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司的厢房躺满了受伤的男人。
厢房很大,靠墙放了两排大通铺,能睡二十个人,中间隔的空间还很大,夏东珠放了两张桌子,上面摆满了汤药碗。
厢房平日是皇城司值守禁卫休息的地方。
如今夏南宇也成了其中的一员。
晚膳时分,他醒了。
看到夏东珠,他摸着自己的老腰,那里已经包扎好了,他横着眉毛竖着眼。
“萧长荆呢?我要见他。”
他话一落,躺在大通铺上的八个禁卫和南辕立马扭着脖子望过来。
就像一头头饥饿的恶狼,瞅着夏南宇眼睛都是绿的。
竟敢直呼殿下的名讳,夏将军也太不拿自己当外人。
夏南宇扫了他们一眼,梗着脖子,冷哼。
“我是他大舅哥,今日在‘月落山庄’他摆了我一道,难道我不该找他算账?”
众人一通翻白眼。
夏东珠好笑,“将军恐怕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吧?若不是殿下拦着你,现在你恐怕早就化成一滩血水。孟歧也算对你手下留情,没对你用噬骨虫,否则,你现在根本没机会在这里瞪眼。”
夏南宇心里比谁都明白,可他气不过,他差一点就追上孟歧将他杀了,萧长荆竟然将他打晕。
“可我娘的仇必须报,他竟敢阻止我,将孟歧放走……”
夏东珠叹息,“殿下不是阻止你,而是珍惜你。孟歧全身都是毒,穷途末路,定然会对你下杀手。你当时拼杀早已力竭,真有把握杀孟歧?”
夏南宇阴着脸不说话了。
夏东珠知道他心里难受,“孟歧隐姓埋名二十年都不敢现身,就是怕将军府报复。如今他受二皇子驱使,不怕他不露面。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殿下定然派了皇城司的察子暗中跟着他,将军要报仇,必定要先养好身体。对付孟歧,光靠武力不行,得防他下毒。”
夏东珠话一落,众人都凄凄然。
被噬骨虫啃噬的禁卫们都心有余悸,听出了夏将军与孟歧有血海深仇,不由劝道。
“夏娘子说的对,将军报仇十年不晚,孟歧太过歹毒,对付他得用非常之法。将军是国之栋梁,万不得已莫轻易涉险。”
夏南宇闻言看着在大通铺上虚弱不堪的禁卫,个个身上都缠满了纱布,身上还泛着一股臭气。
“你们究竟是怎么受的伤?”
孟歧被囚又逃走,皇城司被他用噬骨虫闹得天翻地覆,萧长荆会向皇上禀报,但绝不会轻易对外人讲。
夏南宇不知道是正常。
禁卫们脸上个个晦气,不由恨道,“被孟歧的噬骨虫咬的,若不是夏娘子为我们剔骨剜肉,我们早就化成了一滩血水。”
夏南宇惊目,“孟歧竟敢袭击皇城司?”
南辕此时睿智地插嘴,“所以对付他,绝不能意气用事,不仅将军与他有仇,我们皇城司也绝不会放过他。”
众人一时同仇敌忾。
夏南宇脸上不由凝重,他此刻才深切体会到孟歧的厉害,他幽幽看向夏东珠,意味道。
“此事别告诉我二弟和三弟,特别是我爹,万不能让他听到半点消息。”
夏东珠自然知道他担心的是什么。
在前世,爹与娘鹣鲽情深,外公都不敢露出半点端倪,就是怕他乱来。更何况现在,皇上全靠他镇守京城。
他绝不能出一点意外。
夏东珠重重颔首,“我晓得,此事夏将军一人知道就好,我会帮你。”
夏南宇心中一柔,笑笑,“多谢。”
晚上,夏东珠犯起了愁。
这几日她都宿在皇城司,萧长荆不在,福公公和西就让她宿在萧长荆的屋子里。反正,她与萧长荆之间也说不清楚了,也就不顾及禁卫们怎么看她。
众人都知道她为救他们累的被殿下抱出的水牢,坚决不让她夜间值守,一直是西就和福公公轮流守着他们。
如今萧长荆回来了,也不知他今晚回不回王府?
夏东珠一想到傍晚十分二人的纠缠,她心就乱颤。
晚上,夏南宇自然不宜回将军府,成枫回去一趟,向夏大将军撒了个谎又跑了回来。
成枫便留下来和西就一起值守,福公公回了王府。
一整个晚上都没再见到萧长荆,夏东珠放下了心,以为他和福公公一起回了王府。便给禁卫和南辕换了药,就像往常一样,打着呵欠回了萧长荆的屋子。
屋子里漆黑一片。
她点上鹤灯,简单洗漱后就爬上床安心睡去。
迷迷糊糊中听到房门一响,她本能地翻了个身将脸朝外,撑着眼皮睁开眼,猛然间看到床边站着个人,夏东珠一瞬间睡意全无,她立马抱着被子坐起来,伸手就撩开床幔。
萧长荆一怔,他也正要伸手掀开床幔,猛然看到夏东珠,有点错愕。
夏东珠瞪大眼,看着萧长荆穿着软绸的睡衣,披散着头发,光着大脚,似乎刚刚沐浴完。
一副美人出浴的绝色姿态。
她立马盯向他的唇。
玲珑精致,红润饱满。
傍晚的一幕浮上心头,夏东珠一下子红了脸,“殿下……”
萧长荆回过神来,咳嗽一声,邪气地道。
“果然是来给爷暖榻的吗?”
“不是。”夏东珠立马否定,她抱着被子挪动着身子,万分尴尬地摇头。
“我以为殿下和福公公一起回王府了,所以……我现在就回厢房和西就一起值守,就不打扰殿下休息了。”
夏东珠飞快说着,抱着被子就要下床。
萧长荆一抬腿就上了床,整个人如山岳往床边一横,大长腿一交叠,立马就堵住了夏东珠逃跑的路线。
夏东珠立马垂下头,“殿下,我错了。”
萧长荆撩着眼尾,好笑,“何错之有?”
夏东珠咬着唇,“我不该揣度殿下,不该不知尊卑就睡殿下的床,我现在就自罚去睡大通铺。请殿下放行。”
说完,她爬起身想迈过萧长荆的大腿。
萧长荆一扯被子,夏东珠就被他巧妙地撂倒在床上,她紧缩在床尾,“殿下,你就饶过我吧!”
她若是知道他今晚没走,死都不会再进来。
萧长荆冷哼一声,扯过被子堪堪搭在身上,“怕什么?又不是没一起睡过?爷可是吃了你?别磨磨蹭蹭,睡觉。”
说完,手指一弹,床边的鹤灯就熄灭了。
屋子立时陷入黑暗。
夏东珠揉揉眼,抱着双膝将头埋在上面,真是困死了!可她怎么敢睡?
听着萧长荆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似乎睡着了。
夏东珠又慢慢往床边爬。
黑夜中传来萧长荆带着威胁性的声音,“你若胆敢乱动,扰了爷的清梦,爷就拿你当被子,你想想后果。”
夏东珠立马又缩了回去。
想了片刻,她实在恼了,她都如此低三下四认错了,他还是不放过她。于是她也不装了,直接伸腿就踢了他一脚。
“今日是我错,我向殿下道歉。可我不能睡在这里,若不然明天我没法见人了。”
萧长荆嗤笑,“怎么,难道与爷同榻,会污了你名声?你就如此不愿,觉得爷配不上你?”
这说的什么话!
夏东珠立马想起夏南宇的话,“你大舅哥就睡在隔壁厢房,殿下难道就不顾及夏大小姐的脸面吗?你我不过是搭档,没必要睡在一起。若是因此毁了殿下的姻缘,我可就罪过了。”
夏东珠说完又往床边爬。
萧长荆倏地坐起来,黑暗中一双眸子熠熠生辉,小小的空间立马透出一股极强的压迫感。
“你是在乎夏南宇的感受吧?怎么,他一来,你就想与爷撇清关系,难不成你还妄想着做将军府的大少夫人?”
夏东珠一愕,火气立马蹿上来。
黑暗中都能感觉到她怒火夺人,“萧长荆,我警告你,别诬蔑人。你可以看轻我,但绝不能侮辱夏将军。我说过了,我视他为兄长……”
黑暗中传来一声讥笑。
凉凉的。
他根本不信。
夏东珠瞬间被激得冷了心肠,她不想再与他纠缠,爬起身执意下床。
萧长荆一把就抓住她手腕子,声音冷的能冻死人。
“今晚我若执意不让你走呢!”
夏东珠一把甩掉他的手,“你凭什么不让我走?我若不愿,谁都不能勉强我。”
萧长荆立马用行动回答他,他腾起身就将她摔倒在床上,夏东珠心里窝火,也使出一身吃雷的力气与他对打。
二人在床上小小的空间不停地过招,拳打脚踢,互不相让,四肢交缠,你将我压下,我将你踢开。
整个床体都发出一连串怪异的声响,床边的鹤灯也被萧长荆一脚踢翻了,被子枕头全被抛出床外,整个床幔摇摇欲坠。
“哗啦”一声轰响,非常结实的檀木床立马从中间塌成两截,屋里瞬间陷入沉静。
“咚咚咚……”
门外响起敲门声,西就担心的声音传来。
“夏娘子,你没事吧?”
黑暗中,萧长荆坐在榻成两截的床中间,夏东珠窝在他怀里,听到西就的声音,夏东珠瞟了他一眼,尽量用正常的声音道。
“西就,我没事。我做噩梦了,掉下床,将鹤灯撞翻了。”
门外,西就叹息的声音如此明显。
“夏娘子,你是太累了,赶快睡吧!”
说完西就离开了。
夏东珠耷拉下脸,手抓着床幔,想借力从萧长荆的身上爬起来。不想床幔哧啦一声,从床杆上掉下来,将二人紧紧罩住。
真是屋漏偏逢连阴雨。
夏东珠恼恨地使劲挥舞着双手想将床幔拿掉,没想竟是越缠越紧。
萧长荆叹息一声,用手抓着床幔,声音带着宠溺,“别乱动,我来。”
夏东珠听话地没动,萧长荆一手就将床幔从二人头上扯开,他手在夏东珠后背上轻巧一推,她就借势爬出了床。
夏东珠阴着脸,没说话,摸起地上的被子和枕头,默默走到锦榻上。将枕头放好,爬上去就用被子蒙上了头。
萧长荆慢腾腾地从塌断的床上站起来。
伸了个懒腰,在屋子里走了几圈。
这是他的屋子,他自然熟悉无比,也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坛子酒,也没再惹夏东珠,而是推开窗,倚在窗边,望着夜空有一搭没一搭地喝起了酒。
夏东珠等了许久没见他动静,悄悄打开被子,借着月色,看到他竟在吹冷风,还在灌酒。
她立马将被子掀开,赤脚走过去,一手夺过他手里的酒,一手关上窗户。
“大晚上,吹什么冷风?赶紧去睡觉。”
萧长荆俊目沉沉地看着她没说话。
夏东珠抱着酒坛子回了锦榻。
萧长荆站在窗边没动。
夏东珠不耐烦一声,瞪他,“杵在那里做什么?还不过来睡觉?”
萧长荆抱着双臂,冷哼一声,“不嫌弃爷了?”
夏东珠恼恨地摸起枕头就砸过去,“明天你若是敢让皇城司的人都知道你今晚没回王府,我就跟你没完。”
这明显就是在使小性。
萧长荆接过枕头,咧嘴一笑,慢腾腾走过来,将枕头放到她身后,“睡觉。”
而他自己却斜躺在了夏东珠的脚头,肚子上搭着一片被角。
“睡吧!明天你还要为他们治伤。”
他声音平稳,带着疏离。
夏东珠躺在锦榻上反而睡不着了,“殿下,你为何一看到夏南宇就生气?”
“他对你很是不同,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
夏东珠根本没想太多,脱口而出,“那是因为我在松涛林救了他。”
萧长荆摇头,“他心悦你。”
这一句无疑石破天惊,惊得夏东珠一下子坐起来,怒目以瞪。
“殿下胡说。”
萧长荆深着眼,却似懒得跟她辩解,“你说胡说便胡说吧!”
夏东珠突然一下子哭了。
萧长荆立时有点不知所措,“喂,你哭什么?”
夏东珠掀开被子就下了锦榻,“我要回家。”
她要回医馆,一刻都不想再待在这里。
萧长荆立马起身就扯住她胳膊,犹豫再犹豫还是将她轻轻拉进自己怀里,“别哭了,是我说错了话,抱歉。”
可她却使劲甩开了他的手,“我说过,不会再嫁人,殿下却总是将我和夏将军栓在一起。”
萧长荆心里一时也特别难受。
“为何不想再嫁人?”
若她不想嫁人,那他怎么还有机会?
“都不是真心的对我,总是猜忌,都有自己的身不由已,与其难为别人,不如我自己就斩断了自己的情路。我有医术傍身,将来能养活自己,不必靠男人。”
这是她给的解释。
萧长荆抿抿嘴,没再说话。
“殿下休息吧!我先回去了,明日我会向西就解释。”
萧长荆伸手就按在她肩头,“你留下,我回王府,你不必向任何人解释,今日……是我唐突了,抱歉。”
能让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说出抱歉的话,夏东珠还是第一人。
可这气氛却有点伤人。
萧长荆说走就走,扯过木椸上的大裘披在身上就往门口走。
夏东珠一时哭的更厉害了。
萧长荆顿住脚,心里很不是滋味,千头万绪乱如一团麻。
他不想走,可又不能不走。小女子的哭声,让他第一次没有了冷静,不知所措。
夏东珠瞅着他,终于迈开步子,慢慢走过去,从后面轻轻抱住他,将脸贴在他后背。
“殿下,别走,留下吧……”
萧长荆闭了闭眼,一颗心终于落回了原地。
“你别哭,爷不走。你回榻上睡,爷打地铺。”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