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47章

更深露重,夜已渐深。

夕影回到临江小院,一推院门,便瞧见屋内还亮着一盏孤灯,阿娘还没睡,等他归家,小兔妖趴在桌边,脑袋一点一点地,都快睡着了。

兰娘子让他困了就去睡,小兔妖摇头:“要和阿娘一起等哥哥回来。”

兰娘子笑笑,剪了截烛芯,继续绣着绯红的帕子。

小兔妖支着脑袋看着,圆乎乎的眼眨呀眨,欷歔感叹。

“阿娘绣的好快,绣的真好看!”

猛夸一顿后,又歪了歪头问:“这绣的是什么呀?”

戏水鸳鸯已绣好一半,栩栩如生,但小兔妖没见过什么绣品,看不懂。

兰娘子温柔道:“喜帕呀,成婚都要有的,新出嫁的娘子都要盖一块自己亲手绣的喜帕,男女成婚要的,阿娘也不晓得男子与男子成婚需不需要,但该有的还是要有的。阿娘知道指望你是不成的,便替你绣了。”

小兔妖懵了懵,嘴巴讶成圆形:“阿娘,你当真啊……”

“你这孩子。”兰娘子爱怜地嗔他一眼:“自己不为自己做主,阿娘替你做主,你还不乐意啊?”

“……”

真是百口莫辩了。

夕影推开堂屋门,浑身沾着寒露,兰娘子忙不迭替他褪下外衣,又披上一件白日里晒暖的袍子。

也不问他去哪儿了,只道:“晚饭都没赶上,阿娘给你热热饭菜。”

“阿娘,不用麻烦,我不饿……”

和家人一起用饭是一种习惯,夕影从未觉得饿过。

但有一种饿叫——你娘觉得你饿。

兰娘子转身去了厨屋,夕影只好无奈地笑笑,眉眼一转,瞧那桌上搁着的锦绣红帕,又见墙边堆着的喜庆采买,不由扶额。

“阿娘真是铁了心让你我成婚。”

小兔妖布巾下的长耳动了动,两人并排坐在门槛上叹气。

沈悬衣来时,便瞧见这两人动作一致,并着双腿,手抵下颌,一脸无奈。

临安城内的消息,赫连青都告诉他了,多年未主动来见夕影,沈悬衣是有些怯的。

夕影一抬眸,看着满院月华下,长身玉立,白衣如霜的青年。

他微怔,道了声:“……师兄。”

多年未入耳的称呼,让沈悬衣有些近乡情怯的感觉,他脸色未变,只点了点头,“嗯”一声。

沈悬衣打量着堆满院落,漆着喜庆红色的箱子。

“赫连青同我说了。”

夕影:“哦,那是阿娘乱猜的,她不知我身份,只当我是个凡人,惦念着让我成婚,就算不是小白荼,也会给我拉扯个其他的什么人。”

沈悬衣抿了抿唇:“你怎么想的?”

夕影没回答,反倒说:“师兄找我是为了这件事?”

沈悬衣:“夕影,你不是凡人,不可能留在人间与谁成婚。”

“我做过凡人。”夕影笑笑道:“谁规定神祇就不可以成婚,不能留在人间过日子了?”

沈悬衣还要再说什么,却被夕影一句“我觉得这样也不错”怼了回去。

“你……当真?”

夕影笑笑,低头问小兔妖:“糖糕糖葫芦好不好吃?住在这里开心吗?”

小兔妖重重点头。

夕影:“喜欢这里吗?想不想和哥哥一直留在这里?”

小兔妖懵懵懂懂地点头,欢喜道:“好!哥哥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夕影朝沈悬衣摊手耸肩:“你瞧,这事你情我愿,我和小白荼都很喜欢。”

又来了。

沈悬衣闭了闭眼,颇为无奈,夕影又这样了,装作什么都不在意,糊涂过日子。

实际上,心门早就对所有人关上,包括沈悬衣。

沈悬衣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戳破。

他怕戳破了,他们连表面上的师兄弟都做不成。

大约沉默了会儿。

沈悬衣像是妥协了:“你喜欢便好。”

“我来这一趟,有要事同你说。”

夕影抻了个懒腰,不是很想听,但师兄大老远来一趟,好不容易见个面,他又不好堵对方的嘴。

苦兮兮地皱着眉,漫不经心地揉了几把小兔妖的耳朵。

沈悬衣一脸正色:“沧州的神迹极可能是你的碎魂,你该去一趟的,找不到的那些我不逼你去找,但放在眼前的东西,你怎能不拿回来呢?”

“师兄。”

夕影沉眸道:“若论拿回自己的东西,我最应该拿回来的就是化作天虞的那一魄,这完整的一魄不比碎魂好?”

沈悬衣一噎。

夕影又说:“你想让我找齐魂魄,你又费劲修补天梯,你真希望我回到九重天,从此不踏凡尘吗?”

他笑了笑:“不收回天虞,我魂魄还是残缺,还是回不去。”

沈悬衣哑然。

忙碌十六载,他似乎只是在找一个自我救赎。

他真的是为了夕影吗?

他比谁都知道,若夕影离开凡尘,必须拿回天虞。

天虞仙山消失他不在意,仙门衰败他无所谓,但殊命谷底杀不死的异兽怎么办?没了天虞仙山镇压,那些猛兽会踏破山河,毁了整个红尘,届时,人间生灵涂炭。

“好啦,师兄也不必提那些事了,过一日算一日吧,我守住的人间,我怎就不能安心享受?”

泛着幽暗紫芒的眸,含着笑意,微微抬起。

沈悬衣不太喜欢被这双眼瞧。

他会想起那个人。

“师兄,你好不容易来一趟,咱们不谈那些,不如叙叙旧,共饮几杯如何?”

夕影取来酒坛。

沈悬衣这才发现,夕影身上缭绕着一层酒香,这不是偶尔小酌能留下的味道。

酗酒……

夕影喝酒上脸,饮了几口,白玉面庞便浮上一层薄红,渐渐迷离的眼尾更是如春雨浇湿的海棠花瓣。

沈悬衣如鲠在喉:“你以前不碰酒。”

夕影笑笑,大口灌下:“那是不懂酒的好。”

看着夕影仰头酌饮,喉结滚动,酒水从唇角散开,落入颈项,沾湿鬓发,水渍在月光下泛着粼粼波光,沈悬衣眉头愈皱愈紧。

又自觉没资格管夕影,只能沉默咬牙。

“我……过几日再来看你。”

沈悬衣转身要走。

夕影醉醺醺地说:“好啊,没空其实也不必来,或者……等我和小兔妖成婚,给师兄寄请帖。”

沈悬衣忍不住了,眉心皱成川,咬牙道:“你是认真的?”

夕影又笑了:“对啊,算当真吧。”

他甚至轻浮地贴在沈悬衣耳边:“不是小兔妖也可以是别人,阿娘高兴就好,或者……师兄要是愿意,也能换作你啊。”

什么叫也能换作他?

沈悬衣瞳孔猝然紧缩,不可思议。

“夕影,不要同我开玩笑。”

“我没开玩笑。”眨了眨眼,被酒水沾湿的唇微动:“我真觉得挺好的。”

沈悬衣凝着夕影的眸,他们靠地很近,近到眼睫根根分明数得清。

到底是个凡人,再清心寡欲修行多年,也还是难逃世俗的欲望。

沈悬衣一颗心被拉扯着。

渐渐地要败下阵了。

却听夕影放纵地笑了几声。

他像是醉糊涂了,刚刚笃定的话,不到半晌,又被自己吞了下去,扶额道:“啊……我醉了,乱说的,师兄你别介意,我定然不会打你的主意。”

泛着紫光的琉璃眸渐渐浓沉愈暗。

“我都那样了,我都被他弄脏了……”他声音很轻,听着像带了点哭腔,又像是错觉:“很脏啊,配不上这么好的师兄。”

况且,他确实对师兄没什么情念。

当初是糊涂了,就像摸着瞎,胡乱捞扯,拽过什么都不管,只想用来止痛。

是他错了。

夕影想:总不能一直错下去,害别人。

沈悬衣走了。

估计是被他气走的。

小兔妖眨巴着眼,轻声问:“哥哥,你是故意气走沈师祖的吗?”

夕影眼底有些落寞:“你都看出来了,他却没发现,我不太会演,这一次也没演好,他却……”

“他心底有事压着,我大概……知道了。”

“什么事呀?”

小兔妖问,夕影没答,眼底酒醉的伪装散去。

红尘的酒是真醉不了神。

他揉了揉小兔妖的耳朵:“乖,哥哥这几日有事要做,你好好在家待着,稳住阿娘。”

“哦……”

小兔牙想了想:“是今日那件事吗?哥哥不想让沈师祖知道,才故意气走他。”

“你这小兔妖,真是长脑子了。”

夕影笑道:“凡尘有一道美食,叫麻辣兔头,专门取材你这种聪明机警的小兔子。”

小兔妖:“??!!!”

夕影捂着腹部,笑得乐不可支。

……

如此过了几日。

白日里,夕影依旧没骨头似地瘫在槐花树下的美人榻上晒太阳,偶尔小酌几杯,搂着化作原形的小兔妖,迷迷糊糊地睡觉。

等阿娘收了摊,从江边贩酒回来,为他们做上一桌可口饭菜,絮叨几句成婚事宜。

酒席办几桌啊,街坊邻里请几家啊,两个男子谁嫁谁娶啊,从哪儿迎亲啊之类的絮言。

夕影只笑而不语,被问地频繁,便乖巧答一句:“一切都听阿娘做主。”

小兔妖懵懵地听着,发现自己似乎有点了解夕影。

仿佛比陪伴了夕影千年万年的沈悬衣还懂。

他晓得夕影不会同自己成婚。

也晓得夕影只是不忍心打破兰娘子替孩子张罗婚事的美好期愿。

更晓得,夕影在临安城住不长久了。

每当入夜,兰娘子一睡熟,夕影就不见了。

小倌馆后院中,那个密不透风的黑屋里,少年安安静静等着他来。

他们谁也没说话,但少年知道,夕影什么时候来的,又什么时候走的。

他每天都在等着他,日子便没那么难熬了。

夕影深夜来,慵倦地抱臂靠着墙边,偶尔瞧一眼少年那张熟悉的脸,有时候什么也不看,只静静思考着什么。

那一日,他的话确实将少年吓得不轻。

但后来的几日,夕影偶尔会给他带点水和放了好几天变得又干又硬的糕饼。

叫他撑久一点。

为什么,夕影没说。

或许是还没想好要怎么报复,想让少年在他想明白前先别因饥饿而屈服。

硬邦邦的糕饼很难吃,甚至发着馊味,少年却不嫌弃,也没狼吞虎咽,只一口一口细嚼慢咽,吃地儒雅,看得夕影烦躁。

沦落至此,早就不是什么仙门矜贵了,何必还作这一套给谁看?

是的,夕影一直觉得苍舒镜很能装。

以前,披着光风霁月的外皮,伪装成矜贵公子。

接着,又假装成爱护弟弟的好兄长,哪怕背地里与这个“弟弟”媾`合缠绵,表面还装模作样。

后来,又装出一副深情模样,因他的死而愧疚痛苦……

什么“东施效颦”,苍舒镜就是在模仿沈悬衣!

夕影坚定地这般认为。

如今瞧着少年失了前尘记忆,还这般……装模作样,真是令人嫌恶。

心底的阴郁面,只有对着苍舒镜,才能完全发泄。

夕影一脚踢翻少年手中的糕饼和水囊。

不耐烦道:“吃吃吃,就惦记着吃,你晓不晓得自己要经历什么?还有心情慢慢吃!”

少年愣了下,慢条斯理地抬起手背,擦干净糕饼碎屑,抿唇说:“我着急没有用,你说的对,无论我反抗还是不反抗,这张脸毁不毁,我都没得选,唯一的办法便是死在这里。”

“那你怎么不死?”夕影被气笑了。

少年怔了须臾:“我……我是不是和你有仇?”

夕影:“……”

少年:“我能感觉到,你好像很讨厌我,我不知道为什么,但你……不想让我死。”

夕影:“…………”

这人怎么回事,总能猜到他的心思。

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

以前,夕影努力地,辛苦地伪装着,不想被苍舒镜猜到,确实成功了,用那冷漠无情,无爱无恨的神性模样,骗地苍舒镜痛苦不堪。

如今,仗着少年什么都不知道,夕影懒得装了。

少年却敏锐地察觉到什么。

他说:“既然没得选,你也不许我死,我想我生命的最后那点价值,便只剩让你泄恨。”

他不是个轻易自贱的人,却可以在夕影面前,放弃一切,似乎夕影对他做什么,他都甘愿承受。

这是骨子里的本能。

是灵魂深处长出的执念,告诉他:你该偿他,该偿罪。

“好啊。”

夕影轻声说:“我想看着你像个牲畜一样被摆在花台上,任由那些嫖`客挑选,你也愿意吗?”

他的脸隐匿在暗处,没有一丝光照亮。

少年双目失明,也看不清他的容颜。

可那样好听的嗓音,却说出这般毒辣阴狠的话,还是让少年为之一怔。

他不该是这样的。

少年本能地冒出这样的念头。

小心翼翼地喃声说:“你是不是……吃过很多苦,受过很多伤?你……”

“你别难过。”

夕影:“……!”

他都这般恶毒地对他了,为何还要叫他别难过?

又是在装吗?

不是的,没有前尘记忆,有什么好装的?无论是伪装深情还是别有所图,都不可能!

夕影想不明白,眼眸微阖,咽了咽微哽的喉。

沉缓的嗓冷漠道:“废话那么多做什么?”

少年哑然。

夕影丢下一句:“我不会来这里了,刘嬷嬷明天会接你出去,你……”

“你等着罢!”

他咬牙,身影消失在原地。

穿墙遁形对一个神来说,再简单不过,少年很敏锐,早就知道夕影不是凡人。

他不知道夕影为何对自己有着这般滔天恨意,他只能默默承受,却不觉得苦,只心底发涩,泛酸,每日都想见到夕影,哪怕看不见,哪怕只能感觉到对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也是好的。

果不其然,第二日一早,刘嬷嬷便来问他想通了没。

他怎么会想通?

他怎么可能让自己沦落到那般境地?

明知无用,少年还是试探着小声说:“我可以为奴为仆,虽然我看不见,但不会影响干活的,洗衣劈柴都可以,能不能不要……”

“不能。”

刘嬷嬷道:“你一个瞎子,能做好什么?不如利用好这张脸,混口饭吃。我不会亏待你,吃穿用度更不会苛扣你,等习惯了,就不觉得这种地方待不下去了。”

她见过太多这样的少年。

或是家里过不下去,被赌鬼老爹卖来的穷苦孩子,只为了卖个好价钱。

或是被抄家后逃避流放,不情不愿地进来避风头,结果再也逃不开的。

总而言之,那些“不情愿”到最后,都因为明白自己脏了,再也过不上正常人该有的生活,无处可去,只能留下,哪怕攒够了赎身银钱,也没了要离去的心。

躺在床上,任人欺玩的东西,还能做什么营生呢?

刘嬷嬷原以为自己还要“教育”几天,这少年才听话,岂料,少年垂着头,点了点。

“知道了,我能出去了吗?”

刘嬷嬷微愕。

夕影说不会来,就是真的不会来了。

他若不出去,哪怕在这里关上一辈子,也见不到夕影。

那种强烈的本能执念,一遍遍告诉少年:不可以见不到他,不能离开他,不惜一切代价,要留在他身边……

·

秦楼楚馆这种地方多热闹啊。

莺莺燕燕,袅袅婷婷,到处都是酒污血罗裙,银篦击节碎。

一股廉价脂粉气扑面而来,熏地夕影想掉头就走,他几乎是强压着惶惧与恶心,硬着头皮扎进去。

只为了满足阴郁恶念。

他要看苍舒镜被摆上花台,像个牲畜货品一样,被人竞价亵`玩。

馆内灯昏暧昧,明亮都给了台上,下座隐在暗处。

挺好的,没人看得见他。

夕影觉得现在的自己神格跌地彻底,就连人格都没了。

他一会儿捂着脸自嘲,一会儿又揩一把眼角渗出的水渍。

硬是咬着牙等苍舒镜出现。

随着小巧的锣鼓被玉锤轻敲,他都看到了。

自己经历过的,他要还给苍舒镜,自己险些要经历的,他也要让他尝尝。

一模一样的脸。

前世今生却差有天堑。

十多年前还是如玉君子,斐然长立,如今只能穿着胭脂气极重的百蝶裙,站在台上,光束一打,无数黏腻的,令人作呕的目光踅摸在他身上。

不得不说,苍舒镜是真的漂亮俊俏,若非这种偏阴柔的打扮放他身上,他应称得上俊美无俦,公子如玉。

哪怕,被装扮成这幅鬼样子,他依旧眉眼清冽,不可侵犯般。

偏偏,那些嫖`客最喜欢这种。

弄脏洁白霜雪,拽下高岭之花,让他臣服于自己,雌伏于身下,谁不兴奋呢?

若不是嬷娘拦着,那些手怕不是早就摸上去了。

恶心……

恶心!

太恶心了!!

也不知是在恶心那些看客,还是在恶心自己。

夕影仿佛被分裂成两个自己。

一个要他冷眼旁观,让他继续报复。

另一个告诉他:你这样做,到底是报复他,还是在报复你自己?他曾是你的人,你为什么要让他被别人弄脏?哪怕他遍体鳞伤,半死不活,你都没错,但你不能这样做……

不能吗?

不能吗?!

为什么不能?!!

耳边都是竞价声,锣锤敲击,哄笑刺耳。

灯光眩晕,夕影胃里直犯恶心,他捂着额,抱着脑袋蹲在花台下,不知是哭还是笑。

没人注意到他。

最终,一声锣鸣声敲响,余音在耳蜗内震缭,夕影头疼欲裂。

顿时明白过来,苍舒镜被拍下了。

那人并非只要他一夜,而是将他整个买下。

夕影愣了愣,再扶着台沿站起身时,热闹都散了,台上的少年不见了。

夕影忽然慌了神。

他揪住一个小厮急问:“人呢?他呢?他人呢?!”

那小厮愣了片刻,骤然反应过来:“哦,他被罗老爷买走了。”

再一眨眼,那满眼通红的公子不见了。

夕影像是被装进口袋的蜻蜓,只想逃,却寻不到出口,只能满头乱撞,头破血流。

他忘记问那罗老爷住在何处,忘记问苍舒镜什么时候被带走的,带走了多久。

他忽然开始怕了。

怕自己来不及,怕真的让苍舒镜被人玷污。

甚至忘记自己身处人间,要隐蔽修为,他不顾一切地解开灵力封印,直接铺陈神识,满城地搜寻。

夜空泛出丝丝缕缕的云彩光晕,满街的人驻足仰头,直呼神迹。

夕影什么都不管了,他以人类无法企及的速度,穿梭过长街,瞬间找到了神识中看见的罗府。

内心还在煎熬。

找到之后呢?

是冷眼旁观,还是出手救人?

救了之后呢?

就不恨了吗?

是一别两宽,从此不复相见,还是彼此纠缠折磨。

他想不明白,想到头疼欲裂,想到面目狰狞。

当他一脚踹开罗府的某间房门时,一切都还来得及。

苍舒镜应该是被下了药,浑身无力地瘫软在床上,满脸屈辱,好在……好在衣衫完整,只腰带被抽离,前襟微散。

或许……

再晚来一步就……

夕影不敢想,他松了口气。

“什么人?!”

那罗老爷是个年近六十的男人,脸色绯红而多褶皱,像是风干的猪肚,眼角耷拉,眸色浑浊又溢满浓郁的欲,令人望之欲呕。

偏偏这个人让夕影印象深刻,深刻到恨不得碎尸断骨。

“真是祸害遗千年啊,居然活了这么久吗?”

夕影阴沉沉地开口。

被药物折磨地近乎失去意识的少年终于清醒一瞬。

这声音是……是他!

他看不见,却听得见。

兴奋之余,更恐惧的情绪涌上,他不知道夕影是来做什么的,难道是来亲眼看着他受辱的?

他只能这么想,左右不会是来救他的。

可若真是那样。

那他该多悲哀啊,少年咬牙暗恨,被欺辱被下`药已经让他想死,还要被夕影亲眼看着吗?

那该多悲哀……

紧接着,他浑身一颤,惊愕不已,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老男人的惨叫声迭起,但很快就没声了,又能听见骨骼碎裂声,血流泊泊声。

少年睁大一双空洞的眸,不知该往哪儿放。

他艰难地撑起泛软的身,直喘气,鼻尖嗅到腥臊的尿气,是那罗老爷吓得失禁,还有浓郁的血腥,是被放了致死量的血。

他又听见夕影叹了声,冷冽地像地狱归来的恶魔。

“我杀他,不是为了你,我只是想杀了他。”

刚好给夕影一个救人的借口。

夕影舒坦极了。

丑陋的老男人被割去下`体,四肢掰扯成扭曲的形状,浑身的血快淌干了,夕影嫌他吵,直接抠掉了喉咙与舌头。

人还没死透。

抽搐蠕动,像一滩烂肉蛆虫。

夕影一边慢条斯理地扯过搭在床帏上的腰带擦手,一边往太师椅上慵倦一靠。

他的脸比雪还白,比鬼还狰狞。

幽声道:“报应不爽,我就是报应。祸害不死,我便亲手送你下地狱,祸害遗千年?哼……遗什么千年啊?”

夕影没解释他为什么要杀人。

只有他一个人清楚,只有他一个人还记着阿娘的仇。

那年,他才八岁,他被关在狭小的柜子里,亲眼看着阿娘被这畜生祸害死,不止是嫖`她,睡她,折辱她,让她疼不欲生,甚至拿那猛烈的药灌进下`体,害得阿娘烂了身,死地那么惨。

三十年过去了,这畜生居然还活着,还有缘分落到他手里。

夕影觉得爽快极了。

他笑着,慢慢看着那老畜牲活活疼死,直至咽了气。

夕影曲膝,抱起腿脚,整个人一小团地缩在太师椅上。

满地血污,太恶心了。

他静了会儿,盯着苍舒镜看。

低缓地:“怕吗?”

少年被药折磨地浑身难受,喉咙吞咽着,理智难存,却对夕影的声音格外敏感。

他粗喘着分辨了会儿。

摇头。

夕影嗤笑一声,看懂了苍舒镜的模样。

还真是天道好轮回啊。

从前,苍舒镜人前君子,人后关上门,同他闹起来,就不是人,什么催生情`欲的药也是给夕影用过的。

夕影哪儿能看不出?

太师椅上瞬间没了人,夕影出现在那张床上,他低垂眼睫,呼吸贴在少年耳畔。

嗓音旖旎,又带着邪性。

“很难受?想要什么?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