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家伙……居然还活着!?”
在从城中的探子那里得知消息是,城主的第一反应是,不可能!
“和魔神正面遭遇后怎么可能还活着?他究竟用了什么手段!”他猛地从审判席上站起身,在空荡荡的高塔正厅内发狂一样来回走动着,“还有骨龙,我的骨龙呢?”
作为魔神的召唤物,城主根本没有足够的力量驱使它,只能靠着每天上供一定量的法晶,才能在关键时刻让骨龙听从他的命令。
但是现在!
整整十几天了!那头骨龙居然再也没有回来过!
感觉自己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城主恨得把牙齿咬得咯噔咯噔响,安静了几秒钟后,突然暴起,一脚踢翻了旁边的一尊兽人石像。
石像砸中了一名仆役,那人当场被砸得吐出一口血来,眼看着活不成了。
听着那凄惨的呻.吟声,城主毫无动容地盯着那颗咕噜咕噜滚到墙角的头颅,忽然冷笑一声,穿过走廊,大步走到自己的收藏室前,小心翼翼地从锁死的石柜中取出了一个通体漆黑的水晶瓶。
透过窗外的光线,隐隐能看到水晶瓶内似乎装着某种粘稠的液体。
“本来这是为了我的好师妹准备的,”城主喃喃道,用绳子将水晶瓶串起来挂在了脖颈上,“便宜你了。”
“来人!”
等做完这一切后,他重新恢复了面无表情的状态,扭身喊道:“通知下去,把三年一度的拍卖会时间提前到本月底,让所有拥有审判席资格的法师务必到场!”
再一次收到城主邀请函的当天,谷梁一正和宗秦远一起,在远雾之森的精灵部落内做客。
他们坐在一间类似于凉亭的木制架构建筑物内,头顶爬满了藤蔓的枝条和嫩绿色的叶片,无数和深海水母一样细长的半透明菌丝从上方垂下,随着风泛起阵阵波澜和银白色的生物电微光。
凉亭周围花团锦簇,叮咚的幽蓝色热泉蒸腾着淡淡的雾气,五颜六色的花朵沐浴在日光下,按照某种特定的频率呼吸舒张,散发出阵阵沁人心脾的香气。
这梦幻又神奇的一幕让谷梁一情不自禁地仰起头,脸上也露出了放松的笑意。
“幽,你看到了吗?”他迫不及待地问道,“这里真的好美啊,你真的不出来感受一下吗?”
“免了,”谷梁幽说,“你也知道的,我对这种需要交际的场合很不适应。而且你旁边坐着的那家伙让我很不愉快。”
谷梁一闻言不禁转头望去,他左手边坐着正和央祭司聊天的宗秦远,幽对宗校长的观感不好也不坏,所以应该不是在说他;至于另一边……
穿着宽大黑色连帽卫衣的易言低头摩挲着杯中的白色液体,这是精灵们用来招待客人的白露泉水,低头浅抿了一口。
但还没入口呢,他的眉头就深深皱了起来,虽然转瞬之间就恢复了平静,但放下杯子的速度还是比平时要快了那么零点几秒。
易言抬眸时,却正好对上了谷梁一的视线。
他微怔了一下,随即轻声问道:“怎么了?”
“没,没什么。”
谷梁一下意识避开和他的对视,余光注意到易言紧抿的唇,他忽然发现,自己好像已经很久没和对方好好说上几句话了。
而且自打那次易言从复活点出来后,谷梁一想,自己也一直没问过他现在烙印对他的身体还有没有影响,需不需要幽帮忙解决一下。
“他既然没提,那你操这个心干什么。”谷梁幽觉得主人格的想法完全是多此一举,“要是真撑不住了,他早就去找宗校长或者来找我们了。”
“万一他只是在忍耐呢?”
谷梁一还是有点担心,因为他觉得易言就是这样的人。
“那就让他忍着吧。”谷梁幽冷酷道,“活该。”
谷梁一叹了一口气。
“说到底,还是不甘心吧。”无论是他还是幽,在这方面都是一样的,“想问清楚当年的真相,但又觉得没有必要开口了,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可是如果不问的话,这个心结就永远也解不开。”
谷梁幽沉默着没有说话。
见状,谷梁一垂下眼眸,注视着杯中倒映着自己影子的泉水,眼神也逐渐变得柔软起来:“幽,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是现在不是在福利院了,漠大是个很好的地方,我们也不用再像当初那样伪装了。”
儿时的他就像是一只刺猬,因为害怕自身受到伤害,所以会在那些人面前装出弱小可欺的模样。
而当他逐渐长大、发现为了利用自己那些人也会在某些方面妥协之后,便逐渐向外竖起尖刺,开始反抗那些束缚他的东西、环境和人。
无论弱小还是强大,这两幅面孔,都是他为了适应生存而被动学会的技能。
“再说吧。”
兴许是被主人格说中了潜藏在内心深处的想法,谷梁幽这一次没有再用激烈的言辞反驳,而只是模棱两可地丢下一句话。
谷梁一也松了一口气,正巧这时候宗秦远和央祭司聊到了净化药水的用途,央祭司知道他们最近和莫顿城的城主发生了一些不太愉快的矛盾,便提醒道:
“这位城主曾经给他的老师,也就是上一任魔法公会会长下过毒,当时是魔法公会的人来找我们讨要净化药水才救回一命,只可惜拖得太久,毒素已经深入体内了,导致那位会长没过几年就因为疾病去世。你们要记得小心。”
宗秦远点点头,慎重道:“所以如果及时服用净化药水,可以解毒吗?”
“可以说,对于高品质的净化药水,这世上就没有它解不了的毒。”央祭司自豪道,“如果不是因为产量太少,我们精灵族早就成了安斯艾尔大陆的第一富商了。”
谷梁一瞬间想起当初老兽人带来的那瓶净化药水。
……可怕,那位大预言家竟然连这个都料到了吗?
“其实,”央祭司忽然说道,“这次的拍卖会是个很好的机会,到时候全大陆绝大部分堕落法师乃至中立商人都会到场。这么多年下来,对城主不满已久的人从来不少,如果你们能够借此掌控莫顿城的话,打通了费马的商路,整个远雾之森的种族都是很乐意助你们一臂之力的。”
说着,他让底下的精灵们拿出一卷厚厚的羊皮卷递给宗秦远。
“这是?”
宗秦远疑惑地看着央祭司,这玩意儿要是完全展开的话,估计都有一张地毯那么大了。
央祭司笑了笑:“这是安斯艾尔大陆的地图,我想你们应该需要它。你们应该是来自其他大陆的人吧?”
“啊……对,对。”
看到宗秦远一本正经点头的样子,谷梁一努力忍住笑意,他也不知道精灵们怎么会这么认为,不过从某种角度来说,这话倒也不算错。
“可以打开吗?”宗秦远问道。
“当然可以。”
央祭司做了个自便的手势。
这张地图的内容远比他们想象的还要丰富,原本只有一个模糊方位的势力分布被清晰地用轮廓线标注了出来,精灵们甚至还在旁边的附录上,体贴地加上了不同国家和部落的种族名称、特产物品和生活习性!
整个安斯艾尔大陆的形状类似于一条鲸鱼,他们所在的位置,则是在鲸鱼的尾巴末端。
谷梁一注意到,莫顿城就坐落在鲸鱼的尾巴根处,正好把远雾之森截成了两部分。地处这么关键的位置,怪不得会被人称为要塞呢。
比起远雾之森内的各个部落,最精彩的,还要数费马疆域内的十几个大大小小的人类国度:有的国家农业发达、有的国家盛产美酒、有的国家以开采矿石作为支柱产业……甚至还有一个小国,被特别标注了一句“盛产俊男美女”!
谷梁一越看越觉得有趣。
他指着地图上的一角,忍不住问了央祭司几个问题,央祭司也很乐意回答。宗秦远在一旁听得兴致勃勃,时不时插.上两句话,气氛倒也十分和谐。
因为地图太大,他便往前坐了坐,不自觉地将身体微微前倾,但当视线扫到地图的右半部分时,肩膀却突然撞上了坐在右侧的易言。
易言也在看这张地图,神情十分专注,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在感觉到身体接触的瞬间,两人几乎是同时抬头望向了对方。
谷梁一怔怔地和那双近在咫尺的漆黑眼眸。
半垂的眼睫下,沉沉的眼珠倒映着他的脸庞,在无人关注的时候,易言的神色并不像平时面对他时那样和缓,反而更接近他们最初见面时的样子。
收敛起笑意后,深邃挺拔的眉骨为他增添了几分阴郁和冷淡的气质,微卷的碎发落在脸颊一侧,骨节分明的手一直放在膝上靠近枪柄的位置,安静又凌厉的模样,像极了一头爬伏在草垛间休息时,突然被成群猎物惊醒的黑豹。
“抱歉。”
虽然是谷梁一撞的他,但易言却先他一步出声道歉了。
不仅如此,他还移开视线,主动把座位往旁边挪了挪,留出一段既有分寸、一旦发生危险又能及时护住对方的空间。
谷梁幽顿时恼火了:“他什么意思?嫌弃我们?”
“怎么可能,”谷梁一回过神来,哭笑不得地说道,虽然他的心里也有些小失落,“就是……下意识的反应吧。”
“这算什么下意识反应?就是在嫌弃!”
谷梁幽在意识里重重地哼了一声,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看到易言躲开就会不爽。
谷梁一试探着问道:“那等回学校之后,我去问问他?”
“……随你。”
谷梁幽本想拒绝,但他转念一想,明天他们就要一起合作去干掉那个城主了,他可不想易言在关键时刻因为个人情绪掉链子。
没错,就是这样,他只是为了保证计划的顺利进行,其他跟他没有关系。
感受到内心想法的谷梁一:“…………”
算了,还是不说幽一点也不坦率了吧。
谷梁幽恼羞成怒道:“有区别吗?你想什么我都知道!”
说完,他便强硬地抢夺过主人格的身体控制权,操控着身体抬起手,将杯中的白色泉水一饮而尽——
“咳!咳咳咳……”
入口的瞬间,那股仿佛牛奶混合着酸奶、再加上奶油蘑菇汤的古怪味道就让谷梁一的脸扭曲了,就连重新回到意识里的谷梁幽,也被这伤敌一百自损八千的招数恶心的够呛。
“幽!”
谷梁一默默地接过易言递来的纸擦了擦嘴,一时间,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说实话,比起他来说,强硬的谷梁幽反而有时候更像是一个小孩,爱憎分明又睚眦必报,可能这也和他作为人格诞生的时间太早有关?
央祭司好奇地看着他:“虽然它对身体好,但是味道有点刺激,你喜欢喝的话,我可以再让精灵们送你一罐。”
谷梁一又开始觉得反胃了,他努力挤出一抹笑容:
“……那就不用了,谢谢您的招待。”
在精灵部落做客了一上午,熬过了日头最烈的时间段,宗秦远便带着他们向央祭司告辞了。
趁着今天天气不错,谷梁一便打算把宿舍里的被褥枕头都抱到外面的晾衣架上晒一晒。
但是在翻枕头芯时,谷梁一盯着枕套内侧的编号,却猛地愣住了。
他当初入校时,因为不想邮寄被褥,就买了学校统一的床上用品。而为了方便申领,每个枕套内部都绣着一串学号。
可他的学号是17460101,17460102,这不是易言的学号吗?
谷梁一站在原地,脑袋有些发懵。
好半天,他才反应过来这意味着什么。
谷梁一又看了看自己的被子,还好,被子的学号是他自己的。
……所以为什么易言要换他的枕头?明明都是一样的啊。
谷梁幽当场就炸了:“变.态吗他!有病!神经病!恶心死了!”
在他的催促下,谷梁一又回了宿舍一趟。
洗漱间里传来哗啦啦的声音,不知道谁是在里面洗澡。
谷梁一估计是易言,因为他是出了名的爱干净,再累也要洗了澡再睡,会这个点洗澡的全宿舍也只有他一个了。
趁此机会,他踮起脚,看了眼易言床上的枕套。
“也是17460102……?”
意想不到的结果,两个人格同时都愣住了。
“你在干什么?”
熟悉的低沉声音让谷梁一猛地一激灵。
他抬头望去,刚洗完澡的易言站在阳台门口,正静静地看着他。
浴室内,洗漱的水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
被当场抓包的谷梁一睁大眼睛,心虚导致他的心脏呯呯直跳起来——可他随即又说服自己,明明不是他的问题,自己为什么要心虚?
“我的枕头呢?”他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盯着易言问道,“是不是你换了?”
易言沉默了许久。
他似乎没想到谷梁一会发现,攥着毛巾的手指骨节都开始泛白。良久,才直勾勾地看着他,哑着嗓子回答道:“你床上的枕头是新的,我重新找宿管阿姨领了一个。”
“你看,我就说吧!”谷梁幽怒道,“就是他拿的!”
谷梁一忍不住问道:“可你为什么要拿我的枕头?”
易言没有回答,只是扭头望向角落,轻声道:“抱歉。”
自从谷梁幽苏醒,青年体内魔神的力量便相当于从潜伏期变成了活火山,因此,他的情绪波动对易言的影响也越来越大。
对主人的忠诚几乎刻在了死囚奴的本能里,他们会无条件服从主人的一切命令。然而,易言和那些从小被豢养在牢笼内的死囚奴们不同——
他是个三观人格都已经基本定型、且接受过正常教育的成年人。
所以,埋藏在心底的、对主人的臣服欲.望,混合着对青年强烈的保护念头,便渐渐开始发酵变质,变成了某种更加扭曲的……占有欲。
他无比渴望着靠近对方,渴望一切拥有着对方气息的物品,渴望看到那张脸上因为自己而露出既隐忍又动情的神色。在易言最卑劣不可告人的梦境中,他甚至梦到过自己俯身半跪在黑发青年的脚下,青年用一种蔑视蝼蚁的神情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抓着他的头发,毫不留情地“使用”着他的唇.舌,在他为了对方这种把自己当成物品的冰冷眼神而感到痛苦难当时,神明又会喘.息着舒缓眉眼,朝他露出那种柔软缱绻的淡淡笑容,垂首在他被汗浸湿的额头上,落下一个温柔的轻吻作为奖励……
易言闭了闭眼睛,再度睁开时,他已经被怒气值拉满的谷梁幽拽着衣领,一把抵在了宿舍上铺的梯子上。
“你倒是说话啊,”谷梁幽死死盯着他,瞳孔中燃烧着熊熊怒火,语气阴沉地质问道,“哑巴了?”
易言的喉头滚动了一番。
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近了,愤怒之下,青年的身体几乎贴了上来,因为身高的差距,谷梁幽现在是微微仰着头跟他说话的,易言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滚烫的呼吸喷洒在自己的锁骨和脖颈的皮肤上,带起一阵阵难以自禁的战栗。
“我不想吓到你。”许久之后,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五指攥紧又松开,“……对不起。”
他再一次道歉。
“傅敬言你知道我有多恶心你吗,”谷梁幽咬着牙,冷笑着对他说道,“你要是识趣点,从那里逃出来之后这辈子再也不出现在我面前,那也就算了,我就当救了只白眼狼,被咬了一口算我自己倒霉。”
易言张了张嘴,却又再一次被谷梁幽拽紧领口打断:
“可你偏偏又老是在我面前晃悠!每天阴魂不散,还敢大言不惭地说什么,是为了保护我?傅敬言你简直无耻到家了!”
“……对不起。”
谷梁幽再一次俯身靠近了些:“你就只会说对不起吗?啊?你以为你是在赎罪吗?傅敬言我告诉你,我不需要你做这些!那两天……那两天里,你知道那群人对我都做了些什么吗?”
易言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他的脸色逐渐变得苍白,但不仅仅是因为窒息。
苦涩弥漫在唇舌间,他看着面前的青年用手指狠狠戳着自己的太阳穴上的伤疤,红着眼睛嘶吼朝他道:“每一分每一秒,我都在等你回来!我坚持了那么久,几乎要变成傻子,差一点点就要疯掉,可我什么也没等来,几十个小时之后我终于不得不承认,我他妈就是救了一只头也不回丢下我就逃跑的白眼狼!……哈哈哈哈,你知道吗,就连那些毒//贩都觉得我可笑!”
说到最后,他的嘴唇哆嗦着,半边身子都已经靠在了易言的胸膛上。
因为情绪过于激动,他现在的四肢都开始发麻,腿脚根本支撑不了身体的重量。
在这一刻,即使是谷梁自己都分不清,刚才朝易言呐喊出心声的究竟是哪个人格了。
那些懦弱的、不堪的、痛苦的记忆终于得以释怀,意识中永远停留在那个午后的阴沉天空也开始渐渐放晴,云开雾散后,金色的阳光洒在了成片的玉米地上,湛蓝的天空一望无际,就像是傅警官背着他坐上救护车的那一天。
他曾以为,那就是救赎。
——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能原谅自己的人只有自己。
谷梁一泪流满面地低下头,把自己的额头靠在抓着易言衣领的拳头上,努力抑制住喉咙深处发出的哽咽声。
……太狼狈了。
天幕直播幽在刚刚对峙的时候就关闭了,但谷梁一这会儿已经完全想不起来,他具体是在什么时候掐断直播的了。
积压在心底多年的情绪一朝发泄出来,他拼命地喘着气,虽然眼泪仍然止不住地流,内心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感。
“算了,”他渐渐冷静下来,松开了抓着易言的衣领,“这些话,你就当没听过吧。都过去这么多年,你也还了我一条命,现在咱们两不相……”欠。
宿舍内,黑发青年的身体突然猛地僵住了。
易言紧紧将他抱在了怀里,滚烫的身躯紧贴上来,结实有力的手臂以一种不顾一切的姿态将他紧锢在怀中。
对方胸膛内的心跳急促而有力,宛如一下下重锤敲在胸口,体型差让黑发青年被密不透风地裹在炽热的臂弯内,被迫感受着对方身体的一切变化。
恍惚间,他几乎分辨不出究竟是谁的心脏在跳动。
就在愣神的时候,耳畔响起一道颤抖的、饱含着无边愧疚的沙哑声音:
“对不起……”
“对不起……我……”
易言深深把头埋在他的颈间,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谷梁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见他这个样子,反而有些不忍心。
他叹了口气,犹豫片刻,还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行了,都过去了。”
即使是谷梁幽,也觉得没有必要再恨下去了。
易言自始至终没有为自己辩解什么,但任谁都知道,特动组一队的队长从来不是个贪生怕死的人。
见主人格把谈话的机会让给自己,谷梁幽继续说道:“就这样吧,我都不介意了,你也不用再放在心上了。”
易言身体的颤抖渐渐平息。
但他仍没有松手,不顾怀中青年别扭的挣扎,只是静静地享受着这片刻来之不易的亲密共处,用沉闷的气声说道:“别动,让我抱一会。”
谷梁幽:“…………”
谷梁一天真道:“感觉易哥这些年肯定也挺不容易的,我记得他好像是单亲家庭,要不就安慰他一下吧。”
谷梁幽还是浑身不适应,但要换了其他人他早就一脚踹开了,不得不说,易言对他来讲还是不一样的。
“……那你来吧。”
他选择把这个烂摊子丢给主人格。
谷梁一本以为易言只是想多抱几秒,然而,两人的姿势直到好几分钟后都没有变过。
不知何时,宿舍内悲伤和愤怒的情绪余韵渐渐淡去,本该是多年宿怨一朝谅解的宁静气氛,渐渐变得不怎么对劲起来。
手掌下的腰线劲瘦滚烫,几乎能被易言一手把住,瘦削的脊背上还能清晰地摸到凸起的形状,也不知道平时训练的肌肉都去哪儿了。
怀中人的身上还有股好闻的淡淡气息,那是皂角和男士洗发水的味道。
虽然易言用的也是同一款,但他就是觉得谷梁身上的味道和其他人不一样,萦绕在鼻尖时,有种似有若无的勾人感觉。
感受着两人发丝交缠时微凉的触感,易言突然觉得喉咙有些干涩起来。
“谷梁。”他哑着嗓子道。
“嗯?”
谷梁一也开始为难了,他试探性地问道:“那个……能不能松手了?”
易言沉吟片刻。
“再一会。”他一本正经道,“谷梁,对不起,我想好好补偿你一下。”
他这句话差点把谷梁一的CPU给干烧了。
为什么抱他算是补偿他啊?
看着他懵懵懂懂的样子,易言心中的野兽再度咆哮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咬了咬舌尖提醒自己谷梁还没成年不能太过分,但还是情难自禁地微微侧头,垂眸望着那道浅白色的伤疤,顿了顿,用最温柔的方式,落下了一道饱含怜惜和炽热情感的轻吻。
意识内,谷梁幽的眉毛拧了起来。
他刚想问这人是不是蹬鼻子上脸了,到底准备抱到什么时候,突然,感觉到主人格突然炸裂的情绪,他的意识也懵了几秒钟,随后怒气值瞬间飙升到极限——
“啪!”
一声响亮的耳光,易言的脸颊被他狠狠抽到了一边。
黑发青年的脸颊通红,他再一次垫着脚拎着易言的领子把人怼到了梯子边上,刚想问这个变.态好好的为什么突然要亲他,突然感觉到不对,整个人彻底僵在了原地。
他缓缓地低头,看了一眼易言的
易言攥紧拳头,平静解释道:“这是烙印的影响。”
谷梁幽瞪大眼睛,面对着如此无耻之人,他哆嗦着嘴唇,一时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滚你的吧!当他是傻子吗?
主人格这会儿已经在意识里晕成小趴菜了,谷梁幽的大脑也成了一团浆糊,但他还是勉强支棱起来,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易言,然后一言不发地把自己上铺的枕头丢出了宿舍,怒气冲冲地下楼去找宿管阿姨换新枕头了。
变.态!
他咬牙切齿地想,等明天解决完那个城主之后,他打死也要换宿舍!
“滴滴滴……”
空荡荡的宿舍内,易言揉了揉被打得通红的脸颊,接通了特动组的通讯联络。
“易队,谷梁他怎么回事?”
这两天天幕直播有事没事就会中断,地球那边也渐渐习惯了,反正谷梁一的心跳监测仪一直保持得好好的,又在校内,出不了什么大事,估计又是他自己掐断的。学校联络部那边也只是例行来问一句而已。
“没事,”易言说道,“他……回宿舍洗了趟澡。”
联络部不疑有他,然而地球上的弹幕却早就炸了锅:
“啊啊啊啊啊啊气死我了!为什么这么关键的时候把直播掐了啊,我也想知道易言到底说了什么啊!”
“我靠好变.态啊,易言为什么要拿谷梁的枕头?”
“易言你小子浓眉大眼的,我小瞧你了啊!”
“?我还等着他们明天组队大杀四方呢,这气氛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焦灼了?我走错片场了?”
“我早说过!他们!是!真!的!!!”
“而且这个身高差真的好香啊prprprprpr,谷梁想拎易言衣领的时候,必须要微微垫着脚才能跟他讲话嘿嘿嘿……”
“据说这是kiss的最佳距离,抱起来也刚刚好(小脸通黄.jpg)”
“你们谁看过易哥刚洗完澡赤.裸上身的样子?那个肌肉线条简直了!完全是最恰到好处的那种,谷梁刚才拎着他衣领的时候不知道有没有感觉到,其实真正的胸肌,在微微紧绷的状态下是有弹性的……”
“好了不要再说了,默默打开我珍藏的粮单,今晚不用睡了。”
“!!!直播恢复了!咋回事,谷梁怎么一个人跑走了?”
“看表情好像有点恼羞成怒的意思啊,易言到底对他干啥了?”
“笑死我了哈哈哈,谷梁你生气别霍霍漠大湖里的鱼啊,搞得巡逻队的学生还以为是有水怪爬上来了,吓得一个个惊慌失措的冲过来。”
“魔神,一款便携式炸鱼装置,每半天消耗一碗大米饭hhhh”
“?谷梁不会被易言气疯了吧,他怎么开始盘膝在湖边打坐了?这是准备入定了吗?”
“不是,之前宗校长请那位明尘道士给漠大的全体师生上了一堂公开课,他就是这样教大家心浮气躁的时候怎么平心静气的,显然谷梁是被气狠了哈哈哈哈。”
异世界湖畔,两个人格正在意识中讨论着刚刚发生的事情。
谷梁一还是没完全缓过来:“他为什么要亲我?”
谷梁幽气道:“他有病。”
“他喜欢我吗?”
“他是变.态,不要考虑变.态的想法,”谷梁幽语重心长道,“你忘了吗?我们小时候讨论过的,像贝儿那样心地善良不介意和野兽共度一生的女孩才是理想型,我们这样的情况,在普通人的世界里也是格格不入的,如果未来的伴侣不能做到接纳我们,那就没有必要浪费彼此时间了。”
谷梁一纠结道:“但是易言好像也不怎么介意我们的存在啊,他对你和我的态度都是一样的。”
“他是男的!”
“漠大好多男生都内部消化了,之前也没见你在意过这个。”
谷梁幽被他噎得说不出来话了,咬牙切齿道:“所以你是已经喜欢上他了?”
谷梁一立刻否认:“没有!我只是想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亲我。”
“还能有什么理由!不就是喜欢吗!”
“你刚刚还说他是变.态,不要考虑变.态的想法。”谷梁一不高兴道,“幽你真的好别扭啊。”
“……我明天就去找宿管阿姨换宿舍!”
别人是打坐静心,聆听自己内心的声音;谷梁一和谷梁幽则是在湖畔争辩了一个下午,除了腿麻了以外丝毫没有任何收获。
最令谷梁幽气愤的是,回到宿舍后,易言还一脸没事人一样地对他转达特动组的安排:
“明天上午九点出发,入城后兵分两路,行动开始的时间由你决定,暗号是‘开窗’。”
谷梁幽关门的动作一顿。
他和座位上正在擦拭匕首的易言对视一眼,注意到易言语气中的认真,谷梁幽内心的怒意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眼中一抹闪烁的森寒冷光。
戴着黑框眼镜的黑发青年站在阴影里,脸上的神色被镜框遮住大半,看不清全貌,只有嘴角微微上扬,宛如一头深海中嗅到血腥气息的鲨鱼。
但仅仅一刹那间,他就又恢复成了平日里谷梁一那样,平静又柔软的无害样子。
“易言,你狙中的概率是多少?”
谷梁一问道。
易言擦拭匕首的动作一顿,闻言,下铺的其他两个人也趁机竖起了耳朵。
他把闪烁着寒光的匕首插.回刀鞘内,淡淡道:
“百分之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