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囚奴”,虽然这是个新鲜词汇,但任何人从字面上都能理解它的含义。
谷梁一咬紧牙关,在心里把那具该死的骷髅问候了一百遍。
这种情况下,易言该怎么办!?
“立刻撤退!”宗秦远厉声命令道,“从要塞入口闯出去!先遣队会在外面接应你!”
“不行,”易言的回答却打破了他们的幻想,“我刚才听到他们说了,出城必须要在城中呆满七天,否则没法通过屏障。”
闻言,严北辰一拳砸在了他的椅子靠枕上,骂了一句脏话。
谷梁一的掌心已经完全被汗浸湿了,对付骷髅这种浑身上下没有一丝血肉的诡异种族——他甚至怀疑它们根本都算不上真正的生命,普通子弹显然不怎么管用,甚至很可能会给易言惹来更大的麻烦,到底该怎么破局?
突然,他灵光一闪,连忙在公共频道内问道:
“宗校长,要塞上空的探测无人机是具备自毁功能的吧?”
介于前车之鉴,为了防止无人机因意外坠毁后再度落入敌方手中,现在学校每一架无人机无论型号和重量大小,全部装载了一定重量的自毁装置。
保证落地的瞬间就能化作一团火流星,连点渣渣都剩不下。
但截止到目前,校内从来还没人考虑过用探测无人机作为杀伤性武器!
“殡仪馆火化炉的温度在870到980度,”谷梁一的语速堪称是他生平最快的一次,“铝热.剂燃烧炸.弹的瞬时最高温度可达三千,就连骨灰都能烧得干干净净——宗校长,现在立刻联络无人机塔台!执行B计划还来得及!”
“但是速度不够机身会被发现……”
“够的!”谷梁一打断他,“只要爬升到一定高度再进行自由落体就行!教官,麻烦告诉我你们所在位置的风速风向!”
教官下意识掏出随身携带的测风仪看了一眼。
“东南风,风速1.75米每秒。”
谷梁一没回答,诸葛逍的声音却从他的耳麦里传来:“宗校长,谷梁说让你给他半分钟,他现在正在估算坐标,能不能先把无人机塔台的指挥频道切过来?”
非常时期,宗秦远也十分当机立断。
他一咬牙,拍板道:“好!我这就切!”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尽管表面仍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但易言面具下的额头已经渐渐渗出了冷汗。
就在这时,无线耳麦里响起了一道陌生的清脆女声:
“无人机塔台收到!”
“坐标(23,276,1468),现在进行拉升,预计还有二十秒到达预定位置!”
在高空中盘旋的微型无人机发动机高速运转起来,在指挥员的操控下,开始朝着目标位置快速爬升高度,眨眼间便突破了厚厚的云层。
要塞入口处,因为骷髅一句话引发骚动的上百名围观者们隐隐靠近过来,逐渐包围了黑袍人所站的位置。
最先打破僵局的,是一位枯瘦如柴的老人。
他拄着细长盘虬的木头拐杖,慢慢走到易言面前,仰起头,露出蓬乱白发下一双如蛇类般腥黄浑浊的眼睛。
“你的主人呢?”他龇着一口黑黄的牙齿,不怀好意地质问道。
见易言没有回答,他的眼神愈发冰冷,城内的议论声也越来越大,还时不时夹杂着一两道尖利阴邪的笑声:
“不会是偷偷逃出来的吧?”
“嘿嘿,我最近正好缺少脑髓当材料,这要是个人类的话,谁也别跟我抢!”
“城里的虫窟好久都没见到新鲜血肉了……”
还有的叫嚣着:
“把他的头皮活剥下来!居然敢伪装成法师大人,不可饶恕!”
最后,眼看着连远处的兽人卫兵们都被惊动了,被众多粘稠恶意包裹的易言缓缓吐出一口气,食指与拇指并拢,缓缓抬起。
他的手上戴着一副在场所有人都没见过的漆黑手套,材质既不是皮也并非布,似乎是一种细密紧实的纤维,中指根部还套着一枚做工精致的冷钢戒指,上面还雕刻着六个奇怪的方正字符,像是某种神秘的远古咒文——
漠北重工制造。
而他修长指尖所及之处,则是那具最开始发声辱骂他的骷髅。
这个动作让所有人都震了一下。
但很快,他们就又重新哄笑起来,声音甚至比方才还要肆无忌惮——
一个死囚奴,怎么可能是高贵的法师?
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谷梁一一眨不眨地盯着监控屏幕,握着笔杆的手已经紧张到发白。
一时间,他只能听到自己胸膛内心跳咚咚作响的声音。
桌上摊开的白纸已经写满了各种凌乱的计算公式,但因为时间紧张的缘故,绝大多数步骤都是谷梁一心算完成的。
他甚至没有时间去再检查一遍!
‘一定要成功啊……’
他在内心默念着,耳畔是无人机塔台急促的倒计时:
“高度已下降一千米,六百米,三百米……”
“三,二,一——”
要塞入口处,被易言的动作吸引了全部注意力的围观者们丝毫没有察觉到,一道闪耀的流星正破开云层,朝着他们的头顶直直坠落而来。
“轰——!!!”
一声巨响在空地上炸开。
数米之外,被易言指向的骷髅刹那间被一团燃起的熊熊火焰包裹,连一声尖叫都没发出来,就在原地化为了飞灰。
全场寂静。
所有围观者都像是被定住了一样,注视着黑袍人的目光从恶意满满的戏谑,瞬间变为了惊恐万分的胆寒。
易言淡定地收回了手。
他的黑袍在扑面而来的炽热火风中猎猎飘扬,滚烫的空气即使隔着银面具也能清晰感受到,几乎要灼伤人的皮肤。
如此恐怖的火焰温度,通常代表着施法者拥有着超乎想象的澎湃法力。
但这位屹立在人群中、如魔神一般高大不可侵犯的黑袍法师,却只是在众人惶恐的围观中,轻描淡写地拂去了即将飘落在黑袍上的火星。
——就仿佛只是随手碾死了路边的一只蚂蚁。
没有人知道,他耳麦里的频道已经炸锅了:
“击中预定目标!我们成功了!”
“卧槽真的被他算准了!”
“乌拉——”
“牛逼!谷梁你是真的牛逼!”
就连宗秦远都激动得在座位上使劲一挥拳头:“谷梁同学,干得漂亮!”
地球指挥部内更是响起了热烈的欢呼声,不少人甚至自发地站起来为谷梁一鼓掌。陆朗望着大屏幕上的景象,一直紧绷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但他也忍不住低声自言自语道:“果然,关键时刻才能看出来一个人的本性,无论是临危应变的速度还是综合处理问题的能力,你绝对都是超一流的水平。”
有些刻在骨子里的东西,是没法一直伪装下去的。
宿舍里,谷梁一把手里的笔一丢,猛地喘了一大口气,整个人终于放松下来。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手一直在控制不住地颤抖。
旁边的严北辰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发疯似的来回摇晃:“啊啊啊啊啊老四你成功了!我们成功了!太太太牛逼了——”
谷梁一被他晃得脑浆都快匀了,更别提还有一个诸葛逍在捧着他的草稿纸瞎嚷嚷:“我要把它供起来!从今往后这就是我们诸葛家新一代的传家宝了!当代八阵图!”
“停停停!”
谷梁一好不容易才逃脱魔爪,他被他们说得面红耳赤,赶紧打断道:“我这次只是碰巧而已……而且易言不还被围着呢吗,你们别高兴太早啊,事情还没完全解决呢。”
现场的情况也的确如他所说。
这招杀鸡儆猴的效果超乎了他们的想象,成功逼退了那些不怀好意的恶徒们,但随之而来的,是兽人卫兵们更加隐晦、且不动声色的打探。
“你……您……”酷似豹子形态的兽人卫兵队长甩着尾巴在原地纠结了半天,都没拿准到底该不该对面前的黑袍人用敬称,最后干脆一咬牙换了个称呼。
“阁下也是来参加城主举办的盛典的吗?”
这也不怪他,谁能想到堂堂一位高阶法师,居然也成了他人的死囚奴?
即使是在地位最底下的奴隶之中,死囚奴也是最底层的存在。
他们和那些因为贫穷而卖身、或是因为战乱而流离失所的奴隶不同,已经完全丧失了作为独立生命的属性。
很多从习黑暗圣殿教义的堕落法师都会从小豢养一批死囚奴,剥夺他们的五感和说话发声的权利,把他们制造成没有感情的人偶,在需要“材料”的时候,就会从他们身上取走——头发、指甲、肢体、血肉,甚至是内脏或骨髓脑髓。
在堕落法师们眼中,死囚奴就是一件非常有趣且实用的玩具。
而之所以叫他们死囚,是因为每个豢养死囚奴的法师都会给他们烙下终身印记,这样无论死囚奴走到哪里都会被认出来。
于他们来说,世界就是一个无处逃离的巨大囚笼。
这也是易言在独自进入要塞后,会在街上引发如此骚动的原因。
由于死囚奴的印记本身就是一种最恶毒的诅咒,所以当它被主人设置好的倒计时结束,死囚奴们就会当场爆体而亡。
——原因仅仅是,法师们不需要已经老化的“玩具”。
豹子兽人的目光扫过黑袍人紧紧缠在脖颈上的白色纱布,任谁都知道这大法师、甚至甘愿让他成为自己奴隶的,究竟是怎样一位恐怖的大人物。
即使是城主……
想到城主,他不禁在原地打了寒颤。
但豹子兽人也不得不承认,即使是城主,估计也做不到这样肆无忌惮地折辱一位强大的法师。
“冒昧问一句,”他咽了咽唾沫,实在抵挡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阁下的主人是谁?”
黑袍人冰冷的眼神透过面具扫过他的全身,那双如恶魔般深不可测的黑色眼眸,几乎让豹子兽人当场僵直,
就在他以为自己下一秒就要死了,会和那具骷髅一样被原地烧成灰烬时,黑袍人却只是用一种缓慢而古怪的音调,傲慢地说道:
“你没有资格知道。”
他的声音十分艰涩,像是初来乍到的异乡人拙劣的模仿,整句话几乎是一个音节一个音节蹦出来的。
这种感觉……
豹子兽人悚然心想,像极了大部分被剥夺了语言功能的死囚奴,在声带修复后,生平第一次开口的样子。
“是,是……”
他连声应道,冷汗完全浸湿了身上的皮毛。
在豹子兽人内心里,面前这个黑袍人的所有者,其恐怖形象已经超越了城主,达到了堪比黑暗魔神赛里斯的级别了。
他低着头,胆战心惊地看着黑袍人从自己的身侧走过,却在擦肩而过的那一刻,忽然又停下了脚步。
瞬间,豹子兽人的心提到了喉咙眼。
“跟他讲别把这里的事情说出去。”
谷梁一在耳麦里小声提醒易言,让他别忘了好好善后。
但他们都没料到兽人的听力远超人类,豹子兽人头顶的耳朵微不可查地抖了抖,谷梁一字正腔圆的华国语在他听来,完全就是高阶法师独有的神秘语言。
豹子兽人瞪圆了眼睛,在猛地朝四周环顾一圈却没有发现任何人影后,他浑身的血液都在刹那间凝固了——
“末法时代即将到来,沉睡千年的赛里斯将会再度苏醒……”
这是大预言家安东尼奥几十年前做出的预言。
这句话在安斯艾尔大陆上耳熟能详,即使是只有三岁的兽人孩童也能完整复述。
但那么多年过去,它逐渐沦为大陆上的笑谈,已经没人再相信这则预言会成真,而是把它当成了安东尼奥生平唯一的失败预言津津乐道。
原本,豹子兽人也是这样想的。
直到他听到了那道带着些许不祥杂音、仿佛来自遥远地狱深处的恐怖传音——
魔神大人居然这么快就找到了新的肉.身宿主!声音还如此年轻!
易言微微皱眉,不动声色地抬手扶了一下耳麦。
可能是因为屏障和距离太远的原因,他的无线联络偶尔会夹杂着一些电流音。
“今天的事情,不许外传,”他压低声音,用一种威胁的口吻对豹子兽人说道,“否则——”
还没等易言把话说完,就看到这个足足有两米多高的大块头“噗通”一声,瑟瑟发抖地匍匐在了自己脚边,就连尾巴都迫不及待地蜷缩在了身后,姿态像极了犯了错后在驯养员面前浑身发抖的大型猫科动物。
“主啊,求您放过我吧!”他痛哭流涕地求饶道。
“…………”
易言和频道内的谷梁一同时沉默了。
这家伙,究竟脑补了些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