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想起一件很严重的事。
它进入副本前,在赛博猫咖。
副本内的时间几乎与主城同步,与现实世界则有一定的差异。它在灰姑娘的副本里呆了很久,猫咖馆的人早就换了一波又一波,此前领了布偶猫的客人早就不见了。
但人很多。
不知道为什么,人非常多。
绵绵忽然出现在房间里的小圆桌上,而且身边飘着个银色的小魔方,马上就有人发现了这件事。
随着一声惊呼,不知道有多少人的视线集中到绵绵身上,欢声笑语的猫咖瞬间安静下来了。
绵绵:“喵、喵……?”
它倒不是害怕这些人,单纯只是害怕那些机械仿真猫。机械猫的ai功能有限,造型单一。而且明明当下没有人去撸机械猫,它们还是在那里摇头晃脑,发出没什么意义、略带机械感的“喵呜”声。
绵绵都能听见这些猫脑袋转动时,脖子里发出的咔嚓齿轮声。
完全就是猫猫恐怖谷效应。
它立在圆桌上,微微炸毛。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回过神:“它有系统,是前几天直播的那只布偶猫?”
“是真猫啊。”
“修猫咪,诶嘿嘿嘿嘿……”
【绵绵,】系统忽然出声,【我已为你规划了一条逃跑路线,请做好准备。】
绵绵:?
下一秒。
“猫!绵绵!我是你的狗啊!”
“滚开!我打赏榜排前十,主播让我吸吸不过分吧?”
绵绵:。
……
主城太可怕,绵绵上蹿下跳,终于逃到了飞行艇上。
【下回登入副本和退出主城,还是选择在自己的居住点吧,那里安全。】银白色的小魔方一闪,变了两只赛博小手,又拿了根赛博pocky,深深叹气,【其实在副本里,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
“喵?”
【bug的问题太大,主系统亲自干涉了。】系统一个魔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嘴,咔嚓咔嚓地啃掉了那根赛博pocky,又用虚拟的小手轻轻摸了猫头,【有段时间我并没有在线陪着你,对于系统来说是失职,我很抱歉。】
“喵……”绵绵想问主系统的事。
【主系统想做什么,我也不知道。我是初级的分支系统,很多信息并不能查看。】小魔方犹豫了会儿,【但他从来没有伤害过玩家。我们系统和玩家之间是合作互利的关系。】
【对了,主系统说你得去高塔一次。他说……你身上带了一个病毒,放任下去会严重,需要他亲自消毒。】
听到这话,布偶猫的影子悄然晃动了一下。
绵绵应了声。
飞行艇的速度很快,没多久就回到了中央的白色高塔。绵绵已经没有第一次来时那么好奇了,熟门熟路地走进了大门。
依然是大大小小的蓝白色方块。
门在背后合上。
“喵?”
“你来了。”主系统坐在中央,抬眸,冷淡的蓝色眼瞳里划过一串数据流。
仅仅被看了一眼,绵绵就觉得有些浑身不适,好像被看穿了,整个猫的第六感疯狂报警。和上次温和慵懒的模样完全不同,主系统审视着它,高高在上、随时可以降下审判的神明。
周边堆积的方块们轻轻颤动着。
“喵!”
绵绵头皮一紧,发现自己忽然失去了重力,同无数的小方块们一起,开始在这个白色的空间漂浮。
猫的天赋技能是点满平衡能力的,但那是有重力的情况。绵绵,四肢各划各的,一条大尾巴如同螺旋桨一样转圈,却怎么也游不出去。
“别害怕,这是一些必要的杀毒手段。”
绵绵不受控制地飘到主系统面前。
它发现它也开始掉方块了。
细小的白色光点从尾巴尖落下来,凝结成实体的方块,啪嗒啪嗒地往下落。与此同时,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被剥离出来。
绵绵忽然不觉得害怕了。
没有任何的恐惧,也没有惊讶,整颗心平静到极点。
这并不是什么好的体验,一瞬间小猫咪觉得自己的世界变成了黑白色,没有忧伤更没有快乐,什么事情都无法刺激它,连猫薄荷和小鱼干都无法让它快乐起来,一切的一切都变得索然无味。
感觉随时可以遁入空门,找一个电子木鱼,就这样哒哒哒哒敲半辈子。
喵门。
就在它放下了挣扎的瞬间,小猫咪落到地上的影子,忽然开始挣动。尾巴边上的影子分出了第二根,在纯白空间里无所遁形,很快便随着方块们的分离而分离。
黑色的影子没有变成方块,而是凝结成了一个球体,懒懒地滚落在一边。
“……”
绵绵看着那个球,没有任何惊讶的情绪,甚至懒得喵一声。
直到主系统挥了挥手,把小方块们重新装回了布偶猫的身上,它才迟了半拍似得抖了抖毛,睁大眼睛:“喵?”
刚刚发生了什么?
主系统微微抬头,扬起下巴:“你被寄生了。”
“话别说得那么难听。”黑球在地上滚动,缓缓延长,变作了人形。
绵绵瞅了一眼,觉得他和迷宫副本里的boss非常像,但又不像,非要说的话,这家伙看着更年轻、更不安分一点。
“玄影,我们约定过的,你不能对玩家的灵魂下手。”主系统微微蹙眉。
“说不定我出来,只是为了看看你。”被称为玄影的少年盘着腿,支着下巴,“我们已经几百年没有见面了。而且我不是他,我只是——被切割出来的某一部分,也没有对它的灵魂下手,如果我真想要同化和剥夺,你觉得这只小猫能反抗?”
“喵……”绵绵失去了它的脑子。
“这依然破坏了我们的约定。”
“几百年。”玄影依然微笑着,但那笑容忽然变得有些虚假,“想法是会改变的。我不是你,喜欢用各种规则束缚自己。我只是想看看如今的世界变成了什么模样。”
主系统沉默了片刻:“我以为我们是可以信任的朋友。”
玄影也静下去了。
“是啊。”他自嘲般笑了笑,“否则谁会陪你玩那些无聊的游戏?几十年,你知道那些人类在我睡觉的时候做什么吗?”
“也不知道是谁,几百年前说自己这辈子都不想出门了,问我有没有隐居的地方。”主系统没好气地说。
绵绵欲言又止。
它觉得事情的走向非常奇怪。
感觉下一秒,这一黑一白,就要互相掐在一起扯头花。
它看出来了,这两人很熟,至少比它以为的熟悉多了。
“喵……”
“你看,这只小猫并没有抗拒我。”玄影指了指绵绵,“我只是跟着它旅游一阵,这段分出来的力量并不稳定,没多久就会自己散去。”
主系统看了他很久,似乎在衡量。
“可以。”他最终妥协道,“我从来没说过,你不能出来。但你不能寄生在它身上。”
玄影定定地看着他:“我分出的力量不足以长时间保持实体。”
这对主系统来说当然不是问题。
他随意动了动手指,立刻有一些光点飞进他体内,补充他的能量。
主系统叹了口气:“我不会为你提供太多的能量,但绝对足够你维持形态,反正你只是想出来旅游,不是吗?”他在旅游上加了重音。
他看起来很疲惫,又像是放下了什么,抚了抚心口。
“吓死我了。想出来旅游,早说不就好了。一声不吭地跑出来,我还以为你又开始发疯了。”
玄影则是低头,他能感受到那些能量里面还蕴含着些许规则,防止他做出任何不可控的行为。但他也没拒绝那些束缚。
其实他能明白主系统的一些担忧。
他确实拥有夺走玩家的能力,剥夺系统、自己替代,或者从根本上夺走玩家的灵魂进行同化,这种事情对他来说轻而易举。唯一的问题是,他对人类没有任何的兴趣——多少年了,他都不能理解,为什么主系统要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主系统,分出无数小系统来创建这样一场游戏。
不过,这些事情他并不干涉,就像主系统不会干涉他想要隐居或是出世。
时间太久,认识的家伙死得太多,原本不熟悉的人也渐渐变成了“朋友”。
容忍朋友的一点小爱好,对他来说在接受的范围内。
玄影无聊地捏了捏手指,感受到聊胜于无的能量充斥全身。
他想开口说点什么。
然而。
一开口,他就愣住了。
“喵??”一只不大不小的黑猫站在纯白色的地板上,直起身,金色的眼瞳里满是不敢相信,“喵!喵!”
黑猫大概骂得很难听,一旁的布偶猫扯了扯耳朵,缩到一边去了。而主系统假装自己听不懂,点了点头:“手头拮据,能量只能维持这个形态。”
黑猫:“喵啊——”
“嗷——”
他看起来不太会使用猫猫的嗓子,没多久就累了,一口破锣嗓子,叫起来声音都变得有些哑,听着居然有点可怜。
“喵……”绵绵的声音经过对比,就显得非常柔弱,非常软乎,它不理解为什么小影子可以在瞬间变成人,又瞬间变成了猫,但它能确定对方身上的气味一直没变,是它熟悉的朋友。
所以听见黑猫沙哑的叫喊声后,绵绵主动过去,打了个猫猫之间的招呼:
凑过去闻闻脸。
黑猫顿时大惊,下意识用两条后腿站立,蹬蹬蹬地往后退了好几步。
不像猫,像奇行种。
“我的朋友。”主系统已经开始打坐,老神在在,“祝你旅途愉快。”
“喵!!!”
……
离开高塔后。
黑猫暂时没跟它一起出来,它还在输出,喵语连珠,大概和主系统过不去了。
绵绵非常想和人聊一聊刚才的事情,可是当它问起系统,系统小魔方却整个懵住:【主系统不是只给你杀了个毒吗?我记得你三分钟就出来了呀。】
系统似乎完全不记得影子球的事情。
绵绵只好放弃了聊天,回到现实世界。
它一方面是有点想和铲屎官见面,另一方面是被无限世界的事情搞得很心累。
现实世界的时间流速比较慢,它觉得自己在副本内呆了很多天,可现实只是过去了两个小时。
大概也就早上七点。
天才亮不久,没到铲屎官上班的时间。
但铲屎官已经不在床上了。
绵绵从床上跳下去,循着声音走到了卫生间。果然,池一舟正站在镜子前,两只手撑着台面,有些迷茫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知道看了多久。
“喵。”
绵绵叫了一声。
“饿了?”池一舟低头。这一觉睡得还挺足的,他脸上没什么黑眼圈,可就是能从那双薄荷绿的眼睛里看出一种憔悴来,“我等会给你拿点罐头。”
布偶猫跳到洗脸池上。
池一舟的声音很飘忽。
“我好像做了个噩梦,醒过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可我又觉得那个梦很真实,好像梦见你了,梦里我们做了很多奇怪的事。”他看着镜子,也看着镜子里猫的倒影,“我为什么会做梦?”
“喵……”人哪有不做梦的。
绵绵忽然感觉铲屎官有点奇怪。
它知道铲屎官是个很普通的上班族,勤勤恳恳,爱好不多,除了吸猫就是做饭,在家也比较懒惰,不工作就躺着和它一起看电视,没什么现实朋友。
从它被池一舟捡回来,到现在,对方一直都是这种生活。
嗯……好像唯一奇怪的事情,就是没见过池一舟的家人。
绵绵忽然想起副本里的继母一家。
池一舟好像没有和任何人聊起过这个问题,当然也没有和它说过。他没有和亲人通过电话,家里也没有什么合照之类的东西存在。
绵绵想了想,觉得这件事也不是很奇怪。
——它也没有家人。
它很小的时候,就被塞进了一家宠物店的笼子里。绵绵不懂自己的身价,但大概是比较昂贵的,至少经常有人在它面前驻足,然后离开。
后来有一天,宠物店倒闭了。
好多和它一样的存在,惶惶然缩在笼子里,看着员工们一个个离去,没有人处理它们。似乎它们失去了全部的价值。
绵绵和一批小猫被丢在了外面,和一些破烂的纸箱子在一起。
绵绵记得那时候下了雨。纸箱子很快就潮湿了。
其他的小猫都比较聪明,很灵活,没多久就抓烂了箱子,从里面跑了出去。那里似乎是一个露天的垃圾场,娇生惯养的小猫们哪里见过这种地方?各自茫然着,钻去了不同的地方。
到最后,只有绵绵躺在纸箱子里,没有动。
——它不敢出去。
到后面,已经不记得过了多久了。只知道很饿,很冷,毛都湿掉了,箱子才被人忽然打开。
“这好像有个活的东西,哇,丑丑的。”“被人丢掉的吗?”“看起来很难活下去了。”
有人类的对话。
“我们自己也很难生存吧。”那人说,“捡了它,还得带它去看医生,很难搞的。我听说过这种猫,玻璃胃,养不活的啦。”
很多话它记不得了。但它记得池一舟。
因为这个声音,它后来听了无数次。
他把它抱起来,用外套裹了裹:“至少也要救一下。我们也是被抛弃的存在,不是吗?”
……
现在想想,那段记忆好像已经过去很久了。事实上绵绵跟着池一舟,没过什么苦日子,除了刚开始经常住医院、搬家,这铲屎官一直陪着它。
而且铲屎官的日子也越过越好了。
绵绵现在也不是很能理解过去被抛弃的记忆。
它打了个呵欠,蹭了蹭铲屎官的臂弯,决定催他去做饭。
然而。
池一舟忽然把手放在领口,解开纽扣,一点点脱了上衣。
绵绵:?
老实说,它还没见过铲屎官当着面脱衣服呢。
是要洗澡吗——人类的奇怪行为,没事就洗个澡。
铲屎官的肤色算白的,但体型很健康,手臂肌肉流畅,锁骨凹陷,锁骨下方有一串青色的小字,绵绵看不懂。它还是第一回见到这串小字,印象里,铲屎官很少会把自己的身体暴露出来。
很快,它看见铲屎官在自己心口敲了敲,发出“笃笃”的扎实声音,同时似乎很迷惑:“没坏掉啊……”
池一舟又打开光脑,拨了个通讯。
没几秒。
“小池,有什么事情?”
“明天我来你哪儿做个检修吧。”
听到这儿,对方严肃起来:“哪里坏了?”
“没,看不出来。我怀疑是中央处理器的问题。”
“可能是积灰,具体是什么症状?”
池一舟皱着眉:“我做了个梦。”
“……”对方沉默片刻,半响才回答,很震惊的样子,“做梦?”
“仿生人怎么可能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