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华池可能自己都想不到,他的执念将夏宏昌捆绑在自己身边这么久。
从第一世开始,他们的羁绊就逃不开了。
夏宏昌被送到喻华池身边时,也就不到六岁,他父亲是朝中一个小官,自己也不过是家中庶子,不知怎得入了十三皇子的眼,家中将他送来给十三皇子伴读。
其实说是做个伴儿,不过给人当个玩具罢了。
毕竟十三皇子再不受宠,也是帝王的儿子,他如今被过继给了端贵妃,下人怎的都要给些面子。
而他哪怕在夏家也是个不受宠的庶子,连给人做伴读都是高攀。
“叫什么名字?”
主位上的十三皇子,年纪小小,却威严无比,压得夏宏昌抬不起脑袋,他只敢怯懦的老实回答,却不知这名字怎得惹了对方不满,十三皇子冷哼一声。
“宏昌?实在是庸俗。”
夏宏昌在家中本就总受哥哥们欺负,临行之前已被万般叮嘱,来了皇宫自是谨言慎行,他虽有些不解但却不敢反驳,抬头有些委屈巴巴的看向喻华池。
毕竟是父母给的名字,他又没什么做主的权力。
喻华池瞧着也不过八九岁,看着粉雕玉琢似的好看,也不知道说话怎这般刻薄,夏宏昌瞧着有些憨厚,一双圆眼咕噜咕噜转个不停,大抵看着有些可怜,十三皇子便抬手放他走了,让人洗漱沐浴换身体贴衣裳再来见自己。
他好像从来到喻华池身边那天,就已经被注定了命运。
要是十三皇子心情好,他这日子就好过,什么新奇玩意都能得到,但皇子要是心情不好了,他就连饭都吃不饱,比在家中的日子还要难过许多。
但夏宏昌在家中还可以找姨娘诉苦,在这皇宫之中可没有人能倾诉。
伴读需要做的事情很多,夏宏昌得陪着喻华池上学堂,得替他背书包,干杂活,还得替他挨打,皇子要是犯了错误,就得被夫子惩戒,但罚的是皇子身边的伴读。
喻华池其实很聪明,他算是夏宏昌见过的人当中最聪明的小孩儿,甚至比夏宏昌的大哥还要聪明。
但他在学堂上似乎总是装笨,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挨了太子的欺负也常常不作声,连带着自己也总被夫子教训,跟他在自己宫中是完全两个模样。
这让夏宏昌真的要讨厌死这个十三皇子了。
因为喻华池私底下十分恶毒,逼着夏宏昌替他抄书,经常累得头晕眼花也不许人歇息,要是抄不完还不给他吃饭。
夏宏昌那时不过几岁大,哪怕性格再好,也对他存了一些怨的,常常边写边哭,忍不住要抱怨自己是个命苦的。
他后来听见一些传闻,原来喻华池并不是端贵妃所出,他母妃是个身份低微的宫女,因为容貌出众得了帝王怜爱,只一夜就生下了十三皇子,因此被给了分位,但没享两天福就殒了。
十三皇子年纪小,所以被过给了端贵妃。
端贵妃下头有个六皇子,聪明伶俐甚得陛下喜爱,她自然不会疼爱十三皇子,更何况对方只是卑微侍女所出,虽谈不上苛待,但态度很冷漠,也就陛下来时做做样子,平日里压根不准六皇子跟十三皇子接触,她身边得宠的侍女都能在人头上踩上一脚。
夏宏昌是个心性纯良的孩子,他在家中再怎么也是有娘疼的,闻言对十三皇子生出一点怜惜,不知为何就对人尽心尽力起来。
这大概就跟养猫猫狗狗是一个道理,夏宏昌在他身边待的日子越长,喻华池对他的情感就越深,再没像幼时那般态度恶劣过,在外时总要提点两句,让人不要惹是生非。
夏宏昌慢慢的也年岁大了,可能因着在宫中呆的时间长了,见惯了勾心斗角,他大约明白喻华池为什么要装糊涂了。
因为这样他才能活下来,才能不引人注目,让那几个皇子斗得你死我活,却始终没有一个人将他放在眼里。
他一个没有母族保护的皇子,一旦锋芒毕露,那等待他的只会是死亡,而喻华池偏生又生了一副不俗的长相,同他那位母妃一样容貌艳丽。
喻华池只能装作什么也不会,什么也不懂,是个蠢笨如猪的花瓶,这样才能安安稳稳的活到夺嫡那一天,这样喻华池站起来时,才能出其不意。
夏宏昌亲眼见过六皇子将十三皇子推进水中,寒冬腊月里要死人的天气,却没有一个人来管十三皇子,全都围在六皇子身边,端贵妃在来时便狠狠给了喻华池一耳光。
他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居然敢跟宫女争得面红耳赤,最后还挨了端贵妃一顿板子,差点去掉夏宏昌半条命,还是喻华池苦苦哀求才保了他一条命。
也因着夏宏昌的大哥近日在前朝得势,端贵妃稍微有些忌惮,这才没对他下死手。
喻华池可能发了高烧,两颊通红,夏宏昌捧着毛巾给他降温,喻华池拉着他的胳膊小声说,“我以后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
夏宏昌没当一回事,他只觉得是十三皇子烧糊涂了,只要这位主子不找他麻烦,那自己就算是万事大吉了。
但这句话冥冥之中也应验了,往后除了喻华池,似乎没有任何人敢欺负他身边这个宠儿。
也是从这次开始,喻华池不再捉弄他了,后厨里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他都先紧着夏宏昌,再也不拿出以前那架势来欺负人了。
因为两人越长越大,夏宏昌显得愈发瘦弱,而喻华池瞧着已经有些风采了,他担心是自己幼时苛刻了这小孩,所以才让人有些营养不良。
忘了是哪一年喻华池将人弄上了自己的床,他们成为了最亲密无间的人,他搂着夏宏昌说尽了软话,说自己这辈子都对人好,夏宏昌没有反抗,他红着眼缩进了人怀里。
夏宏昌也信了喻华池的话,他误以为两人是伴侣的关系,是此生都不会分离的那种亲密关系,是全天下独一无二没有人可以挑拨的关系。
毕竟从小到大一路坎坷,是他陪着十三皇子一路走过来的。
那年太子死了,六皇子痴了,十三皇子反而一跃成为前朝最受瞩目的存在,端贵妃不知为何惹得龙颜大怒被打入了冷宫,但十三皇子却并没有因此受到牵连。
最终整个天下落到了十三皇子的手里。
他是个杀伐果断的帝王,但也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从前凡是得罪了他的人,通通被满门抄斩流放边疆,好几个兄长也被寻了各种由头发落,可能这辈子也回不了京城,整个前朝完全大换血。
但也留了些从前的重臣,喻华池毕竟刚登基,好些事情得一步一步来。
喻华池用铁血手腕为自己正名,他就是所有皇子中最适合这皇位的。
百姓减免赋税,人们安居乐业,榆国的版图却在不断扩大,成为了称霸一方的存在,整个榆国到达了鼎盛时期,大臣们愈发打心底敬重这位帝王。
但帝王后宫始终空着,这让前朝大臣焦急不已,虽然早有传闻喻华池身边有个男宠,但帝王必然是要绵延子嗣的,不然这大好山河谁来继承。
这种压力无形之中给喻华池造成了影响,他在养心殿夜夜笙歌,压着夏宏昌弄个没完,嘴上吐露的话语却很是恶劣。
“你怎么就不能给朕生个孩子,只要是你的孩子,哪怕是个公主,朕也让她做女皇。”
他说这话时恨得眼都红了,好像这是夏宏昌的错一样。
夏宏昌被迁怒得有些无辜,他本就是个男人,何来生孩子的本事,但帝王早朝时总因这事受气,他已经使了些杀鸡儆猴的手段,但总有大臣为此出头,一副血流成河也要谏言的架势,喻华池哪怕再专制也不能寒了所有人的心。
他将怒气撒在了夏宏昌身上,似乎这些压力都是对方造成的,男人将昔日誓言忘得一干二净,忘了自己咬着夏宏昌的耳朵,说要一生一世对人好。
这些话被他通通抛到了脑后。
喻华池最终还是充盈了后宫,丞相嫡女被封为了皇后,将军嫡女被封了贵妃,二位大臣常常在前朝争得不可开交,他们的女儿也在后宫里争得不可开交。
帝王似乎把此当作一场游戏,像完成任何一样光临两位妃子的寝殿,后宫之人瞧不出帝王究竟更宠幸谁多一些。
只有喻华池的心腹才明白,这二位都不是帝王心尖上的人,那位夏公子才是真正被人含在嘴里怕化了。
喻华池的权力越来越大,但夏宏昌身子却越来越差,诸多御医束手无策,似是灵丹妙药也起不了作用。
夏宏昌总是坐在窗边看风景,他身子骨弱,男人不要他多走动,他像一只小鸟被圈在了这后宫,眼神呆呆的,越来越没有精神,一咳嗽似乎就要咳出血来。
喻华池已经不敢凶他了,只要夏宏昌不提离开两个字,他什么都依着对方,但夏宏昌并不像小时候一样对他百依百顺了,总是闹着要走。..
他常常后悔自己没有对夏宏昌好点,是不是自己小时候亏待了这人,才让夏宏昌现在这般孱弱,好像即将枯死一般,风一吹就要散了,所以才不愿呆在自己身边。
夏宏昌其实早该明白这个道理,帝王家本就是世上最无情的存在,他为何会奢望男人跟他一生一世一双人。
他知道自己的心病,但从未说出口过,他怕喻华池听见会嘲笑他的天真,嘲笑他痴人做梦要当帝王的唯一。
喻华池只敢白天来看人,要是喝醉了是不敢过来的,生怕自己带了情绪,将夏宏昌吓着了,他现在说话都温声细语和颜悦色的。
夏宏昌宫里的炭火最多,宫女都是小心伺候着,生怕哪里没照料好,到时候主子染了风寒,陛下必定要龙颜大怒,毕竟皇上多宠爱这位贵人,众人都是有目共睹的。
连那皇后都不敢来找这位主子的麻烦。
前段时间贵妃在御花园见了人,硬是逼着夏公子过去给她行礼,当时陛下还在上朝,一时没人敢拦,夏公子姿势被寻了错处,竟是被罚着跪了一个时辰。
皇上下朝就往这边赶,当场杖罚了贵妃,将人禁足了。
这事到这里原本就差不多了,毕竟贵妃可是将军嫡女,代表着的可是将军颜面,也不能将事做的太过,为夏公子出头到这,已经是莫大的恩宠了。
可夏宏昌这几年身子实在亏空得厉害,出来闲逛时穿得也不多,在湖边吹了风,跪了一个时辰,回去就生了大病,当晚差点没气儿了。
陛下守着人一晚上没合眼,生怕人真有个什么好歹,有好些宫女私底下嚼舌根,说是见着了皇上落泪。
贵妃差点要被杖毙,据说将军在殿前跪了一夜,也没有见到陛下,他甚至借用兵权,起了些威胁的意思,自以为陛下眼下不敢拿他如何。
但贵妃还是被杖毙了,喻华池甚至夺了将军兵权,将整个将军党羽连根拔起,这举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连与将军交恶的宰相都没有料到。
这在宫中掀起不小风波,连皇后都吓了一大跳,她万万没有想到陛下能为那人做到如此,在这个节骨眼敢得罪将军,毕竟蛮夷就要打进来了。
其他妃嫔更是惊出一身冷汗,仔细回想自己有没有得罪这位公子,毕竟贵妃还有个将军爹撑腰,都落了个那样的下场,还别说她们这般的人。
喻华池不容他们放肆,借着这个由头彻底收了人的兵权,御驾亲征抵御南蛮,那种苦寒地带他不敢将夏宏昌带在身边,留了一大波人马留守宫中,护着人的安危。
他怕朝中有人会对夏宏昌不利,特地在宫外置办了一所宅子,地界隐秘,绝对没人能料到陛下在此金屋藏娇。
喻华池天生帝王相,不到三月就击退了蛮夷,乘胜追击拿下了三座城池,逼得临边小国皆俯首称臣,打了胜仗的陛下,回朝便迎来了噩耗。
夏宏昌本就强是吊着一口气,如果不是喻华池求了各路奇珍异宝,他可能早就已经归了西,能撑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
喻华池跑断了马腿,也没见到人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