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月上梢头。这场庆功宴才终于接近尾声,大多数士兵都喝得七倒八歪,喃喃呓语,互相搀扶着一起摔入旁边的花坛。这一路上倒了不少士兵,要把他们全部叫醒恐怕得费心费力了。
月色很美,月光透过云层洒下,飞尘吸收了光辉,如漫天星屑一般飞舞飘扬,像是仙女落下的纱幕,视野变得朦胧,画面氤氲模糊,任何事物轮廓勾勒出一层淡淡的光华。走在身前的那一道道身影也不例外。
不知不觉间,余夏落后了他们一大段距离。好像以前也有过这样的场景,但那时候,无忧还是个没有她高的小孩,因为年纪最小,总是被大叔和白翎轮流欺负……哦,还外加一个也同样坏心眼的阿袁。打打闹闹,说说笑笑。
那时候他们一起住在璟州的院子里,抬头不见低头见,每天都很热闹。后来人越来越多……极光、小玉、夏橘、苍耳、穆则远、胡八……
虽然偶尔有小打小闹,但关系都很好,就算如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去完成,没办法再像回到以前那样生活,但……这样也挺好的。
生活足够充实了以后,才会有更多的机会去认识世界的全部,而不是只拘泥于她这个人身上。
更何况,她已经注定无法再与他们一起走下去了。
“……小夏?”
就在她走神之际,前方喝得迷迷糊糊的几人发现少了人,又转回头来找她。白翎带着微醺的面庞比月亮还要夺目,那双蓝眸弯弯眯起时,像是流淌的星河:“走不动了吗?要不我背你吧?”
“不需要你。”有人从中插进来,刻意用肩膀挡住白翎。无忧微微俯下身,还算清明的金眸里熠着光辉,他伸手拂上她的发,问道,“从刚才……不对,前几天开始你的情绪就不高,为什么?”
“不要不开心,好吗?”
“没有不开心。”她回答道,扬起一抹微笑,“只是有些感慨,时间过得那么快,无忧现在都是顶天立地的大将军了。”
“还有大家也是……”她扫了一圈正在望着她的人,“看到大家现在都过得这么好,我感觉我的使命已经达成了——”
她声音很轻,虽然没有下半句话了,但大家好似都听出了其中的潜台词。
“大小姐有时候还真的有些笨。”阿袁叹了口气,实在是拿她没辙,“无论我们现在是什么身份,身在何处,都不可能会忘记最重要的人啊。”???.BiQuPai.
“更何况……”他故意拖长了尾音,啪地一下展开手中折扇,弯弯笑眼睁开眯缝,意味深长地扫了一圈诸位昔日的同伴,如今的……
“虽然上一场战争刚刚结束,但新的战争又要开始了——最后的胜负还没分出来呢。你们说是吗?”
一番宣战似的话语一出,众人先是沉默了一会儿。随即一声轻笑打破了寂静:“当然。”
白翎自然乐得接受这样的战书,美目流光,笑容从容:“以后可就不会手下留情了。”
“……”大叔捏了捏山根,好似显得很苦恼。可放下手之后,眼眸里的战意可在热烈燃烧着,“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那的确也不能当做没听见了。”
“哼。”无忧抱胸站在一旁,张开的眉眼让他看起来像是一头桀骜不驯的野狼,事实上也是如此,只有在她面前才温顺地像只小狗,“我不参加这种无聊的比赛。”
“诶~无忧不参加啊,难道是怕输?”
“当然是怕你们输了之后哭天喊地。”他倒是显得很自信,尾巴摇得生风,“余夏最后一定会选我的。”
“啧……无忧这个笨蛋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啊。”极光悄悄在后面吐槽道,“我才不想要无忧当我的姐夫……想到就觉得恶心。”
“恶心倒不至于,就是……”夏橘也联想到了那个画面,不禁打了个恶寒,“好吧,确实挺恶心的。”
“说实话,非要让我选一个姐夫的话,我觉得大叔还有隼大哥比较好……实在不行的话苍耳和穆大哥也——”
“咳咳咳!”有奇怪的咳嗽声格外突兀,极光和夏橘看了一眼假咳得装模作样的某黄毛大汉,决定选择无视。
“喂!为什么不把我算在里面啊!”
无视无视。
一群人开始七嘴八舌地斗起嘴来,莫名其妙,都是一群老大不小的人了,但是——
“太好了,你终于笑了。”苍耳的声音从身旁落下,他的大掌在她的脑后摸了摸,抬眼望去,对上一双柔如月色的深瞳,“总是把心事藏在心里对身体不好……不是你说的吗?放在你自己身上也是一样,有任何事情都告诉我们,别一个人闷闷不乐的,好吗?”
她吐出始终闷在心口的浊气,笑道:“谢谢你们。”
但是,这种事情怎么能开口告诉你们?
…
早在几日之前,失踪已久的苍突然出现,声音带着强烈滋滋啦啦的电流声,以及虚弱的语气。
她告诉余夏,主脑果然还是注意到她们了,仅仅只是抵御来自那边的“扫视”,苍就耗费了所有的能量。
而这一次,她是来通知她做好心理准备,并且为了不祸及央池,早日移动到无人烟的地方比较好。
余夏当时很平常地回了声知道了,并问还剩下多少时间。
苍说,大概,她还能再撑七天。
七天的时间够了,够她完成好最后不留遗憾的事情。比如帮无忧镶上两颗新的犬牙;补上苍耳缺的耳朵,虽然功能性不如原装的,但至少从外表上看也不那么突兀;还有胡八的腿和史晏清的近视眼……
隼冀遥缺的眼睛是没有办法了,只能多准备几根漂亮的眼罩送给他。还有大叔的断角……虽然她提出要不要帮他重新接个新角,但他说过了这么多年没角的生活,现在突然长角还怪不习惯于是便拒绝了。
还有许许多多在战争中缺胳膊断腿的士兵,余夏尽她所能地榨干自己的所有价值——反正都马上要领便当了,那肯定得物用其极。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叫死猪不怕开水烫……虽然说自己是死猪很奇怪,但薅羊毛,她是认真的。
直到七天过后,万物寂灭的深夜,余夏躺在床上数着数的时候,苍的声音又再一次响起。
「小夏。」
这一次,她的声音显得更加虚弱,时有时无,断断续续。
「我知道了,现在就走。」
她掀开日子,身上早就换好了出门的衣服。对于今天要面临什么,她早已做好了准备。所以为了能够顺利离开,她在昨晚作势起兴请大家喝酒,在小菜里放下了安神助眠的药,对于那两个格外敏锐的千予和舜,余夏更是下了计猛的。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不会有任何人来拦她的。
翻出收拾好的行李,其实主要就是地图和……一些值得纪念的小东西。其余的就没有太多了。
余夏观察了一会儿外面确实没有任何动静之后,小心翼翼推开了门。
「不跟他们道别吗?」
「不了吧,到时候肯定走不了。不过也不算没有道别,我留了个盒子在桌子上,还设了个超高难度的拼图密码,等他们解开看到信肯定也得一段时间。到时候我肯定就已经……嗯……」
说她不害怕肯定是假的,更何况在她的记忆中还确确实实体验了一遍。
可害怕也没用,该来的还是会来。
余夏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短暂地住了几天的房间,桌上摆着无忧捏的泥人摆件,大叔练习书法的草稿,阿袁送的首饰盒,白翎给的银翎发钗……到处都是他们的痕迹。她看了很久,最终还是迈出了步伐,去迎接即将到来的结局。