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断断续续下了一整天。
贫民区的房顶并不算牢固,如果雪再像这样继续下一整夜,也不知道这栋用木头和稻草灰泥搭建起来的房子会不会坍塌。
拉莫和一家人蜷缩在草席铺成的床铺上,寒冷的空气从四面八方的细小孔洞钻进来,妹妹的哭声已经渐渐平息下去,但母亲抱着她,表情却愈发愁苦起来。
有时候高烧并不代表着麻烦,当身体想发烧都烧不起来时,那才是真的糟糕了。
这也是为什么精灵族明明有可解百毒的净化药水,却仍会对族人的疾病束手无策、只能选择和漠大交易一样。
这个世界的病毒细菌虽然种类和地球有所不同,但还没有经历过抗生素的洗礼,如果说它们在地球上的同类等级是lv.9,它们现在就还处于新手村小兵的阶段。
外面的天还没完全黑,但一家人已经又冷又饿,明明半小时前才吃完了干粮,但那分量连塞牙缝都不够,只能靠意志力强撑着再熬过一晚上。
拉莫用呆滞的眼神望着天花板,努力想让自己忘记饥肠辘辘的感觉。
今天他被哥哥一顿臭骂,回来还差点挨了打。明天哥哥肯定是不会愿意带他出门了。
但是回想起白天的遭遇,拉莫还是觉得很兴奋。
那些黑袍法师大人,好像也没有传说中那么恐怖啊,他想,不仅会好好和他沟通,还给了他一块名字很奇怪的糖,好像是叫什么巧……巧克力?
拉莫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有块糖,他赶紧从口袋里掏出来,却发现因为体温的原因,包装已经变得皱巴巴软绵绵的了。
“这是什么?”
哥哥发现了他的不对劲,立刻询问道。
“这是法师大人给我的糖。”拉莫喜滋滋地回答道,“法师大人还问了我们家的情况呢。”
没想到,哥哥却勃然变色道:“快丢掉!你不想活了吗?”
“为什么?”拉莫抬起头,不理解哥哥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紧张,“这可是糖啊,说不定妹妹吃了就能好了。之前哥哥你不也被法师大人赏赐过吗?”
“那不一样!”
哥哥沉着脸说道:“我当时是因为给他们做了事情,那你呢?冲撞了法师还能得到赏赐,你想的倒是美呢!之前还有个兽人惹怒了法师,当时没事,结果第二天被人发现一家十几口全都惨死,连家里养的畜生都没被放过!”
拉莫悚然道:“那,那难不成这里面的是毒.药?”
“很有可能,”哥哥说,“赶紧把它丢掉吧,别再想乱七八糟的事情耗费体力了,还有好长时间才天亮呢。”
但拉莫从来不是个会听话的,他蜷缩在光线昏暗的角落里,过了一会儿,趁着没人注意,偷偷把巧克力的包装撕开了一点,低头闻了闻里面的味道。
甜甜的。
拉莫咽了咽唾沫,这种滋味,对于现在饥肠辘辘的他来说简直是不能抗拒的诱惑。
他闭了闭眼睛,想起白天谷梁一对他说话时温和的语气,把心一横,伸出舌头,小心翼翼地舔了舔融化的巧克力。
刹那间,从未体验过的甜蜜滋味从舌尖席卷神经。
拉莫浑身僵硬,他几乎要尖叫起来,长期缺乏能量补充的大脑骤然接触到高热量糖分,就像是快要渴死的人遇到了一汪清泉,身体内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欢庆着想要更多,但岌岌可危的理智却在告诉他,不行,自己绝对不能把它吃完。
如果它有毒,那就让它毒死自己一个人好了;如果它没有毒,拉莫还想让家人也都尝尝它的滋味。
他闭上眼睛,静静地等待着时间验证结果。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
拉莫霍然睁开双眼,颤抖着声音,把自己的实验告诉了家人。
哥哥气得浑身发抖,痛骂了他一通,但当他尝到拉莫手中巧克力的滋味时,他也和拉莫一样,彻底被现代工业文明的高热量高糖分食物征服了。
一家人分吃完了一块巧克力,包括正在生病的妹妹,母亲也拿手指沾了一点巧克力酱抹在她的唇上。虽然治不了病,但肉眼可见的,在尝到巧克力香甜的滋味后,妹妹的表情也变得舒缓了许多。
“你看,我就说吧!”拉莫迫不及待地为谷梁一和易言正名,“那些黑袍法师大人都是很好的人,根本不像他们说的那样恐怖!”
哥哥还有些犹疑,但这一次他没有反驳拉莫,只是低声道:“那又怎么样,工头不开工,我们还是没有活计干。”
“那我们自己当工头不就好了?”拉莫天真道。
“说得简单,我们是混血种,又不会法力,有没有兽人那样强壮的身躯,”哥哥叹气道,“如果能靠别的本事得到法师大人们的青睐,背靠大树倒也可以成为工头,但是这种机会少之又少,高高在上的法师们,怎么会随便理会像我们这样的蝼蚁?”
“可是……”
“好啦,别做梦了,我们今天已经足够幸运了,但是不可能一直这么幸运下去的。”
拉莫闭上了嘴巴,但他心里有个小小的声音在反驳:
为什么不会呢?
黑夜来临之际,街道上一片死寂,贫民区这里可不存在什么夜生活,一旦天黑大家都早早地回家休息了,因为黑暗滋生的不仅是恐惧,还有某些更加可怕的、见不得光的勾当,也都会在他们看不见的角落里发生。
“呜……呜……”
外面的风声越来越大,宛如孩童的哭啼,在这样的环境中,拉莫的眼皮也开始逐渐打架。
突然,一道明亮的光芒自上而下,照亮了整条街道!
原本安静的左邻右舍一下子都沸腾了,喧闹声打破了寂静,拉莫一家也不清楚发现了什么,父亲把房门打开了一条缝朝外张望,外面寒冷的空气让拉莫瞬间打了个寒颤。
“怎么回事,父亲?”他问道。
“好像是之前魔神大人的照明机关又启动了,”父亲眉头紧锁道,“难道是城里又出了什么变故?”
他又观察了一会儿,突然发现天空中的“星星”们又出现了变化:
原本静止不动的“星星”开始在夜空中移动,组成了一幅幅图画,城中许多居民纷纷跑到街上,望着这堪称神迹的一幕,已经有不少人开始当街朝天空跪拜起来,以为这是神灵给予他们的启示。
但拉莫没有像他们一样跪拜。
他只是着迷地望着夜空中这些星星组成的图画,它似乎是讲述了一位神明诞生的故事,拉莫越看越入神,就在这时,他听到人群中有人在议论:
“这些图案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是神明的旨意吗?”
“好像是在说某个地方有宝藏啊?”
“宝藏!?真的吗!”
此话一出,立刻让所有人都兴奋起来了。大家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瞅着天空上的无人机排列表演,想要从中看出宝藏的位置。
拉莫对宝藏倒是不感兴趣,但可能是白天刚和谷梁一近距离接触过的原因,他总觉得画面中的神明侧影有些眼熟:“这位神明……是不是魔神大人啊?”
周围瞬间鸦雀无声,原本渴求宝藏的人都猛地扭头,用惊恐的眼神望着他,像是拉莫说出了什么令人难以接受的事实一样。
宝藏固然有吸引力,但要是把主意打到魔神的宝藏上,那岂不是在找死吗?
但拉莫却觉得他们有些大惊小怪了,就算那位法师大人是魔神,他肯定也和传说中穷凶极恶的神明不一样。
无人机最后一次变幻图案,那是一副魔神居于审判庭高处俯瞰世人的画面。
一位信徒跋涉千山万水来到他面前,为了自己的母亲向魔神叩首请求,魔神赐给他一团白色的光晕,信徒欢喜万分地回到了家,成功救治好了自己的母亲。
拉莫心念一动,他瞬间想起了家中还在生着病的妹妹,在其他人都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大声道:
“魔神大人,求求你救救我妹妹吧!”
混在人群中正准备大展身手表演一番的某位特动组成员:“…………”
谁?谁把他的戏给抢了?
他瞪着街道正中这个矮小的小绿皮混血种,心想自己求了易老大好长时间才求来这个职位,都已经排练好台词了,结果居然被本地土著居民抢先了一步,万一计划在他这一环出了岔子怎么办?
幸好他反应快,机智地灵机一动,紧随其后也跪下大声嚎啕起来:
“魔神大人,求你救救我一家老小吧!我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三岁小儿,老婆前两年还给我戴了绿帽子跟人跑了,留下我一个照顾一大家子人,我腿脚还不好使,眼睛也快瞎了,天天祈求上苍保佑也不好使,只要您能帮帮我,我从今往后就是您最忠诚的信徒!”
这一通卖惨下来,别说其他人了,就连拉莫也愣住了。
……好惨啊。
众人不约而同地对他致以同情的眼神,见有观众捧场,那名特动组成员演得就更加起劲了,他声泪俱下的诉说着自己的经历,凄惨程度简直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不知不觉间,一缕薄雾在街上弥漫开来。
夜空中的无人机刹那间全部熄灭,包括了照亮街道的灯光,黑暗中传来惊慌失措的尖叫声,但他们还来不及慌乱,一束光便精准地照亮了那名特动组成员所在的位置。
一片哗然中,拉莫瞪大眼睛,看到一道人影出现在了光柱下方。
虽然他的身形在浓雾中显得有些朦胧不清,但拉莫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位就是白天和自己交谈的那名黑袍法师大人!
“想要成为我的信徒,那就向我效忠吧。”
寂静之中,魔神的声音仿佛回荡在整个城市上空,低沉的嗓音仿佛有着穿透黑夜的力量:
“为我尽心尽力地建造这座城市,全心全意地信奉我,追随我,然后,我会赐予追随者他们想要的,食物、财富、健康……那些信仰我的人将获得一切,而背叛我的人,则会永堕地狱,不得超生。”
“魔神大人,我一直在为您辛勤工作!”
那名特动组成员对着面前的投影,滔滔不绝地自述着早已背到滚瓜烂熟的台词,而他的话语似乎打动了魔神,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一颗“星星”从空中缓缓降落在了漆黑的街道上。
别看这出戏看似漏洞百出,但对于一群完全不知科技为何物、甚至大部分都还不认字的愚昧原著民来说,效果那是相当显著。
宗教的三大法则:奖励和惩罚,以及最重要的超自然力量,只要全部满足,它在信徒心目中就会牢牢扎根。
“魔神居然真的会回应虔诚信徒的召唤!?”
所有人都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眼神,嫉妒地盯着那个好运的家伙从无人机下取出食物和神药,甚至还分给了在一旁的拉莫一瓶,理由仅仅是“我们是同样虔诚信奉魔神大人的信徒,自然要互相帮助”。
“我也信奉您啊,魔神大人!”
当即就有好几个跟风使舵的家伙也扑腾跪在了街道上,想要借此同样获得赏赐,但魔神的投影却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只是冷冷一挥衣袖,掀起一道狂风便消失无踪了。
一群人被风吹得东倒西歪,莫名响起的巨大的噪音宛如地狱降临的回音,吓得那几个投机取巧的家伙脸色惨白,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漆黑的夜空中。
“辛苦了谷梁,”在刚刚完成俯冲上升、平地里掀起狂风的直升机上,金萱笑眯眯地递给谷梁幽一瓶运动饮料,“润润嗓子吧。不容易啊,对着我们演了半天戏,不过投影的效果不错,也算你没有白演。”
谷梁幽面无表情地靠在后座上,抱臂一脸冷漠。
“我就想知道一件事,”他指了指自己脸上密密麻麻的黑点,那是用于动作捕捉技术的标记点,“这玩意儿,到底什么时候能给我去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