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天使在空中缓慢地逡巡着,它们似乎不打算干预此地正在发生的事。伊甸国之内人类自治。
穿着衣服的人们喊叫着把那三个赤身的人绑上了刑柱,人们高唱着欢乐的歌曲,点燃了木柴和白花。火焰烧得很快,惨叫声被淹没在合唱声中,花香混杂在令人头皮发麻的气味中……
着衣派的亚当夏娃们,在这大花园里围绕火柱唱着,跳着。阿克塞尔感到有些恍惚:自己明明在那个名为伊甸的乐园里,却仿佛看到了世界深处才会出现的情景。
“他们刚刚把一家人烧死了……”阿克塞尔转头望向了哈莉,队长的表情虽然平静,但能从她眼神里看出来震动,“就因为他们不肯穿上衣服,是赤子派?”
哈莉没有答话,她紧紧抿着嘴唇。阿克塞尔转头望向了伊甸国之中最高的金光塔:难道神不会因为他们的这些作为而震怒吗?
火焰渐渐变小了,人们在烧焦的尸体旁意犹未尽地高声谈论着,打闹着。白衣男子领着红衣老人来到了魏斯索尔上校的队伍面前。
远处,有一个天使飞了下来,开始收拾燃烧后的残局……
老人看见上校一行脸上就浮现出笑意,牙齿白得像是含了一口雪:“这些衣着得体的朋友们啊,你们是从哪儿来的?”
上校用希伯尔语说道:“我们一直在伊甸外生活,此番是来伊甸国里游览。”
“国度外也有人类?”老人眯眼问道,对于伊甸之内的人来说这是前所未闻的。
“是的,但人数不多。”不能让这些居民知道自己是为圣杯而来,上校只能信口胡诌。
“外面的生活怎么样?”
“……比较艰难,一切都要靠我们自己。相比起来,这里简直就是天堂。”
“天堂?天堂是什么意思?”
老人和上校对话的时候,更多人走了过来,他们用疑惑和好奇的眼神打量着这些外来者。比起对这些人的来历,居民们显然对他们身上的衣服更感兴趣。毕竟,他们自己穿的衣服几乎就是一块布而已,连内衣和衬衣都没有。相比起来,上校一行人的制服看上去要复杂、华丽多了……
在说话的间隙,老人对着空中绕了绕手指,然后指了指上校:“这样的衣服,我们也想要。”一直停留在空中的另一个天使降了下来,用光线扫描着魏斯索尔几人身上的衣物。天使似乎会实现伊甸人类的任何愿望。
伊甸的居民比想象中要更加单纯,老人很快对魏斯索尔放下了戒备,甚至热情地领着这些外来者在街上漫步,开始介绍起伊甸国中的生活……
无所事事的人们跟在旁边,一大群人在街上走着。
“……你知道,这里的生活乏味极了,”老人说道,“我们中有些人就开始开动脑筋,想要给大家找些乐趣。
“首先是衣服。”老人指了指身上的红袍,“我们有天意识到,自己要跟周围这些光着身子的动物们区分开来,所以我们要来了织物,把染了色的织物披在身上,既美观又防寒……
“然后是‘分工’——这是我想出来的‘好主意’。”
“分工?你们有什么工作需要分配?”
老人指了指旁边的白衣男人:“比如说他,他穿着白色衣服,所以他是个‘享乐者’。享乐者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服从我们的指令,跟大家一起行动,做个见证就行了。”
“你看那些绿色袍子的。”老人指了指他们,“他们是行动者,如果有些事情要费力气,就靠他们了。行动者都有强健的身体。”
“那您呢?您穿的是红袍子。”
老人不无得意地点了点自己脑袋:“老朽是‘伶俐者’。”
“伶俐者?”
“对,伶俐者,是所有人中最聪明的,我们是专门负责想‘好主意’的。人们很敬佩我们,人们都赞颂伶俐者……
“有人说我们的脑子就像是装满了好点子的果实,像是能分别出好坏的果实!所以,我就决定让伶俐者穿上红色的衣服。”
“除了穿上衣服跟动物区分开,以及分工之外,你们还想出了什么好主意?”
“比如……这个。”老人拿出了个布口袋,从里面掏出了三颗晒干了的果核。
“这是什么?”
“这是‘货币’。可以用来买卖东西。货币简直是咱们最天才的设计!”
上校看着周围无忧无虑的人们,疑惑问道:“货币?恕我驽钝……诸位生活在一个物质极度丰富的世界中,每个人都衣食无忧,还有什么需要用货币来进行交易的?”
“您想得太简单了,”老人摇了摇头,看上去有些失望,“我以为外面世界来的人多少会更聪明一些……
“生活在这里确实饿不着肚子,但是也很无聊——我们每个人的生活都千篇一律,没有多少起伏变化。没有变化就意味着死气沉沉,这种生活实在是叫人透不过气,所以,伶俐者就开始鼓励每个人各尽所能,一起创造出多姿多彩的生活。
“比方说,我们之中有些人的味觉特别灵敏,而且心灵手巧,他们能将各种果实收集起来,调配出美味的果汁,他们还懂得酿酒。
“还有些人天生就有美妙的歌喉,可以让他们每天训练自己的嗓子,到了节日里他们一开嗓,连乐园鸟都停止了歌唱……
“还有些人有一膀子力气,他们很愿意为那些瘦弱的人提供一些服务。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我们创造出了很多差异以及需求。原来做这些事情都是免费的,没有回报的,但这样并不能激励人们把自己擅长的做得更好,于是,我们就想出了货币这种东西……”老人捏着一枚果核,眯起了眼睛,“无论是美酒,还是一首歌,或者有力气者的帮忙,都是有偿的了,人们可以通过自己的劳动赚取报酬,然后,用报酬购买很多之前难以想象的东西……
“我们可以买到灌满整个池塘的美酒,可以召集所有最好的歌唱者一起进行合唱表演。用货币买来更多劳力,能做到很多从前难以想象的事……
“而且,货币就像一颗种子,它出现后,很多好主意就层出不穷了。
“咱们伶俐者围绕这个宝贝想出了更多点子:人们可以开始借贷了——借出去七枚,还回来要给九枚!
“还有人发明了一种游戏,一局就能让人倾家荡产,也能让人赢到永远都不可能收集到的大量货币……
“原本乏味的生活,因为咱们伶俐者的开拓,开始变得越来越有趣了。”
周围的人们开始大声赞颂伶俐者,赞颂这些“智慧的果实”。
聆听老人讲述的时候,阿克塞尔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他记得伊甸园的故事,亚当和夏娃由于偷吃了“分辨善恶树”的果子而被赶出了乐园。
他没想到故事的真相竟然是这样的。原来亚当夏娃指代的是一群人类,他们是最早的男性和女性。原来所谓分辨善恶树的果实并不是真正的果实,而是那些想出了各种“好主意”的伶俐者……
阿克塞尔有种强烈的感觉,从他第一次见到伊甸居民开始就有了:他觉得这些白白净净、无忧无虑,甚至可以说单纯得有点过分的伊甸居民,就像是一群被宠坏了的,正在胡闹的孩子。
而这些孩子并不知道伊甸国故事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