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离开黄金笼的第十天

如同君主即将巡幸自己的国土,许娇河兴奋得一晚上没睡着。

她睁开眼是黑漆漆的夜,闭上眼却是金灿灿的钱币和白闪闪的灵石。

天光蒙蒙亮时,她一翻身从拔步床上坐起,摇铃唤入露华替自己梳妆打扮。

云衔宗尚清淡节制,不喜欢过于浓烈厚重的颜色。

但按照许娇河的想法,新官上任三把火,她应该打扮得热烈喜庆一点。

为着纪若昙的死,她还要素服二十多天。

于是趁露华不注意,偷偷在手腕上挂了节薄绯色的细绳,略表心中展望未来的欢喜之意。

做完这些,她脚步轻盈地去往隔壁峰寻游闻羽。

距离开山未过几日,这新成的“不争峰”上百废待兴。

空落落的院子和守在门口的两个弟子,透着股萧条感。

见到许娇河,他们忙道:“娇河君,观渺君正在里头议事。”

水泽万河纹的气派木门上,隐隐流动着如云似雾的华光。

许娇河吃过一次亏,便知这多半是禁止人进入的结界。

她退后一步,随口问道:“是跟恒明君在议事吗?”

“回娇河君的话,是的。”

“他们进去了多久?”

“也没有很久,就在您来之前,才刚刚进去。”年纪更长的弟子甲回答完许娇河的问题,面上闪过为难之色,劝道,“弟子也说不好里头究竟何时结束,要不娇河君回去等等。”

许娇河没有灵力,无法御剑飞行,也不能开启传送阵法。

若是不想用双腿走,便每次都要消耗灵宝戒中的阵符。

她暗自骂了几句游闻羽不守时,又稍作迟疑,生出一点勤俭持家的荒谬想法。

便说:“你搬把椅子来,我坐着等会儿就是了。”

弟子俩应诺,搬来一把红木椅和一方小矮几,上面的托盘里,是许娇河喜欢的蜜饯干果。

见状,许娇河好奇地问道:“你们这里,连院子的大门都没弄好,怎么会有这些人间的吃食?”

“是观渺君叫备着的,防止哪日娇河君来拜访,没有东西招待。”

被弟子甲夺了好几次风头的弟子乙争着说道。

许娇河意味不明地哦了一声,过会儿才慢吞吞地说:“他也算有心。”

一炷香后,结界撤去,两道紧闭的门先后开启。

许娇河拍掉身上散落的果壳,起来就想说话,却见紫衣箭袖的宋昶一面跨过门槛,一面拱手告辞。

两人相见,宋昶不曾放下的手又拱到许娇河面前:“娇河君。”

“恒明君。”

自己的秘密被对方握在掌心,许娇河见他多少有点不自在。

好在宋昶没有过多停留,道了句告辞就要走。

就在两人即将擦身而过时,青年锋利又低沉的话语密音入耳:“您的红绳漏出来了。”

许娇河肩膀一抖,忽地捂住了自己的左手腕。

她用余光去探宋昶,只来得及捕捉到华贵张扬的背影,和近乎错觉的一声轻笑。

“师母,您怎么不进来?”

略带疑惑的嗓音将许娇河的注意力拉回。

她扭头,瞧见光线明晰的房间内显出半抱手臂的游闻羽。

许娇河提起裙摆,第一次踏进游闻羽新搬的内室,眼睛环视半圈,口中道:“你可真慢!”

“抱歉,被恒明君耽搁了脚步。”

游闻羽好脾气地认错道。

“算啦,做长辈的,总不能这点小事也跟晚辈计较。”

许娇河背过身子,打量面前盛放宝物的博古架,敷衍地摆了摆手表示大度。

却没看见身后游闻羽黑下来的脸色。

“师母,那我们走吧?”

游闻羽走上前来,对她说道。

许娇河点头如捣蒜,率先迈出步伐,又被青年给拉了回来:“等等。”

她不解地抬起眼,视野却被轻飘飘的白纱所遮挡。

游闻羽将一定帷帽盖在她的头顶,义正辞严地说道:“行走在外,师母还是遮起脸比较好,毕竟怀身巨宝,又缺乏自护之力,会遭到很多人惦记。”

……

许娇河七年没下过山。

人间的景物风情早在她脑子里淡成模糊的旧影。

她和游闻羽御剑下了不争峰,又徒步行过两里路,向看守结界的守门人出示宗主签署的手令后,离开了灵力充沛、天华地宝的云衔宗。

传送阵法如莲花般在脚底盛开明灭,许娇河再一眨眼,已然置身于繁华熙攘的人间。

当今世界共分三界,即仙、魔、人。

仙界九重天千年不启,魔界欲海荒芜冷冽,唯有修仙者和凡人共享的九州人界昌盛繁荣。

许娇河回想自己作为侍郎家庶女时的记忆,只觉得恍若隔世。

“师母,别发呆了。”

游闻羽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他似乎很适应这种人间生活,缥袍玉带,折扇轻摇,端的是浊世翩翩公子的做派。

许娇河透过帷帽的面纱瞥他一眼:“我们先要去哪里?”

“师母想去哪里?”

那么多的钱庄、拍卖行、绸缎铺,真要她说一样最想去的地方,一时间还真有点选不出来。

游闻羽观她舌尖顶着侧脸,一副茫然之态,便提醒道:“货物买卖,吃喝住宿,都需要钱。”

是了,钱!

许娇河眸色微亮:“那我们先去钱庄吧,把你师尊账上的灵石和钱币都转移到我名下。”

游闻羽:“……”

修仙者经营的钱庄,相比以凡人交易的钱币为主的同行,内饰多了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

许娇河跟随游闻羽进入天通钱庄的总号,只觉得处处华美雅致,没有寻常钱庄的财币纹路。

“闻公子。”

垂花门下,倚门躲懒的小厮迎了上来,“您怎么来了?”

“自然是有事才来。”

游闻羽啪地打开折扇,面色游刃有余到仿佛信步游走在自家后花园。

小厮使了个眼色,让另一个同伴进去给掌柜报信。

又腆着一张笑脸,将游闻羽迎进去:“您进去稍坐,掌柜的马上就来。”

许娇河躲在青年的影子里,只微微歪头,留神两方的对话。

不多时,一个臂缠白布、打扮更加富贵的中年男子从内庭赶了出来。

他行的是人间下仆见到主子的礼仪:“小人见过闻公子,不知公子大驾光临,真是有失远迎。”

“好了,纪掌柜,客套的话还是少说点吧。”

游闻羽淡声道,“我今日来,是为了件要紧事。”

纪掌柜一听他的话语,面上奉承的表情收敛了不少,露出生意人特有的精明强干。

他一路领着二人进入来时的内庭,撩开琳琅相击的门帘,面朝主位恭敬伸手道:“请公子上座。”

“师母,您坐到这里。”

游闻羽望着熟悉的紫金檀木太师椅,没有如往常那般坐上去。

他控制着力道将椅子拉开几分,垂眼对许娇河略略弯腰,语气崇敬。

纪掌柜这才注意到这位跟在游闻羽旁边,看不清面目的女子。

他经营钱庄几十年,见过不少修仙者来存取灵石时,身边带着一位类似穿着的女伴。

只以为是游闻羽风流多情,藏在人间的情人禁脔。

不承想青年一声“师母”开头,叫他向来运转灵活的脑海出现了片刻空白。

师母……?

游闻羽的师尊,是天通钱庄的半个拥有者无衍道君纪若昙。

能被他称作师母的。

思来想去,也只有那位七年前结契后,从未在九州露过面的凡人女子。

纪掌柜思及此处,扑通一声下跪,结结实实地向许娇河行了叩首大礼:“小人见过主母!”

什么主母?

许娇河带着帷帽的脑袋转向游闻羽的所在,借着面纱的缝隙,将自己的疑问传递到对方眼底。

碍于场合,游闻羽无法一一解释给她听,只平淡地说道:“还是称呼师母为夫人吧,毕竟现在的九州纪家,也有一位当家主母,后续还要碰面,不要弄混了才好。”

“是,闻公子。”

纪掌柜又磕了个头,听到游闻羽说起来,才慢慢站起。

“你也知晓了师尊灭道一事吧?”

游闻羽在旁边站定,伸手就着桌上半开的茶壶,给许娇河沏了杯茶水。

纪掌柜抬袖揩了揩眼角道:“是,是上天嫉妒英才。”

“师尊在世时,他名下的产业一向由我打理,如今师尊陨落,他的怀渊峰已由师母承继。”

游闻羽仅仅说了个开头,纪掌柜已经猜测到事情的后续。

他道:“可是主上的产业要一并转移到夫人手里?”

“你既明白,我也不必多费口舌。”

游闻羽对着外人,全不似在许娇河面前时那边温润有礼。

他的表情是冷淡的,背脊是端直的,通身散发出上位者的威仪。

待纪掌柜低声应是后,他又补充两句:“你也应该清楚,我最先找你的原因。”

“其他的,都是难啃的骨头。”

纪掌柜稍一思索,立刻从内室山水画的暗格中掏出一封卷轴,双手捧着放在许娇河眼前:“这是一份绝对忠诚于夫人和闻公子的名单,想要转移产业,可先从这里着手。”

许娇河拆开卷轴一看,上面尽是些陌生的名字,叫她有些云里雾里。

她顺势递给游闻羽:“闻羽,你来看看。”

“是,师母。”

对于那些名字,游闻羽不过停留了几瞬,他将卷轴反过来,自封底里摸索出一张更薄的纸片。

纪掌柜道:“这张纸片,是小人怀疑存在二心的。”

“他们的手伸得真长,仗着又出一位自己亲生的‘纪道君’,就开始不安分起来。”

“不论如何,总归是比不上无衍道君分毫。”

“师母尚在,我也没死,还容不得他们放肆。”

……

许娇河开始迷惑自己跟随游闻羽来到人间的目的。

难道是为了听这两个人在这里打哑谜?

她接连饮了两盏茶,昨夜振奋的精神忽然生了困意。

正当她忍不住想要打哈欠的时候,游闻羽将一张装裱华丽的纸张放在她手边。

“师母,在右下方签上您的名字,就可以把师尊所有的财产转移到您的名下了。”

“……真的?”

她自觉自己无意识的反问有些笨拙,连忙尴尬地抬袖捂住嘴巴。

可无人嘲笑,似乎也无人在意。

游闻羽和纪掌柜的目光均停留在这张纸上。

许娇河定了定神,握着兼毫湖笔,在落尾处一笔一划写下自己的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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