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这叫一个乱

窦悦恭敬的道:“下臣不敢要什么奖赏,这些都是下臣应该做的。”

“这怎么行?”李谌装作一脸明君的模样:“这样罢……便奖赏你主持修缮完浴堂殿,再修缮清思殿如何?”

窦悦的眼神瞬间明亮起来,兴奋的道:“还是……还是下臣独自主持么?”

“自然。”李谌就知道他会上钩。

窦悦欢心的差点飞起来,不过也只是一瞬,很快低下头,嗫嚅的道:“可是……陛下,这样不、不好……”

“不好?”李谌笑道:“窦悦,朕可是听错了?让你独自主持修缮,是你的幸事,如何不好?”

窦悦一本正经的道:“修缮宫殿,需要银钱的支持,每次大工修缮的银钱,足够边防一年的支出,这样……这样国库就要减少其他方面的开支来维持平衡,所以……下臣觉得,陛下修缮完浴堂殿之后,还是不要……修缮清思殿了罢?毕竟只是取乐的地方……”

李谌皱起眉头,道:“你说什么?”

刘觞赶紧打圆场,笑道:“陛下,这……窦郎中一时心直口快,他才进入朝廷没有几个月,还不太懂规矩。”

说着,揪了揪窦悦,让他给李谌赔不是,毕竟当着天子的面,说天子修缮宫殿是浪费钱财的,可不多见,这岂不是驳了天子的颜面?

窦悦方才便是这么想的,于是就这样说了,也没有考虑后果,说完之后才觉得气氛有点不对,但自己说的又是对的,一时竟有些执拗,不想给李谌道歉。

李谌冷笑一声,道:“窦悦,你倒是敢说。”

窦悦捏着下摆,垂着头,就是不道歉,刘觞真是替他捏了一把汗。

要知道天子可是重生一次的天子,气性和傲气自然比旁人要大得多,窦悦这般没有分寸,说不定会招来杀身之祸,一点子也不懂得做社畜。

李谌盯着窦悦,眯了眯眼睛,他心窍中的确很气,窦悦是他的情敌,还这般说李谌不好,李谌心高气傲的厉害,如何能不气?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窦悦的话说得很对。自己一时兴起,为了支开窦悦,不让他粘着刘觞,一拍脑袋修缮宫殿,上面修缮,如此一来,岂不是动摇了民生社稷?

李谌的脸色相当难看,不过最后道:“算了,那你就好好儿主持修缮浴堂殿的事宜。”

“是,陛下。”窦悦战战兢兢的答应下来。

李谌没说话,转身离开了中书门下,刘觞小声对窦悦道:“下次劝谏,也要委婉点,你若是学着刘御史,也要有他那利索的嘴皮子。”

刘长邑可是铁面判官,每次劝谏也是心直口快,但是人家嘴皮子很利索,也没有社恐症,这点是窦悦万万不能比的。

窦悦小声的哦了一声。

刘觞拍了拍他的肩膀,赶紧追上李谌。

李谌走得很快,一直黑着脸,刘觞追上去,笑道:“陛下,其实窦郎中不是故意的,您不必放在心上,千万不要为了此事挂怀。”

李谌叹了口气,道:“你以为朕是在气窦悦?”

刘觞奇怪道:“难道不是么,陛下?”

李谌幽幽的道:“朕是在气自己。”

“自己?”刘觞更是奇怪。

李谌低声感叹道:“朕是重活一世之人,这点你也知晓。”

自然知晓,天子是重生的,这点刘觞也是前不久才知道的,当时吓了一跳,还是用这个秘密威胁他和自己结盟呢。

李谌道:“只是朕愈发的觉得,即使是重活一世,自己也没有任何改变。反而还被重活的气性所累,愈发不可一世起来。窦悦说的没错,修缮宫殿劳民伤财,可朕开口之前,完全没有考虑这些,一国之君反而要被别人指出这样明显的错误。”

刘觞恍然大悟,原来李谌真的是在气自己,他其实很想告诉小奶狗天子,重生真的不会涨智商!所以天子你真的不必纠结这些!

刘觞道:“其实……陛下您能悔过,静思己过,已然是不易之事,这是很多君王都无法做到的事情。”

李谌看向刘觞,露出一丝浅笑,道:“阿觞的嘴巴真甜。”

刘觞:“……”

李谌又道:“阿觞这般宽慰朕,朕很是欣慰。”

刘觞道:“为陛下分忧,本就是小臣该做的事情。”

“果然,”李谌突然低下头来,在他的唇上轻轻一啄:“阿觞哥哥的嘴巴,果然是甜的。”

刘觞震惊的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睁大了眼睛道:“陛下,这是在外面!”

说着,还警戒的看向四周,生怕有人看到一般。

李谌却笑道:“哦?既然如此,不在外面,谌儿便可以亲亲阿觞哥哥了?”

刘觞:“……”虽然重生不会涨智商,但是会长脸皮!

————

兴庆宫中。

昏黄的日光慢慢落山,太皇太后坐在殿中,似乎有些坐立不安,担心着什么。

“太皇太后,”一个宫女进来道:“工部侍郎求见。”

“快!”太皇太后道:“让他进来!”

工部侍郎很快走进来,恭敬的作礼,道:“卑臣先恭喜太皇太后了!今日晚时,大事便会成功!”

太皇太后紧张的道:“你都安排好了么?”

“安排好了,”工部侍郎道:“太皇太后,您就放心好了!”

太皇太后又道:“那些贼子混入宫役之中,没有被发现?”

工部侍郎稍微迟疑了一下,瞬间就想到了工部郎中窦悦,当时窦悦是发现了,还拿着名册来找过工部侍郎,问问其中缘由,是不是多了好些人,工部侍郎呵斥了他,让他别整这些有的没的,老老实实公干。

后来窦悦也没有再去找过工部侍郎,工部侍郎觉得,窦悦显然是被吓坏了,所以不敢过来,毕竟他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书呆子,根本无法与自己斗,不值一提。

既然是不值一提的事情,也就没有必要拿出来让太皇太后担心。

于是工部侍郎道:“放心罢太皇太后,万无一失,谁也没有发现,如今这些贼子已经混入了大明宫内,他们乔装成运送物资的宫役,从右银台门入内,那里大门盘问的很松懈,每日都是宫役运送物料进进出出,卑臣还特意打典过,不会出现意外的。”

太皇太后松了口气,道:“右银台门……的确如此,守卫是松懈一些。”

工部侍郎道:“太皇太后,卑臣这就要提前恭喜您了,恭喜……”

他的话说到这里,还未说完,便听到大殿外面传来嘈杂的喊声。

“有刺客!!”

“什么人?!刺客!刺客!”

“快,护驾!保护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猛地站起身来,道:“什么情况?”

工部侍郎也是迷茫:“卑臣、卑臣不知啊!”

按理来说,此时此刻,应该是大明宫中传来“有刺客有刺客”的喊声,怎么兴庆宫反而闯入了刺客?

太皇太后焦急道:“是不是你把刺客带错了地方?带来了兴庆宫?”

“不、不可能啊!”工部侍郎对天发誓:“决计不可能,太皇太后!卑臣是亲自送那些贼子到右银台门,这才来给太皇太后复命的,绝对不……”

嘭——

紧闭的殿门突然被狠狠撞击了一下,门边伺候的宫女“啊——”的尖叫着,从户牖往外看去,立刻大喊着:“太皇太后,是刺客!!刺客杀来了!

“快!”太皇太后慌张的道:“快把殿门关死!落栓!还有……还有户牖,全都关上!”

太皇太后刚说到这里,一个刺客就要从户牖翻进来,甚至一条腿儿已经迈过来,扒着墙面往里钻。

“啊——!!”太皇太后尖叫,吓得跌坐在地上,大喊着:“打出去!!打出去!护驾!关闭户牖!护驾啊!”

殿内只有几个小太监和宫女,唯一的男子就是工部侍郎了,工部侍郎吓得双腿发软,但是听到殿外的嘈杂声,若是刺客真的闯进来,自己也没命,为今之计,只能死守了!

工部侍郎冲过去,趁着刺客还没翻墙进来,一把将他掀翻出去,然后快速关闭户牖,大喊着:“护驾!护驾!保护太皇太后!”

大殿的门窗全部锁死,刺客一时进不来,却哐哐哐的冲击着殿门,使劲砸着户牖。

太皇太后吓得抱头躲在扇屏后面,大喊着:“到底是什么人!?这么大的胆子!胆敢行刺老身?老身怎么……怎么看他们穿着宫役的衣裳?!”

工部侍郎也奇怪,他刚才掀翻那刺客,虽然匆忙,但的确瞥了一眼,是宫役的衣裳!

明明安排了宫役去大闹大明宫,如今兴庆宫却没来由闹腾了起来,太皇太后气的肺都要炸了,大喊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工部侍郎哭的心都有了,颤声道:“卑臣……卑臣也不知道啊!怎么……怎么会这样……”

如何会这样?那还要问问刘觞了。

刘觞根据窦悦的文书,将圈圈点点的人全都摘出来,提前请阿爹刘光守在右银台门,工部侍郎送人过来,他前脚一走,后脚刘光便站出来,直接按照名册,扣押了混入宫役的贼子,全部收监。

那些贼子混在运送紫草的队伍里,因为是运送物料,所以一般都是夜里进行,也免得惊扰了陛下。

数十个人簇拥着紫草的车辆,还有许多贼子躺在紫草的车子上,上面铺着厚厚一层紫草遮掩,再加上工部侍郎的打典,这些贼子还以为万无一失。

通过右银台门之时,本是安然无恙,就在他们的最后一个车轮刚要通过右银台门之时,突听“且慢!”的声音。

那声音冷清至极,在春日的夜晚里尤为料峭,带着一股不容违逆的威严。

“拜见枢密使!”

守着银台门的侍卫和宦官们赶紧作礼。

刘光走过来,身边还跟着一队兵马,打头的男子身材高大,一身黑色戎装,正是神策军右军指挥使郭郁臣!

贼子们看到这个架势,都有些受惊,吓得眼睛乱瞟。

刘光慢悠悠走过去,道:“干什么的?”

贼子头子洋装镇定,点头哈腰:“回……回大人,小人们是来运送紫草的……”

“哦,紫草?”刘光点点头,但是并没有让他们离开。

而是绕着紫草的车辆转了一圈,低头看着地上的车辙印记。

紫草很轻,车辆行驶的印记应该不深才对,但是偏偏车上根本不是紫草,只有上面一层铺着草屑,而

活人的重量,远远超过紫草,因此车辙印记很深,印在地上非常明显。

刘光只看了一眼,不由笑起来,重复道:“紫草?”

贼子们吓得不敢动弹,一个个噤若寒蝉,也不知道刘光到底是什么意思,到底发现了没有?但是对方有一队神策军护卫,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嗤——

刘光突然一个回身,动作很快,一把抽出郭郁臣腰间的佩刀,手起刀落,一声脆响,直接扎进紫草的车辆之中。

“啊啊啊啊啊——”

一声惨叫冲天而起,躺在车子里的贼子压根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自然不会躲闪,被狠狠扎了一记,疼的嘶嚎起来,猛烈的挣扎,紫草扑簌簌的从车上掉下来,那人也咕咚一声翻下车子。

贼子头子没想到刘光如此心狠手辣,大喊着:“跟他们拼了!!”

说着,从紫草的车子里抽出长刀,贼子们瞬间也不伪装了,就要拼命,举刀砍向刘光。

“枢密使当心!”郭郁臣一把搂住刘光,将人向后一带,直接踹过去,那贼子还没碰到刘光一片衣角,已然被踹飞出去,砸在紫草车上,直接将车子砸翻。

郭郁臣冷声道:“将这些刺客全都扣起来!”

“是,大将军!”

刺客们只是一些贼子喽啰,加之刘光早有防备,带了最精良的神策军来,这些杂牌贼子自然是不敌的,很快被全部押解起来。

嘭!

刘光狠狠踹了一脚刚才欲要行刺自己的贼子,贼子膝盖受力,往前一扑,直接栽倒在地上,神策军立刻跟上,将刀压在他脖子上让,不让那贼子抬头。

刘光幽幽的道:“混入大明宫,欲图行刺,是谁指使你们的?”

贼子头子跪在地上,誓死也不说话。

刘光一笑:“很好,有骨气。可本使便是喜欢有骨气之人,越是硬骨头,撅断的时候才会越响、越脆、越好听,本使没有什么旁的爱好,就是喜欢听响儿。”

贼子们听着刘光的话,分明是如此温柔的嗓音,但说起话来却阴测测的,带着一股恐惧,不由全都瑟瑟发抖起来。

刘光摆了摆手,慵懒的道:“全都押到枢密院刑房,本使……亲自款待他们。”

“是!”

与此同时,就在刘光和郭郁臣抓人之时,天子李谌和刘觞也没有闲着。

刘觞早就安排了一帮刺客,大明宫修缮之时,其实兴庆宫也在修缮,刘觞如法炮制,找了一群亡命之徒,给了他们钱财,让他们混入兴庆宫制造混乱。

兴庆宫因为是太皇太后居住的宫殿,且老太太喜好安静,所以戍卫本就不多,整个宫殿的戍卫大约在六七百人左右,远远低于大明宫,混入兴庆宫简直易如反掌。

加之,他们还有“卧底”藏在兴庆宫中,自然便是——绛王李悟。

今日夜里戍卫的兴庆宫守卫,全都被李悟换成了自己人,等刺客一混进来,他们不止装作没看见,还会消极怠工,根本不做抵御,让刺客直接闯入太皇太后的寝殿。

正是因为如此,太皇太后根本没听到什么响声儿,刺客就杀过来了,还几乎翻窗而入。

刘觞与李谌赶到兴庆宫,里面正热闹着,刺客不停的拍着老太太寝殿的大门,还有很多人在搜刮财宝,而李悟带兵只是走个过场,什么也不管,一时间整个兴庆宫好像菜市场一样。

李谌一进来,登时头皮发麻,好家伙,这叫一个乱!

李谌摆摆手,示意刘觞控制一下场面。

刘觞走过去,对那些贼子拱手道:“各位!各位,今天的戏已经足够了,各位可以去领赏了,按照咱们之前说的,一分不少,东家因为觉得各位尽心尽力,每人再添两贯钱!”

贼子们一听,还有添头?自然都欢心了!

刘觞又道:“各位手中拿着的,都是靠自己本事拿来的,所以我们东家允许,由得各位拿走吧!现在请大家有序退场,这边走,不要乱,排队排队。”

贼子们油水丰厚,怎么可能乱,全都高高兴兴的带着自己的战利品撤退了。

李谌不由得佩服的看向刘觞,这些亡命之徒竟然被他制的服服帖帖,完全没有反水,说起来也是厉害了。

刘觞走过去,笑道:“陛下,该是您护驾的高光时刻了!”

李谌正色道:“随朕来!”

于是李谌带着神策军,来到太皇太后的寝殿门口,还没入内,便听到里面传来大喊大叫的声音。

“老身命令你,去!快去看看外面的情况!”

“太皇太后!饶命啊!饶命啊——那些刺客凶神恶煞,卑臣出去哪里还有命活!?”

“老身不管,外面的声音似乎平息了,你快去看看情况!”

“饶命!饶命啊太皇太后……”

李谌差点笑场,工部侍郎就这点胆子,还敢搞事情?

嘭!!

李谌狠狠踹了一脚殿门。

“啊啊啊啊——”

“啊啊啊……”

太皇太后和工部侍郎的惨叫声仿佛二重奏,一声叠着一声,紧闭的殿门遮也遮不住,一阵阵的传出来,简直魔音绕耳。

“来了!!刺客来了!”

“怎么办!怎么办!快护驾!你们都要保护老身!”

砰砰砰!!

李谌故意又踹了好几脚,太皇太后以为外面是刺客,吓得更是尖叫连连,李谌这才满意了,他也是踹累了,挥了挥手,道:“来人,把门撞开。”

“是,陛下。”

神策军立刻前来撞门,又是砰砰砰几声,伴随着里面太皇太后和工部侍郎啊啊啊的叫声。

哐——啷——!!

寝殿的大门终于被撞开。

“啊——”太皇太后大叫一声,几乎昏厥过去,一屁股坐到在地上,工部侍郎也吓得躲在扇屏后面。

李谌高大的阴影,被烛火拉的很长很长,在太皇太后眼中,仿佛一个妖魔鬼怪。

“不要!不要行刺老身!你要什么,老身、老身都给你!老身是太皇太后,都给你!都给你!”

“是么?”李谌开口道:“这可是奶奶说的,孙儿想要什么,都给孙儿?”

太皇太后的尖叫声戛然而止,震惊的看向被撞开的殿门,颤声道:“陛、陛下?!”

李谌这才走进来,道:“奶奶不必惊慌,外面的贼子已经全部被擒获,如今奶奶是安全的。”

他说着,一挥手,带来的神策列队而入,直接涌入大殿,将大殿里里外外都包围了一个遍。

李谌又道:“这些神策军,都是朕直属的军队,如今整个兴庆宫,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全部由朕直属的神策军接手戍卫,太皇太后再也不必害怕会有贼子行刺了。”

“陛下你……”太皇太后突然觉得也有些不对劲儿:“这是什么意思?”

“孙儿能是什么意思?”李谌一笑,笑的十足乖巧:“孙儿就是想要保护奶奶的安全呐。”

太皇太后愈发觉得不对劲,转头呵斥工部侍郎:“怎么会这样?!”

工部侍郎还没回魂儿,瑟瑟发抖的道:“卑臣、卑臣不知道啊!”

刘觞一笑,恭敬的走上前来,他的语气却不怎么恭敬:“太皇太后,工部侍郎,还是由小臣为你们答疑解惑吧?此时此刻,二位一定想问,大明宫如何了?利用紫草车辆伪装的贼子,有没有闯入大明宫闹事,对吧?”

太皇太后立刻慌了,工部侍郎吓得瑟瑟发抖。

“老身不知你在说什么!”

刘觞道:“太皇太后您不知晓没关系,您老人家只要知晓,此时此刻的兴庆宫,是绝对安全的,里里外外已然被陛下亲自接手,便可以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太皇太后愤怒的道:“是想要软禁老身不成?!”

李谌幽幽的道:“奶奶,您这话说的,孙儿是来护驾的,兴庆宫不安全,生怕那些贼子反复,自然要多多费心,孙儿可是一片赤城的孝心呢。”

“你……你……”太皇太后颤巍巍的道:“李、谌!老身叫你立刻将神策军撤出兴庆宫!立刻!撤出去!老身不想看到这些人!也不需要什么保护!”

李谌道:“那可不行,太皇太后的安危要紧,若是再发生这样的事情,孙儿岂不是要担心了?”

太皇太后气得浑身打颤:“你这是要软禁老身!这事情若是传出去,便是不孝!你就不怕……”

“怕?”不等太皇太后把说完,李谌已经道:“朕今日来到这里,自然已然想好了万全的准备。奶奶,贼子的事情,您心里清楚的紧罢?”

“老身、老身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太皇太后拒不承认。

李谌幽幽一笑,道:“无妨,奶奶不承认也无妨,看起来时辰也差不多了,枢密使那边儿……应该已经审问出来了。”

“报——!!!”

一个神策军大步冲进来,跪在地上叩头道:“陛下,枢密使已然审问清楚,嫌犯招供,全系太皇太后与工部侍郎主使!欲图利用紫草车,混入大明宫,行刺陛下!”

“不是老身!!”太皇太后极力否认。

工部侍郎则是哐啷一声倒在地上,一脸死灰。谁不知道枢密使刘光的审讯手段?那是大理寺也比不上的,那些刺客落在刘光手里,要么死,要么说,要么生不如死……

工部侍郎眼看着事情败露,自己与天子也没有沾亲带故的干系,太皇太后是天子的亲奶奶,那自己岂不成了甩包的弃子?还不如早早招供,还有宽恕的可能性。

“陛下!陛下——”工部侍郎哭着跪在地上,膝行上前,一把抱住李谌的小腿,哀嚎道:“陛下!卑臣也是一时糊涂,都是……都是太皇太后威胁指使卑臣,卑臣人微言轻,不堪太皇太后的施压,才会一错再错下去!陛下饶命啊——”

“你!?”太皇太后瞪着工部侍郎:“你这个小人!你血口喷人,老身没有!”

太皇太后一脚蹬过去,工部侍郎被踹翻在地上,又爬起来,这回又爬向刘觞,恳求道:“宣徽使!宣徽使!卑臣实在冤枉,都是太皇太后指使,否则卑臣哪里有这么大的胆子!求求您,给卑臣求求情罢!求求情罢!”

刘觞一笑,和蔼可亲的道:“侍郎大人,您也知道的,咱们的天子并非冷血无情之人,最讲究公正了,若是侍郎大人可以从实招来,一条条一框框的据实已报,兴许……”

“卑臣都说!都说!!”

“你这个废物!庸才!老身便不该信你!”

眼看着太皇太后和工部侍郎就要掐起来,李谌揉了揉额角,不耐烦的道:“将工部侍郎收押候审。”

“是,陛下!”

神策军立刻押解起工部侍郎,离开了兴庆宫。

“至于太皇太后……”李谌目光平静,幽幽的看过去,道:“兴庆宫有贼子闯入,危害太皇太后安危,朕深感忧心……从今日起,兴庆宫上下守卫,全部替换为神策军,由右军大将军郭郁臣亲自戍卫,事无巨细,呈禀于朕。”

说罢,李谌又道:“太皇太后受惊了,明日朝参便不要参加了,好好儿的在兴庆宫中安歇罢。”

李谌的嗓音,从未这般冰冷平静过,仿佛成为了一个真正帝王。

他头也不回,阔步离开兴庆宫寝殿,走出兴庆宫,这才深深吸了一口气,喃喃的道:“阿觞,朕成功了么?”

刘觞跟在后面,拱手道:“陛下,只差明日朝参,便大功告成。”

“朝参……”李谌冷笑一声,道:“是啊,朝参,明日才是朕,真正的第一次朝参!”

第二日朝参,乃是缝初一与十五的大型朝参。

羣臣纷纷进入宣政殿,各自列队,静候着天子与太皇太后临朝。

他们还不知昨夜兴庆宫的事情,昨日的事情刘觞已经封锁了消息,除了参与的几个人之外,其余一干人等全不知情,就连御史大夫刘长邑也不知情。

每日这个时候,就算天子还没到,太皇太后也会早早的坐在垂帘之后,今日不知怎么的,太皇太后一直未到。

刘长邑看了一眼垂帘的方向,垂帘影影绰绰隔绝了视线,看不真切。

“贼眉鼠眼,”鸿胪少卿琛璃道:“看什么呢?莫不是还想窥伺太皇太后?”

刘长邑道:“琛少卿慎言。”

琛璃不以为然:“那你是在干什么?”

刘长邑蹙了蹙眉,压低声音道:“今日太皇太后可还未到朝?”

琛璃也仔细看了看,道:“垂帘之后好像无人,怎么的?怕是老太太年纪大了,起晚了?”

刘长邑却摇摇头,道:“琛少卿有所不知,自从天子登基以来,太皇太后临朝从未缺席,就算身子抱恙,也会前来宣政殿临朝,除非……”

“除非什么?”琛璃虽然在中原做细作这么多年,但他始终是吐蕃人,很多朝中的事情,他是不知道的。

刘长邑幽幽的道:“除非,要变天了。”

“圣人至——”

鱼之舟的嗓音响起,众人立刻噤声,各自列入自己的班位,然后齐刷刷的跪下作礼:“拜见天子——拜见太……”太皇太后。

这四个字还未说出口,李谌已然抬起手来,打断了众人的作礼之声。

羣臣戛然而止,李谌站在宣政殿最上首,朗声道:“诸位,昨日兴庆宫遭遇刺客,太皇太后受了惊吓,凤体抱恙,今日无法临朝。”

“什么?刺客?”

“竟有刺客!”

“太皇太后身体抱恙,竟然没有来临朝……”

众人窃窃私语,也有人发现了其中的奥妙,小声交头接耳,但是始终不敢大声讲出来。

李谌又道:“幸而朕率领神策军及时赶到,刺客已经被悉数抓拿,经由枢密院严审……刘光。”

枢密使刘光站出来,拱手道:“小臣在。”

李谌道:“你就把审理的结果,和羣臣说说。”

刘光道:“是,陛下。”

刘光挥了挥手,两个神策军立刻押解着一个人犯走进来,那人浑身伤痕累累,打得几乎没有人形,一眼看不出是谁,不过也有人认了出来。

“是工部侍郎!”

“真的是工部侍郎!”

“他不是郭氏么?怎么会行刺太皇太后?”

刘光道:“经过枢密院审理,工部侍郎安排刺客,行刺太皇太后一事,已经招认。”

工部侍郎瘫跪在地上,有气无力的道:“罪臣……罪臣死罪!罪臣因着……因着身为郭氏,却不被太皇太后重用,所以……所以怀恨在心,买通了……买通了贼子,混入修缮兴庆宫的宫役之中,欲图行刺太皇太后,罪臣糊涂!罪臣糊涂啊——”

刘觞挑了挑眉,工部侍郎这么说,想必是阿爹的杰作。

众人哗然起来:“真的是工部侍郎!”

“工部侍郎竟然行刺太皇太后!”

“胆子太大了……”

刘长邑则是眯着眼目,总觉得这其中漏洞颇大,但是他没有立刻提出来。

李谌挥了挥手,神策军又押解着工部侍郎出去。

“工部侍郎行刺太皇太后,最无可恕,幸而工部郎中窦悦为公严谨,看出了宫役名单上的破绽,这才让朕带神策军前去护驾,化解了兴庆宫的刺客之围。”

“陛下英明——”

羣臣跪拜下来,高声山呼。

李谌道:“窦悦,你出列。”

“啊……”窦悦还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朝参,战战兢兢的走出来,垂着头道:“陛下,下臣在。”

李谌道:“此次若不是你,朕也不可能察觉到了工部侍郎的诡计,也不可能化解兴庆宫的此刻之危,你乃是头功……朕便提拔你做工部侍郎,你可愿意?”

窦悦惊喜的抬头,工部侍郎!在整个工部,除了工部尚书,就是工部侍郎官阶最大了,可谓是工部的第二把手。

新科学子之中,只有窦悦做了从五品上的郎中,本被很多人指指点点,但如今他是升官最快的人,摇身一变,已然成为了工部侍郎,连升三级还绰绰有余。

窦悦欣喜的道:“谢陛下!”

李谌点点头,道:“望你往后,不忘初心。”

“是,陛下!”窦悦满心欢喜,很快回归班位,站了回去。

窦悦并没有觉得如何,但是羣臣似乎发现了一些端倪。

因着往日里的朝臣罢免,天子说话是不算数的,全都要经过太皇太后的认可,天子的罢免才会作数,有的时候,天子的威信,还不如枢密使刘光来的大。

而今日,李谌将工部侍郎投入牢狱,还提拔了工部郎中成为工部侍郎,这些都是在没有太皇太后垂帘的情况下进行的。

也就是说……

要变了。

众人缄默不敢言语,李谌环视众人,幽幽的道:“诸位,太皇太后年纪大了,又受到了惊吓,朕已然决定,将太皇太后老人家,送到骊山行宫安心养病。”

此话一出,羣臣哗然,如果刚才只是羣臣的错觉,那么现在,所有人都感觉到了,真的要变天了!

“自从朕即位以来,”李谌负手而立,慢悠悠的道:“太皇太后一直殚精极虑,为我大唐社稷劳神劳力,如今她老人家受了惊吓,朕也该尽尽孝心,不能再让他老人家如此耗神,因此做下这个决定,不知各位以为如何?”

大家面面相觑,刘觞第一个拱手道:“陛下英明!我大唐以孝为先,天子孝顺太皇太后,感天动地,相信太皇太后老人家也定然十足感动。”

刘光也站出来道:“陛下英明!”

御史大夫刘长邑也站出来,拱手道:“陛下英明。”

紧跟着,随风倒的墙头草们也站出来,一时间陛下英明的呼声此起彼伏,最后只剩下郭氏集团的朝臣磨磨唧唧。

但他们的主心骨郭庆臣已经被下狱,这次的工部侍郎就是杀鸡儆猴,如此一来,郭氏之人也不敢执拗什么,虽不情不愿,但还是站出来违心的道:“陛下英明……”

李谌点点头,道:“羣臣能与朕想到一处,朕……深感欣慰,既然诸位也觉得朕的这个举措是正确的,那么从今日起……”

李谌说着,转过身来,一阶一阶的踏上宣政殿的垂带踏跺,一直走到最上首的龙座旁。“哗啦——”双手展开袖袍,端坐下来,目光低垂,扫视众人,唇角带着一丝丝胜券在握的微笑。

声音低沉郑重的道:“从今日起,太皇太后不再垂帘辅国,朕……恭俭亲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