鸟惊鸣,绕在皇宫上方三日不散。西羽国老天师坐观天相,说是大大的吉兆。西羽王大喜,直接封这个小公主为皇太女……”

夏东珠一惊,“那与这个凤牌有何关系?”

胡先生又摇头,“我只知这个凤牌上的纹形是西羽国皇室的象征……”

夏东珠轻呵一声,直接把凤牌又塞回衣领里。

好像根本没听到胡先生的话。

“胡先生打算去哪里?还回雪中城吗?”

胡先生瞧着她一脸的平淡,心下赞许,轻轻道,“天下之大,心安便是归处。”

夏东珠朝着他福了福,“胡先生,好走。”

说完,她转身就走。

“你就不想知道那个皇太女叫什么名字吗?”

背后,胡先生的话随风吹来。

夏东珠转身,“那她叫什么?”问的漫不经心。

“阿玺……玉玺的玺……西羽王亲自为她取的名字。”

夏东珠笑笑,“多谢。”

来到‘福临堂’,夏东珠已经冻得不行了,她呵着手敲响了房门。

“谁?”

王大夫的声音很粗,像是喝了酒,透着不耐烦。

“王大夫,我是‘东珠女医馆’的夏娘子,有事要求。”

“不见。”

夏东珠跺了下脚,眼见天快黑了,她又冲里面喊。

“不知王大夫母亲的风湿寒疾好点了吗?司马老神医还惦记着老夫人,不知这风雪天,王大夫可有想法子为老夫人祛寒?”

房门倏地被拉开。

五大三粗的王大夫两眼冒着光,瞅着夏东珠急切地道,“你与老神医是啥关系?他可是来了京城?”

王大夫说着,伸长了脖子往夏东珠后面瞧。

夏东珠冻得哆哆嗦嗦,“王大夫,司马老神医没来京城,我学会了他针灸的手法,可以为老夫人祛寒。”

王大夫明显有些失望,恼恨地瞪着夏东珠,“你有何目地?”

“只要王大夫能为‘济世堂’韩先生和杜掌柜整骨接腿,我便给老夫人针灸祛寒,我的医术,王大夫可以向韩先生打听。”

王大夫肚子一挺,冷哼一声。

“你们都快将太子毒死了,还好意思让我去打听?”

夏东珠双手捧到嘴边呵了口气,“我们是被冤枉的,青城王可以作证。”

“你拉倒吧!青城王今日被打的皮开肉绽,都是因为你这个不安分的小娘,赶紧走,别烦我。”

王大夫说着就要关门。

夏东珠突然伸出一只脚插|进门缝,“王大夫,你也是当大夫的,同行被冤,你不但不同情,还不辩真相,见死不救。你枉为大夫,还开这间门店做什么?不如拆了。”

王大夫一怒,正要喝斥。

不想门里突然传来一个老夫人威严的声音,“说得好,阿?,让夏娘子进来。外面冷,让一个小娘站在外面说话,像什么样子?我看这几年,你的心冷的比石头还硬。”

王大夫立马认怂,“娘,你不懂。”

“将门打开,这不是我们王家待客之道。”

王大夫立马听话地将门打开,夏东珠笑嘻嘻地跨进门,王大夫脸子一唬。

“别惹我娘生气,否则跟你没完。”

夏东珠嘿嘿一笑,眼睛看向屋里,但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披着一件厚衫子,柱着拐杖站在屋里头,身子有些不稳,应该是腿痛。

夏东珠立马走过去,对她福了福,“见过老夫人,我跟司马老神医学过医,听他说起过你,今日冒昧前来,还望老夫人见谅。”

王老夫人满脸的皱纹,一听司马老神医的名字,立马笑成了一朵花,“司马老神医还记得我?”

“自然记得,老夫人年轻时常年劳作,腿受了寒气,日积月累,一遇寒天便痛的钻心。他曾经为你针灸过,他将这个技法传给了我。”

王老夫人大喜,一把拽住夏东珠。

“司马老神医为我针灸过三次,那一年冬天我的腿再未痛过,走路也不用柱拐杖,当真神奇。”

夏东珠看出来了,虽然老夫人是站着的,可是她一个人不能走。她的腿痛的走不了。

夏东珠赶紧将她搀扶到软榻上坐下,回头看向王大夫。

“王大夫,麻烦你烧些热水,给老夫人先烫烫脚,活络下气血。我一会再为她针灸祛寒。你放心,不管你去不去为韩先生和杜掌柜整骨,我都会医治老夫人,不收你的钱。”

王大夫抿抿嘴,眼睛深深地看着夏东珠说不出话。

王老夫人将拐杖往地上狠狠一杵,“还愣着干什么?没听到夏娘子的话。”

王大夫身子一颤,立马去厨房端水。

夏东珠一直忙了近一个半时辰,老夫人舒服地睡去,夏东珠收拾了银针准备回家。

王大夫有些不好意思,搓着手,“夏娘子,明日我便去给韩先生和杜掌柜整骨,你放心,我祖传的秘方,保管韩先生和杜掌柜手到病除。”

夏东珠却反应淡淡。

“王大夫不必如此,我为王老夫人针灸祛寒,皆因我是一个大夫,治病救人,是本分。韩先生和杜掌柜医德高尚,并不让我来求你。”

“而我看到老夫人,能让她高兴地站起来,能安然睡一个好觉,我便觉得值了。至于王大夫去不去给韩先生和杜掌柜整骨,在你。怎样我都不怪你。”

王大夫听了脸有羞赧,对着夏东珠抱拳,“受教了。”

打开门,外面漆黑一片,灯光透出来,风雪肆虐,丝毫没有减弱。

王大夫赶紧拿来一把油纸伞,“夏娘子,抱歉了。天黑透,需要我让人送你回去吗?”

夏东珠接过伞,“多谢了,我住的不远,自已回去便好。隔两天我再来为老夫人行针,王大夫关门吧!”

“慢走。”

夏东珠冲进风雪里,一时冻得缩紧了身子。

从午时到现在,她滴水未沾,滴米未尽,为王老夫人行针已累得手软脚软,如今风雪一打,她透心凉。

“夏娘子……”

东城的声音透过来,夏东珠惊奇地转过头。

就见风雪中,东城一手打着伞,一手提着一只‘气死风’灯。风雪将他整个人都裹成了雪人,看来站的时间不短了。

“东城侍卫怎么会在这里?你是在等我吗?”

东城脸色有点复杂,他总不能说爷听到察子来报,说她冒着风雪去了‘福临堂’,一个多时辰都未出来,便沉不住气了,派他来接她。

爷的借口东城有点说不出口。

夏东珠瞧着他一脸的难为,欲言又止,立马想到萧长荆,神色一紧。

“是不是殿下没有好好用药?伤口又扯开了?”

东城怕她担心,急忙摇头,“倒不是殿下,是大宝和二宝,吃坏了肚子……正在府里闹……”

夏东珠立马掉头就往青城王府走,“快带我去看看,孩子晚上吃的什么?怎会吃坏了肚子……”

“夏娘子,马车就在旁边。”

夏东珠顿住脚,才看到旁边停着青城王府的马车,她想没想就收了伞,一抬腿就爬上马车。

东城将‘气死风’灯挂在车蓬上,无声驾起马车就走。

马车并未从青城王府的正门进入,而是走的后门。

夏东珠下了马车就往大宝二宝住的院子里走。

东城立马叫住她。

“夏娘子,大宝二宝如今在殿下的‘锦松苑’。”

夏东珠一怔,“殿下今日身子不爽利,怎会让孩子在面前闹腾?”

东城摇头,“殿下今日受了刑,皮开肉绽,心情急躁。大宝二宝一直在‘锦松苑’陪着他,给他带来不少快乐。”

夏东珠了然。

“那我跟你去‘锦松苑’。”

青城提着‘气死风’灯在前面带路,夏东珠闷头跟在他身后。

“殿下……伤势如何?宫中御医可是前来给殿下看过了?”

东城一板一眼地回答,“夏娘子勿担心,殿下受刑回府,刘御医一直陪着。已经给殿下上过药,又煎了消淤止痛的汤药,只是殿下这伤……哪是一时半会就能好的,怎么也得受几天罪。”

东城故意说的很惨,眼光偷瞄着夏东珠,果然见她紧锁眉头,一副愧疚的模样。

他咳嗽一声,继续道。

“今日殿下受了刑,京中前来府上问候和送药的人一个都没见,便是长公主过来,也是隔着帘子看一眼,就被殿下匆匆打发了。”

夏东珠一怔,不明白东城为何说这些?

“除了皇上御赐,殿下只收了夏娘子的药。”

夏东珠恍然,明白了东城的用意,嘴角勾出一抹笑意。

“他可是用了我送的药?”

东城含笑点头,“夏娘子送的药,殿下让福公公换药时就给他用上了,殿下说,比宫中御赐的药都好。”

只是名字不好,爷很嫌弃。

当然这话,东城不会说。

夏东珠闻言笑着重重舒出一口气,“他能用便好,不枉我整整研磨炼制了一天。”

东城抿了抿嘴,垂下头,“夏娘子对殿下也是尽心,多谢了。”

“谢什么,这是应该的。殿下为我受刑,我百无一用,只有这点微末的本事,能为殿下解痛,是我的荣幸。”

东城笑笑没说话。

二人转瞬就到了‘锦松苑’,南辕一看夏东珠来了,立马转身就往厨房跑。

东城体贴地为夏东珠挑开了门帘子,夏东珠一进入,全身立马被暖融融的热气包围,一身寒气尽散。

她一眼就看到了萧长荆。

身穿月白的软袍,趴在长榻上,面前放着半透明的帘子。

夏东珠与他的目光一触,便急着走过去,手刚碰到帘子,就听到萧长荆紧张的声音。

“别打开帘子。”

夏东珠有些好笑,这个男人,竟然还难为情,耻于见人。

“先看孩子。”

萧长荆催促。

夏东珠这才转过脸,看到另一旁萧长荆的檀木大床上,大宝二宝穿着小衫围着被子坐着,福公公正给他俩揉肚子。

夏东珠赶紧走过去,“大宝,二宝,这是怎么了?”

大宝二宝一听到她的声音,大眼睛瞪得溜圆,“娘,你怎么来了?”

夏东珠坐到床沿,见孩子精神饱满,丝毫没有病痛的样子,眉心一皱,抬手就摸上孩子的额头。

福公公早已揉得腕子酸痛,“夏娘子,别摸头了,是肚子痛。”

夏东珠急忙切上大宝的脉,孩子脉象平和,根本就没有病,除了有点积食。

“福公公,孩子到底是怎么了?”

福公公扶着床栏站起身,甩了甩腕子,“不敢瞒夏娘子,这两小家伙是撑着了。”

“啊?”

夏东珠眨眨眼,“都吃的什么,能撑成这样?”

她说着,就搓搓手,将手探进被子里,摸上大宝的肚子。果然,肚子硬硬的,肯定吃了不宜消化的食物。

二宝突然从被子里爬出来,站在床上,掀开自己的小衣,露出鼓鼓的小肚腹。

“娘,我和舅舅和哥哥把你做的桂花糕全吃光了。”

“啊?”

夏东珠立马瞪眼,回头看了萧长荆一眼,“全吃光了?”

大宝重重点头,“舅舅说,吃了娘做的桂花糕,屁|屁就不疼了。所以,我们就全吃了。”

“闭嘴!”

萧长荆立马从帘子里吼出一声。

夏东珠咬着后牙槽,桂花糕又甜又腻,小食一两块还可以,她做了那么多,难怪大宝二宝不消化。

夏东珠赶紧将二宝又按进被窝里,她干趣踢掉鞋子爬上床,虽然裙子也沾了些雪水,她也不顾忌了。

“大宝二宝,娘要给你们扎几针,这样肚子就会不痛了。以后要记住了,即便再好吃的东西,也不能贪吃,知道吗?”

大宝二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二宝有点怕怕,“娘,扎针疼吗?我不要扎针,娘给我吹吹,肚子就不痛了。”

夏东珠宠溺地揉揉她的小脑袋,“好,娘先给哥哥扎针,一会就给二宝吹一吹,揉一揉,肚子就会不痛了。”

待大宝二宝终于安稳地睡去,夏东珠坐在萧长荆舒服的大床上,困倦的有点睁不开眼。

她知道,她得回家了。

她疲惫地下床穿鞋,一双绣花鞋早湿透了,她毫不在意地穿在脚上。

她走到萧长荆长榻几步远停下,“殿下若无他事,我便先回去了。大宝二宝已经无恙,以后再不可让他们多食甜腻多油的食物,孩子脾胃虚弱,容易积食。”

萧长荆板着脸透过帘子看着她满身的疲倦,抿了抿嘴,“今夜风雪极大,你就不要回去了,搂着孩子在床上睡吧!”

夏东珠一惊,“那怎么可以?这是殿下的屋子,我不方便宿在此处。”

“有什么不方便的?又不是没一起睡过。”

夏东珠立马抿紧嘴,“殿下,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爷今日可是为你受的罪,留你一宿怎么了?你可是大夫。你以为爷会对你做什么?爷这个样子又能对你做什么?”

萧长荆一连串的质问,直接将夏东珠给问烦了。

她急忙举起双手,“停,我留下,我留下还不行吗?”

萧长荆哼一声,偏过脸,嘴角却勾了起来。

“夏娘子快来,王妃给爷炖的老母鸡,爷一口都没喝,现在都是你的了。”

南辕呵呵笑着,端着个大托盘进来,上面放着一大盅鸡汤,冒着馋人的香气。

夏东珠一闻,就摸上自己的肚子。

早已饿得饥肠辘辘。

她转头看向萧长荆,“殿下为何不喝?对你的伤有好处。”

萧长荆皱着眉,“太腻,喝不下。”

福公公也笑着道,“今夜有夏娘子守着爷,我们就放心了。你是大夫,爷伤的极重。刘御医说这第一晚最重要,怕爷夜间起烧,让我们煎了祛热的药备着。”

夏东珠点头,“刘御医确实说的没错,今晚我守着殿下,你们都去休息。待第二日平稳了,你们再守着。”

福公公立马喜笑颜开,“那殿下就交给夏娘子,我们就退下了。我和东城、南辕就住在隔壁侧间,夏娘子有事直接叫我们。”

“好。”

南辕还傻里傻气的,挠着脑袋站着没动。

福公公一把将他扯出房间。

南辕就是个蠢的,“福公公,夏娘子和殿下孤男寡女的独处一室,怕是不好吧?”

福公公立马抬手在他脑门上拍了一巴掌,“傻小子,你这脑袋怎么就是不开窍呢?怨不得爷罚你清洗一月茅厕。”

南辕摸着脑袋,“福公公,我对爷可是忠心耿耿,得守着爷。夏娘子不会对爷不轨吧?”

福公公咂了下嘴,抬起手又要揍他,南辕立马跳开一步,“福公公,你就别拍了,越拍越傻。”

福公公被他给气笑了,“赶快滚回去睡觉。”

屋里,等人都走了,萧长荆脾气好的不得了。

“屏风后给你备好了水,你是先洗浴,还是先喝鸡汤?”

夏东珠叹息一声,她整个身子在风雪中早就冻透了,若是能洗个热水澡,那也是再美不过的。

可是,这里不方便。

再者,她也没有换洗的衣服。

她低头瞅了瞅自己沾了雪水泥渍的裙子,摇摇头,“不洗了,我饿坏了,先把鸡汤喝了。”

萧长荆微垂下眼眸,“你换洗的衣物都已经给你备好,去泡一泡吧!昨日做了半宿的桂花糕,今日又忙碌一天,想必你早就累坏了。

没有什么不方便的,爷现在就是个废人,不能对你怎么样。再则,你来王府,除了我身边几人,没人会知道。”

话都说到这份上,夏东珠穿着半湿的衣裙着实难受,她重重吐出一口气,“好的,那我便却之不恭了。”

说完,她就转到屏风后。

片刻,里面就传出撩水的声音。

萧长荆动了动身子,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趴在软枕上,怕夏东珠在浴桶里睡着,便没话找话。

“以后你来王府,不必着人通传,东城会将我的令牌给你,有事你直接进府找我便可。”

夏东珠撩水的动作一滞,随后便拒绝。.

“这样不好,你与夏大小姐就要成婚了,我再这样不知进退地胡来,别人闲话又会多起来,对你和夏大小姐都不好。”

“爷是在乎别人闲话的人吗?”

“你不在乎,我在乎!夏大小姐性子单纯善良,我不能伤害她。”

萧长荆一哼,说得意味深长,“你伤害不到她......”

夏东珠似想起了什么,问,“我送药时,遇到了夏大上姐,她在王府门外徘徊良久,整个人都淋成了雪人,她送来的药,殿下可是看到了?是司马老神医的‘神仙渡’,是治外伤最好的伤。”

萧长荆一挑眉,目光看向屏风后,“你的药,不是最好的药?”

“我的药怎么能跟司马老神医比?总之,夏大小姐的心意,你得知情。”

“那你的情份,爷该如何回报?”

“殿下不必回报,我所做,皆是我愿意去做的。我是大夫,职责所在。”

“嘁......”

说的冠冕堂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