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师兄将夕影保护地很好。

那些凡俗中茶余饭后不负责任的腌臜议论,夕影一个字也没听见。

他高高兴兴地提着兔子灯,又抱了满怀的许愿莲跟着师兄去了河岸边。

水波潋滟,河上漂浮着零星的河灯。

此时尚早,只有几对男男女女站在河岸边说小话。

沈悬衣笑他:“这么多许愿灯,你贪心不小啊。”

夕影嗔他一眼:“对啊,我最贪心了。”

明明夕影自己就是神祇,他许的愿望又有哪个能给他实现呢?

夕影不过是将自己过成了凡人,将入乡随俗做到极致,还真就一本正经地挨个将莲花灯淌进长河中。

“天梯断裂前,人的愿望能被九天上的神看见,神的愿望……大约天道能瞧见吧?”

一长串的许愿莲灯连成一条明亮的线珠,静静淌入河中。

夕影眼眸轻阖,双手合十,无比虔诚道:“愿人间永宁,愿师兄无忧,愿我每日都有吃不完的蜜饯糕点,赏不尽的人间美景。”

他的心愿不复杂,且都是如今已实现的。

夕影从不贪心。

他的心愿很简单,简单到吃上喜欢的糕点,日子这么过下去就够了。

沈悬衣温声道:“没了?”

他还以为他放了十几盏莲灯,有数不清的愿望要许呢,甚至准备好再给他买一些。

“没了呀,我许的愿望已经很大了,再大,我怕天道不同意,气得要拿劫雷劈我就不好了。”

他煞有其事地指了指天,悄声道。

沈悬衣笑而不语。

夕影自己就是神明,却比凡俗之人还迷信。

大约是总有种隐隐不安萦绕心田。

又或者……曾经无能为力过,那种不由自主的恐惧深植根骨,让他迫不得已向神外神祈愿。

夕影瞧着璀璨灯光,眯眸说:“我怕天道漏看我的心愿,自然要多放几盏灯,而且……真的很好看。”

“师兄,人间好平凡,红尘好热闹啊。”

河岸边的人愈聚愈多,他们说着笑着,到了慕少艾年纪的少男少女互诉衷肠,携手赏灯,静谧的河中流淌着数不清的河灯,水光潋滟,璀璨夺目。

夕影在看灯,沈悬衣在看他。

“对了,师兄,我刚在茶肆听到那说书人说什么魔主,我记得魔域都荒芜几千年了,什么时候蹦出来个魔主啊?”

老实说,沈悬衣不想回答这件事。

但他避而不谈反而奇怪。

夕影很聪明,只是千年前将这些事都交给他这个师兄后,很少过问罢了。

他若有心探查,迟早什么都会知道。

沈悬衣稳住夕影的魂魄,让夕影不要忧心那些噩魇,让夕影误以为自己不过是午憩了片刻,过往种种只当一场倥偬黄粱之梦。

也不过是权宜之计。

夕影开口问,沈悬衣不得不答:“也就这几年出现的,左右不是什么大事,便未扰你,师兄会解决。”

“哦。”

夕影嚼着师兄塞进他嘴里的粽子糖,点了点头。

糖都塞不住他嘴,硬糖磕碰牙齿发出响声,他还道:“正事要紧,师兄你不用天天陪着我的,我又不是柔弱不能自理的凡人,我也可以自己玩儿。”

好巧不巧,他话音刚落,沈悬衣腰间的传讯玉简就闪了几下。

“哎呀。”

夕影眨了眨眼:“真有人找你呢,你快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沈悬衣:“……”

其实,自千年前夕影沉睡开始,他就不理红尘事务了,红尘仙门迭代几番,天虞又换了几任掌门,他根本不关心。

左右不是什么天灾,都是人祸。

自己作的。

这一次夕影醒来时,他倒是下了一趟极仙崖。

那场噩梦他不希望夕影记起,但他不可能不在意。

玉简亮起,是有人想明白了,要找他坦诚。

沈悬衣犹豫片刻,对夕影道:“我快去快回,你就在此地赏灯,不要走远了。”

他又不是小孩子,师兄过分紧张啦。

夕影嘴上答地好,等沈悬衣一走,河岸边的人也越来越挤了,他便悻悻耸肩就要离去,准备再去茶肆听会儿说书。

沉寂几千年的魔域出了个魔头,这可不是什么小事。

沈悬衣再厉害,纵他是天虞师祖,长生不死,修为高深,到底也还是凡人之躯。

在满身魔气的魔头面前,未必不会吃亏。

夕影打算先替师兄了解下这所谓的魔主,若师兄不敌,他自会出手。

跨过长桥时,岸边贩玉的摊贩朝他喊了一声。

他疑惑回头。

那摊贩愣了下,满脸歉意道:“不好意思啊,我瞧您眼熟,像我曾经一个顾客,本想问问您那玉玦佩着可还喜欢。”

背影神似,却气质迥然。

三四年前的那个小公子相貌太过出众,见之难忘。

眼前的少年也好看,容貌也有个六七分相似,但气质不太一样。

那个少年神情总缀着些许怯懦,胆子也小,做什么事都小心翼翼的,哪怕拿乔生气,也不敢太明显,生怕惹谁不开心似的。

眼前这少年却完全不同,自有一股凛然风采,落落大方。

夕影困惑不已:“我没买过玉。”

摊贩连连欠身,笑着道歉:“是,是我眼拙看错了,不过……我瞧您身上也未佩什么禁步玉饰的,未免寡素,要不要挑挑看?您要不喜欢这些样式,还可以自己亲手雕琢。”

夕影想了会儿,觉得也不错。

便往河岸旁的小桌边一坐,摊贩笑着递上玉胚和雕刻工具。

夕影不喜欢那些繁冗的配饰。

在极仙崖上他能躺着就绝不坐着,能坐着就绝不站着,穿戴一直素淡,琳琅珠玉那种东西,他嫌卧在美人榻上时硌得慌,磕得他骨头疼。

倒是师兄,他做天虞掌门,仙门盟主时养出的矜贵气质很适合挂点配饰。

夕影想着,便运作笔刀在玉胚上雕刻起来。

红纸糊的兔子灯将他侧脸照得一片绯红,他含着轻浅的笑意认认真真地雕琢起来。

玉玦渐渐成形。

是沈悬衣挽剑御风的模样。

师兄身后是一株虬粗的海棠花树,淡粉色的花瓣簌簌飞落,洒在师兄肩上。

师兄气质斐然,轻袍如雪,拂袖如云,是真真正正的仙门矜贵。

温柔从骨子里透出来。

都被夕影雕刻进这块玉玦中。

他雕的很好,栩栩如生。

他是神祇,自有一股灵神凝聚力,哪怕从未做过这件事,也不妨碍他一瞧就学会,是真正的冰雪聪颖,神赋天然。

夕影握着雕完的玉玦,摩挲着赏看。

有那么一瞬恍惚。

好似眼前的场景,和他正在做的事情,他曾经历过一样。

但那一瞬只是错觉。

很快便如云烟消散,捕捉不到。

夕影也只怔忡一瞬,便在摊贩提醒声中为玉玦系上绦穗。

从前,师兄总隔三差五地送他一些玩意儿,知道他喜欢圆润的珠子,鸽子蛋大的东海鲛珠一整盒一整盒地给他送,哪怕他拿那珠子当弹珠扔着玩,师兄也无半分心疼。

想起来,他似乎没怎么给师兄送过东西。

也不知这枚玉玦师兄喜不喜欢。

但他能想象到,师兄肯定会温柔地笑着说:“夕影送的,师兄都喜欢。”

玉玦穿好绦穗后,夕影起身往河岸栏杆上一靠,抱臂道了句:“阁下盯着我看了这么久,有何意图?”

斜对面,光影难涉的深巷中走出一人。

他一身玄色衣着,面容俊美,长发半披,浑身透着一股寒气,那双泛着幽幽紫光的眼一瞬不移地盯着夕影。

看着像是个不好招惹的仙门骄矜。

只是常人看不见的东西,不代表夕影瞧不清。

只需以神识一探,便瞧见此人浑身缭绕着一股夕影极其厌恶的黑气。

阴冷、邪性、血腥、偏执……

甚至还有股死气。

倒不是这人是个死了的,而是他求生的欲望好似没那么强烈,又或者杀的人多了,沾的死气会很浓。

身上还带着血腥味,就像从某个修罗炼狱走出来的一样。

朝夕影走去时,步伐也有些踉跄,就像刚打完架,弄得一身伤。

都掩盖在玄色衣袍下。

夕影眉头微蹙:“魔域来的?”

那人脚步一顿。

迟疑片刻,还是朝夕影走来。

一双鹰隼般的眼,看着夕影就像看猎物一样,弄得夕影浑身不自在。

下一瞬,这人近在咫尺,甚至胆子大到伸手去触夕影的脸。

夕影:“……”

夕影往后退了一步,撇脸躲开,神色不愉地瞪了那人一眼。

要不是身在凡尘,要不是不想扰乱这一城池的热闹,他就要直呼“大胆”了!

什么魔域来的玩意儿,也敢碰他?

你这叫渎神,你知道吗?

我若气急了,招一道雷便能劈死你。

好在那人也没继续做什么,只望了眼一旁桌上的兔子灯,又怔怔地盯着夕影手上握的玉玦。

鲜红的绦穗从少年白皙指尖漏出,顺着淌下,被河风吹得微微拂动,撩人心弦。

然而……

玉玦上雕刻的却是一个陌生男人。

“你过来。”这人哑声道。

夕影自然不会过去,但魔域的人大约都比较擅长使阴招。

夕影没反应过来,身边的环境就变了。

他被迫瞬移到一处黑暗的小巷中,热闹人声都像隔着一层屏障,被隔绝在外。

大约是他一觉睡糊涂了,反应慢了不少不说,就连灵力如何调动都迟滞。

就像是很久很久都没用过。

茫然中就被眼前这人点了下眉心。

夕影心底一惊,往后退了一小步,背脊就贴在巷墙上。

嫌恶与烦躁浮上眼底。

愠怒道:“大胆!”

那人既不惧怕,也不恼怒,只怔怔地凝着自己指尖那点灵流,上面沾着夕影魂魄的气息。

浑身透着寒气的阴鸷男人眉头皱起,目露失望,烦躁不堪。

双唇微微翕动。

没发出声,但夕影看他唇形,估摸着他说的是——又不是吗?

夕影:……

莫名其妙。

他是神祇,和凡人不一样,无论这人是想在他魂魄上做手脚,还是行那夺舍的阴邪事,都不会成功。

他的魂魄纯洁至圣,自然不会有任何凡俗气息残留。

但他眼前这个人不知道。

又莫名其妙地凝视他,说着什么……好像?

像什么像?

夕影摸了下自己的脸,他不屑幻化成别人的模样,此次只是改了几分容貌,还保留着自己的六七分神态。

红尘中绝无可能有谁同他相似。

他是神,无论是与他容貌相仿,还是与他姓名重合,都算渎神,会被天雷劈的。

这男人还在盯着他看,看得他莫名烦躁。

他不晓得的是,对方见到他时,心底有多复杂。

茶肆楼上匆匆一瞥,苍舒镜只看到那个相似的背影。

他以为自己又出现幻觉了。

他看着少年被一身白袍的青年牵着手,走出茶肆。

青年温润如玉,像极了苍舒镜以前伪装出的仙门矜贵该有的模样。

少年背影又那么像他……

恍惚间,他以为自己穿越时空,回到了曾经,他带着夕影去醉望楼吃茶。

少年小口小口地抿着糕点,对他笑说:“兄长,这个好好吃,你也尝尝。”

说着,就将蜜饯送他唇边。

蜜饯太甜腻了,还黏牙,齁得慌。

苍舒镜不喜欢。

但夕影笑起来很好看,梨涡微绽,酿了醉人的酒似的,不忍夕影失望,他便咽下了蜜饯,甚至附和着夕影,说很好吃。

夕影又笑了,高高兴兴的。

再一恍然,便猛地惊醒。

只余孤寂。

像化不开的绵绵凉夜。

刚刚的一切都只是他的幻想。

那个少年不会是夕影,被他牵着手的青年也不会是苍舒镜。

一切都没了……

他的小影再也回不到他身边了……

他捂着额,懊恼地揪着额发,眼眶通红,颤不成声。

为什么要醒?

梦为什么要醒啊?!

戏台搭起,说书人合扇说从头,津津乐道着他的讽刺故事。

升天入地求之遍,两处茫茫皆不见。

他找不回他的小影了。

手底下的人自认聪明,上天入地地给他搜罗美人,他起先震怒不已,杀了好几个自以为是的蠢人。

这么可能会有人像他的小影,怎么可能有人能替代?!

有人对他说:“若他还有残魂留存,附身在某个人身上,那人的样貌也会与他越来越相像的。”

他知道这很荒谬,知道可能性微乎其微,趋近于无。

但他已经疯了,他还能怎么办?

属下送来的那副画卷中,少年提着兔子灯,赏看河灯,就像那年中秋一模一样……

容貌或许并不完全一样,可那颗泪痣,那双六七分相似的眉眼。

值得他亲自来探看一番。

天晓得他瞧见少年握着刀具认真雕刻时,有多激动,太像了。

真的……太像了!

有那么一瞬,苍舒镜恨不得冲过去亲眼看看,夕影在雕刻什么?

会雕刻他的对吧?

一定是!

玉玦穿上红色绦穗,被少年举起,迎着百家灯火,满街花灯赏看时,他才真正瞧清。

少年雕刻的是另一个男人。

不是他……

少年雕刻的很好,栩栩如生,将那青年的凛然风骨表现地淋漓尽致。

不像夕影。

夕影有点笨笨的,手也不算巧,还将苍舒镜的小像雕得那般难看。

或许,在夕影心目中,他骨子里就是恶的。

他的本相就是那么难看。

夕影看破了他的本质,夕影撕破了他谦谦君子的伪装,将他原本的狰狞面目表现得淋漓尽致。

而少年手中攥着的玉玦,遮去面容,乍一看,与苍舒镜惯擅的伪装别无二致。

不!

不一样的。

他是假的谦逊温润。

玉佩上的青年是真的光风霁月。

那么一瞬,苍舒镜忽然大笑起来,凄楚又悲伤,他捂着自己的额,笑得崩溃,笑得两肩都在颤,笑得喉咙腥甜,热流涌出。

碎了。

夕影曾经为他雕刻的那枚玉玦碎了。

在夕影跌落殊命谷底,亲手捏碎自己那枚时,两相感应间,他的那块也碎了。

碎成渣滓,化作齑粉。

风一吹,就散了。

幻似定情的信物,被夕影亲手捏碎。

那日,夕影双眸一潭死水,平静地对他说:“苍舒镜,上穷碧落,至此与君长绝。”

可苍舒镜太自信了,他什么也没解释。

怕破坏大计,又觉得没必要。

夕影只是个很笨很天真,揣着点阴郁小心思的笨蛋美人而已。

他苍舒镜要做什么,根本没必要解释。

他幻想着,等到一切结束,等他在极刑台成功夺舍夕影的身体,以元神护住夕影的魂魄。

送夕影去轮回前,他会解释的,他会好好安抚他,让他踏上轮回路,让他往前走。

告诉他的小影:“别怕,路只是有点黑,你往前走,别回头,就当一场梦,一觉睡醒兄长就会来到你身边,这一次,会好好护住你,永远不离开你了。”

他想的好美。

他想得真的很美啊!

他到底从哪儿来的自信?

他为什么会一直觉得夕影是个怯懦可欺,听话乖巧,任由他拿捏的柔弱之人?

他从未见过那样的夕影。

极刑台上,风霜雪前,夕影拼了命地抗拒他,拒绝他的夺舍。

夕影甚至在死前,还诅咒他。

没有舌头,发不出声,可苍舒镜看见了。

他看见夕影的诅咒了。

诅咒他: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不得好死,永坠无间!

他真应了他的诅咒。

夕影永远地离开了他,他升天入地求之遍,他求不得,他已坠入深渊。

夕影陨落了他的朝阳,带走了他所有的光芒,剩下的只有无穷无尽,一个人独自难捱的冰冷长夜。

他的人生再也没有欢愉。

他再也穿不上那身白袍。

那身夕影又妒忌又羡慕,看着他那般打扮会眼眸亮起的白袍。

苍舒镜呼吸愈发急促。

他蓦然抬起阴鸷的眼,眸中泛着幽幽紫光,似还凝了水雾,眼睑通红。

紧盯着少年。

像是将少年当作了他的小影。

“你别雕刻别人,你雕我,你……”他咽下喉咙里的血,声哽着说:“你再为我雕一块玉玦!”

“好不好?”

小心翼翼,生怕被拒绝,生怕惊吓到眼前的少年。

他手足无措。

可眼前的少年不是他的小影,不会答应他这种莫名其妙的要求。

反正这巷子里偏僻,夕影不担心影响旁人。

他刚要掣出灵力干掉这人,却陡觉生疏,像是很久很久没用过似的。

不对!

再生疏,也不会一点灵流都召不出。

他身体出问题了。

他心脏里的灵核不见了,他的灵脉也没了……

他……

他为什么才发现?

但现在没时间给他纠结这个。

打不过就跑,夕影转头就朝外奔去,身后的男人却忽然道:“你要跑到哪儿去?”

夕影才不管,他继续跑。

阴恻恻,惶森森的喑哑嗓音又响起:“你又要离开我吗?”

带着哽咽,又委屈。

像是怕被抛弃,不得不龇出獠牙吓唬人的猎犬,却又不忍吓着对方,而及时收敛凶悍。

两相矛盾下,极诡异古怪。

夕影:“……”

神经病!

其实这人声音不难听,但他像浸淫在黑暗中,最冰冷最血腥的地方久了,话一说出口就让夕影打寒颤。

夕影本能地讨厌他。

下一瞬,那人猝不及防瞬移到夕影面前。

夕影瞪大眼,没来得及刹住脚,直兀兀地撞进他怀里。

他连忙往后退。

却被对方长臂一揽,圈住他后腰。

绵密的,如同蛇蝎攀爬皮肤的古怪感,从后腰传来。

夕影讨厌死这种感觉了。

抗拒之下,刚想捏碎传讯玉珠唤他师兄来援。

便听见巷口出现的一人说:“魔主,要我帮忙动手吗?”

夕影探头一看。

好家伙,麻袋都准备好了!

好几个,五颜六色的,这是让他挑?

等等……

夕影惶惑抬眼:“你是魔主?”

这个魔主有病,并不想和他好好说话,抱着他的手臂又圈紧了些,下颌埋在他脖颈边。

夕影嫌弃的皱了皱眉,太冰了。

他不喜欢。

魔主神经病似地喃喃说:“对啊,我是魔主了,能护住你了,也没有别的顾及了,我只要寻到你就好,你跟我走,这一次我一定可以护住你!”

夕影:“……”

有没有一种可能,你要真是魔主,我就是你死对头?

大魔头不管,继续深情剖白。

只是这个表白……是不是有点血腥?

“你别怕,没人能伤你了,只要你说你想要谁死,我都可以去做。”

他顿了下,又道:“想回苍舒山庄吗?你继续做你的影少爷,我做你兄长,苍舒家的那两个人我已经关进魔域,只等你开口说怎么处置他们。”

他兴奋地用那双幽紫的瞳孔盯着夕影:“要杀吗?”

在求问夕影,却又皱了下眉。

自说自话道:“不行!杀了太便宜他们了,不如先砍掉手脚,再剁掉十指,割掉舌头,挖掉眼珠,好不好?”

夕影:“…………”

神经病啊!!

大魔头的手忽然挪到自己的后背,夕影浑身一顿,对方就轻柔地将他攥着雕刻刀的手指握住。

捧到眼前,轻轻吻了一下他手背。

夕影:“……”

没有灵力的本神,准备用刺杀的方式干掉大魔头,结果还被发现了。

该怎么办?

挺急的!

他急了没多久,大魔头忽然捧着他的手笑了,笑地还特兴奋。

然后攥着他的手,往自己腹部一送。

血水顺着寒刃流淌进夕影掌心。

大魔头的血也是热的。

他笑得极温柔,又诡异。

夕影觉得眼熟。

思来想去,这恰到好处的笑容连唇角弧度都像极了师兄沈悬衣。

他无比温柔地轻声说:“对不起啊,我忘记了,我也是你的仇人,你该先对我动手的,但是,现在能不能不要让我死,我们先把他们都处理了好不好?”

夕影:“……”

夕影是真不想理会这个神经病。

想来魔域有这么一个疯子魔主,离倒闭也不远了。

他嫌弃地皱了皱眉,任由雕刻刀插在对方腹部,松开手,望着满手血发愁。

苍舒镜连忙抽出一张帕子递给他。

夕影顿了下,还是接过雪白的帕子,一点点将手指擦干净。

白地如玉,十指修长。

苍舒镜失血过多,脸色煞白,但盯着那双手看得挪不开眼,神态痴迷。

他任由刀子杵在身体里,淅淅沥沥往下淌血也不管。

还皱着眉,极期待,极讨好似地问夕影:“就一刀吗?会不会不太够?你要不再来一下?”

夕影:“……”

他觉得自己招惹的这个不仅是疯子。

是神经病!

还是个变态!

夕影做神做惯了,对这种看不惯的魔没什么好脸色,高高在上地斜睨苍舒镜。

将那沾满血的帕子丢在对方脸上。

冷嗤一声道:“那一刀是你自己要扎的,关我什么事,你装什么装?”

苍舒镜笑容一僵。

他竟连报复他都不愿意了吗?

如果没有爱,那有恨也是好的。

爱和恨一样炽烈,一样灼热,一样能救赎他,给他冰冷的身躯一点点温暖。

如果小影不想要他了,那亲手杀了他也是好的。

但夕影说——关我什么事?

什么意思啊?

苍舒镜茫然地想了好一会儿,参悟不透。

就像夕影当年在荒古秘境中,问都来不及问就被他强行塞进识海一样。

那时候的夕影也在问:“什么意思啊?”

但始终没有人回答他。

那个答案,是夕影自己想明白的。

是用满身疼痛,是用自己性命,是用心碎念死才换来的。

那种惶惑,那种不安,如今降临在苍舒镜心中。

苍舒镜看着他,双瞳微颤,喃喃地问:“什么意思啊?”

夕影其实不想和这魔头多做纠缠,他应该捏碎玉珠,唤来师兄,直接送魔主下地狱,彻底解决修仙界的魔域危机。

但不知怎的,他看着这魔头这个样子,忽然觉得再刺激下也不错。

很奇怪的心态。

不该属于他。

他是高高在上的神,是悲天悯人,护佑苍生的神祇。

他不该有这种俗世的愤恨与阴郁。

可这一刻,他看着苍舒镜,还是忍不住。

夕影轻嗤一声:“怎么?绷不住了?你刚刚不是还在模仿别人吗?装不下去了?不知道自己是个赝品啊?”

“那我告诉你,你表现地再像,也是个假的。”

他说的是,苍舒镜伪装出的温润谦谦的模样。

那本不属于苍舒镜。

苍舒镜是赝品。

真正光风霁月,温润如玉的,永远都是极仙崖上,夕影喊作“师兄”的那个人。

说完,两人都愣住了。

夕影想:完了完了,自己怎么会这么想呢?怎么会说出这种话?就像是被尘世恶念染地脏污,内心阴郁不堪。

有那么一瞬,他真生出了要杀掉这个魔头的冲动。

只要告诉自己,杀魔是为了保护众生就好了。

可他说服不了自己心腔中莫名生出的恨意。

他怎么了啊?

那种尘欲恶念占据上风,不知从何而来的阴郁慢慢侵袭进脑海。

叫嚣着,嘶吼着,让他不要手软。

那个声音是谁?

它住在自己识海,喊着好痛。

声嘶力竭,又无声呐喊。

夕影愣愣地盯着苍舒镜腹部的刀刃,忽然觉得自己刚才插错了位置,他应该再往上挪一些,往他心口上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