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少将军啊……”
刘觞的话堪堪说到此处,程熙之突然拔腿便跑!
风一样从自己眼前掠过,竟然还用上了轻身功夫,瞬间消失不见。
“诶?”刘觞保持着抬手阻拦程熙之的动作,奇怪的道:“程三公子?跑什么啊,只是范阳节度使今日回幽州,陆少将军前去送行啊……”
程熙之完全没听到刘觞的后半句话,眨眼间消失在大明宫,直接冲出宫门,朝着长安城北门而去。
程熙之一路狂奔,心跳加速,心脏仿佛已然不是自己的,心里头只有一个念头,陆品先不能走!
“呼呼!”程熙之冲到长安城北门,门口零零星星的人群,根本不见范阳节度使的使团。
程熙之跑过去,他是节度使之子,如果没有诏令,是无法进出京城的,刚一到门口,守卫的士兵立刻将他拦住。
程熙之大喊着:“放我出去!我要找人!”
那士兵道:“程三公子,没有天子的诏令,三公子是不能出长安城的。”
“我……我要找人!我有急事!马上便回来!”
“这……三公子,您不要难为小人们。”
程熙之与守城的士兵将持不下,就在此时,突听哒哒哒的马蹄声,有人驱马走了过来,奇怪的道:“程三公子?”
那声音分明很轻,却犹如一道惊雷,震得程熙之浑身发麻,他呆滞的回过头来,呆呆的看着对方,喃喃的道:“陆……品先?”
来人正是陆品先!
陆品先骑在高头大马上,居高临下的看着程熙之,奇怪的道:“程三公子因何出城?若是没有天子的诏令,三公子身为节度使之子,是无法出城的。”
程熙之还是那样呆呆的凝视着陆品先:“你……你怎么在这里?”
陆品先道:“家父今日回幽州,陆某特得圣人恩典,今日前来送行,这才刚回来。”
程熙之:“……”
程熙之反应了一会儿,狠狠松了一口气:“你没走啊!”
陆品先奇怪:“陆某走去何处?”
他这么一说,似乎想明白了什么,挑眉道:“难道程三公子,以为陆某也跟着范阳节度使的使团回去了?”
“我……”程熙之想要反驳,但他无法反驳,因着他方才的确以为陆品先跟着节度使的使团回去了,回到幽州的苦寒之地,以后再也不会回来了。
程熙之一时语塞,陆品先缓缓的道:“朝廷最近接到了契丹的移书,契丹马上便要入朝献贡,因此家父着急回到幽州,把陆某留下来,也好协助天子。”
范阳节度使的管辖范围正是大唐的最北端,是抵御契丹的门户。唐朝时期,契丹还十分弱小,完全拧不过唐朝这根粗壮的大腿,因此只能依附于唐朝,唐朝鼎盛时期,曾经册封契丹为契丹王,后来契丹也用唐朝赐予的旗鼓作为可汗的象征,一直传承下去。
安禄山利用对契丹的打压与掠夺,作为自己的功勋,后来契丹忍无可忍反抗叛变,安禄山叛变之后,契丹与大唐的干系分分合合,后来还归顺了回鹘,但这些年来双方休养生息,一直没有太大的战役,如今的可汗励志与大唐修好,曾经几度朝贡,这次入朝,也是前来献上贡品的。
陆品先的父亲需要回到幽州,迎接契丹的使团,而陆品先留在长安,接应父亲。他常年生活在幽州,十分了解契丹人的习性和习惯,留在长安也能帮助长安的驿馆接待使团,以免出现什么差异。
陆品先挑了挑眉:“程三公子好似很是着急?”
“谁着急?”程熙之反驳:“我一点子也不着急。”
“是么。”陆品先道:“那若是陆某随家父离开了呢?”
程熙之心头一紧,不知怎么的,心窍里陡然十分难受,仿佛患了心疾一般。
陆品先又道:“程三公子,为何不想让陆某离开?”
程熙之梗着脖子:“谁不想让你离开了?可别自作多情!我巴不得你走得远远的!”
陆品先道:“程三公子你说的可是真心话?”
程熙之打了一个磕巴,道:“真、真心啊,当然是真心的!”
陆品先沉默了一阵,二人往驿馆的方向慢悠悠的走去,一路上几乎无话,这让程熙之心里稍微有些忐忑,难道自己说的太过分了?
很快便到了驿馆,陆品先停下脚步,突然道:“程三公子,昨日晚上陆某说的话,程三公子可听到了?”
“你说、说的话?”程熙之当然听到了,他当时虽然醉酒,但没有不省人事,后来被陆品先的话震慑的清醒过来,一整夜都没合眼。
程熙之装傻充愣,哪知道陆品先很直接的道:“陆品先说,爱慕于程三公子的话。”
“啊!”程熙之惨叫一声,双手乱摇:“我听不见听不见!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陆品先看着他的反应,眼神稍微黯淡了一些,道:“程三公子,你的回答呢?”
“什么回答!”程熙之捂着耳朵摇头:“我都没听见!”
陆品先的眼神更加暗淡,道:“程三公子好好想一想,陆某不是开玩笑的,三公子答复陆某之前,我们都先不要见面了。”
说完,直接进入了驿馆。
程熙之呆在原地,随即才反应过来:“什么叫不要见面?谁爱见你是的,我巴不得你躲得远远儿的!”
上次程熙之请刘觞帮忙,物色一个适合自己的位置,这不是很快的,刘觞真的给程熙之找到了一个位置,这个位置还挺适合程熙之的。
刘觞去驿馆找程熙之,程熙之仿佛一滩烂泥一般瘫在地上,四仰八叉的望着屋顶。
“嗬!”刘觞笑道:“本使还以为驿馆里多了一具尸体呢,你躺在地上做什么?”
程熙之道:“不用管我,让我自生自灭的好。”
刘觞摇摇头,踢了踢他:“快起来,本使来给你介绍工作了。”
“真的么?”程熙之立刻撑坐起来:“宣徽使,是什么样的工作?”
“户部。”刘觞道:“官职倒是不高,只是一个小小的郎中,你可愿意?”
“郎中?”郎中的官职的确不高,比程熙之往日里节度使公子的名头可差多了。
可是等新任节度使回到沧景去,自己要被留在长安,就再也不是什么节度使公子了,还要靠自己谋生活。
程熙之追问:“在户部做什么工作?”
刘觞道:“核对户籍,还挺适合你的。”
程熙之过目不忘,且对数字数组敏感,管理户籍一直都是户部最头疼的事情,因为这个年代没有网络化信息,想要户籍,便要挨家挨户的去查,还要管理庞大的数字,很多人都管不来。
但是程熙之不同,他正好擅长这个。
刘觞笑道:“本使觉得程三公子你很适合这个,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郎中,但是你看看人家窦尚书,可不就是从郎中做起的吗?”
窦悦乃是新科状元,进入朝廷之时只是一个小小的郎中,但是升官很快,简直平步青云,如今已经是工部尚书,在朝廷中立有一席之地。
刘觞显然在给他戴高帽子,毕竟不是谁都叫窦悦,也不是谁都有天下第一首富做爹的,天下第一的首富只有一个……
程熙之想了想,进入户部也不错,以后在中户门下做活儿,也算是天子脚下,总比发配到各地的流官要强的多。
程熙之点点头:“好,多谢宣徽使!”
刘觞又道:“沧景节度使过一阵便要回去了,你想好如何在长安落脚了么?”
一提起这个,程熙之更是唉声叹气:“长安的屋舍太难找了,而且都太贵了!我身上没有这多积蓄啊……”
刘觞发笑:“你可是节度使的公子啊,一方之长的儿子,你没有积蓄吗?”
“不瞒你说……”程熙之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每个月的俸料,我都是有多少花多少的,所以进京的时候,兜里本就没多少银钱,昨儿个全都喝酒用了。”
刘觞:“……”好穷,好可怜!
刘觞拍拍他的肩膀:“无妨,本使早就想到了,本使知道城中有个不错的房子,价格也合理公道,带你去看看?”
程熙之来了精神,道:“好!走!”
二人出了屋舍,真是巧啊,正好碰到了陆品先。因着契丹使团朝贡的事情,陆品先之后这几天都需要往宫里跑,这不是么,正好遇见了。
“陆少将军!”刘觞热情的打招呼。
陆品先点点头:“宣徽使。”
说罢,连看程熙之一眼都没看。程熙之打招呼的手,就这样僵持在半空中,是放下也不好,不放下也不好。
刘觞敏锐的发现了二人之间的尴尬气氛,而且还相当的冷场,不由挑了挑眉。
刘觞为了缓解尴尬,道:“陆少将军,进宫去啊?”
陆品先道:“正是,陛下传召。”
刘觞点点头道:“哦,我们出门一趟,这不是新任沧景节度使要回去了嘛,以后程三公子也不能总是住在驿馆,本使带三公子去看看屋舍。”
陆品先又道:“嗯。”
程熙之一听,炸毛了,嗯?嗯什么嗯?!嗯一声就完了?这是什么态度!
众人走到驿馆门口,陆品先也不和他们再寒暄,拱手道:“陛下传召,陆某不敢耽误,便先告辞了。”
说完登车走了。
程熙之等他走了之后,这才彻底炸毛:“你看看他什么态度!好像就他清高一般!”
刘觞挑眉上下打量程熙之:“不对啊,今儿个程三公子你的态度才不对劲儿。”
“我、我……”程熙之眼珠子乱转:“我的态度怎么……怎么了?”
刘觞笑眯眯的道:“若是放在平日里,程三公子你早就爆炸了,肯定要回怼陆少将军几句,怎么今儿个一句话也不说,非要等陆少将军离开,你才敢发声开口啊?”
“我那是……”程熙之咳嗽:“不想与他一般计较!我程熙之总也要成长一些不是么,往日里的作为实在是太过幼稚。”
“哦——”刘觞拉着长声:“所以是成长,不是冷战。”
“冷战!?”程熙之矢口否认:“什么冷战?没有冷战!”
刘觞道:“行行行,咱们赶紧走吧,一会儿天黑了。”
刘觞带着程熙之去看房子,房子就在光宅坊附近,这地方寸土寸金,距离大明宫很近,那是中书门下白领上班族最喜欢的地段,每逢初一十五,不用起得太早,上下班也方便,出门不需要走几步。
刘觞道:“这屋舍好不好?坐北朝南,交通便利,最方便朝参,不需要披星戴月的早起。”
程熙之兴奋的道:“好好好!特别好!只是……不知道银钱多少。”
刘觞早就打听好了,若是整体买下来,的确有些小贵。
“但是……”刘觞笑道:“你可以先租住啊,等俸料发了攒下来,攒够了再买也不迟。”
程熙之精打细算了一下,自己手头的银钱的确没有多少了,但若是先租的话,其实也够用,就是往后里吃食拮据了一些,也没什么。
程熙之拍板道:“好!就这个了!”
刘觞在外面跑了一天,陪着程熙之看房子,很晚才回了大明宫。
他回去的时候,又碰到了陆品先,陆品先刚从大明宫内出来。
“陆少将军,”刘觞道:“公干得这么晚吗?辛苦了。”
陆品先道:“契丹使团马上便要入长安,接待使团,自然要忙碌一些,辛苦也是应该的,全没有宣徽使辛苦。”
刘觞心里一笑,是啊是啊,我也很辛苦,天天忙着敛财,还要跑出去吃喝玩乐,我的确也很辛苦呢!
刘觞笑眯眯的道:“陆少将军与程三公子,是不是有些误会?”
“误会?”陆品先道:“程三公子说的么?”
“不是不是,”刘觞道:“是本使随便猜测的,因着你二人好像都不怎么说话,往日里见面,至少要回怼几句的。”
陆品先苦笑一声:“怕是程三公子现在已经不愿与陆某说话了。”
这么严重?吵架了?刘觞心中的八卦之火在燃烧,但陆品先这般失落,刘觞也不好明着八卦。
“哦对了,”刘觞笑道:“今儿个本使带程三公子前去看了屋舍,就在光宅坊,改明儿租下来便可以乔迁,到时候陆少将军可要来参加乔迁宴啊。”
“屋舍?”陆品先询问。
刘觞将程熙之准备留在长安发展,并且入职户部郎中的事情说了一遍,又笑道:“谁想到堂堂节度使之子,竟然穷的叮当响,程三公子连房子都买不起,只能先租住一阵子,等发了俸料再说。”
陆品先微微蹙眉:“租住也不是长久之计,郎中的俸料微薄,也不知要积攒到几时……再者,程三公子把银钱都租了屋舍,等离开了馆驿,他食什么?用什么?”
刘觞没想这么多,毕竟程熙之说有法子,他就没有再多想,陆品先倒是想得十足周到。
陆品先道:“宣徽使,陆某这里有些银钱,一会子拿给宣徽使,请宣徽使将屋舍买下来。”
刘觞奇怪的道:“你想借钱给程三公子,为何不直接告知他?还要通过本使,这弯弯绕绕的,难道便不怕本使贪了你的银钱?”
陆品先被逗笑了:“虽宣徽使的父亲并不是天下第一首富,但枢密使大人也必然不会亏待了宣徽使,陆某的这些小钱,宣徽使怕是看不上的。”
的确如此,虽然刘光不是窦扶风,也不是什么天下第一的首富,但要钱还是有的,要多少有多少,加之刘光宠爱儿子,十分肯为了刘觞使钱,那是一点子也不吝啬的。
刘觞道:“那陆少将军还是没说,为何不直接将银钱交给程三公子,通过本使实在太弯弯绕绕。”
陆品先苦笑一声:“饶是陆某拿出银钱,程三公子定然不肯接受,不如通过宣徽使。”
“看来,的确是有些误会。”刘觞道:“陆少将军如此为程三公子着想,还担心他吃不饱穿不暖,既然如此,不如将误会解释清楚了,岂不是更好?”
陆品先幽幽的道:“有些事情,是说不清楚的,一旦摊开了,反而会失去更多。”
陆品先第二天便将银钱交给了刘觞,请刘觞把房子买下来,然后交给程熙之,再三叮嘱刘觞,一定不要告诉程熙之,这是自己的银钱。
程熙之还以为是刘觞帮他垫上了银钱,好生感动,对刘觞是感激涕零的。房子买了下来,剩下便是乔迁了,程熙之入职户部,加之换了新屋舍,这么大的喜事,自然要办一个乔迁宴席,将身边的朋友全都请上。
刘觞今日便要去参加乔迁宴席,李谌从后背抱住他,将下巴放在他的肩膀上,撒娇的道:“阿觞哥哥,谌儿也要去。”
刘觞道:“可是……程三公子没有邀请天子啊。”
“为何不邀请朕!”李谌抗议。
刘觞笑道:“当然是因为程三公子不敢邀请陛下。”
程熙之如今只是一个小小的户部郎中,怎么敢邀请当今天子参加乔迁宴席,除非是失心疯了!
李谌这样的身份,也不方便出现在一个小小的户部郎中的家中,所以今日只有刘觞可以去参加宴席,李谌需要留在大明宫中。
李谌道:“阿觞哥哥,你忍心留谌儿独守空房么?”
刘觞转过身来,捧着他的面颊道:“谌儿乖,我很快回来。”
“当真?”李谌道。
“自然是真的!”刘觞点头如捣蒜,简直就像是一个随时承诺的大猪蹄子!
李谌叮嘱:“那阿觞哥哥不许饮酒,快些回来。”
刘觞再三保证,安抚了小奶狗天子,这才离开了大明宫,登上金辂车来到光宅坊。
程熙之站在宅地门口等着大家,一看到刘觞标志性的金辂车,立刻上去:“宣徽使!你可算是来了!”
他说着,打起车帘子,伸手去扶金辂车里面的人。
一只宽大的手掌伸出来,搭在程熙之的手心中,程熙之一愣,宣徽使的手何时变得这般大了?而且还有老茧,好像习武之人的手?
“怎么是你?!”
程熙之纳闷的抬头去看,赫然发现从金辂车上下来的人,并非宣徽使刘觞,而是范阳节度使之子陆品先!
程熙之仿佛被烫了一样,立刻缩回手来,陆品先施施然下了车,随即刘觞才从车里下来。
程熙之道:“宣徽使,他怎么来了?”
刘觞笑得没什么诚意:“是这样的,本使在宫中碰到了陆少将军,一想到二位有些渊源,便将陆少将军一同请来了,程三公子,你不会介意吧?”
“呵呵、呵呵……”程熙之道:“不、介意!”
他特意咬中了介意二字。
刘觞心里想着,这房子的银钱可是陆品先出的,乔迁宴席,怎么能不叫上陆品先呢?
程熙之领着二人进入宅邸,来到花园摆设的宴席上,很快其他人陆陆续续的到了。
除了程熙之请来的大兄程轻裘之外,还有一个不速之客也到了,那就是程熙之很不待见的义弟,现任沧景节度使程怀瑾了……
一个陆品先,一个程怀瑾,都是不速之客,程熙之登时摆起臭脸,对程怀瑾抱臂冷声道:“节度使大驾光临,我这陋舍蓬荜生辉,怕是招待不起罢!”
“三弟。”程轻裘打圆场道:“今日没有什么节度使,纯粹是咱们兄弟庆祝你乔迁。”
程熙之哼了一声,为了给大兄面子,也就没有和程怀瑾计较什么。
众人入了宴席,程熙之吩咐加了一双碗筷给陆品先,但是没有给程怀瑾加碗筷。
程轻裘将自己的碗筷递给程怀瑾,道:“阿瑾,用我的罢。”
程熙之一看不干了,嚷嚷着:“谁那么不长眼睛,竟然不给节度使大人拿碗筷,想要杀头嘛!”
刘觞:“……”
宴席开始,程熙之这个主人家挨个敬酒,敬酒到程怀瑾面前,程熙之闷头不说话,直接干了一杯就走。
程怀瑾端着酒杯,面容有些尴尬,眯了眯眼睛,不过没有说话。
刘觞:“……”这场面,实在太冷了!
好端端的乔迁宴,吃的是稀里哗啦,刘觞感觉吃进去的饭菜,就像是喝了西北风一样,肚子里穿堂风的冷,差点噎嗝。
程怀瑾天生心思细腻,如何能感觉不到程熙之的另类对待,当即站起身来道:“怀瑾今日身子不舒服,便先回去了。”
“阿瑾。”程轻裘拉住他,道:“再坐一会儿罢。”
看得出来,他极力想要缓和程怀瑾与程熙之之间的干系。
程怀瑾被他拉住,只好重新走下来,然后……然后便更加冷场了。
程怀瑾第二次坐不住,道:“怀瑾饮酒有些急了,去那面散一散,你们继续。”
他站起身来,离开了宴席,往花园后面走。
程轻裘一看,也站了起来道:“我去看看。”
二人一前一后离开,程熙之气得狠狠一摔筷箸:“大兄也真是的,节度使的位置都被他抢了去,这个狐狸精!”
刘觞揉了揉额角,道:“嗨,人家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算了罢。”
程熙之端起酒杯道:“喝酒!咱们喝酒!”
刘觞本是答应了李谌,不饮酒的,但是看着香喷喷的酒水,不由有些眼馋,心想着我只喝一小口,绝对不喝第二口,谌儿是发现不了的。
于是刘觞端起酒杯喝了一小口,哇——真好喝啊!香香甜甜的,回味悠长,好喝!
刘觞又想,我只喝两小口,绝对不喝第三口,这样也不会留下味道,谌儿还是发现不了的。
于是刘觞喝了两小口,还是超好喝啊,而且越喝越是绵长,越喝越是上头,还想喝!
刘觞摸着下巴想,反正都喝了,我不喝醉不就行了?回去之前漱漱口,绝对不会被谌儿发现的!
“宣徽使,幸酒!”
“这酒香醇的厉害,好喝好喝!”
“再来一杯!”
“干了此杯!”
“嗝……”刘觞感觉自己的脑袋轻飘飘的,整个人都轻飘飘的,摇着手口齿不清的道:“不能……不能再喝了,会被……谌儿发现的。”
“谌儿?”程熙之也喝醉了,举着酒壶迷茫的道:“谌儿是谁啊?哈哈,和天子的名字好像哦!”
“是吧!”刘觞道:“的确、的确好像哦……”
陆品先:“……”
程熙之是喝闷酒,刘觞是喝馋酒,二人没一会子都醉倒了,宴席上只有陆品先一个清醒的人。
程熙之咂咂嘴,苦恼的道:“喝的太……太多了,我想……解手。”
刘觞也道:“是啊,撑死我了……我也要去。”
程熙之笑道:“那咱们一起……一起去!”
于是刘觞与程熙之手拉手,二人一起去方便,陆品先则是无奈的摇摇头,幸而宅邸不大。
二人离开宴席,刘觞脚步虚浮:“程、程小三,洗手间在哪里啊?”
“洗手间?那是……那是何物?”程熙之摇头。
刘觞道:“就是、就是解手的地方!”
“哦哦!”程熙之恍然大悟:“这边,往这边走!我带你去!”
二人走啊走,在花园里转了三圈,还是没有找到解手的地方,程熙之奇怪:“分明就是这个方向啊,奇怪!奇怪……”
刘觞焦急的道:“不行不行,我憋不住了!”
程熙之一拍脑袋:“哈哈,没关系,宣徽使你、你看……这花园里的花,生得不是十分繁茂,咱们给这些小花朵施施肥!”
“施……施肥?”刘觞迷茫。
程熙之说干就干,已经开始解衣带,唰唰几下解开,示范道:“就这样,施肥!”
刘觞眨了眨眼睛,拍拍程熙之的肩膀道:“程小三,那边好像有人?”
程熙之转头去看,分辨了好久,道:“嗯?是大兄和……狐狸精!”
的确是程轻裘与程怀瑾二人。
程怀瑾升任沧景节度使,明日便要离开长安,回到沧景去了,临行之前,程熙之正好乔迁,所以程怀瑾便来了乔迁宴。
他还以为自己马上要离开了,会有什么不一样,但程怀瑾想多了,毕竟他把所有的兄弟都留在了长安,这样的做法未免太决然了一些。
但自古节度使之乱,十有八*九都是因为兄弟阋墙,争夺兵权,程怀瑾不得不防。
程怀瑾一个人站在花园里,垂着春末的夜风,轻轻的叹息了一声。
“阿瑾。”
程轻裘走了过来,道:“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回席上罢?”
程怀瑾轻笑一声:“大兄看不出来么?三兄一点子也不待见怀瑾。”
程轻裘沉默了一阵,轻声道:“其实……有的时候为兄很是窃喜,窃喜其他的弟弟都不待见阿瑾你。”
程怀瑾奇怪的回头去看他,道:“大兄饮醉了?”
“没有。”程轻裘的嗓音平静极了,道:“旁人都说大兄是君子,但只有为兄自己知道,什么君子,都是诓骗人的。弟弟们不待见阿瑾你,为兄心里欢心还来不及,因着他们对你不好,才会凸显为兄对你的好……”
程怀瑾惊讶的看着程轻裘。
程轻裘继续道:“为兄一直……一直这样窃喜着,甚至专门找你伤心的时候,特意去安慰你,就是想让你多看为兄几眼,想让你……离不开为兄。”
程轻裘深深的看向他,道:“阿瑾,为兄可以跟着你回沧景么?大兄愿意辅佐你,为的不是沧景的兵权,兵权不足以让为兄图谋,为兄的心底里反而有其他想要图谋的,而是……而是阿瑾你。”
程怀瑾的喉结轻轻滚动,或许是饮酒的缘故,一时间酒意上头,程怀瑾的心窍里乱哄哄的,他说不出话来。
在这个世上,竟然有不喜欢兵权的人?
程怀瑾回视着程轻裘的眼眸,那里面并不是虚以委蛇的虚伪,满满都是自己的倒影。往日里,程怀瑾身为程家的义子,心窍中多多少少隐藏着自卑,而如今,他是沧景节度使,是一方之长!
程怀瑾微微张开口,但他没有说话,而是搂住程轻裘的脖颈,主动吻了上去。
“阿瑾?”程轻裘十足欢心,回拥着程怀瑾,二人急促的交换着吐息。
程熙之和刘觞刚要打算对花花草草施肥,正巧看到了相拥亲吻的程轻裘与程怀瑾。
程熙之仿佛点燃的炮仗一般,大喊着:“住口!我不同意!你个狐狸精,放开我大兄!”
他蹦出去,想要阻拦二人,刘觞追在后面,口齿不清的喊着:“程小三,裤子!提裤子啊!”
“哎呦!”程熙之因为过于急躁,跑出去的时候被下裳绊了一跤,直接来了一个大马趴,五体投地的趴在地上。
“程三公子!”
有人冲出来,赶紧扶起程熙之,给他整理好衣裳。
程熙之迷糊的抬头去看:“嗯?陆……陆品先?”
陆品先不放心那两个醉鬼去解手,等了一会儿便追上去,哪知道那两个醉鬼打算给花园里的花花草草施肥。
陆品先蹙眉道:“程三公子,没摔伤罢?”
程熙之委屈极了,摔得头晕眼花,指着程怀瑾道:“我不同意我不同意,我是不会同意的!”
陆品先无奈,扶起程熙之道:“程三公子醉了,陆某扶你去歇息罢。”
他几乎是半架半抗,把像鲤鱼一样打挺的程熙之抗走。
陆品先将他带入屋舍,放在榻上,道:“程三公子不要闹了,好生歇息罢。”
“我怎么闹了!”程熙之不服的道:“那个狐狸精,包藏祸心!他就是故意勾引我大兄!我大兄为人如此正直,怎么受得住这种刻意的勾引!”
陆品先道:“那都是节度使与程少将军的事情,与三公子无关罢。”
“我是大兄的弟亲!大兄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自然有干系!”
陆品先幽幽的道:“三公子与其这般热心旁人的事情,不如考量考量自己的事情。”
“我的事情……”程熙之醉得面颊通红,一脸迷茫的看着陆品先。
陆品先郑重的道:“陆某与三公子的话,并非说着玩笑,陆某……是真心实意爱慕三公子的。”
“我不……”听。
程熙之本想捂住耳朵,哪知陆品先动作更快,抓住程熙之的双手,嘭的按在榻上,将他桎梏在榻上,眯着眼目,危险的凝视着程熙之。
“程熙之,”陆品先很少这般直呼他的大名,嗓音低沉的道:“今日我陆品先正式知会你一声,我是真心爱慕于你,但你若心中没有陆某,我便回范阳去,回幽州去,此生再也不会踏足长安,你仔细想想罢。”
“你……你……”程熙之气怒的仿佛一只河豚,鼓着腮帮子道:“你敢威胁于我!”
陆品先轻笑一声:“若这算是威胁,起码说明陆某在三公子心中,还占有一席之地,陆某很是欢心。”
————
“我……我没醉!不用扶,走得很……很稳。”
刘觞踉踉跄跄的回了大明宫,因着李谌还在紫宸殿等着他,下了金辂车,歪歪斜斜的往紫宸殿走。
鱼之舟想去扶他,刘觞摆摆手:“小鱼公公,我告诉你哦,我没……没喝酒!”
鱼之舟:“……”信了宣徽使的邪!
“宣徽使,当心!”
刘觞脚步不稳,啪一下直接摔在了垂带踏跺上,爬了好几下也没爬起来。
李谌听到动静,赶紧放下手中的文书跑出来,便看到趴在踏跺上“乘凉”的刘觞。
刘觞的脸颊贴着踏跺,蹭的脏兮兮:“好凉快啊,凉快……”
“醉鬼。”李谌无奈,蹲下来拨了拨刘觞:“不是答应了朕,不饮酒么?”
“我……我没啊……”刘觞抬起头来,对李谌比划了几下:“我就……就喝了一抠抠,这么一抠抠,稍微抿了一下子,没醉的!”
李谌无奈好气的道:“这还没醉,站起来。”
“嗯……”刘觞用尽全力,歪歪斜斜的站起来,正好站在踏跺的台阶缝上,身子一歪又要摔倒
“当心!”李谌一把搂住刘觞的腰身。
“哈哈!”刘觞开心的拍手:“被我吓到了吧?我装的!”
李谌:“……”
李谌无奈,道:“能走么?”
“当然能!”刘觞信誓旦旦,但是醉酒腿软,走得很慢,东倒西歪。
李谌干脆将他背起来,道:“朕背你进去。”
刘觞趴在他的背上,把摔得脏兮兮的脸颊和下巴往李谌身上蹭,李谌有洁癖,十分爱整洁,嫌弃的道:“做什么?你再蹭,朕把你丢下了?”
刘觞笑嘻嘻的摇头:“就蹭,就蹭,谌儿才不忍心将我丢了。”
李谌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将刘觞背回紫宸殿中,将他放在席上,扒掉脏兮兮的外袍,也不知道醉酒之后是不是去地上滚了,竟能脏成这幅德行。
扒掉外袍之后,这才把人抱上龙榻,让他躺着,又亲自弄了一些温水来,给他擦拭面颊和脖颈,仔细的擦拭一遍,又仔细的盖上锦被。
李谌忙完这番,转头对鱼之舟道:“去让膳房熬制一些醒酒汤,若是一会子阿觞醒了,就端过来,若是没醒,明日朝食端过来。”
“是,陛下。”
鱼之舟离开之后,紫宸殿中只剩下李谌和刘觞二人。
刘觞睡在龙榻上,睡得异常香甜,完全醉倒了,方才李谌给他擦身都没有被吵醒,嘴里梦呓着:“不要喝……不要喝了……谌儿不让、不让喝酒,不能再喝了,会被、被发现……”
李谌没好气的一笑,轻轻勾了勾他的鼻梁,道:“怕被朕发现?那还饮得如此醉醺醺回来。”
“唔——”刘觞挥了挥手,赶蚊子似的,梦呓的翻了个身,险些从龙榻上翻下来。
李谌伸手拦住,免得他掉下来,又将他正过去,重新盖好被子,李谌小心翼翼的在刘觞的额心轻轻落下一吻,两只手臂垫着下巴,趴在龙榻的牙子上,凝视着刘觞的面颊,轻声叹了口气。
“阿觞哥哥……”李谌喃喃的道:“这些日子你总是忙着程家的事情,好几天都不在宫中,今日又跑出去参加程熙之的乔迁燕饮,这般晚才回来,你如此冷落了谌儿,谌儿心里很难受……你知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