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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显本身就是修为境界高深之人,否则也不会有这许多杀人如砍瓜切菜一样的战绩。他灵府被封之后,仍能连戮十七八个修士,靠的就是他野兽般的直觉与凶性。
曲红绡穿书之前也算个良好市民,从不跟人打架,穿书之后她仗着原主的轻灵身法与剧毒法器,却也只打最必要的架,战斗意识自然没培养起来……一时不察,被傅显压住,也十分正常。
但她毕竟健康得很,而傅显的身上被人开了十七八道血口子,血都几乎要流干了。
一击不中,他就没机会了。
此刻他喉中血沫翻滚,掌中薄剑颤鸣不止。
他的意识渐渐回笼,回想起来了刚刚发生的事情。
他中了毒,形如废人,杀了十几个修士,力竭倒地,然后……
……然后有两个女修为了抢他打起来了。
傅显:“…………”
傅显缓缓地低头,瞧了一眼自己身上。
鼻尖掠过蓟草的清香……这是一种山原中常见的止血草药,他以前也经常用。而他身上所有在流血的血口子,都已被布条缠绕起来包扎止血。
他的目光又慢慢地抬起,凝注在了这女修的面上。
这几乎是傅显这辈子见过的最美丽的女人了。
此时此刻,这美人仰面躺着,狐狸尾巴一样的大辫子铺在粗糙的老布上,寒光森森的薄剑正锲在她脖颈侧,但她丝毫不怕,眼角反倒有一点似有似无的笑意,这笑意与沁入肌骨的森森剑气纠缠起来,有一种格外残酷、格外奇异的媚力。
傅显是极具侵略性的男人,他拥有冷硬的姿态、铁石般的心肠和稳若磐石的手腕,此时此刻,他的脸上一丝表情也无,握剑的手却忍不住攥了一下。
曲红绡道:“我是曲红绡。”
傅显好似个聋子瞎子,并不理她。
半晌,他慢慢地放开了曲红绡,张了张嘴,说了两个字:“傅显。”
他的声音很低沉、也很嘶哑,像一把生锈的刀。
曲红绡理了理衣裳,从榻上坐起来,然后就看到这沉默寡言的黑衣青年目光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然后挣扎着坐在了屋角阴影中,一只腿曲起,一只手握剑,状似随意,实则警惕。
曲红绡双手抱胸,歪了歪头。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傅显的这个举动,很像一只被雨水淋透了的流浪狗,明明有干燥洁净的床榻可以躺,却只会把自己缩成一团缩在角落里。
他精神不济,并不打算和曲红绡攀谈什么,只是安静地闭上眼睛,半睡半醒。
曲红绡乜了他一眼,也不打算开口。
傅显身受重伤,又面临沅水宗门的追杀,情势危急,他现在很需要有人保护。
他需要她。
但她同时也需要傅显,她需要傅显尽快解毒,以身为引,为她解蛊。
换言之,他们二人互相需要、又互相警惕。这本是一种极为微妙的关系,一言一语之间都是试探与交锋。
曲红绡以前是创业开公司的,自然知道怎么谈判——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急,尽量把自己的真实意图隐藏起来,尽量不让别人拿捏自己。
她一点儿也不着急,只是在屋子里慢慢地踱了一圈,从灶膛摸到里屋,又坐在了一面梳妆铜镜前,“哧”的一声,点了一簇烛火。
火焰在镜旁跳动,曲红绡解了头发,顺手拿起了一只木梳,慢慢地梳起了头。
席地坐在角落里的傅显又睁开了双目。
他冷冷地瞧着曲红绡的背影。
她就坐在梳妆台前,如鸦羽一般的长发垂下,压在孔雀绿的衣衫之上,烛火妖冶,镜光之中,她极为认真的往自己的唇上点胭脂,显得唇愈红、肤愈白,春情勃发。
傅显小臂上的肌肉忽然收紧了一瞬,随即不着痕迹地移开了自己的视线。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开口:“你救了我。”
曲红绡在镜子里睇了他一眼,随口应了一声,似是不甚在意此事。
傅显久久不语,似是在发怔。
半晌,他才冷冰冰地说:“你要我还什么?”
曲红绡挑了一下眉,转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瞧着他,道:“你说什么?”
傅显的下眼睑忽然抽动了一下。
他闭着嘴,沉默良久,忽然嘎声道:“我从不欠人东西。”
他的声音之中带着血沫翻滚的气音。
曲红绡倚在梳妆台前,道:“你要还我?”
傅显淡淡道:“还。”
曲红绡道:“拿谁的命来还?”
傅显道:“谁的都行。”
曲红绡道:“你自己的也行?”
傅显讥诮一笑,一字一句道:“可以。”
曲红绡挑眉。
她忽然发现这个男人与她想象的有点不一样。
她本身的个性颇为恶劣,此刻看到傅显冷淡而漆黑的眸子时,心里的坏水忽然止不住地往出冒,令她忍不住想要继续试探他。
她得寸进尺:“现在就行?”
傅显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剑上,淡淡道:“现在不行。”
曲红绡笑了。
傅显看着她,忽然缓缓自腰间系带之中取出一件东西。
这是一张生死符。
生死符乃是魔道密宗的功法,看似只是一张平平无奇的符纸,实则内藏一道阴毒霸道的魔气,生死符认主,谁若滴一滴血在符上,就会成为这道魔气的主人,然后再把符纸打入他人体内,这道魔气就会如同跗骨之蛆,一直藏在那人经络灵府之中,符主要他生就生、要他死就死,要他生不如死……自然也可以。
这是一种人人认得、人人见之色变的东西。
曲红绡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冷冷道:“你什么意思?”
傅显道:“我的命,现在不能给你。”
曲红绡:“所以?”
傅显的脸上一丝表情都无,淡淡地道:“你滴血,把这道符打入我体内,三年之后,命你拿去。”
曲红绡怔住。
她的眉毛一挑,面上终于露出了惊讶之色,道:“你说什么……?”
傅显冷冷道:“我的话从不说第二次。”
曲红绡的脸沉了下去,道:“你要我把这道符打入你体内?”
傅显把那张生死符往前推了一寸,薄唇抿起,显然不打算再废话。
曲红绡双手抱胸,翘着腿坐在椅子上,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
这眼神并无丝毫掩饰,傅显五感如野兽般灵敏,自然能感觉到落在他身上的视线,他不愿再看她,因而闭上了眼睛,烛火打在了他半张脸上,使得他的下颌线显得更加锋利、冷硬。
但曲红绡瞧着他,却总觉得这人做出了一副逆来顺受、引颈就戮的样子,看上去格外可怜。
她的手动了一下,那道生死符无风自动,转瞬便被她撷在了指尖,曲红绡扫了眼手中的符纸,果然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将一滴血滴在了符纸上。
血迹瞬间湮开——认主成功了。
她眯了眯眼,慢慢道:“既然你这样说,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黑衣青年仍靠坐在墙角,动也不动,宛如木胎石心。
曲红绡目光一寒,两指骤然弹出,指尖撷着的那道符纸果然挟着风雷朝傅显急射而去!
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过几丈,生死符转瞬即至,他的喉结都已被劲风激得不住颤动。
但他的神色竟还是不变!
生死符忽然停在了傅显咽喉前一寸,曲红绡一挥手,符纸轻飘飘落地。
她的目光缓缓地凝注在了这个黑衣青年面上。
现在,她已明白,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剑出无悔。
其实今天在杀人坡之上,曲红绡看见傅显是怎么杀人的。
他杀人简直就好似是一种精准的艺术,他以重伤的身躯,面对十余个修士,能在最精准的时机抓住他们的破绽,然后一剑戮出,开膛破肚!他的手本来一直在抖,可是抓起剑杀人的那一刻,曲红绡却发现,他的手腕稳若磐石,好似他天生就是为这件事而生的!
他一点犹豫都无,因为他根本就不在乎别人的性命。他不想死在那里,因此才豁出性命,做困兽之斗。
但现在,他愿意去死。
哲学家加缪有句名言:真正严肃的哲学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自杀。判断人生值不值得活,等于回答哲学的根本问题。①
反过来说,一个不想死的人愿意为什么东西去死,就说明那件东西在他心中远比生命更重要。
对于傅显来说,这件事叫:恩情。
滴水之恩,自当涌泉相报。
欠人性命,自当以命相抵!
这是一种古朴而野蛮的浪漫,信这一套的人固然古怪至极,但总比为了自己的女人、强挖掉无辜之人金丹的人要好得多;也比那种被救之后反而要盘算着杀死救命恩人的人要好得多。
曲红绡久久地凝注着他,忽然低鬟一笑,语气轻柔了许多:“我既然救了你,又做什么要你的性命?”
傅显缓缓地睁开了双目,哑声道:“你想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