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沉的夜晚,店家门上挂起一个昏黄的灯笼,带着咸涩雨气的风吹过空荡无人的街道,老者拄着拐杖,关上了通往来时路的门。
“江老,这么晚了,眼见就要下雨,您这会儿过来我这儿是有什么要事?”
坐在高高柜台后面的当铺掌柜惊讶的看向来者,他推了推鼻子上架着的琉璃眼镜,借助屋中烛光,清晰的看见老者脸上的愁容。
“唉,家中总有难念的经,我儿前些日子去了左州,至今未还,好不容易前些日子托人送了封信,还是要家中筹备一些银粮送去。”
老者说着,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布袋,那里头放着沉甸甸的东西。
掌柜顾不得与老者说话,他直接从柜台后站了起来,从旁边的小门走出,亲自搀扶老者,让老者坐下。
老者出身江家,那是左州有名的望族,虽说老者这一脉已经没了先人的荣光,但他儿子现在是左州的一个县令。
这当官的人,怎么可能缺钱呢?要家中典当宝贝才算完,绝对不是小钱,那这送来的宝贝,也绝对不可能是普通的宝贝。
果不其然,那老者坐下后,很快就将布袋子里的琉璃盏拿了出来。
这琉璃盏精美异常,上面还雕有祥云福字,颜色十分透亮。
如果是之前京城那边没有流出好看漂亮还价低的琉璃,这琉璃盏说是镇国之宝都不为过了。
“此乃前朝琉璃王爷珍爱之物,若不是一时手头拮据,老朽也不会将它典当。”
掌柜来来回回的看,一脸惊叹,“不愧是那位王爷的喜爱之物,可真是美轮美奂的绝世珍品。”
江老脸上露出一丝笑,能得此宝贝,可见他祖上确实十分不凡。
可惜现在这东西也不值钱了,江老想到这儿,笑容又收了收,早知道琉璃会那么常见,他早年间一定将此物卖出去。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能找当铺来往外当。
“黄金五千两,死当。”
黄金五千两可不是小数目,但其实这已经是贱卖,但凡是之前廉价琉璃没出现,这东西都能喊上黄金万两的价格。
而现在,即便是五千两黄金,掌柜的都皱了眉头。
“三千两,不二价。江老我跟您说实话,这还是因为此物曾经在前朝王爷府上,算是有名有姓的物件,那些有钱的贵人不看重东西本身值多少钱,要买就是买这物件的前世今生,这才能叫上三千两黄金的价格。”
如果是普通的琉璃器,能上一千两黄金,那都得是特别好的东西。
要知道官府现在往外卖的琉璃物件,这么大个的也不过千两黄金,还能定制,颜色还能挑选。
江老皱了眉,三千两黄金,能买多少粮食?
现在明州的粮食,最差的要三文一斤,品质好的封顶二三十文。
给他儿子的粮食肯定不能太差,不然就会害了他儿子,中间价格也要个七八文啊。
三千两黄金换成银子,要去除各种损耗,到手绝对没有三万两白银,大抵只有两万出头,此刻换成铜钱,又要被人压价损耗,到手的铜钱,大抵只能买个三万担的粮食。
三万担,普通人看来就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数字,但是对于一个县城,还是接受了四周流民与他地粮食的县城来说,太少了。
但也不是不行,至少能先撑过一段时间。
江老最后还是松了口,掌柜见他想了半天还是点头,心里有些遗憾。
早知道他就要价再低一些了,现在这个价格,竟然还没到江老的底线。
但是这生意就是一锤买卖,定下就不能随便改,否则当铺的名声就全毁了。
拿着钱往家里走的江老,甚至不敢抬头看天,任凭大风刮到脸上,小雨滴如同石子一样,砸的人生疼。
等回家时,老妻为他留了一盏灯,江老进门,大开的门带进了冻人的冷风。
正值此刻,天降雷霆,一声巨响,雷光照亮了江老有些呆滞的脸。
老妻赶忙上前,低声问道:“东西可当了?”
江老点点头,走进门去,掏出了怀中沉甸甸的一张银票。
“可以去钱庄兑银,武儿人脉广,将此物明日交给他,让他去做,尽快换成粮食送到左州去。”
“这可是三千两黄金!”
老妻拿起银票看了一眼,她不认得太多字,但是银票上的字她还是认得的。
“这么多钱,你真的信任你那个侄子吗?”
“不然怎样,你我去筹备钱粮吗?等咱们的钱粮送到,怕是吾儿都要下大牢,秋后问斩了!”
江老自然也不信任江武,可是此刻身边已经无可用之人,孩子又远在左州,等着这些救命的钱粮。
他们别无选择。
“武儿日后前程,还有赖他堂兄,况且他父母都在咱们手上,若是他不能如约送到粮食,丰儿出了事,那我们老两口也不必活了,死之前必定要拖几个人下去!”
江老眼底闪过一丝狠光,意思就是将自己的亲弟弟一家作为人质,要求侄子去办事。
老妻点点头,此刻为了他们的儿子,他们已经放弃了遵守世俗的规定,反正他们的儿子也已经违反了规定,不是吗?
“可恨那天王,断了吾儿财路,还想要吾儿性命!”
如果有外人在这屋里,听到这话,必定会呆立当场,谁能想到平日里和和气气的江家老爷子与老夫人,竟然会说出如此不讲道理的话。
他们更无法想象,那个所有人眼中优秀的江家儿郎,科举入朝为官,到左州任县令的江丰,先前竟然给外族人办事敛财,后来朝廷平了草原,端了草原埋在大庄内部的线,他竟全身而退了。
只是当时躲了一灾,后续的灾难却无法躲过,谁都没想到左州竟然会又有灾情。
将粮仓里的不少钱卖给外族,赚了不少钱的江丰,根本没办法在灾难面前将窟窿堵上。
若是平常,他动用一下人情关系,也不是不能勉强度日,大不了就是让那些庶民少吃两口,省一省!
可谁知道,今年旱灾刚起,朝廷马上就开始命令各地开放粮仓,随后又让明亲王带领御史与钦点官差,到左州巡查。
这要是撞到对方手里,不死也得脱层皮。
更不要说,按照大庄新上来那位女帝的性格,他所作所为若是暴露,那就是身首异处的下场,甚至可能连家中三代都被影响到。
以上种种,让江丰吓得一身冷汗,赶忙送信到家中,让家中人为他筹备钱财,度过一劫。
只要明王什么都查不出来,他就是最安全的。
沈珉玥会被他这些手段糊弄过去吗?
如果光沈珉玥自己一人过来,或许会,因为她毕竟没有太多处理这方面事务的经验,虽然已经尽所能的去耐心核查了,但难免会有疏漏之处。
不过这次她不是一个人过来的。
秦淑君和杨可卿,都可以帮她找到问题所在。
她们也没什么经验,但是她们是学霸,对统计和数字非常的敏锐。
一旦有人在她们面前做了假账,她们很快就能揪出来了。
江丰就是被秦淑君给揪出来的,他的账本是后续做好的,钱粮好筹备,送过来也挺快,但是账本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做好。
准确来说,是一本假账假到天衣无缝的账本。
秦淑君只需要翻一翻账本,就能发现哪里有猫腻了。
其后杨可卿又去当地核对了一下物资,也很快发现了物资上的不对劲,多了或者少了,都代表又有问题。
一身虱子的人,稍微查查就会露出马脚。
沈珉玥之前去明州的时候,就曾经处理过一些贪官污吏,那些贪官污吏是利用朝廷政策在一地掠财。
当时她就觉得自己的三观被刷新了,在皇宫中长大,满耳朵都是大庄盛世天下学说的她,听的是忠君爱国的口号,看到的是一个个满嘴要为国为民读书的学子。
但是外面的现实会告诉她,理想主义者有,但是很少。
大多数人都是无法控制自身贪欲的普通人,坐在一个伸手就能碰到钱的位置上,很少有人能克制住自己的欲望,保守底线。
“贪是罪过,但不是大罪,每个人都想过上更好的日子,本王能够理解。”
面对被抓起来后,还整日里喊冤,不愿意认罪的贪官,沈珉玥亲自跟他说了一番话。
这话说完,披头散发像个疯子一样的江丰,马上就就用充满希冀的眼神看向沈珉玥。
并且连滚带爬的到沈珉玥跟前,伸手想要拽住沈珉玥的裙摆求饶。
沈珉玥后退半步,用清冷的目光盯着他。
江丰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然后开始诉说自己的不易。
“殿下,罪臣家中贫寒,虽说是出身江姓大家之后,但罪臣读书的时候,家中就只剩下些许田地,是父亲苦心耕种,母亲日夜绣花,才让罪臣能考取功名。罪臣家中,只有罪臣一个孩子啊!若是罪臣死了,那家中老父老母怕是都要随罪臣而去!还请殿下开恩,放过罪臣吧!”
说的可真是闻者伤心听者流泪,动人心魄。
可是沈珉玥没有丝毫的动摇。
“谁人没有父母,谁人不是子女?你觉得自己死了,老父老母受不住,那你贪了百姓的口粮,害得百姓一家老小饿死街头的时候,你怎么不看看他们的老父老母,他们的孩子呢?”
沈珉玥是越说越气,她抬脚冲着江丰心口就是一下,将江丰踹倒在地,疼的半天爬不起来。
“本王今日来,是想告诉你,既然你的罪行已经被查出来,就不可能善了,你如果真的心疼老父老母,看重家族名声,就老老实实的交代了,或许陛下开恩,不会让你连累父母惨死。你若是不交代,等暗部将你做的事情一一查明,届时就是神仙下凡,也救不了你!”
沈珉玥今天来不是跟江丰谈心来的,她就是要撬开江丰的嘴。
江丰伏在地上,头发挡住了脸,让人看不见他脸上的神情。
他一言不发,像是在做激烈的内心斗争。
沈珉玥没有时间跟他慢慢磨,她伸手,从身后跟着她的杨可卿手中拿过一个东西,扔到了江丰面前。
江丰在看到那个东西后,下意识的急速后退了一大段距离,想要尽可能的远离那个东西。
看到他的反应,沈珉玥被气笑了。
“本以为你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看来你很清楚它是什么玩意!你自己都避之唯恐不及的东西,你竟然拿来贩卖给他人,你这是故意在杀人!”
她气的上前想要再踹江丰一脚,身上还有一阵阵痛感的江丰蜷成一个球,不敢反抗。
杨可卿却上前,拦住了沈珉玥。
“殿下,他活着还有用。”
沈珉玥闻言,长出一口气,压下了心头火气。
她震了震衣袖,恢复成端庄优雅的明王模样,任谁都看不出她刚刚才怒极打人。
“老实交代,这东西到底是从哪儿来的,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县令,谁会将这东西给你?”
“是,是小的寻来的,那东西实在赚钱,小的贪财,这才……”
江丰也不敢再自称“罪臣”了,打着哆嗦回答沈珉玥的问题。
看上去好像被吓破了胆子,实际上非常的不老实。
沈珉玥给了杨可卿一个眼神,杨可卿点点头,表示这件事她会接手。
随后沈珉玥离开,只是临走前,她将腰间长剑卸下来,递给了杨可卿。
那是之前沈玉耀赐给沈珉玥的帝皇佩剑,镇国剑。
镇国剑,如帝亲临,可斩贪官污吏,不必与朝廷细说。
杨可卿握着镇国剑,手指轻颤,随后她蹲下身,看着江丰。
江丰的眼神透过黑色的发丝缝隙,直直的看向牢门,一直到沈珉玥离开他的视线,他才稍微放松了些许。
他是真的害怕这个明王,明明年纪不大,但是身上却杀气腾腾的,每次明王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时,他都觉得对方是在看一个死人。
“江丰,你想死吗?”
江丰连忙摇头,他不想!他不想死啊!
他做了那么多,不就是想要活下去,而且是更好的活下去!
“不想死的话,你就如实告诉我,柳暗花你到底是从哪儿得来的。”
江丰怔怔的看着杨可卿,他突然想起来这个人是谁了。
他见过的!他……
“噗!”
一个微不可查的声音响起,随后江丰太阳穴出现一个血洞,人的表情定格在最后那个想要开口的瞬间。
而杨可卿则第一时间抽出长剑,往牢门外掷去,寒光划破黑暗,锋利的剑刃划破了来者衣袖,落下一道血痕。
随后一道暗光闪过,杨可卿从牢门出来的时候,地上只有直直插着的镇国剑,以及一块沾了血的夜行衣碎片。
在不远处巡逻的狱卒跑过来,见京城来的大人捏着碎片出身,而牢里的犯人已经倒下没了生息,均是一惊。
“捉拿刺客!”
狱卒一声喊,原本寂静的大牢突然就热闹了起来。
杨可卿看着那些匆忙赶来的狱卒,眼神阴沉沉的。
这地方显然藏着一些绝对不能让她们知道的秘密,并且敌人远不止一个。
沈珉玥此刻还没有走远,过来的时候是一路小跑,她看着尸体,与杨可卿同样脸色阴沉。
“我这就去信给陛下,告诉陛下此事,看来左州这个地方,经历了几次清洗后,还是不干不净的。”
人死了不代表线索全断了,江丰这个人谨慎胆小又贪财的很,他绝对不会只留下一处后手,背后的人挑了这么个人当手下搞事,必定会被江丰利用。
“殿下,属下办事不力,让江丰死在了面前,还请殿下降罪。”
杨可卿比沈珉玥更生气,因为她觉得这件事可能和她父兄有关系。
她已经家破人亡,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一部分是杨成业的贪,一部分就是柳暗花!
她若是不能将幕后之人揪出来,如何对得起自己前半生的安稳?
“这并不是你的错,是我没能将敌人尽数拔除,让他们钻了空子,查案的事情还是得交给精于此道者,你给暗部传个话,盯紧这些狱卒。”
沈珉玥没有责罚怪罪杨可卿,这件事本来就和杨可卿没关系。
甚至因为她的一时疏忽,差点儿杨可卿就死在狱中了。
毕竟那个隐藏在背后的人能暗杀江丰,就可以暗杀掉当时和江丰距离很近的杨可卿。
这样看来,那背后之人并没有将事情闹大的意思,只是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
可是柳暗花已经害了那么多大庄子民,甚至还悄无声息的侵入大庄,如此危险的事物,可不是一条人命就能掩盖过去的。
听了沈珉玥的话,杨可卿眸色更加阴沉了些许。
专业的人是谁?指大理寺的人吗?
杨可卿承认大理寺的人查案很厉害,但是当初江朱韬查案,不就没有查出来,究竟是谁将柳暗花下到她兄长身上吗?
若不是后来石采文自爆,或许这件事就变成一个悬案了。
所以,指望朝堂内的人,不如指望自己,毕竟朝堂之中有自己运转的规则,每个人都只能遵守规则,不能逾越。
大理寺的人也是如此。
杨可卿想到这儿,突然意识到她应该去找一个人,那个人想必手中有更多和柳暗花有关系的情报。
于是在沈玉耀拿到了沈珉玥传来的书信时,远在西北关的石采文也拿到了杨可卿传来的书信。
石采文一看到那封信的署名,直接笑出了声。
西北关中,石采文身边的得力助手,来自于佛国的少女苏丹对石采文突如其来的放声大笑很是好奇。
“姑娘在笑什么?可是旧友送来的消息,让姑娘很是高兴?”
苏丹是石采文从一个奴隶贩子那里救来的人。
两国之间的奴隶买卖问题,在互市建立的那一天就存在着,只不过在明面上,两国都严禁奴隶买卖。
毕竟奴隶也是人口,而且很多奴隶的来路不明,很可能是人贩子拐走的,这种奴隶多半出身不低,若是闹起来,两国都得不了好。
反正面子上都过不去。
但是人家奴隶贩子才不管你朝廷的规定,也不会管奴隶原本的出身如何,他们眼里只有钱。
奴隶买卖是无本且利润极高的走私买卖,屡禁不止,石采文利用苏丹,杀了一直活跃在西北关附近的几个奴隶贩子,让当地人的生存环境好了不少。
正是借助这件事,石采文一个外来的人,才能在西北关这个地方站住脚。
要知道和常年与草原有所往来的周塞关不同,西北关这边的生存环境更为恶劣,本地人很排外,尤其是不喜欢中原人。
名义上,他们都是大庄的子民,但实际上从前朝开始,他们就是一群被忽略的人。
前朝是打不过外族,任由外族骑在头上作威作福,而大庄则是不在乎这一片。
因为比起折腾的欢实的草原,西北关毗邻的小国,实在是太小太贫穷,大庄刚刚建立,这个小国的国王就十分乖觉的上奏,请大庄收下它为附属国。
如此“乖巧”的小国,大庄有什么理由去警惕对方?
因此西北关,就成了一个三不管地带,造成当地人对外地人十分仇视。
苏丹是西北关一个大庄人和佛国一个舞姬生下的孩子,舞姬很快就回了佛国,她则被扔到了她父亲身边。
她的父亲是个读书人,没什么本事,祖上也没出过名人,是个已经落魄到极点的寒门。
父亲死后,苏丹就成了孤儿,她非常警觉,但是外贼好防家贼难防,她的亲人将她骗了出来,卖给了那个人贩子。
因此其他被石采文救回来的人,都已经回去找自己亲人了,只有苏丹一直留在石采文身边。
她聪明好学,还会佛国和大庄两国语言,石采文需要和佛国那边做生意,她是个很不错的翻译人员,因此石采文就将她视作心腹了。
现在听到自己的心腹说什么旧友来信,让她开心,石采文的笑容都僵了一瞬。
“若真是旧友来信,我可高兴不起来。”
石采文没有跟苏丹遮掩过她的身世。
石家被卷入一场纷争,她昔日的旧友,没有几个还在她身侧,帮她说话的。
那些人与其说是旧友,不如说是一群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罢了,怎么可能给她寄来一封她看了就会笑出声的信件。
“那是何人寄来的笑话不成?”
苏丹觉得奇怪,如果不是好朋友,又怎么可能看到对方的信,就如此笑。
“哈哈哈,苏丹,你家姑娘我呢,今天教你一件事,那就是有时候能让你笑出声的,除了知交故友,还有昔日仇敌。看敌人倒霉或服软,那可是比好友报喜更让人高兴。”
石采文说的话让苏丹摸不到头脑,哪儿会有一个敌人的信件,能让人看一眼就笑出声。
姑娘定然是在骗她!
被骗了很多次的苏丹并不知道,这次石采文真的没有骗她。
可惜石采文在她这里已经没有任何可信度了。
石采文和苏丹说够了话,自认已经嘲笑够杨可卿后,才拆开了信。
没错,她就是看着信封笑了这老半天。
等她看了信的内容后,脸上的笑容倏然消失,有点儿笑不出来了。
“姑娘?是有什么事?”
苏丹被石采文严肃的神情吓了一跳,难道是她们的商队遇到了麻烦?
不对啊,商队里好像没有一个名叫“杨可卿”的人。
“一件我不愿意看到的往事,果然是仇敌送来的信件,让我如此厌恶。”
石采文嘴上说着不愿意看,实际上细细看了两遍信件,等她放下信后,马上吩咐苏丹给她准备笔墨。
她要给仇敌回信了!
笔走龙蛇,在信上落款自己的名字。
看着“石采文”三字,石采文愣了一会儿,眼里泛出些许冷光,看的苏丹心里惴惴不安。
总觉得现在的姑娘,浑身上下都充满了杀气,就好像是夜晚埋伏猎物的狼。
“姑娘,这信件要送到信封上的地址吗?”
苏丹的声音让石采文回过神来,她看着已经封好的信,一个咬牙。
“咱们的商队什么时候回来?”
“按照原本的时间,估摸还要走上一两个月。”
“一两个月,够了。”
石采文下定决心,将苏丹手中的信拿了过来,并且说道:“我有事要去左州一趟,很快就回来,我不在的这段时间,若是有什么事,你能自行处理的便自己处理,实在拿不准主意的,便等我回来。”
苏丹一脸震惊,不是说是敌人的信吗?怎么姑娘一副要去救敌人的样子!
她有些搞不懂,心里更加不安,“姑娘,我不行的,我什么都不会。”
她连中原人的规矩都不懂,她就是个在西北关长大的野丫头,最多就是跟着她早死的爹学过几个字,什么本事没有啊!
“谁都不是天生万事皆通,需要慢慢锻炼,我相信你。西北关是你长大的地方,你比我更加熟悉这里。对了,草原上如果有人来,你记得拦住对方,问清楚对方是要干什么,周塞关那边最近有些问题,草原上的商旅可能会绕路过来,别把不该放的人放进来。”
听了石采文的嘱托,苏丹更慌了,她真的什么都不会,什么人该放,什么人不该放,她不知道啊!
“我很快就回来,实在摸不准就等我回来再说。”
石采文想着她也就是过去个十天半个月,西北关这边毕竟偏僻,草原上的商旅不一定愿意绕大远路过来。
实在不行就让那些人在西北关待一段时间,也许他们就能待出感情,以后都愿意来西北关走了,那还给西北关的互市增加人气了。
至于其他,等她回来再说!
说话间石采文已经将马牵了出来,还带上了些许干粮衣服银两,直接轻身上路。
这种急行军一样的赶路,石采文也不是第一次了,她走的时候,还带上了几个护卫。
她的武功就是三脚猫,她还是很清楚的,所以很在乎自己的安全。
“姑娘!姑娘!”
苏丹怎么喊,石采文也不曾回头,等她看不见石采文的后背时,眼泪都要下来了。
她家姑娘这是直接抛弃她了吗?
真是想想都觉得绝望。
苏丹回过头,看着空荡荡的院子,完全不能明白,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说好的是仇敌出丑的信件呢?怎么就把她家那么大一个姑娘给拐跑了!
左州最近真是热闹起来了,热闹程度不下西北互市和有大量官员士兵进驻的草原。
沈珉玥到了有旱灾的地方,只半个月的时间,就将乱象全都镇压下去,并且守灾的民众都被安排的明明白白。
她还抓了一波当地的贪官,扫清左州官场,让左州百姓交口称赞。
因为沈珉玥到哪儿干活都不忘嘴上说一句是陛下心怀天下,命她前来,所以百姓们议论明王的时候,都不忘说一句陛下英明。
这位女帝比他们想象中做的好很多,先是草原,再是左州,太宗在位时的一些问题,都在短时间内被解决了。
其实京州内也是焕然一新,只是那边的民众一直以来生活的环境都不错,体验没有左州百姓深刻。
体验极为深刻的左州百姓开始歌颂沈玉耀的伟大,不忘说一句明王干的好。
甚至还有百姓在家里立了皇帝和明王的牌位,日夜祭拜,没有这两位,他们这次可能会死在旱灾中。
因为旱灾解决的太快,不少人觉得是骗人的话,不信邪的人们不惜驱车赶马前来,看一眼究竟传闻是不是真的。
这才造成了沈珉玥所在之地无比热闹。
更热闹的还是沈珉玥声称得到了陛下的允许,要公开处决此次在旱灾中贪污赈灾钱粮的官员和他们作恶多端的家属。
这是一件大快人心的好事,故而行刑当日,来了不少人。
为了让人们看清楚这些贪官污吏和一方恶徒的下场,沈珉玥甚至还组织了一场游街。
每个犯人的车前都挂着牌子,上面写着他们的罪名。
第一个犯人一出来,人群中就有人惊呼出声。
“柳暗花是什么罪名?”
只见那第一张牌子上,赫然写着“买卖柳暗花,夷三族。”
夷三族这样的重罪,不少百姓见都没见过,地方上很少会有如此大的罪名。
如果是京城的百姓,可能会淡定一些,虽然也有不少年头,未曾见过有人被判夷三族了。
在这个罪名的映衬下,其余贪污腐败的罪名,都可以忽略不计了。
“柳暗花我知道,就是一种会让人上瘾的药,看着像花一样,但人只需要吸上一口,那就是倾家荡产也不会放弃啊!”
“这东西不是前朝就已经消失了吗?”
“卖柳暗花,那就是害人一家!畜生!”
“畜生不如!”
“砸他!”
石头土块从四面八方往那罪犯身上招呼,不过因为车很高,四面又有小盾,大部分石头土块都被拦下来了,并没有砸到人身上。
沈珉玥不可能让犯人死在去刑场的路上。
但是那络绎不绝的声音,还是让犯人时刻处于心惊胆战之中,生怕什么时候有盾没有挡住,一块石头就飞来砸中他脑门。
即便知道自己即将死了,人还是会有贪生之心,想要求生,害怕死亡。
于是犯人腿一软,就直接尿了裤子,让周遭的人一阵怒骂嘲讽,有受害者的家属恨不得踩着人群爬过去,亲手将人掐死才解恨。
坐在路一侧酒楼临窗位置的人沉着脸看着群情激奋的人群,目光扫了一圈又一圈,没有看见形迹可疑的人。
“真是奇怪,那人不怕自己的阴谋暴露在阳光下啊。”
石采文喝了口茶,将心头的焦虑压下。
“如果不是怕阴谋暴露,何必冒着风险入狱杀人。”
“可能是怕暴露身份,而不是怕柳暗花的危害被公之于众。”
杨可卿承认这个想法可能性很大,但是她嘴比桌子腿还硬,“不可能,真要是怕暴露身份,江丰被我们查到的第一天就该死了,而不是在他入狱的时候才死。”
“你可真够顽固的。”石采文不高兴了,“杨可卿,是你求着我来帮忙,不是我要过来,你就是这么对待上门帮你的恩人?”
杨可卿呵呵一笑,并不说话。
究竟是谁特意赶来,谁心里知道,她送去的信上可没有一个字,是说请石采文过来的。
石采文心里有些发虚,只给了杨可卿一个白眼,并没有继续斗嘴下去。
“陛下也不知有没有信你的鬼话,派于统领过来,如果今天不能将人调出来,你让于统领白跑一趟,回京之后,陛下必定会治你一个欺君之罪。”
“少吓唬我,陛下不可能如此。”
杨可卿被“欺君之罪”四个字吓了一跳,遇上必死的罪名,谁不是心里咯噔一下。
但是很快她就冷静下来,因为她相信,陛下不会那么对她。
陛下疼惜人才,只要她还有用,陛下对她多少会宽恕些许。
“那你就是默认,人今天不一定会来了。”石采文抓到了杨可卿话里的漏洞,一顿输出,“说来也是,我若是那幕后之人,像这种弃子,我根本不会放在眼里,甚至会巴不得他赶紧死,以免影响我做其他事。”
“你真的是幕后之人吗?”
杨可卿一句话让石采文闭了嘴,石采文这次白眼翻得更明显了。
果然,之前短暂的相交根本就是幻觉,她和杨可卿还是适合这种相处方式。
相看两相厌,恨不得将对方的嘴给缝上!
“注意人群。”
杨可卿见囚车已经到地方了,绷紧了身体,专心看向人群。
石采文也立马打起了精神,她可不能比杨可卿慢了!
只见囚车停下,第一个犯人被押上刑场,刽子手手中长刀在阳光下反射森森寒光,已经被吓破胆的犯人看到那柄长刀,更是眼睛一翻就要晕过去。
被官兵泼了一盆凉水,又醒了。
如同一滩烂泥般被官兵拖到刑场正中央,无数谩骂声响起,好在大家还是比较忌惮官府的规矩,没有伸手扔石头。
主要是扔可能也砸不到人,反倒砸到一旁的官兵和刽子手,给自己惹麻烦就得不偿失了。
“奇山县县丞孙毅!你还不愿意说吗?”
坐在场上主持问斩之刑的并不是当地的官员,而是沈珉玥,她此刻身穿朱色长袍,上面绣有四爪金龙,贵气逼人。
因为沈珉玥是坐在桌案之后,所以底下的百姓没有看到她身前的金龙,只以为是一位面生的官员,毕竟离得太远了,他们也看不清人是什么模样。
现在沈珉玥一开口,百姓们才发现,坐在上面的是位女子。
这个时候出现在奇山县的可以穿朱色衣服的女子,除了明王殿下外,没有他人了!
百姓们纷纷高呼殿下千岁,有的更是感激的当场跪地,感谢沈珉玥为民除害。
闹得沈珉玥有点儿心里发麻。
于三可是在暗中看着呢,这一幕要是传到沈玉耀耳朵里,她不会因为功高震主被沈玉耀给咔嚓了吧?
虽然知道沈玉耀没那么小心眼,但沈珉玥还是被吓得背后全是冷汗。
她连忙给一旁左州的官员使眼色,让对方开口劝说激动的百姓。
那官员一脸为难,他现在就是扯着嗓子喊,百姓们也听不见啊!
沈珉玥也没办法了,只能硬着头皮,权当周遭的一切都不存在,接着问孙毅,“柳暗花究竟是你从何人手中购得,又怎么将其推广开来,暗害他人的,你一五一十的交代了,本王还会给你一个痛快,否则,今日就不是斩头之刑,而是千刀万剐的刑罚!”
已经被折磨一路,精神崩溃的贪官,此刻崩溃大哭,他要是知道有这么一天,打死他,他都不会帮江丰去贩卖柳暗花啊!
比起千刀万剐,还是一刀下去比较痛快,不想再受折磨的孙毅果断开口了。
“小人冤枉啊!那柳暗花全是江县令从一个外族商人手里拿到的,至于贩卖一事,全是江县令一人负责,小人全不知情啊!”
“死到临头还推卸罪责,你家中买卖柳暗花的账本都搜出来了,还说跟你无关!那我问你,贩卖柳暗花的商人,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又是哪一国的人!”
“小人说,小人说,那人是僧……”
一道寒光在空中闪过,直直往孙毅的太阳穴飞去,但是在半路,寒光被拦了下来。
一声碰撞声响起,孙毅看过去,只看到落在地上的石子与钢针。
他瞪大眼睛,认出了那是谁的武器,当即就叫喊出来,“僧针!是他要杀我灭口,殿下!要小心佛国啊!”
佛国二字刚落,几道银光闪出,一道正在孙毅背后,是于三的死角。
那根针,直直插入孙毅心脏,给了他一个痛快。
“抓人!头戴帷帽斗笠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