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太皇太后!”
扈行御营一片乌烟瘴气,四周都是高喊的声音,还有马匪横冲直撞的吼声,就在这样慌乱的场面中,却有一个营帐异常平静。
“卑臣先恭喜太皇太后了!”郭氏之人跪在地上,谄媚的道:“太皇太后妙计,那天子小儿决计想不到,太皇太后调用的,根本不是郭家军!”
“哼,”太皇太后冷笑一声:“老身辅佐朝政的时候,他还在娘胎里呢,一个奶娃娃,翅膀硬了,便开始嫌弃起老身了?若不是老身辅佐他李家天下,李家的天下,早就乱了!现在想要一脚将老身踢开?”
太皇太后说着,叹了口气,语气十分无奈的道:“老身也不想怎么样,还不是为了他李家的天下着想?再让他这个奶娃娃这么闹腾下去,哪还了得?李家的天下都被他这个毛头小子败光了!老身也是……迫不得已啊!”
“是是,”郭氏之人道:“太皇太后为的什么?不还是为了大唐百姓的日子么?太皇太后也是无奈之举!”
“外面……怎么样了?”太皇太后幽幽的问。
“您老人家放心,”郭氏之人道:“天子决计想不到,太皇太后请了这附近的地头蛇,而不是动用郭家军,卑臣得到密报,三天之前,没庐赤赞便领了敕令,带了五百神策军精锐扑向郭家军,此时怕是还在营地阅兵呢,少了这些精锐,神策军不成气候……再加上,这些土匪都是地头蛇,他们说了,这附近的芦苇平日里无毒,但是稍微燃烧起来,便会冒出有毒的毒烟,令人浑身无力,呕吐反胃,神策军都是新兵蛋子,更加无法抵挡,您老人家就安安心心的等消息罢!”
太皇太后道:“天子终究还是太年轻,只知道老身的郭家军,但老身如何会笨到调用郭家军,这岂不是自投罗网?还会叫他一个奶娃娃捏住把柄,若老身真的没有一点儿本事,还怎么在这个朝廷辅佐三朝?”
“太皇太后说得极是!”
“罢了,”太皇太后道:“你也别跟这儿拍马屁了,快去看看外面情况如何,天子……可是被抓到了?”
“是,卑臣这就去!”
郭氏之人离开营帐,但是没有一会子工夫,立刻冲了回来,惊慌的大喊:“太皇太后!太皇太后!”
“如何慌慌张张,不成体统!”
“太皇太后,大事不好了!”郭氏之人面无人色,瑟瑟发抖的道:“大事不好!天子……天子……不见了!”
“废物!”太皇太后质问:“什么叫天子不见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怎么能突然不见?”
“不、不知道啊……”郭氏之人也没有个头绪:“那些土匪说,没有找到画轴上的年轻男子,整个……整个营地都没有!”
“那还愣着做什么?”太皇太后气急败坏:“快去找!让所有人都去给老身找!找不到,你们都提头来见!”
“是是!”
————
鱼之舟一咬牙,猛地冲出去,故意制造出巨大的动静,那些马匪果然听到了声响,立刻注意过来。
“是不是他?”
“应该是,看着像!”
“无错,就是他,一个年轻的小子!”
“快,抓住他!”
鱼之舟心跳的飞快,不停的向前跑去,耳边是簌簌的杂草声,还有剧烈的风声,有那么一瞬间,鱼之舟反复回忆起了小时候逃命的场景。
从没庐氏的羊圈逃出来,不停的、不停的往前跑,没有目的地,不知道前方还有什么等待着自己,只是跑,也只能跑……
“抓住他!!”
“快,抓住他!”
“射箭!”
“雇主说了,死活不论,射箭!给我射成筛子眼儿!”
嗖——
是弓箭离弦的声音,但是鱼之舟不敢回头看,他怕只要自己一回头,就会耽误逃跑的时间,若是自己被那些土匪抓住了,或者……
或者自己干脆死了,那些土匪很可能发现自己并不是他们要找的年轻男子,说不定就会搜索回去,那样天子和宣徽使便危险了。
“不能死……”鱼之舟咬着后槽牙,一路往前狂奔:“我还不能出事……”
他说到这里,脚下一绊,“嘭——”直接扑了出去,顺着山道的斜坡咕噜噜往下滚。
鱼之舟摔得七荤八素,整个人不受控制,怎么也停不下来,胳膊护住脑袋,土地上的碎石很多,因为翻滚不停的割伤着鱼之舟。
咚!
一声巨响,鱼之舟撞到了一棵大树,这才停了下来,他的五脏六腑都要移位了,浑身钝疼,几乎没有知觉,怎么也爬不起来。
“抓住他!在那!”
“快!赶上去!”
“别让到嘴的鸭子飞了!”
鱼之舟听到马匪的吼声,浑浑噩噩的站起身来,拖着一身伤痕,踉踉跄跄的继续往前跑。
嗖——
又是放箭的声音,一支冷箭顺着鱼之舟的面颊直接蹭过去。
“嗬!”鱼之舟痛呼一声,被冷箭一带,再一次倒在地上。
“小子摔倒了!快追上去!”
“给我宰了他!”
“快!”
马蹄声大作,马匪追了上来,鱼之舟回头看向那些马匪,突然觉得有些释然,跑出这么远了,陛下与宣徽使应当是安全了罢?即使这些马匪发现自己不是他们要找的人,折返回去,想必天子与宣徽使也应该离开了。
这样的话……
鱼之舟心中暗暗的想,也是小臣报答陛下的时候了……
他这么想着,慢慢闭上了眼睛。
唰——
他甚至感觉到了冷风的寒气,但土匪的这一刀并没有砍在鱼之舟身上,鱼之舟觉得腰身一紧,突然被人一把抱住,紧跟着向后一带。
鱼之舟头晕目眩,张开眼目去看。
那个人仿佛下凡的仙人,和小时候一样,突如其来的解救了自己。
是没庐赤赞!
没庐赤赞额头上都是汗水,一把将鱼之舟拦腰抱起,将人带到身后,道:“后退!”
马匪一刀不中,甩着大刀又兜起来,这回是对着没庐赤赞砍下去。
没庐赤赞眼睛一眯,他本能躲过去,突然瞥斜到鱼之舟紧张关心的目光,他心窍一动,这是个好机会……
求得鱼之舟原谅的好机会,如果自己受伤了,还是为了救他,最好还是受重伤。
没庐赤赞稍微一动,调整了一些角度,马匪一刀砍下来,直接看中了他的肩膀。
“嗬!”没庐赤赞闷哼一声,鲜血至极喷涌而出。
“没庐将军!”鱼之舟吓了一跳,温热的血液喷洒而出,飞溅在他的脸面上,先是热乎乎的星星点点,紧跟着被夜风一吹,瞬间冰凉刺骨。
鱼之舟双手颤抖,一把扶住踉跄的没庐赤赞,没庐赤赞仿佛忍受着极大的痛苦,沙哑的道:“快跑,我拦住他们。”
“小子还有帮手?”那些土匪不屑一顾。
“还有帮手不容易?来一个杀一个!还有人做伴儿,也免得他们去了地下孤单!”
“给我杀!”
没庐赤赞推了一把鱼之舟,低声道:“神策军精锐就在山下,快去与他们会合!”
鱼之舟被推的一个踉跄,向前扑去,马匪高喊:“想跑?!”
马匪引刀冲来,没庐赤赞“唰!”的一横长槊,直接将马匪拦住,鱼之舟看着浑身是血的没庐赤赞,心里乱成了一锅粥,但自己不会武艺,身子又弱,刚才的奔跑已经到了极限,如果留在这里只会碍事,还不如去与神策军精锐汇合,带着精锐上山。
鱼之舟想到这里,深深的看了一眼没庐赤赞,立刻埋头想山下冲去。
“别让他跑了!”
“给老子拦住……”
“啊呀!”
马匪刚才还趾高气昂,下一刻却突然被斩下马来,摔得四仰八叉,不敢置信的看着没庐赤赞。
没庐赤赞长槊一摆,直接将马匪挑下马来,他的目光和方才一点儿也不一样了,透露着一股嗜血野兽的疯狂,唇角挂着笑容,配合着飞溅在脸上的星星点点血迹,好像一个怪物。
“你们不会以为……”没庐赤赞幽幽的嗓音应和着黑暗的月色:“有人可以活着离开罢?”
马匪看到没庐赤赞的脸色,下意识后退,但左右一看,他只有一个人,害怕什么?
“小子,你死到临头了!”
“给我杀了他!”
“杀——!!”
马匪嘶吼着,冲着没庐赤赞冲来,没庐赤赞根本没躲,和鱼之舟在场之时判若两人,长槊突然兜起,“唰!”一声,伴随着马匪的惨叫之声,立刻有人被斩下马背。
这回不仅仅是掉下马背这么简单,那人的胳膊兜头飞起,鲜血打着转儿,喷洒在昏暗的月色下,伴随着马匪的惨叫声,凄厉回荡。
“啊啊啊啊——”
“我的胳膊——我的胳……”
马匪的惨叫没来得及发出第二声,没庐赤赞长槊一甩,脱手飞出,干脆利索的扎在对方的脖颈之上,一枪毙命!
“嗬——”马匪吓得慌了,纷纷后退,不敢近前。
没庐赤赞却像个恶鬼,一点点,一步步往前走,蹭了一把脸上的血迹,嗤的将长槊从尸体上拔下,轻轻甩了甩,声音甚至有些欢心与享受:“方才……是谁要杀我幺弟的?”
“都要……”没庐赤赞低喃:“死。”
鱼之舟快速往山下跑,他心乱如麻,脑子里什么也想不到,突听“踏踏踏踏”的声音,是马蹄声并着跫音,山下的方向火光点点。
那旗帜……
“神策军!”
鱼之舟惊喜非常,加快了脚步冲向神策军,大喊着:“快来人!来人!!”
那神策军的副手认识鱼之舟,鱼之舟可是天子身边的近臣,立刻迎上去:“鱼公公!”
鱼之舟大喊着:“快上山!没庐将军在上山!马匪!很多马匪!”
神策军副手也没有废话,招手道:“快,上山与没庐将军汇合!”
没庐赤赞与神策军精锐是一道回来的,但是因着没日没夜的赶路,精锐和马匹都非常疲惫,没庐赤赞令他们稍作休息,自己先头赶回去看看,因此神策军精锐才和没庐赤赞脱开了距离。
鱼之舟带着神策军精锐,快速往山上回扑,血腥的气息顺着凉风,一股股的扑面而来。
鱼之舟心慌极了,心跳也越来越快,马匪那么多,没庐赤赞只有一个人,如何能阻拦得住?倘或……
“快看!是死尸!”
是马匪的尸体,横七错八的横在地上,鲜血蜿蜒,湿透了泥土,泥土的青涩与鲜血的腥气混合在一起,不断交织缠绕。
“将军!将军!”
“没庐将军——”
众人大喊着,在尸首中搜寻没庐赤赞的踪迹。
“将军!快来人,将军在这里!找到将军了!”
鱼之舟心窍一紧,立刻寻声跑过去,就看到没庐赤赞浑身是血的倒在地上,他一动不动,手里还紧紧握着染血的长槊,和旁边的马匪尸身一模一样。
“没庐将军!”鱼之舟冲过去,跪在地上,不敢去动没庐赤赞,一时间慌张无比。
没庐赤赞只是有些累,其实除了刚才故意受伤的那一下,他并没有受伤,而那一下也是没庐赤赞预先调整好角度,只是看起来狰狞,流血比较多,恢复起来很快,也不会伤筋动骨留下病根儿。
他叱诧疆场这么多年,早就已经习惯受伤,也知道如何才能避免重伤与残废。
那些马匪看起来凶悍,其实功夫一般般,只是仗着人多,还有武器马匹罢了,没庐赤赞解决了马匪,因为失血过多的缘故,浑身无力,干脆躺下来休息,等着神策军的精锐找上来。
没庐赤赞没想到,自己刚闭了闭眼睛,鱼之舟和神策军精锐就找回来了,而且鱼之舟还误会了自己,或许以为自己身上染了这般多的血,快要不行了罢?
没庐赤赞很想说,这些都不是自己的血,他微微睁开眼目,看到鱼之舟发红的眼眶,解释的话突然卡在嗓子之中,若是鱼之舟误会了,说不定……说不定会原谅自己。
“没庐将军!”
“将军醒了!”
“快!快把将军抬起来,快下山!”
众人七手八脚的抬来担架,将没庐赤赞放上去,鱼之舟一直守在旁边,颤声道:“没庐将军,坚持一下,马上就可以下山了。”
鱼之舟还不忘了让一批精锐上山去寻找天子和宣徽使,众人安排好,一刻也不敢耽搁,立刻抬着没庐赤赞往山下去疗伤。
一行人快速下山,没庐赤赞因为失血过多,脸色终究有些难看,嘴唇也微微发白。
他慢慢伸出手去,想要触碰鱼之舟的手。
鱼之舟下意识缩了一下手,躲开没庐赤赞的触碰,没庐赤赞苦笑一声:“幺儿,你到底……怎么样才肯原谅为兄。”
没庐赤赞沙哑的道:“我什么也没有了,只剩下你……”
鱼之舟心头更是一抽一抽的发紧,双手发抖,终于是抵不住没庐赤赞那可怜的模样,慢慢伸手回握住了没庐赤赞的掌心。
没庐赤赞的手冰凉无比,却异常有力,死死的拉住,似乎是怕鱼之舟反悔。
鱼之舟的嗓音有些哽咽,极力遏制,尾音却还是微微发抖,颤声道:“你说要弥补我的,不能死……千万不能死……”
“御医!快!医官在何处!医官……”鱼之舟说到最后,已经有些慌乱,语无伦次。
“不好了!不好了!”上山寻找天子和宣徽使的神策军精锐突然冲下山来,大喊着:“山上没有天子与宣徽使的踪迹,卑将们只找到一个带血的兽钳!”
“什么?!”没庐赤赞眼睛一眯,突然从担架上翻身而起,道:“还愣着做什么?再去找!”
鱼之舟一脸迷茫,浓密的眼睫上还挂着泪珠,怔愣的看着“回光返照”的没庐赤赞。
没庐赤赞方才一紧张,险些忘了自己伤重的设定,此时为时已晚,他连忙弥补,捂住自己的伤口,“嘶……”浮夸的呻*吟了一声。
鱼之舟震惊得道:“你……你没事?”
“怎么会没事?”没庐赤赞道:“受伤是真的,流血也是真的,不过……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鱼之舟的脸色,从惊讶变成气愤,狠狠瞪了一眼没庐赤赞,也不理会他,调头便走,道:“跟我上山去寻陛下。”
“是!”
————
鱼之舟冲出去吸引马匪的注意力,李谌想要阻止,刘觞死死捂住他的嘴巴,不让李谌出声,眼看着鱼之舟那瘦小的身板引着马匪越跑越远,消失了踪影,李谌有一种脱力的感觉,终于没有再挣扎。
刘觞松开李谌的嘴巴,将自己的腰带扯下来,快速将李谌的小腿一缠,轻声道:“陛下,忍一忍,小臣给您止血。”
说着,手下毫不留情,“唰!!”使劲一系。
“嗬!”李谌闷哼一声,死死咬住牙关,额角上的汗水快速滚落下来。
眼下的情况,只能压迫止血,没有更好的法子,刘觞搀扶着李谌,道:“快走。”
李谌咬着后槽牙,忍痛站起身来,被刘觞搀扶着,二人往林子深处跑去。
夜色浓郁的厉害,二人踉踉跄跄一路狂奔,李谌一句话也没说,但颤抖的越来越厉害,刘觞低头一看,潦草包扎的地方已经崩开了,不止如此,鲜血染红了腰带,李谌必然是失血过多,加上夜风很凉,浑身才会颤抖起来。
刘觞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就在此时,突听噼啪的声音,远处还隐隐约约冒着火光。
刘觞警戒非常,立刻拉着李谌蹲在草丛中,生怕是那些马匪。
李谌忍着剧痛蹲在地上,微微喘息的道:“不是马匪,好像……是商队?”
刘觞看不清楚,不过李谌不同,从小习武,耳聪目明。
刘觞立刻来了法子,快速脱下自己的绣裳,又伸手去扒李谌的龙袍,把身上值钱的,标志性的东西全都拔下来,埋在草丛中,只剩下刘觞的一块玉牌,那玉牌不是很起眼,刘觞便掖在怀里。
刘觞轻声道:“陛下,咱们一会儿扮作被打劫的商贾。”
李谌点点头,没有说话,他已经没有气力说话。
刘觞扶着他,二人便踉踉跄跄的往篝火之地而去,果然是个商队,排列着好几个车马,旁边扎着帐篷,夜色虽然浓重,但是商队的人并没有睡觉,还在篝火边饮酒聊天。
他们一走过去,商队的人立刻发现了,惊讶的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伤的这么严重?”
刘觞嘴巴本就甜,如今狼狈如此,更显得可怜,诚恳的道:“诸位,可否救我们一救?我与家弟行商至此,没想到前面山头竟然有土匪,我二人好不容易逃出来,家弟却被兽钳所伤,失血过多,眼看着……眼看着就要……”
刘觞说着,还抹起眼泪来,完完全全就是个好哥哥!
再加上李谌的虚弱不是伪装的,他的确失血过多,脸色煞白,嘴唇发灰。
那商队的头领道:“快快,先坐下来,我去通传少郎君!”
原来那头领并非是商队主事儿之人,他跑入营帐,慌慌张张的去通传。
哗啦——
营帐帘子打起来,一个年轻男子走了出来。
那男子大约二十来岁的模样,一身紫色的绸缎衣袍,外面罩着蚕丝的薄衫,金线银边,华丽非凡,整个人风度翩翩,桃花眼、薄笑唇,一看就是个花花公子。
少郎主摇着折扇走出来,口中道:“是谁受伤……”
他的话还未说完,登时眼睛雪亮,紧紧盯着刘觞,折扇一合,“哒哒”在掌心中敲了两下,感叹道:“好美!美人!”
李谌眯起眼睛,戒备的看向那孟浪的少郎主,他虽现在失血过多,但还是有些力气,拦住刘觞,将他护在身后。
“对不住对不住!”商队的头领笑道:“两位别介意,我家少郎君就是这样,没有什么恶意,就是嘴头没有把门儿,千万别放在心上。”
那年轻郎君笑道:“是啊是啊,在下并无什么恶意,只是对美艳的事物与人都心生向往。”
他说着,立刻道:“随行的医师呢?快给这位小兄弟包扎一下。”
医师跑出来,给李谌查看伤口,清理、上药、包扎,李谌的伤口很快就止了血。
刘觞狠狠松了一口气,拱手道:“多谢这位郎君。”
“诶。”年轻郎君笑道:“我姓孟,孟簪缨,别总是郎君郎君的唤,太生分了,虽是萍水相逢,但相逢即是缘,这样罢,你年长一些,直接唤我簪缨便好。”
刘觞干笑一声,心说终于看到比假奶狗还油腻的人了!
“孟郎君。”刘觞道。
李谌小声道:“怪不得如此孟浪,原来是孟郎君。”
刘觞戳了戳他,让他别这么说,毕竟他们现在还有求于商队。
孟簪缨笑道:“不知这位美人……”
“咳!”李谌使劲咳嗽了一声,打断了孟簪缨的话头。
孟簪缨改口道:“不知这位郎君,您贵姓呢?”
刘觞道:“我姓刘,这是家弟,我们二人行商至此,在前面的山头被马匪打劫,这……不只是受了伤,财物也全都被抢了去,不知……能不能请孟郎君捎我们一程,等到了城里,一定重金相谢!”
孟簪缨道:“我当是什么事儿?我孟簪缨平日里没什么爱好,就是喜欢美貌的事物,如今刘郎君有难,我又怎么可能坐视不理呢?自然是没问题的,你们兄弟二人只管在我的商队住下来,咱们一路上,也可以有个照应,是不是?”
刘觞感谢道:“真是多谢孟郎君了。”
“二人可以先休息,我让人给你们准备两个营帐,明日天亮再出发。”
李谌打断道:“不必两个,我与阿觞哥哥同住便可。”
李谌故意唤得很是亲密,反正自己现在是刘觞的弟弟,唤哥哥也是常有的事儿罢?
刘觞干笑道:“哈哈、哈哈……我这个弟弟,从小就、就粘我!”
孟簪缨并没有怀疑,他的注意力根本不在李谌身上,而是笑道:“阿觞?原来刘郎君的名讳如此好听,流觞曲水,雅致的很,雅致的很呢!”
李谌:“……”失策!怎么让他知道了阿觞的名字。
刘觞扶着李谌进了营帐,让他躺下来,孟簪缨亲自送来了换洗的衣物,道:“阿觞,我这般唤你可好?”
“不好!”
刘觞还未说话,李谌已经抢先,一副护食的模样,恶狠狠盯着孟簪缨。
孟簪缨哈哈一笑,道:“阿觞……”
他说到这里,李谌的眼神更是凌厉,仿佛他如果不改口,一定会将他大卸八块似的。
孟簪缨只好改口:“阿觞郎君,这是换洗的衣物,都是我的,不过没有穿过,是全新的,二位若是不嫌弃,尽管拿去用便是了。”
“实在多谢孟郎君了。”
“不谢不谢!”孟簪缨道:“别客气,能帮助你这样的美人儿,是我三生有幸。”
刘觞尴尬的一笑,这孟簪缨看起来风度翩翩,又很有钱,偏偏是个花花公子,说出来的话很是油腻。
孟簪缨显然想要和刘觞多多攀谈几句,又道:“阿觞郎君,你们从何处来?是做什么生意的?”
刘觞这就被问住了,道:“我们……我们是从骊山来的!做……做马匹生意!”
“诶,真是巧了!”孟簪缨笑道:“我孟家也是做马匹生意的!”
刘觞:“……”这么巧!
“只是……”孟簪缨奇怪道:“咱们也算是同行,我孟家虽不及窦扶风那样家大业大,但是在马匹生意之中,也是头筹,怎么没听说过阿觞郎君?”
“哈哈、哈哈……”刘觞道:“只是做些小买卖,堪堪糊口,不值一提……”
“那阿觞郎君,”孟簪缨又道:“咱们即是同行,我可要好好儿朝你请教了,这……”
他的话说到这里,李谌突然“啊嘶……”的呻*吟起来,仿佛伤口很疼,小可怜似的蜷缩在榻上,活脱脱一个超大的虾米!
“怎么了?”刘觞心头一紧,怕是伤口又撕裂了?
李谌可怜兮兮的道:“阿觞哥哥,谌儿伤口好疼。”
刘觞:“……”看来伤口不疼,如果伤口疼,就不会这样说话了!
孟簪缨一看,人家弟弟伤口疼,也不好在这没完没了的攀谈了,便道:“阿觞郎君,令弟受伤颇重,还是好好儿歇养,那我先出去了,咱们明日再闲聊。”
刘觞客客气气的把孟簪缨送走,李谌道:“一看便是个孟浪之人,阿觞你离他远点儿。”
刘觞也想离他远点,毕竟越说越露馅,为今之计,赶紧和大部队汇合才是正经。
刘觞道:“陛下,扈行找不到咱们,一定会往骊山的方向搜索,咱们上了正路,进了城,我可以拿着玉牌去找当地的府衙,也能让咱们与大部队汇合。”
李谌点点头:“有阿觞,朕就放心了,只是……”
刘觞知道,他在想鱼之舟的事情,但刘觞也没有什么把握,因此并没有随便安慰李谌。
李谌失血过多,昏昏沉沉的睡过去,刘觞怕有什么问题,一直不敢睡死,他就靠在榻边上,握着李谌的手,若是有事儿也好醒过来。
天色很快蒙蒙亮起来,商队的营地突然生出一阵骚乱。
李谌警戒的睁开眼睛,他一动,刘觞也醒了,迷迷糊糊的“嗯?”了一声。
“不好了!不好了!”
商队的人慌张冲进来,大喊着:“郎君!二位郎君!快收拾一下,上路!快上路!是马匪来了!”
马匪!又是马匪!
商队本想立刻上路,哪知道马匪来得如此之快,踏着黄土围攻而来,将他们围在中间。
“哈哈哈!今天又有肥羊了!”
“是啊,自从二当家做了咱们大哥,这日子就好过起来了!”
“就是,以前的崔大当家不让咱们打劫,啐!马匪不打劫,难道念佛啊!”
“啊哈哈哈——”
马匪们将商队围住,商队虽然有一些护院,但是远远不及马匪厉害。
刘觞紧紧抓住李谌的手,示意他不要出头。那些马匪虽然看到了他们,但是并没有认出来,还以为他们也是商队的一员。
孟簪缨道:“各位英雄好汉,我们的银钱都在这里,你们全都拿去,只是请各位不要伤人,把我们都放了罢!”
“放了?”马匪大笑:“看你这小子,细皮嫩肉的,家里很有钱罢?”
孟簪缨干笑道:“只是做些小买卖,各位英雄只是图银钱,这些都是,是我们所有的银钱,都给你们。”
马匪却道:“你这么有钱,若是抓了你上山,你的家人必然要出更多的银钱来赎你,对也不对?”
孟簪缨脸色瞬间煞白,没想到这些马匪如此贪得无厌。
马匪哈哈大笑:“全都给我抓起来!!女的带回去享用,男的便让他们写下家中地址,上门给我讨要赎钱!”
“动作快!给我绑起来!”
“要是敢反抗,就一刀给我宰了!”
商队里还有一些女眷,吓得尖叫哭泣出声,那些马匪似乎很享受女眷的哭声,反而更大声的恐吓。
李谌气得头皮发麻,想要出头,刘觞一把抓住他,低声道:“他们人多,你又受了伤。”
李谌实在气不过,这天下还有王法么?马匪竟如此猖狂,还是在朕的眼皮子底下。但是刘觞说得对,现在不能逞匹夫之勇。
“绑起来!快!都带走!”
马匪将众人绑起来,串在一起,统统往山上驱赶。
这一片山头连绵不绝,地势非常复杂,李谌眯着眼睛,暗暗记住上山的路线,走了很久,将近正午之时,才看到一片云皑之中拔然而立着一座山砦。
那山砦的规模还不小,掩藏在大山之中,想必非常难找,如不是土匪自己带路,山下的府衙对他们也无能为力,清剿起来非常困难。
马匪推搡着众人,将他们带进山砦,关入柴房。
走了一上午,李谌的伤口完全撕裂了,被马匪一推,“嘭——”直接摔倒在柴房地上,他双手又被绑在身后,根本无法挣扎。
“谌儿!谌儿!”刘觞赶紧跑过去。
马匪道:“老老实实在这等着!会有人来给你们写地址,亲自上你们家要赎钱!给了赎钱才能走人,否则……哼!”
嘭!
马匪狠狠一带门,走了出去,外面还留下几个人守着。
“谌儿……”刘觞挣扎过去,但是他的双手也被绑在身后,根本无法扶起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李谌的小腿不停的溢血。
孟簪缨惊讶的道:“糟了,他的伤口撕裂了,又流血了!”
这么多血色,大家自然都看见了,李谌白了他一眼,安抚的对刘觞道:“无妨,只是有点撕裂,都不疼,没事儿的。”
“自然无事。”
这个时候,一个声音幽幽的从柴房深处传了出来。
原来在他们被押入柴房之前,柴房中已经关押了一个人。
那人身上并没有五花大绑,双手双脚都很自由,不止如此,他在柴房里还有一方案桌,桌上摆着笔墨纸砚,正悠闲的写写画画着什么。
刘觞不由去打量那人,男子大约三十来岁的年纪,白色的衣衫纤尘不染,看起来像是个风度翩翩的郎君,说不出的雅致脱俗。
一双狭长的丹凤眼,眼尾微微上钩,挺直的鼻梁和薄薄的嘴唇本该显得薄情冷酷,但生在这样一张脸面上,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风情。
刘觞见过的美人儿很多,阿爹刘觞就是一个,还有卧底教坊的琛璃,各有各的美,眼前这个白衣男子与刘光琛璃比起来,毫不逊色。
“美……美人儿……”
孟簪缨痴痴的看着那男子,一脸呆呆的模样。
商队头领恨铁不成钢的道:“少郎君,这、这都什么时候了!您怎么还有心情欣赏美色啊!”
那白衣男子美则美矣,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加之他突然出现在柴房,还在悠闲的伏案写字,仿佛鬼魅一样,便更加不真实。
刘觞仔细打量了一番,发现那男子的皮肤异常白皙,白得几乎透明,加之他总是在微微咳嗽,双肩微微颤抖,好像久病缠身一般,十分虚弱。
白衣男子都没有看他们一眼,自顾自的写字,道:“的确无事,再过半个时辰,不,不到半个时辰,你们就可以给这位小兄弟收尸了。”
“什么?!”孟簪缨吓了一跳。
刘觞心头一紧,给天子收尸?天子若是死了,自己就算回到了扈行队伍,这事儿也说不清楚,再者,一朝天子一朝臣,若是换了旁人做天子,也不知从今往后还有没有这样舒坦的日子了。
还有就是……
听到那白衣男子这般说,刘觞心头莫名有些发紧,一抽一抽的难受。
刘觞道:“这位郎君可是医师?不知能否救一救家弟?”
那男子终于放下手中的毛笔,抬起头来。
方才只是一个侧脸,已经惊为天人,更别说整个正脸了,果然脱尘绝世,自有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
孟簪缨更是看的呆了,喃喃的道:“好……好看好看!”
男子不理会孟簪缨,淡淡的道:“我可以医他。”
孟簪缨回过神来,道:“诶,你这就是吹牛了!这里如此简陋,你一个文弱美人儿,也没有止血的伤药,如何能医他?你若不是大罗神仙,就是喜欢吹牛!你……”
他的话说到这里,嗓子里突然发出“嗬——嗬——”的声音,好像被痰卡住了一般,喋喋不休的言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白衣男子手臂一抬,一抹银光闪现,不等孟簪缨反应过来,他的脖子上一阵刺痛,紧跟着酸麻无比,任是他如何用力,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
孟簪缨的脖颈上,赫然扎着一根银针!
孟簪缨手舞足蹈,指着自己脖子,刚要自己拔下银针。
“你若想变成残废,”白衣男子幽幽的道:“只管自己起针,兴许也只是大出血,除了半条性命,与这位小兄弟一般等死罢了。”
孟簪缨怂了,手指已经摸到了银针,却不敢动弹,继续手舞足蹈,双手合十使劲拜了拜。
男子长身而起,慢悠悠的走过来,他的动作仿佛是慢动作,一点点映入众人的眼帘,本以为他病弱羸弱,哪知那男子站起身来,竟与李谌差不多高矮,比刘觞整整高出一个头,比孟簪缨也高了不少。
男子白皙的手掌在孟簪缨脖颈一扶,“嗬!”孟簪缨一口咳嗽出来,使劲喘气,反复试探发音:“啊!啊……啊——我、我能说话了!我能说话了!”
男子不屑的看了一眼孟簪缨,淡淡的对刘觞道:“如何,我的医术,你们也看到了,可能医治他?”
刘觞欣喜非常,看起来这男子是个医师,而且擅长针灸,这里虽没有止血药,但说不定他能救李谌。
刘觞立刻道:“还请这位先生,救一救我的弟亲。”
“哦?”男子侧目看了一眼血流不止的李谌,幽幽的道:“你们……当真是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