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章 是我传的(两章 合一)

在现代传播八卦,是用互联网,是打电话。

在古代想打听个什么事情,春夏是大树根底下,冬天是别人家炕头,是井边。

许老太戴着棉头套和手套站在井边等人来。

“高家婶子,你见到我那老婆母去哪了吗?”

“哎呦,是总做主!这个时辰,你咋有空来这里。”

这位可是难得有空闲,高老太太先打听问:

“今日铺子那面买卖又不好吗?啧啧,这可咋整。

昨儿听我家四小子回来说,你家就只有两桌,我都跟着上火,听说都跑去吃份饭啦。

今儿看来又不成?这两拨商队不行啊,抠门。”

许老太笑,帮着高老太太放下水桶道:

“人少正好我能歇歇,好在我家还有那两间大屋卖饺子热汤面,也能抵一些工钱花用。

而且今日来的那支商队领头的,他也是病了。

见到咱那趟铺子,你是没见到,还没等开口说话就差些腿软栽到雪地上。喝口热乎水眼泪也差点掉下来,哪里还有心思大吃二喝,咱可不兴说客人长短,都不容易。

备不住交完货物,等他病好了,回程路过这里还会吃呢。”

“是,是这么个理儿。”

高婆子心想:

你心态稳也是家里有好几样来钱道。

尤其是你小孙女,那真是搂钱的大耙子。

有人帮着分走重担,心理松快不一样的。

不过,总做主也确实有那份大气劲儿,现在全村男女老少都承认这点,打心眼里敬重。

毕竟谁还能嫌弃钱多咬手啊?可人家有时候就是不计较,会白给大家发羊汤之类的,帮大伙的小事数不清。

“见到我婆母没?”

“哎呦,瞧我这脑子,我没见到她。但我听三猛子媳妇桂英说,她上午看到你大伯哥家的那个丫蛋,叫啥来着?就是在你家还吃住过半个多月那个。”

“招娣。”

“对,她上午来过。”

许老太就知道,来井边蹲人准保能打听出有用的,比挨家敲门还要陪唠嗑效率快不少。

心里又疑惑,难道老宅出啥事儿了,老太太才会不打声招呼就回了那面?

许老太回了家。

许老二正在院子里,将水滴钟会用到的木头搬到车上,听闻老老太可能是回了老宅,皱眉道:“娘,那我去接吧,要不然天黑哪里还有顺路车,我奶咋回来?”

许老太瞟眼二儿子:合着你奶都不能在那面过夜了是吧?

于芹娘凑到许老太身边低声道:“娘,我查看过了,祖母连个豆包也没拿,就是我屋里练字纸少了几张。”

于芹娘疑惑:拿去引火啦?

许老太赶紧给儿媳妇往远拽拽:让你男人听到你防贼似的防他奶,心里指定跟你不乐意,你小点儿声。

唉,血缘这东西才奇怪,吃一百个豆不嫌腥。

老老太稍稍对仨有热乎起来,那三个小子就忘了上门被逼着要过债。

傻儿媳妇还当是那时候呢。

许老太第六感应该是出了点儿啥事,想了想:“正好今日有空,套车,我跟着去。”

许田芯嘴上还叼着半个热乎乎的豆包,听到要去老宅赶紧套衣裳嚷嚷道:“奶,等等我,我也要去。”

“不行,天冷,你刚从药房那面忙完,歇会儿。小孩子咋不知道累呢。饭也没吃完,老宅那些人没啥看头。”

许田芯一句悄悄话就终结话题:“家人们要去。”

许老太:“……那你再带几个豆包,装点热糖水,再穿厚点。”

与此同时,许家庄的老老太更是深谙井边八卦之道。

她已经从大嘴巴五妹妹家出来,正假装路过井边。

“哎呦,你咋回来了?”

“四嫂,我天亮那会儿梦到五妹子,就惦记回来看看你们这些老姐妹。刚从她家出来。”

“梦到她啥啦,没啦?”

“……”

老老太又被四嫂拽家去,说她走好几个月了,必须去家好好唠唠瓜。

老老太心想:你看看,在井边晃悠被拽走,这样就不会显得太刻意。要不然推开别人家的门,进屋坐炕头就夸二道河那面,好像故意似的。

“四嫂,你听谁说的,我看那面日子好就去那面?”

老老太哽咽难言道:

“我冲蜡烛说话,扒一句瞎都天打雷劈。

不瞒你们说,我是病着去的二道河。

旺娣都被我那大儿媳妇领回娘家,说让旺娣去姥姥家伺候姨母。

而我这个亲祖母病着,家里却只给我留个小招娣,留外面那点儿粮食,还手拿把掐只够吃几日的。

可几日后,他们还没回来。

既然说出来,我就不嫌弃磕碜了。

我又病又饿,就看着我老头子生前亲手打的橱柜上着锁。

我就想起分家时啊四嫂,我那二媳妇真问我要过那个柜子,说堂屋桌椅给了大哥家,这个橱柜能不能给她们家,她稀罕。我没给,我说你咋那么会挑好的稀罕……”

说到这,老老太比在五妹子那里还情绪激动,因为这家四哥和她老头子生前关系不错:

“我觉得这备不住是报应,四哥四嫂,我给了大儿子家橱柜,橱柜锁起来饿着我,我还不舍得把那个柜子劈开。

我家那口子临闭眼前撒手时那么嘱咐我,说二道河小子多,要娶媳妇担子重,多帮帮那面。

可小儿子没了后,我就把这话忘脑后,我总怕那面改嫁,这心到底没放正。

不仅没咋帮那面,而且你们不知道我二媳妇做商铺买卖起步有多难。

她一切都是借的,拉拔着几个孩子,外人都能伸手借,我却跑那面蹦高逼着她让还钱。

过后我还从那个村里知晓,我那几个孙儿为让家里日子好过,还上我这二两银钱,出去背木头差点儿出事,累得都吐出过黑血。别人干完活早就归家了,他们仨是最后一波……”

老老太泪如雨下。

这家老头老太太听得也直叹息。

老太太递上帕子劝道:

“这老大家太不像样了,你要是不说,我们都不知道。

唉,好在都过去了,你也别总寻思以前那些事儿。

你那二媳妇年轻时长得双眼爆皮的还白净,难免会多想怕她守不住。守不住万一带着孩子们改嫁走,你还得指望这面,又不是故意心歪。”

老头抽着旱烟也劝道:“孝顺孩子,你不给啥,那面也会接纳你。不孝顺的,榨干骨头渣子也没用,那面不是对你挺好的?”

老老太使劲抹把眼泪,来了精神头:

“那哪里是挺好,那是极好。

我不是病着去的?到了那里就给我换药抓药。我带去的那点药底子给我撇了,说不好使还喝啥,重新买了吃。

而且至今我也只是在家帮着拾掇拾掇屋子,至多做做针线活做做饭,一点儿冻不着。哪里像别人瞎说的做牛做马。

倒是家里那帮孩子们,有时我看着都抹泪,两个脚却常常冻得像小馒头似的,天寒地冻去外面凿冰捕鱼送货。

就这样,还常问我这个老太太缺啥不,出门能给我带回来。

而且这些年下来,当初买的料子都糟破得不能用,等慢慢好起来了,连炕被里衣外衣,甭管添置啥都要一点点添置,每次添置却不会落下我。

你看看我穿这衣裳!

连俺那亲香人的小曾孙女都说,太奶,玩命挣钱就是为让咱一大家子吃饱穿暖,你不要寻思年纪大就不穿不吃,别舍不得……”

听得这对老两口直感叹:“难怪那小丫头能遇到贵人,命里有福有德,才多大点,这孩子将来错不了。”

不过,之前对老老太的同情也不翼而飞。

四嫂嫉妒地心想:白跟着抹眼泪了。

这家的儿女们听完更是很想送客。

半个时辰后,老老太和四哥四嫂推搡着冻果子,别看快七十了,声音却异常洪亮道:

“必须收下,给孩子吃的,我又没带啥值钱的,等下趟有空再来的,真是没唠够啊老哥老嫂。下趟我带豆包,你都说俺二媳妇开铺子能挣到钱,她连做豆面都甜,到时让你们尝尝。”

被隔壁听到带礼物来的,老老太还没走远又被另一家拽到炕头上。

谷素芬讲究人,找的是许家庄一些自认为关系还行的媳妇们。

老老太挑的这几家,那是这个庄子传播八卦最强悍的老太太们。

如果说,老大家为名声脸面撒谎是为坑别人,老老太甭管是出于什么,她想自己一定会帮着大儿子家圆谎。

可这是拉踩她另一个家的亲孙子们,亲儿媳,亲曾孙女。

她那可怜的儿子本就没了,儿媳好不容易拉拔起这一大家子,往后无论是谁敢踩这帮孩子,这就不行。

而且她说的才是事实,她要亲自打假。

这家人听到老老太盘腿坐炕头上,摸着穿袜子的脚丫子,正笑呵呵显摆说:

“别人是下午送饭放在车上,一起送到铺子那面。

我是站在大门口等车回。

因为铺子那面要是做点啥好吃的,俺二媳妇指定会让车给捎回来,这样我下晚就不用做饭了,她总怕我在家对付一口。”

对方听得当即啧一声,要受不了啦,这是什么神仙日子,羡慕。

“粮子媳妇,你见过吧?那孙媳妇真是没娶错。自打我去,就给我端洗脚水。铺子忙到半夜,她回来冻够呛也非要问一嘴洗脚不,就好像这活被她包了似的。”

本来老老太不愿意说屁股上药的事儿,可是想到那些讲究田芯的话。

老老太忽然凑近对方耳边道:“至于我那个小曾孙女,你都想象不到俺家孩子有多么孝顺。我那时刚去那面都弓着腰,好些日都不如厕。然后我那小曾孙女,连着十日给我那里上药。咱这个岁数,有时都嫌弃自己,她天天的跟到我屋爬上炕哄着,太奶啊,早上还给我炖煮喝的……”

谷素芬,你不是在外面说白秀才给晚辈端洗脚水吗?说田芯个丫头片子被人高看就抖擞起来。

那她宁可豁出这张老脸不要,也非得让这些老姐妹知道知道,她家甜可心有多好。

——

现代时间晚上七点左右,老老太一下午去好几家忙够呛,忍着肚饿,终于一把推开大儿子家门。

许老大不在家,帮人杀猪被叫去吃杀猪菜了。

许有书在家,正和他娘讨论那面要四十两聘银的事儿。

谷素芬说前些年战场死一批,现在大姑娘不值钱,家里殷实要的也有些多,难怪你爹差点打退堂鼓。

许有书正劝他娘,好在给多少,那面嫁人时会带过来。那样家境的姑娘,开口多要不是为银钱,而是看咱家有没有诚意。

“金玲爹娘,说让带聘银出门子这话啦?”

“说了。”

门砰的一声推开,门外旺娣有点着急,祖母气势汹汹要不好。

招娣由于今日没捡够柴火,胳膊和手被抽打了几下。

看到祖母来了,招娣手背带两条红痕,正将田芯那几张写字的纸小心折好揣进怀里,然后就靠坐在灶房的墙上闭上眼睛。

谷素芬有些意外:“娘,你咋回来了……”

话没说完,老老太直奔她,啪的一声就甩了个响亮的大嘴巴子。

打完,老老太都一个趔趄。

许有书紧忙上前拦住:“奶奶,你这是因为啥呀!”

“因为啥?我想问问你们!

是不是有书去了他二婶家,看出田芯和有仓他们,够呛能对他亲香起来,你个脏心烂肺的娘们,就为你儿子那桩上赶子婚事,故意跑到外面败坏二道河那面的名声。

这样那家人打听起来,就显得你们仁义,那面重利,有本事也不仁义。”

老老太又对拦着她的许有书连给两巴掌:

“孽障!你们亲眼见到有仓被官府人笞鞭?那本该是你最亲的堂兄弟,没等外人泼污水,你们先狗血喷人。你们娘俩想暗指啥?二道河那面发家是靠偷抢来的!”

许有书被打得直揉胳膊。

老老太跳起来又去撕挠谷素芬:

“你不知道是咋发家的,你瞎?

当初是谁和我上门要账的,那一院子赊来的粮食你看不到?

为把那日子过好,一家子饭没吃一口就上山推土,有仓和有银身上带伤,满墙根下堆着土坯子。

田芯才多大,和她奶住尼姑庵住山洞跑到府城倒货,那是命大,下暴雨滑坡没出啥事儿。

你们看那面眼下过好了,嫉妒使坏,咋不看看人家遭多少罪。”

老老太扯住谷素芬的头发不撒手,脚踹拦她的许有书:

“你不是对外说你没能耐吗,我让你站着,你不敢坐下。你给我滚过来,我要削死你这个搅家精,再休了你!

你还敢坏我小曾孙女的名声,说没爹没娘就是和全爹全娘的人差股劲,放你爹娘的屁!

她才多大,十三岁啊,过了年都没满十四你都讲究。她坏了名声嫁不好,对你有什么好处。

你倒是有爹娘,教出你这么个脏心烂肺的东西,你是随你爹还是随你娘了。

再说田芯没的那个爹是谁?那是有田,他死在战场上,连个烧纸地方都没有,我最出息的孙儿!”

老老太忽然放声痛哭起来。

许有书有些被吓着了,不停给老老太顺着心口窝。

许老大就是在这时进屋的。

“娘,你回来就回来,作啥。我们咋可能那样,到底是谁和你传的这些话,我非找上门去质问扒了他们家房子,让他们敢泼污水!”

“是我。”许招娣站在屋门口平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