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霍地从轿辇中站出来,手一个个地指着他们怒道。
“你瞧瞧你们,哪里还有个官员的样子?你,刑部尚书,掌管着朕的刑法、狱讼事务,审理各种案件,是朕的左膀右臂。却满地打滚,乌纱落地,赤脚打丫,狼狈如狗。”
“你,青城王,皇家贵胄,朕的亲侄子,皇宫禁卫,天子近臣。管着朕的皇城防务,天下大大小小的事你都可以先斩后奏,是朕最信任的人。可你瞧瞧,你都做了什么?掌着皇城司,却知法犯法,拦路劫囚,简直胆大包天,你眼里还有朕吗?”
四下一片寂静。
皇上是个仁厚的帝王,性子温和。即便身处高位,掌生杀大权,却依旧很少发火。
这也是朝臣见风使舵蹬鼻子上脸的原因。
都觉得皇帝好欺负。
皇上一腔怒火骂完刘白金和萧长荆,突地转过头来,看着萧玉翀。
“还有你,朕的亲儿子,你不帮着朕也就算了,还唯恐天下不乱,怎么什么事儿都有你啊!你在朝堂拉帮结派,党同伐异,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现在,你却指使刑部私下动用大刑屈打成招,只手遮天,生生让百姓寒心呐!”
萧玉翀脸子青一块紫一块的,他深深垂着头,一句话都不敢说。
皇上这么多年,一直宽厚仁慈,被朝臣挤兑挟裹,早就受够了。心里窝的气比山高。
他借着此事不吐不快。
“你们啊你们,哪个不是朕最倚仗的人,哪个不是朕最信任的人?朕允你们高官厚?,将南萧的国祚,百姓的福祉都交到你们手里,可是你们是怎么报答朕的?”
“整日鸡鸣狗盗,枉顾律法,不顾朕的恩德,争地盘,抢名利,拉帮结派,你们脑子里想的都是自己的利益,心里在乎的都是自己在意的人。你们可曾为朕想过?天天上折子都是向朕提要求,即便朕一次次妥协,依旧满足不了你们的私心,一个个恨不能都要从朕身上撕扯下一块肉才舒服。你们眼里还有朕,还有南萧天下和百姓吗?”
皇上气的叉着腰,从来性子温和的人现在被逼得也是气焰冲天。
“你们瞧不起朕,觉得朕性子懦弱,不如开国太祖英伟,开疆拓土挥斥方遒。可朕心里装着天下,装着这天下黎民百姓。朕每时每刻都想着的要让他们过上好日子,要维系这天下的太平。朕不求丰功伟绩,只愿在朕管辖的南萧国土,能够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难道朕错了吗?”
“可你们呢?时常逼朕,朕恨呐!你们当官不为民做主,整日蝇营狗苟,就为自己那点利益,不惜党同伐异,互相玫讦,排除异已。成天在朕面前参这个,参那个,够了!朕真是听够了。”
天子一怒,风起云涌。
刘白金早已吓的缩着脑袋跪伏在地,哆嗦着身子恨不能捂上自己的耳朵。
萧玉翀也默默地跪下,今日父皇一怒,宛如将所有人都打了一巴掌。
曹进跪在地上最是轻松,虽低着头,但眸光却四下扫着,反正皇上数落的这些事都与他无关。他最上心的,就是怎样将自己喜欢的小娘搂进怀里。至于其他,祖上荣光,即便他什么都不做,也有吃不完的金山银山。
皇上扯着嗓子吼,怒火攻心,不由发出一阵急咳。
韩公公脸子一白赶紧上前,宽慰,“皇上,息怒,龙体要紧,还是赶紧回宫吧!”
萧长荆的眉心皱的死紧。
皇上却一把推开了韩公公。
这些话他已经憋在心里许久了,一番酣畅淋漓,他心中只余痛快。
今日他定要敲山震虎,将这万里河山也要呐喊一番。
他昂扬而立,龙威不减,一扫乌压压跪满一地的众人,声音极冷。
“你们都给朕好好想想,今日朕要怎样罚你们?一个一个说。”
刘白金身子一抖,又开始有点绝望了。
皇上震怒,若不再保他,那他还不得被萧长荆吃的渣都不剩。
“皇上,老臣知错了,臣甘愿受罚,一切但凭朕上处置。”
皇上根本不看他,直接目光一挑,看向萧长荆,声一厉。
“你,来给朕说说,今日要如何罚你。”
萧长荆抿着嘴,与皇上的目光在空中一触。
方才皇上那一番慷慨陈词,听上去是在骂他,其实是在保他。皇上将所有人都拎出来骂一顿,连他自己都没有放过,其实在无形中就淡化了他当街劫囚的事实,让这个原本是他罪无可恕的罪责变成了朝臣共同的责任。
萧长荆怎会不知皇上的苦心?
瞧着皇上一脸憔悴的神色,这一番陈词,想必已经耗尽心力疲累至极。
皇上身子本就不好。
萧长荆心下一软,缓缓开口。
“臣认罚,杖五十,决殿杖二十……双倍执行,夏娘子的杖刑,由臣代受。”
四下一片哗然。
双倍,那就是一百四十杖,青城王是不要命了吗?
要知道,即便是罪大恶极者,朝廷对官员和士子几乎都不会用臀杖,更何况他还是皇族。
萧玉翀眯着眼,咀嚼着萧长荆这话的目地。
所谓臀杖是指剥下裤子行刑,打屁|股。这不仅会让受刑者更加皮开肉绽,更是一种对受刑者的羞辱。
其中更狠的便是对夏东珠这样的,众目睽睽,拉到大街上剥下裤子打,一般人都受不了这样的羞辱。若是女人,宁愿自尽,也不愿让人观瞻受这样的刑罚。
可夏东珠根本不懂这些弯弯绕绕。
可萧长荆却是明白,这也就是他宁愿背上当街劫囚的罪名,也不愿她受其辱的原因。
但听了萧长荆的话,她依旧很震惊。
“萧长荆,你会受不住的……”
她心里慌的很,扯着他袍角,连名带姓地唤他,“我可以承受的,你不必替我受罚……”
萧长荆一把挥掉她的手,“闭嘴!”
皇上重重哼声,目光挑着萧长荆固执的脸,心里明白他今日是铁了心要护着那个小妇人。但他是天子,金口玉言,萧长荆自愿领罚,他便不再多说,直接盯向跪在地上的刑部三人。
“你们呢?刑部对犯人屈打成招,又当街刺杀百姓,罪无可恕,朕该如何罚你们?”
曹进立马道,“皇上,这事臣可一件都未参与……”
他的为人,世人皆知,在刑部他就是混日子。
刘白金脸子瞬间苍白,冷汗漱漱而下,他转头瞧了瞧二皇子。
但见萧玉翀跪在地上,脊背挺直,微垂着头,好像对皇上的话置若罔闻,更不接他的目光。
刘白金心里就明白了。
如坠冰窖。
二皇子这是让自己顶罪。
可他虽是刑部尚书,却一直唯他的命是从,如今大祸临头,他是皇上的儿子,身份尊贵,自然不能领罚。那么就只有他自己了。
刘白金一时哭到心绞痛,“皇上,臣一把老骨头,不经打呀!”
萧长荆年轻力壮,即便是一百四十杖打下去,也犹如挠痒痒。可他不行啊!他一把老骨头早就酥了。
“呵,”皇上低笑一声,说不出的嘲弄。
刘白金心头立马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果然,只听得皇上的讥讽道,“杖刑不经打?那斩刑、凌迟、五马分尸,你选一个吧!”
“啊?”
刘白金立马瘫倒在地,肩膀抖动,啜着气求饶,“皇上,皇上饶命啊!”
这叫什么事啊?
明明是萧长荆当街劫囚,怎么他也要受打?
刘白金脑子已经一团糨糊,根本想不明白了。
“别哭爹喊娘的,选吧!朕是不会容情的。”
皇上说的毫无商量的余地。
刘白金哭着又瞄了二皇子一眼,“二皇子,你就为臣说句话吧!”
萧玉翀都懒得看他,“你是刑部尚书,掌一方刑狱,出了事,本王也不好为你求情。”
刘白金立马绝望了。
“皇上,臣,臣认罚。”
皇上冷哼一声,“如何罚?”
“臣愿和,和青城王一样,杖五十,决臂杖二十。”
刘白金说完就呜呜地哭起来。
那声音悲切,委屈至极。
“好。”皇上看着刘白金声音一扬,转身便坐回到轿辇中。他叹息一声,突然变得温和了几分。
“你二人能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朕很欣慰。青城王拦路劫囚,罔顾朝廷法度,但情有可原。所谓律法严明,才能天下安宁。他身为皇城司使,缉查真凶,维护律法公正,职责所在。他是在为老百姓申张正义,朕不是昏君,自然分得清楚。”
“还有你,刘大人,虽然急功近利,想为太子殿下惩治凶犯,但矫枉过正,私下用刑,弄巧成拙。又驭下不严,当街行凶杀人,影响极其恶劣。但念你也是一心为朝廷办差,便从轻发落。”
皇上声音一正,“所有人听令,青城王和刑部刘尚书各有对错,二人各打五十大板,以示惩罚。此事就此揭过,往后谁都不准再提。”
好的坏的皇上都说了,恩威并重,双管齐下。
可萧玉翀却皱了眉头。
今儿明明是要羞辱夏娘子,置萧长荆于死地,结果怎么却连刑部都搭上了,究竟错在了哪儿?
他心思一转,豁然醒悟,正要向皇上请命。
萧长荆却跪地扬声一呼,“皇上英明,公正,臣甘愿领罚,心服口服。”
刘白金牙齿都快要咬断了。
这叫什么公正啊!
本来没他刑部什么事,怎么到最后连他都搭上了。
萧长荆一百四十杖变成了五十杖,他年轻力壮,可以不当回事。可他却是无妄之灾啊!
可不认又能怎地?
若按他之前所请,他还要被剥掉裤子打屁|股呢!
刘白金屈辱地忍着泪,俯首认罪,“臣也甘愿受罚,毫无怨言。”
萧玉翀立马逮住机会,“父皇,那‘济世堂’和夏娘子如何处置?”
皇上目光瞟瞟他,又扫向仍然被萧长荆护在身侧的夏东珠。
“太子中毒一案,‘济世堂’和夏娘子虽牵扯其中,但究竟真相如何?待查出真凶再判。”
萧玉翀心中稍宽,父皇没有直接放人,只要人还在刑部,他依然能将萧长荆握在掌心里。不算输,仍胜一筹。
他刚松了口气,就听得皇上又缓缓道,“刑部掌管刑事律法,诉讼和审案,又管着地方的刑罚政令,想必人手不够。太子中毒一案,必须慎重。即日起将一切案牍都交于皇城司查办吧!刑部就不要插手了。”
啊?
“父皇,不可……”
萧玉翀立时像被泼了一盆冷水,立马大叫一声。
皇上瞬间沉下脸,“怎么?二皇子是对朕的决断不满意?”
皇上的目光沉了又沉,带着威慑和威压。
萧玉翀白了脸,立刻跪伏在地,“儿臣不敢,父皇英明。”
皇上冷哼一声,此事就此盖棺定论。
而萧玉翀咬着牙,双眼蕴满阴毒。
今日他输的莫明其妙,也输得彻底。
从他押着囚车走出刑部大牢那一刻,他就落入了萧长荆精心挖好的陷井里。
每走一步都在萧长荆的算计中。
算命先生和故意拦路劫囚都是萧长荆故意为之,甚至父皇都是与萧长荆串通好的,若不然,不会那么巧。
今日父皇和萧长荆就是唱了出双簧,不仅借机敲打刑部,同时也是杀鸡儆猴。
杀的是刑部和萧长荆,儆的却是满朝文武。尤其是那些居功自傲动不动就谴责父皇的老臣,还在与他结派的党羽。让他们都看清楚,这天下依旧还是皇上的天下,皇上还是执掌生杀大权的皇上,容不得他们肆意妄为,指手画脚,结党营私,党同伐异。
想必这个时候,御街上发生的一切,早已传遍每一个有心人的耳朵里。再往后,他们要怎么做,都得掂量掂量。或许他刚刚拉拢的朝臣,此刻都打了退堂鼓。
父皇这一招甚毒。
不仅震慑群臣,砍掉他的党羽,还能树立君威。让那些老臣都觉得皇上并不是好欺负,而是仁厚。皇恩浩荡,能予之,也能夺之。
皇上连萧长荆都敢下杀手,他们还有什么可傲的?
精彩,简直是完美。
萧玉翀想明白后,怒极反笑。
父皇真是好样的,这才是帝王最精明的权术。
而萧长荆用五十大板成全了父皇的威严,换得的更是父皇的信任和看重,从此简在帝心。
试想一个为百姓连命都不要的人,会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吗?
萧长荆不仅借机救下了自己的女人,还用一顿打堵住了朝臣的猜忌和非议。从此没有人再怀疑他狼子野心,觊觎帝位。
真是一举数得。
而自己今日可真是一败涂地。
萧玉翀恨的咬牙切齿。
一场太子中毒案和当街刺杀百姓,拦街劫囚案就此定局。
萧长荆和刘白金受杖刑的日子就选在明日,就在皇宫承乾殿外的广场上,皇上让文武百官都前去‘观礼’。
随后,他老人家坐着皇辇心情舒畅地回了皇宫。
众人散去,胡先生的‘尸体’被萧玉翀夺走,‘济世堂’韩先生、杜掌柜和夏东珠被带入皇城司。
皇城司的官吏客客气气地拿出两份案件文书,仿佛早就写好了似的,让韩先生、杜掌柜和夏东珠分别签字画押,就放出了皇城司。
韩先生和杜掌柜犹如死里逃生,抱在一起痛哭,随后被‘济世堂’其他的伙计给接走了。
夏东珠却没有离开,她脑子里想着萧长荆和刘白金‘各打五十大板’,整个人都不好了。
萧长荆飞扬跋扈骄傲至极,向来都是他打别人,何时自己挨过打?
虽然不再臂杖了,但仍打五十大板,夏东珠想想就脊背发寒。虽然对皇城司早不陌生,但她还是请求官吏带她去找萧长荆。
刚从皇城司审堂出来,就看到了萧长荆。
萧长荆从外面走进来,步履匆匆。
身边跟着三皇子,东城和南辕。他们不知在说着什么,萧长荆微微低头听着,嘴角还噙着一丝笑。他没有看到夏东珠,直到三皇子调笑的声音响起。
“云驰,是小嫂。”
经过今天之事,不管夏东珠愿不愿意,都已经坐实了她是萧长荆外室的名声。
萧长荆抬头看了夏东珠一眼,不悦地瞪三皇子。
“闭嘴!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三皇子嘻嘻一笑,他可是知道萧长荆的心事的,立马熟络地叫道,“小嫂,上哪儿去呀?找我云驰哥吗?”
这家伙浑没正经,一声嫂,一声哥,叫的轻佻又意味。
让夏东珠脸皮红了红。
萧长荆也被他搞得浑身不自在,见他没脸没气地又要凑近夏东珠,立马抬腿踹了他一脚。
“东城,将这混蛋扔出皇城司。”
三皇子立马跳出三丈远,“哥,你不要重色轻友啊!见了媳妇你就忘了兄弟……”
夏东珠浑身都冒了汗,这个三皇子真是乌鸦嘴,叽叽喳喳真是烦死人了。
三皇子消停了,萧长荆这才看向夏东珠。
“有事?”
看到皇城司的官吏站在夏东珠身边,萧长荆就知她已经签过了文书,却没离开。定然是在等他。
夏东珠点头,“有事。”
萧长荆声音温柔,“嗯,跟我来。”
他负着手,直接走向书房。夏东珠想着他要挨五十大板,心里沉甸甸的。对着东城和南辕一点头,便跟在萧长荆后面走了过去。
三皇子萧玉骐立马又蹿过来要跟进书房,却被东城和南辕拦住,“听说三皇子最近武功见长,要不要跟我们哥俩过过手?”
三皇子眼睛追随着萧长荆和夏东珠背影,神神密密地一眨眼,“你们就不好奇他俩会说些什么吗?云驰为小嫂受如此委屈,小嫂不知要怎样心疼他呢!说不定.......嘿嘿,走,咱们去听听壁角。”
三皇子不管不顾往前冲。
却被东城和南辕立马架住胳膊,两人制着他就往大门走。
“喂,你俩快放开我,我可是三皇子,你们胆敢动粗,小心我也让你们也尝尝杖刑的滋味。”
三皇子的威胁如同蚊子过街,东城和南辕直接将他毫不留情地扔出去,然后‘呯’地一声关上了皇城司的大门。
书房里,夏东珠看着萧长荆直接说明来意。
“殿下,不可意气用事,那五十杖你是受不住的,若是再引发你的暗疾……”
萧长荆眼梢微抬,“别担心,我身体好着呢!”
夏东珠一想到他受这罪,完全是为自己,心里就受不住。
“殿下高义,可我无以为报……”
“我不是为你。”萧长荆打断她,漂亮的眼尾一撩,“要知道今日之事,也是皇上所需……”
夏东珠根本没听明白,“你不要找借口,现在满京城的人都认为我是你的……”
“外室?”
萧长荆好笑地看着她,“那你可愿意?”
夏东珠心里一窒,眼睛眨了眨,直愣愣瞅着他,半天没说话。
萧长荆脸上浮现嘲弄,“也是,本王命短,何苦再要害人……”
“萧长荆,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夏东珠气到了,直接连名带姓地吼他。
萧长荆抬起头,咧开嘴笑,“我不逼你了,女子脸皮薄,本王心里有数就好……”
你心里有个屁数!
夏东珠阴着脸慢慢看向窗外,“你就是想叉开话题,不让我在乎那五十大板……可那即便要不了命,也会去掉半条命。”
况且,他仅仅只是肉体的伤害吗?
他的尊严骄傲都会被打掉。
萧长荆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语气袅袅,透着认真。
“宁肯打我,也绝不能让你受刑,有些刑罚你不懂。今日之事,皇上格外开恩,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夏东珠气呼呼的,她深吸一口气转过脸。
“我们要不要再去求求皇上,我可以为太子治疾,若治不好,我一辈子不离开皇宫。只要皇上能免了你的刑罚……”
萧长荆立马阴了脸,“闭嘴!你知道皇宫那是什么地方吗?吃人不吐骨头,说不定你还未靠近太子就已经没命了。永远不要动这个念头。”
夏东珠情绪有些失控,“那就去找明日行刑之人,咱们给些好处,让他打轻一点。”
萧长荆深深地看着她,突然忍不住笑起来。
“别担心了,那板子轻的很,我是内行,打在我身上犹如挠痒痒,根本伤不到我。况且,我常年习武,只要不伤筋动骨,那点皮外伤不算什么。”
“可是……”
“没什么可是,有些事你不明白”
夏东珠不服,“我怎么不明白了?”
萧长荆看着她担心的目光,静默片刻才温柔地道,“不论是为祖宗法度,还是皇上的脸面,我这顿打都不可避免。不然,皇上威严何在?”
“你可知,如今朝堂风云诡谲,有些人看皇上仁善,便心存歹意,时时掣肘,搅乱朝堂。谋害太子,只是其一……这杖虽然打在我身,但也是在警醒那些人,若敢图谋不轨,罔顾律法,皇家定不轻饶。”
夏东珠似乎有点听明白了。
皇上将他视为磨刀石。
他身份尊贵,不亲不疏,是最合适的人选。
可是他这么骄傲的一个人,五十大板要的不是他的命,而是他的脸面和尊严啊!
“好了。”萧长荆看她眉头都皱成了疙瘩,垂下头,摆弄下袖口,声音轻轻浅浅。
“你今日受了惊吓,一会随我回府,孩子们也想你了。”
这话说的平淡自然,若是外人听去,还以为是说他们俩的孩子呢!
而对他的要求,夏东珠拒绝不了,也不想拒绝。此时此刻,她就想跟他在一起。
“好。”
马车就等在皇城司的外头,车夫却不是东城和南辕,而是一个生面孔。能进入皇城司的人不仅要武功好,而且个个都长得高大英俊。而这个车夫却身形彪悍矮壮,其貌不扬,似乎年纪也不大,看似木讷,可一双眼睛似鹰隼,暗含精光,时时带着警惕。
夏东珠多看了他一眼。
他目光与她一触,淡淡地对她点了下头。
夏东珠也对他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萧长荆犹自登上马车,默然无声。夏东珠站在马车外却有些犹豫,不知是同他一起上马车,还是要和这个彪悍的车夫坐在车辕。
正尴尬,萧长荆却挑开马车帘子,声音一冷,“还不赶紧上来。”
夏东珠心头蓦地一松,三两下爬上马车,乖巧地坐在他对面。却见他一扫书房里的轻松,身子虽慵懒地靠在马车壁上,却双目微合,脸色暗沉,坐着一动不动。
夏东珠心里琢磨着,看来‘五十大板’对他还是极有影响的,并不像他表面说的那么坦然。
可这样的气氛,她不好再说别的,毕竟在书房里,她的心意已经表达完毕。此刻再说,就显得矫情,遭人烦。
她有些拘禁,绞着自己的衣襟,暗自叹息一声,偏过头,撩开一角帘子,默默看着街面的人头攒动。
“放下帘子。”
萧长荆突然开口,让夏东珠吓一跳。她身子一颤,放下手,转脸瞧着萧长荆。
此刻的他正深深地看着她,一张倾城绝色的脸,每一处五官都无不精致,每一个表情都无不让人脸红心跳。特别是他专注地盯着一个人的时候,不能不令人心潮浮动。
夏东珠心立马火热起来,脸上带着羞怯,眼眸闪烁,不知该往哪里放。
萧长荆微微牵动了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随后便狠狠地揉着自己的额头。
夏东珠眼光瞄到他的动作,立马坐正身子,“殿下头又痛了?”
“嗯。”萧长荆脸色臭臭的,“有些不舒服,不想吹冷风。”
夏东珠立马挪动身子往前移了移,与他几乎促膝而对,伸出手自然而然地按上他的头,开始语重心长。
“殿下身子明显虚弱,明日还要受刑……”
“闭嘴!”
萧长荆立马挣脱她的手抬起头,夏东珠与他四目一对,马车里的气氛突然有些紧窒。
萧长荆呼吸变得有点急促,他盯着她,“明日之事板上钉钉,休要再提。特别是,别让娘知晓。”
他一声‘娘’,连夏东珠都算上了,直接将她视为了自己的女人。
夏东珠抿抿嘴,“你以为能瞒得过王妃吗?”
今日事闹得那么大,整个京城都震动了。
萧长荆微垂目,“娘单纯,一向不问世事,别吓着她。”
夏东珠明白,若是王妃知道他受刑,止不定得心疼死。
她重重点了下头,又伸出手,“我再为殿下按压几下。”
萧长荆轻嗯一声,又乖乖地垂下头。
他身材高大,夏东珠个头小,即便二人坐着,萧长荆垂下头,夏东珠还得直起背才能很好地为他按摩。可这样一来,萧长荆几乎将整个头都埋进她怀里。
可这样暧昧的动作,二人似皆没察觉。
夏东珠还是忍不住叨叨,“我回去后,就会为殿下配一些药,等你明白受刑回来,就可以给你用了。”
萧长荆却推拒,“不必费心,宫里什么好药没有?用不着你的。”
夏东珠动作一滞,“殿下是嫌弃?”
“嫌弃什么?你这几日在牢中也受尽煎熬,回去后好好休息,不要再想明日之事,一切有我。”
夏东珠嘴巴一抿,没再说话,又恢复了手上的按压动作。她小心地避开萧长荆的玉冠,十个指头缓缓插|进他乌黑的头发,想要更用力地按压,手突然被他捉住。
夏东珠惊讶,“怎么了?”
萧长荆目光幽幽,“不要弄乱头发。”
掌心的肌肤冰冷、柔软,还有一种怪异的滑腻,萧长荆心里一哆嗦,整个身子升腾起一股酥麻。他想丢掉掌心的小手,可心却告诉他要紧握。
他此刻听从了内心,拇指轻轻地摩挲着那柔腻,没话找话说,“外界的传言你不要往心里去。”
夏东珠正要抽回手,闻言抬起头,后知后觉,“什么传言?”
萧长荆立马盯住她的眼,嘴唇动了动,喉头一滚,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
他慢慢松开她的手,坐正身子,也不知是气着了,还是头痛好了,伸出手慢条斯礼地将微乱的头发抚平。
夏东珠立马醒悟。
她抬头将萧长荆一处弄乱的鬓发抚平,嘴角微翘,“明明是个大男人,可有时候就像个被宠坏的孩子。殿下稍不顺心就黑脸。”
萧长荆黑眸沉沉,“闭嘴!胆子不小,敢奚落爷。”
夏东珠笑看着他。
萧长荆板着脸,再冷心冷肺的人,遇到这么个笑脸相对媚态天成的小娘子,是个男人都受不了。
萧长荆果然红了脸,他不自然地咳嗽一声,恨不能将这个惹火的小娘子拉进怀里好好蹂躏一番。可想法归想法,他直接的动作是撤开身子,离她更远一些。
夏东珠笑笑也将身子后靠,两人之间拉开了距离。
此刻谁都不再说话,气氛安静得有些诡异。
“待此间事了,我找个合适的机会便跟娘说,让你将大宝二宝接回医馆。”
夏东珠一惊,“殿下是想让孩子跟着我?”
她心中狂喜。
萧长荆目光中沉浮不定,“跟着谁都一样,我会和你一起养,只要孩子们高兴就好。在王府这段日子,大宝二宝嘴里每天念叨的都是你,天天盼着离开王府,唉……”
他似郁气至极。
夏东珠却心情极好地哈哈两声,根本没听出他话里的意味,只高兴地说。
“他们将我当成娘亲,自然心向着我。”
萧长荆目光幽幽,“我会时常去看他们……”
夏东珠一怔,突然感觉到哪里不对。
萧长荆瞧着她转不过弯来的表情,轮到他心情极好地哈哈两声,“别忘了给爷留个房间,若是遇到刮风下雨,爷就不走了。”
夏东珠现在意识到是哪里不对了。
她正要拒绝,马车夫一声轻吁,马车便停了下来。
“殿下,到了。”木讷的声音。
夏东珠微撩马车帘子,便见外面乌压压站着一群人,打头的可不就是青城老王妃。
她吓得一下子放下帘子,压低声音道,“坏了,王妃就在外面。”
萧长荆无奈叹息,“娘是怎么知道的?谁敢在她面前嚼舌根。”
他都已经吩咐下去,不准对她透露半个字。
夏东珠也叹息,“此事闹得这么大,定然是瞒不住的。”
青城王妃见儿子的马车已经到了府门,却迟迟没有动静,神色微厉。
“阿荆,还不赶紧下来!”
听到青城老王妃的声音带着怒意,定然是知道了事情发生的全部过程,夏东珠身为罪魁祸首,心里有点发虚。
就像拐了人家儿子,被老母亲抓个正着一样。
夏东珠突然探过身,靠近萧长荆,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音道,“殿下,要不,你先下去。我在马车里躲一躲?”
浅浅的呼吸落在颈间,萧长荆见她脸色绯红,纤细的眉轻轻蹙着,就像一只幼兽被吓到一样,缩着身子,脸上满是惧怕。
“怎么,怕了?”
他心里好笑,欺身而上,伸出手正想揉一下她的脑袋,不想马车帘子突然被撩开。
青城老王妃本是一脸的生气,可看到马车里的情况,她一愕,怔在当场。半张的嘴,合不拢,喊不出。
两个男女面对面坐着,头碰在一起,就好像在亲热……
而她的好儿子,手抬到半空,仿佛要去抱人家。
青城老王妃挥手就放下帘子,心潮起伏,眼前发黑,蹬蹬蹬退后两步,似要摔倒。
“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