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默不知道该怎么理解叶云归这番话。
他觉得叶云归像是在责怪自己办事不利,找个大夫这么久都没找来。
但不知为何,他又忍不住觉得,对方对他的态度,并非仅仅是责怪。
或许是他想多了产生了幻觉,或许是他自己骗自己……岑默感觉对方今日看着自己时的目光,带着点缱绻。
后来,叶云归又窝在他的怀里睡着了。
他被那番话吓得也不敢再做什么,只能安静守着怀里的人。
岑默想,殿下说的没有危险,到底是真的还是在哄自己?
他到底该盼着大夫快些来,还是慢些来?
岑默抱着人胡思乱想了一阵子,不多时也慢慢睡着了。
他这一觉睡得很浅,却做了个梦,梦到叶云归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
然后在次年的春末夏初,叶云归的肚子突然变小了,但他们的身边却多了两个……蛊虫?
但他实在无法将这两个肉嘟嘟的小家伙,和蛊虫联系到一起,因为他们和人类的小孩子长得一模一样,甚至比他见过的所有小家伙都要漂亮。
岑默甚至觉得,这两个小家伙长得像极了自己和叶云归。
醒来后,岑默只觉得震惊无比。
他觉得自己大概是魔怔了,竟然会做这样的梦。
哪有蛊虫会长得像小孩一样的?
而且殿下是男子,又怎么可能会生出孩子来?
他将自己纷乱的念头压下,暗道千万不能将这个梦告诉叶云归。
否则对方定然会恼了他,说不定会以为他是想要娶妻生子……
黄昏时,江峰年来了一趟叶云归的住处。
叶云归早就料到他会来,所以并不觉得意外。
“你今日在营中朝图将军说的事情,究竟是何打算?”江峰年问。
叶云归走到书案前,从抽屉里取出了一份文书,而后递给了江峰年。
“这是我此前便拟好的文书,舅舅请看。”叶云归道。
江峰年接过那份文书看了一遍,越看神情越震惊。
这文书上,叶云归只写了他朝岑默说的前半部分那些内容,并没有写让踏雪的人为他收集情报这件事,免得文书落入旁人之手,留下把柄。
但仅仅是这些,也足够让江峰年惊讶的。他一来是没想到叶云归会关心这样的事情,二来是惊讶于对方远坐京城多年,竟会对镇北军的军情如此了解。
“舅舅觉得可行吗?”叶云归问。
“我明日便将你这份文书拿给图将军过目。”江峰年道:“你里面提到的商队,我来替你牵头组织。”
叶云归见他没有反对自己的计划,这才将自己后头的打算也朝他说了。
江峰年瞥了一眼立在叶云归身后的岑默,眼底带着几分戒备。
他知道叶云归信任此人,可他终究还是对踏雪的人,心存忌惮。
他想不通,叶云归究竟许了什么样的好处,能让大夏朝最厉害的刺客归顺?
“此事不急,且待年后再议也不迟。”叶云归转移了话题道:“眼下有一桩事情,我想与舅舅商量一下,也想听听您的主意。”
江峰年道:“莫非是郡守的事情?”
“舅舅怎么猜到的?”叶云归问。
“你不是个无事生非的人,这郡守与你无冤无仇,你今日这般有意激怒他,想来是有意为之吧?”江峰年道:“只是我有些不明白,他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你?”
“此人小肚鸡肠,且阴险至极。图将军堂堂镇北军主帅,他都时常不给面子,更何况是我这个废太子。”叶云归道:“我要在北郡住上年,可不愿意留个这样的人在身边。”
江峰年问:“你想怎么做?”
“我想……让他死。”叶云归道。
依着他对这个郡守的了解,有了今日之事,对方定然怀恨在心。就算叶云归不处置他,他定然也会找机会报复回来。再加上此人还怀着对江峰年的陈年旧怨,左右也不可能相安无事。
“你若只是想取他性命,大可以让你的刺客朋友出手。”江峰年道。
“我想让他死,但不是现在。最好等我离开北郡之后,再取他性命。”叶云归道:“但我在北郡的这年,我希望这里的郡守,是一个不需要我费心防备的人。”
江峰年想了想,开口道:“你只是想找个由头,先让他落马?”
“是,但我刚来北郡,此事还是得谨慎一些,否则只怕父皇会有所怀疑。”叶云归道。
“这人贪财好色,账上应该很有问题。”江峰年道。
“可是咱们贸然查账,没有名正言顺的由头,最好能从别的地方下个套,让他钻进去。”
江峰年盯着叶云归看了一会,忍不住拧了拧眉。
“你今日故意与他结下梁子,是想拿自己下套不成?”江峰年问。
“哈哈。”叶云归一笑,开口道:“我父皇只送了我来北郡,既没有赐我府邸,也没有给我安排住处,我想他应该是太着急了,没顾上。既然如此,我这个做儿臣的,总该提醒他一句才是。”
“你想在北郡置宅子?”江峰年问:“住家里不好吗?”
叶云归很喜欢他舅舅说到江府时用的这个词。
“家里”,这是他在京城都没有的地方。
“舅舅,我自然是要住在家里的,这置宅子只是个由头。”叶云归道:“但是这件事,我想让郡守大人来做。虽说这事儿不算他分内的,但我既是替父皇来慰问边军,晾他也不敢推诿吧?”
江峰年叹了口气,并没有劝阻叶云归的念头。
“说吧,什么计划。”江峰年问。
“舅舅差人以我的名义去给他递个帖子,就说明日我过府拜访。”
“明日我再派两个人跟着你一起过去。”江峰年道。
叶云归知道他不放心,便也没拒绝,欣然应下了。
江峰年走后,叶云归忍不住有些感慨。
他这个舅舅,什么都好,就是太顺着他了。
上一世,对方若不是那么相信自己,也不会落得那样的下场。
“明日我陪着你吗?”岑默问他。
“不止明日,从今往后,你要一直陪着我。”叶云归转头看向他,“我肚子里蛊虫的事情,不可以让第个人知道。所以往后这段日子,你要保护我和他们,既不能让人知道,也不能让他们受伤。”
岑默目光往叶云归小腹上一瞥,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当晚,叶云归沐浴完之后,袒着衣襟在铜镜前照了照。他身量瘦削,乍一看小腹还是平的,但若是从侧面仔细看,其实能看到微微有了点弧度。
岑默从背后揽着他,一手放到他小腹上轻轻揉了揉。
“疼吗?”岑默问。
“暂时不疼。”叶云归倚在他怀里,开口道:“你的寒症只去了六成,剩下的暂时可能没法帮你了。”
岑默帮他将衣服系好,然后将他搂紧了些,“你没觉得,今日我身上不像从前那么凉了吗?”
叶云归一怔,问道:“你做了什么?”
“回踏雪时,找人施了个针,清了些余毒出来。”岑默轻描淡写地道。
他从前寒症入了心肺,所以医术再高明的医生也无力回天。
但叶云归利用满月帮他清除寒症时,是自内而外的,所以他内府的寒症早已祛除干净了。这也是为什么满月当时会说,若是寒症剩了最后一成,靠着岑默自己就能逼出来。
这种时候,大夫就能起到作用了。
“所以往后,你不必再帮我了。”岑默道。
叶云归一笑:“也好,反正我这一年半载,估计是养不好了。”
“若是……那大夫能及时赶到呢?”岑默问。
叶云归沉默了半晌,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他现在也说不上来,到底是希望那个大夫来得快一些,还是慢一些。
理智上,他知道该怎么选择,可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心中便总会冒出点不理智的念头。
所以他决定暂时不为了此事伤神,待到了十日之后再说也不迟。
次日一早,江峰年便着人去郡守府上送了拜帖。
郡守昨日虽被叶云归驳了颜面,但今日收了帖子还是高兴不已。
当然,叶云归并不能判断他是真的高兴还是假的高兴。
毕竟越是这种睚眦必报之人,往往面上功夫越是做得圆滑。
过午之后,叶云归穿上了图震送的那件貂皮大氅,又戴了江夫人给他准备的兔毛帽子,去了郡守府上。
他这一趟也颇有派头,不仅带了岑默和李兆、常东亭,还带了四个东宫卫,以及四名江府的护卫。
郡守对他这排场并不感到意外,忙殷勤地将人迎进了门。
“二殿下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啊。”郡守赔着笑道。
“今日我过来,其实是有事情想拜托郡守大人。”
“殿下言重了,您无论有什么吩咐,尽管开口,下官就是肝脑涂地,也定要为殿下分忧。”
“郡守大人太客气了。”叶云归笑道:“此番我匆忙赶来北郡,也未及置办田产,只能一直借住在我舅舅府上。可我已经过了弱冠之年,许多事情在舅舅眼皮子底下不好办,这便想着能置办一处宅子,从江府搬出来,往后也方便些。”
郡守闻言问道:“不知殿下想置办什么规模的宅子?”
“这个我没什么计较,大人看着替我做主便可。”叶云归道:“只是我此番来得匆忙,身上没带多少银两,这置办宅子的钱,可否请郡守大人先帮我垫上?”
郡守闻言一怔,这下有点笑不出来了。
感情这二殿下是来讹自己银子来了?
谁不知道他把银子看得比命还重,这位爷是想要了他的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