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儿,你这次可是真心想追随他们去的?”邢老夫人朝何芬问道。
她口中的“他们”,指的自然是邢大人一行人。
前不久邢大人被贬至外地的消息便传回来了。
邢家如今落魄成这个样子,其实被贬也同被流放差不了多少了。
偏生这个节骨眼儿上邢夫人又同邢大人和离了,想去找岳家救济的这条路也都堵死了,邢家的处境就更加艰难了。
邢大人也是知道这一去,以后能不能回得来还难说。
所以便下令让家里的下人早些收拾好东西,将能带上的东西全都带上。
他的那六房姨娘还有子女自然也是要跟着他一起去的。
何芬哪是真心愿意去的啊。
她的两个女儿的夫家都在京城这边,邢忠被贬的地儿可是山高路远的,此去一别,怕是这辈子都再难见着面了。
而她如今肚子里还怀揣着一个小的。
缪姨娘如今在府里都敢这般明目张胆的下手了,到时候赶路的时候情况定会更加慌乱,保不齐什么时候她和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就一块儿去了。
可是她还有什么法子呢?总没有自家老爷被贬了而她这么个妾室依旧留在京城享福的道理吧。
她根本就没有个正当理由可以留在京城这边啊。
表姑母这些年帮她的已经够多了,不能再麻烦她了。
何姨娘低着头正想说自己是真心的,可是嘴巴刚张开,那声儿还没发出来呢,就听见邢老夫人说道。
“你同表姑母说实话,你是真的愿意,还是没办法了才妥协的。”
邢老夫人就这么一直盯着何姨娘,眼中的关怀之色造不出假。
“表姑母......我,我不愿的啊......”
何姨娘终究还是抵不住邢老夫人的目光,说出了实话。
哪有人放着好日子不过愿意去受难的啊。
当年她的爹娘本已经为她物色好了一家夫婿,是他们家一家铺子掌柜的儿子。
虽然算不上是大富大贵的人家,但是何芬同那男子自小一起长大,也算是知根知底了。
何芬虽对那掌柜之子没什么其他心思,但也不抗拒。
自古婚姻之事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都依的。
可谁能想到那天夜里居然发生了那等事。
纵然她拼命反抗,可是她一个柔弱女子的力量哪比得上邢大人一个成年男子,何况还是喝醉了酒,完全便是蛮不讲理。
偏生当天又下了大雨,雨声掩盖了她的求救声,睡在偏房的丫鬟根本就没有察觉到不对劲。
她已无颜面对家中长辈无颜面对世人了,自己一个好好的未出阁女子却被一男子给毁了清誉。
当时她强装出镇定,支走了身边的丫鬟,本来打算一条白绫了却余生的,但她早上那过于平静的态度却让邢老夫人给觉察出了不对劲,及时赶了过来让丫鬟救下了她。
当时她已经吊在房梁之上有个五六秒了,窒息的感觉已经袭来了。
又猛然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呛得她浑身都疼。
眼泪什么的终于是流出来了。
她抱着邢老夫人哭诉,大吼大叫着说自己是没脸活了。
邢老夫人那时的情绪也比较激动,一是对邢大人那个不孝子的气愤,二是对自己没照看好何芬的懊悔。
邢老夫人的身子本就还没痊愈,这么一闹,何芬倒是没出事,她自己先晕厥过去了。
后来大夫来把脉,说邢老夫人这身子得静养,是万般不能再受刺激了。
这直接便是断了何芬自杀的后路。
她确实是没颜面在活在这世上了,昨晚的那件事早上便传遍了邢府,虽然邢老夫人警告过府里的下人让他们不准瞎说瞎传,违者严惩。
可是何芬每每经过有下人的地方时,总感觉他们是在编排自己。
他们的眼神好像在说。
你看啊,这个表小姐平日里装的那副清高的样子,结果还不是勾引了老爷爬上了床?
谁能想到呢,终究还是抵不过“权贵”二字啊。
早上的自尽肯定也只是做做样子给老夫人看的,不然怎么刚好就被老夫人给救下了呢。
没想到这表小姐竟然这么有心机啊,连我们老爷都敢算计。
......
这些讥笑声一直在她脑海里回荡着,挥散不去。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明明她才是受害者才对啊,怎么到头来变成这一切都是她谋划的呢?
但是顾及到邢老夫人的病情,何芬只能压抑住自己想要自尽的想法。
她想好了,等到邢老夫人的身子好一点之后,她就去京郊外的那家尼姑庵剃发出家,从此青灯古佛了却余生。
至于家中原先给她安排的亲事,她也会修书一封让人送回去。
只道是她自己这边的原因罢了,让爹娘多给他们一些补偿便罢了吧。
那日早上邢老夫人晕倒之后,邢大人不知是处于孝道还是有愧,见到邢老夫人之后便下跪认错,并主动提出愿意纳何芬做妾,并保证以后一定会对她好。
当时的邢忠还没如今这般混账。
他是文臣,身上有着一股文人墨客的书香之气,当时的邢夫人便是瞧中他这一点,觉得他是个可靠的之后才愿意嫁给他的。
何芬也是个传统的女人,对着强要了自己身子的人虽说没有半点好脸色,但也知道自己这辈子要想嫁人的话也就只能嫁给他了。
邢老夫人也觉得这便是当下最好的法子。
于是在邢忠的保证还有邢老夫人的劝说之下,何芬答应了。
刚被抬进府的那段时间,邢忠不知对她是喜爱更多还是愧疚更多,对她确实没得说。
渐渐的,何芬那迟到了许久的爱慕之情便也上来了,渐渐的沦陷在了他的甜言蜜语之中。
可是好景不长,她那温顺的性子邢忠很快便失了兴趣,得到了就不珍惜了,只会在偶尔和邢夫人吵架拌嘴或者是看孩子的时候来她这坐坐。
因为她的性子太过温顺,完全不会跟邢大人顶嘴,一切都是顺着他来的。
这么个性子,开始时还觉得有趣,可越到后面便越觉得寡淡,太无趣了些。
何姨娘本就是个不争不抢的性子,这时间一久,自然便也对邢大人死心了。
只想着抚养自己的两个女儿平安长大,以后能给她们找一户好人家便行。
后来的邢老夫人的帮助之下,她确实也是做到了。
本来以为自己以后的日子就是在院子里种种花做做糕点什么的,但是前段时间邢大人在邢夫人和小缪氏那边都受了气。
想来想去还是不会跟他顶嘴的何姨娘最得他意。
连续几晚全部都宿在了她的院子里。
偏生,还真又让她给怀上了。
何姨娘虽然比小缪氏小个几岁,但如今已经三十多岁了。
在这个年纪怀上,已经算是大龄产妇了。
但是怀上了又绝对没有把他打掉的道理。
当时府里初听到邢大人被贬的消息时,上到邢老夫人下到杂役房的奴仆其实都有些震惊的。
他们立马便为自己以后的生活开始谋划出路。
邢老夫人以孝道还有守祖宅为由成功的留在了京城这边,下人们也是开始找上了人伢子打点关系,希望到时候他们能将自己卖去好一些的人家家中做事。
几个姨娘们要么就是在想该找什么借口离开邢府,要么就是在盘算自己的首饰和银钱,怕到时候走的时候忘了。
只有何姨娘显得尤为平静。
她最大的心愿已经了了,看着自己养大的两个女儿都嫁的了一个好归宿,已经满足了。
至于她肚子里的这个还没成型的小娃娃,能不能平安生下来,也只能看他的造化了。
可纵使已经做好了这种心理准备,再看到邢老夫人那真诚关怀的眼神之时,何姨娘先前做的所有心理准备全部都功亏一篑。
这些年来,她已经将邢老夫人看成是自己的亲娘了。
那种孤苦伶仃忽然找到依靠的感觉,着实让人禁受不住。
何姨娘说完之后便开始小声啜泣了起来。
她身边的荷花边给她拭着泪边安慰道。
“姨娘,您别哭了,前些日子那郎中刚说您这胎像不稳,最近的情绪起伏不宜过大,您就是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肚子里的小主子想一想啊。”
邢老夫人坐在上位,看向何姨娘的眼神有心疼,有愧疚。
许久之后,她启唇说道。
“既然你不愿去的话,那便不去了吧。”
邢老夫人如今这态度同方才对邢桐的完全不一样。
何姨娘止住了哭声,不解的问道,“表姑母这是......”
邢老夫人拿起一旁桌上的茶,拨了拨茶盏之后抿了一口,没说话。
她身边的嬷嬷会意,立马上前笑着说道。
“何姨娘啊,老夫人这话既然说出来了便是一定能办得到了,你现在啊,就该好好的回自己的院子里去养身子去嘞,到时候足月之后再给我们老夫人添个大孙子才是正事。”
虽然嬷嬷也没有明说,但是何姨娘懂了,立马便化哭为笑,谢过邢老夫人之后搀着荷花的手离开了。
等到何姨娘走远之后,邢老夫人才朝身边的嬷嬷开口道。
“去,把老爷给老身叫过来吧,就说,上次他同老身谈的事情,老身这次愿意给他别的答复。”
嬷嬷领命。
邢老爷不久前刚收拾完小缪氏回到正屋里,看着正屋里空荡荡的景象,他又开始气愤了起来。
被贬官也就算了,正室还跟他闹和离,还将家中的几个嫡子都给带走了,他邢忠的脸,这两日可算是丢的透透的了。
都怪缪氏那个贱人,要不是她,自己也不会被贬官,要不是她,安娘也不会同自己和离。
他已经想好了,等到到了狸泽之后,他就把这贱人卖给那个姓王的王八羔子,拿到的那些银钱应该够他租一艘好点的船了。
光走水路就要花个把月了,不租一艘好点的船东西都带不上去。
狸泽便是他们中途停站的地方,从狸泽开始由陆路转水路。
那姓王的王八羔子是当地有名的一个富商的傻儿子,名叫王大。
王家掌管那一片水域的所有船只,想不赚都难啊。
先前小缪氏得宠的时候,邢忠出去办差事的时候时不时也会带着她。
有一次就刚好是去到了狸泽。
那王大虽然傻,但是眼睛可不瞎。
因为他爹是当地富商的原因,他屋里的女人少说也有十几个了。
王家在当地的名声之所以那么臭,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因为那王大。
王家父母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虽然他脑子不灵光,但还要给家里传宗接代不是。
所以凡是被王大瞧中的女子,哪怕是已嫁为人妇的,他们都回抢回府里去。
那些被抢了媳妇儿的汉子气不过想要找到官府伸冤,可王家早就已经打点好了,官府也早就已经和他们蛇鼠一窝了。
小缪氏的姿色虽然算不上上乘,但那韵味却是独一份的。
当时出去逛街的时候便被王大给瞧上了,说要将她抬回府里去做十三姨娘。
他身边的那几个小厮见状便强行开始绑人。
路过的百姓对这种事情似乎也是见怪不怪的了,竟然没有一个人上前阻止,还特地避开了他们,以免自己惹祸上身。
最后还是被刚办完事情回来的邢大人瞧见了阻止,小缪氏才免去了这次祸患。
当时邢大人的官职还是从三品,在狸泽便是最大的官了。
王家人也没想到自己这次踢到了块铁板上,只能带着王大上门给他们赔罪,还带了一大笔的银钱。
邢大人本来是咽不下这么一口气的,小缪氏虽说只是他的妾室,但也是他邢忠的女人,而他们王家不过一介商户,竟然敢做出这等有辱斯文的事情,甚至王大那傻子上门赔罪时看到了小缪氏还嚷嚷着要将她拐回屋里去。
一直不肯消停,最后还是被王老爷让人打晕之后给抬回去的。
最后的结果就是,王家又送来了一大笔的银钱来赔罪。
那银钱,都快赶得上他一年的俸禄了,小缪氏也是乐的合不拢嘴,这件事便就此揭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